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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勉强按捺住心神,在屋里坐着,将近中午的时候,听见门锁响,一会儿工夫,本家五嫂进来,手里端着吃的东西,放在台子上,一句话也不说就出去了。她听见门锁咔哒一声,显然又被锁上了。

她无心吃饭,也毫无倦意,抱着头,木雕泥塑一般在屋子里困坐。身上不敢动,脑子也不敢思考,空洞地数着自己的呼吸,每次眼泪要流出来,她都用力咽回去。

如此这般,一直坐了一天,等到晚上,门锁再次响起,这次进来的是姐姐常欣。

常欢抬起头,看见姐姐,忍了一天的眼泪再也憋不住,不知不觉地流了出来,双手抱着头,呜呜痛哭。常欣脸色雪白,眼睛红肿,显然也刚刚哭过,她走到二妹身边坐下道:“别哭了。伤心坏了,妈在天上也会难过的。”

常欢想停,却怎么也停不下,她哭得喉咙沙哑,断续着对怡道:“姐——姐姐,妈——妈是被爸——爸害死的!”

常欣擦着脸颊上的眼泪,伸手在她背上抚道:“别胡说。这样的话传出去,没的被人说成有的,你让咱们常家怎么做人?大爷和爸爸当了两代镇长了,这镇上恨咱们常家的就不少,你再这样说,不是给咱家惹麻烦么?”

“你没看见妈死的样子么?她被人打破了头…”

“不是。妈是摔在楼梯上,断了脖子死的,这个医生和警察都鉴定过了。你不要因为爸爸想离婚就怀疑他,他虽然跟妈妈感情破裂,但杀人的事他可绝对不会做。”

常欢摇着脑袋,后来擦擦眼泪,抬起头看着姐姐道:“姐姐,你昨晚不在家,不了解情况。我——我昨天睡得晚,半夜听见妈的两声叫喊,那声音——那声音痛苦又恐惧,我今天一整天脑子里想的都是她当时的样子,头上流着血,身体还是温热的——我要是一直跟她在一起,她就不会有事了!我为什么没有想到呢?为什么没有保护好妈妈…”

她说不下去,转身扑在床上,痛哭失声。

常欣静静地坐着,姐俩良久无言。后来常欣才道:“不管怎么样,人死不能复生,你别太伤心了。关于母亲的死因,公安已经鉴定是意外,我们作女儿的,就让这一切过去算了。对外头,你千万不能胡说,听见了么?”

本来一直在痛哭的常欢,蓦地停下,她回过头来盯着姐姐,冷声道:“是爸爸叫你来的?他怕我把他的罪孽到处宣扬,所以派你来封住我的口?”

“爸爸没有派我来,是奶奶让我上来看你。现在妈已经死了,你我只剩下父亲,还有整个常家,你该明白怎么做!”

常欢翻身坐起,一张脸冷若冰霜,说话时声音也带着冰凌般的锋锐之气:“你有爸爸,我没有;你需要常家,我不需要!姐,你怕家里势头低了,你嫁不进好人家,对么?你放心,我不会耽误你的婚姻大事。我恨的人,有父亲,还有韩嫣,没有你,也没有小怡。”

常欣被常欢说得满面通红,自己默默地叹了口气道:“你说的虽然难听,可也是事实。我跟孙柯已经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若是在这个当口,家里出了这样的丑闻,孙柯就算没话说,他的父母可不会轻放,孙家在市里门庭显赫,受不了这样的丑事。你能为我和小怡着想,也算是明白人了。”

常欢冷冷地哼了一声,闭口不言,姐妹俩又坐了一会儿,常欢用力一抹眼泪,对姐姐说:“你下去之后,跟奶奶还有爸爸说,放我下去,我想陪着妈妈。让他们放心,我一定不会闹。”

常欣仔细看着她的脸色,点头答应,站起身走了出去。

晚上楼下人声渐渐静了,常欢的房门才打开,五嫂站在门口唤她:“出来吧。”

常欢下地,一天一夜没有睡觉,没有吃东西,她有些头重脚轻。慢慢走到楼下,出了楼门,看见黑白幔子搭的灵堂,她几乎站不住脚,扶着旁边的台阶扶手,才算站稳。

进去里面,阔大的堂里,只有一个人,是孤单地跪着的妹妹常怡。她走过去,见小怡浑身纯孝,雪白的脸上凄楚可怜,看见二姐常欢,她张开口,平时娇柔的声音,此时有些嘶哑:“二姐,他们放你出来了?”

常欢点头,走到小怡身边,搂着妹妹,眼泪扑簌簌地掉下来。姐妹俩抱头痛哭,小怡哽咽着低语道:“二姐,妈妈没了,我怎么办?我是不是该听小水的,把孩子生下来?”

常欢听见韩滨的名字,想起韩嫣,摇头斩钉截铁地道:“韩滨才十六岁,他能有什么主意?男人说的话,过个几年,就忘得一干二净。你看看咱妈尸骨未寒,她的一生,还不够我们姐妹警醒么!宁可相信一条狗,也不要随便相信男人的承诺!你生下这个孩子,你的一生就毁了!”

常怡呆呆地听着,后来摇头道:“我——我想小水跟咱爸不一样,他不会对我变心的。我生下这个孩子,然后跟小水一起打拼…”

常欢厉声打断妹妹道:“韩滨是韩家的人!只要是姓韩的,就是我们的仇人!韩嫣跟咱爸勾搭成奸,这才害死了母亲,你怎么还能相信姓韩的?”

“那小山呢?你难道忘了小山也姓韩了么?”常怡轻声反问。

常欢听见韩岳的名字,似乎踌躇了一下,抬头看了一眼灵床上白布盖着的母亲尸体,夜半时分听见的母亲凄厉的叫声,似乎就响在耳边,她眼神登时变得冰冷,咬着牙道:“小山又怎样?就算韩嫣亲手杀了人,他也会替他姐姐出头——我谁都不信!”

常怡看了二姐的脸色,嘴唇动了动,后来鼓起勇气轻声道:“我还是信小水。他跟他姐不一样。”

常欢心中悲痛,脑子乱成一团,暂时无力跟妹妹争辩,只道:“你在这里多久了?”

“一整天。妈妈死了也很孤单,除了我,没什么人陪她。”小怡叹了一口气,用手擦拭眼角。

“那你上去休息,今晚我陪着。”常欢说着,推着小怡出去。

常怡站起身,边走边用手扶着肚子,皱眉道:“不知道怎么了,今天肚子冰凉,有些疼。”

常欢对此毫无经验,看妹妹脸色不好,站起身扶她道:“你跪了一天,可能着凉了。上楼喝点热水,休息一个晚上就该没事了。”

常怡嗯了一声,慢慢上楼去了。

新人新妇停灵三天,官来宦往,虽然是凶丧,可在常家大门口看去,倒似乎是喜事一般。礼金收够了,出殡的日子因为没有儿子,沈淑惠娘家也没有特别亲密的直系亲属,就由大女儿常欣捧着遗照,骨灰常晟尧本想捧着,常欢看了,一声不响,走上前硬是抢了过来,一路捧着到了墓场。

骨灰入土,人群渐渐散去。只剩常晟禹和常晟玲一家多住了一天,帮着把杂事处理清楚,常晟禹和常晟玲离开,常晟玲顺便把常老太太带回城里住一段时间。常欣则回公司正常上班去了。

偌大的房子,刚刚还人来人往,嘈杂不堪,霎时就冷清起来,楼上楼下,只有放假的常欢常怡两姐妹作伴,本就不常在家的常晟尧,现在干脆早晚都不见人影了。

痛苦并没有随着时间的流逝消减,反而变成了仇恨,重重地压在常欢的心头。

她不再飙车,也不再奇装异服,以往所有外在的叛逆不羁,随着母亲沈淑惠的死一起入土成烟。她的脸没有了诡异彩妆的遮盖,美艳绝伦,但是眼角唇边透着森森冷意与孤寒,比以往奇装异服的时候更加令人不敢接近。

韩岳来找过几次她,她都没有下楼。月前河边的羞涩往事,似乎是上辈子的事了,如果可以选择,她宁愿她没有做那件傻事,那她现在就跟姓韩的一点关系都没有,这样她才觉得自己对得起母亲的养育之恩!

母亲遗体火化那天,她就已经暗暗发誓,这辈子,她绝对不能跟姓韩的人有任何的瓜葛!

常怡也很矛盾,她拿不定主意是听韩滨的,还是听过世母亲的话。常欢给她买来的药物流产的药,藏在衣柜底下,她连看一眼的勇气都无。日子一天天延挨着,她日渐消瘦,本来椭圆的娃娃脸,瘦得双颊都凹下去了。心里长了草一样,也就不想见韩滨,整天躲着他。有几次出门被等在路口的他堵住,被他问急了,心里难过,眼泪就淌了出来。

韩滨见了她的眼泪,除了叹气,毫无办法,本来就瘦长的小伙子,从背后望过去,瘦得几乎脱形了。

在沈淑惠去世之后的第二个月,让本镇人十分惊讶的一个消息传开,原本以为沈淑惠死了,会被扶正的白玉茹竟然带着女儿白雪萍嫁到别处,搬走了。

也从那时开始,韩嫣跟常晟尧的事,开始在整个镇子流传。韩嫣辞了制衣厂的工作之后,镇里人都知道她嫁进常家,只不过是时间的问题。可乡间的习俗,人人都想常晟尧至少会等沈淑惠入土一年,才娶新媳妇,不想刚刚进入八月末,常家就开始操办婚事了。那时,距离沈淑惠过世,才刚刚两个月。

韩嫣进门拜见常家老奶奶的那天,常欢跟妹妹常怡一起站在楼梯口,盯着进来的韩嫣。她今日不同以往,从前身上的地摊货衣服,换成了常晟尧给她买的品牌货,喜气洋洋的红色高跟鞋踩在常家的地板上,发出当当的脆响。新人新气色,沈淑惠的家,现在已经没有前任女主人的任何痕迹了。

姐妹俩静静地看着她,韩嫣对着两个女孩子腼腆地一笑,以往灰土土的脸色,不知道是因为身上的喜气,还是因为什么人在她身上施了魔法,整个人宛如一朵洗去了烟尘的鲜花一般盛开了,身材苗条,眉目俊俏,颇有一些动人的少妇风姿,细细的腰随着高高的鞋跟摇曳着,随在常晟尧身后,进了常老太太的屋子。

常欢对妹妹小怡轻声道:“看她脸上那神情,肯定是迫不及待想进门了。”

常怡轻轻点头,眼睛红了,声音堵着答道:“妈妈的遗像早就被爸爸丢掉了——爸爸真是娶了韩嫣,我和小水…”

“你不用管这对狗男女!”常欢看着常老太太紧闭的房门,冷冷地道:“你要是决定生这个孩子,就做好这辈子伤心吃苦的准备!女人,总是要靠自己,别的都是假的。”

小怡叹了口气,手捂着肚子,慢慢坐在底层台阶处,呆坐了一会儿,幽幽地说:“我记得妈就是躺在这里死的。我现在坐在这儿,浑身冷飕飕的。”

常欢听了一僵,慢慢低头看着脚下,蹲下身子,在台阶上坐定,她冰冷的眼睛盯着韩嫣所在屋子的室门道:“所以我一定不会让她如意!她要风光踏进这个门么,先过了我这关再说!”

常怡叹了口气,闷闷地道:“我原来以为爸爸很好,现在看来…”说到这里顿住。虽然因为母亲惨死,她对父亲的看法一夜之间从小女孩般的崇拜,变成了如今的心有怨言,但她天性柔和,强烈的仇恨与绝情,她都做不到,连句过分的话都不忍心说父亲。

“我想小山大哥和小水都不赞成他们姐姐的所作所为。我前几天,在街上碰见小山大哥,他还问起你。二姐,你真的不打算理他了?”

常欢毫无表情地道:“你记住我的话,不管韩嫣做了什么缺德事,他们韩家兄弟都会跟他们姐姐站在一起!我这辈子不需要男人,现在不需要,以后也不需要!”

“可一个人—— 一个人,总会有寂寞的时候吧?”常怡感叹地问。

常欢眼睛搭下来,心中似有感触,可嘴角却倔强地笑了一下:“有谁不寂寞?有了男人就不寂寞了么?”

她嘴上这么说,心里想到韩岳,从小就认定了的那个青梅竹马的他,却剜了心一般地痛——她为什么要生在常家,母亲为什么要惨死,韩岳为什么要是韩嫣的弟弟?

找不回初恋时的那份心意,纵不是刻意的跟他疏远,但最终的结局仍是放弃与离开。

她将手放在牛仔裤的口袋里,在里面慢慢地攥紧了拳头,攥到自己手心中都是汗,在心头一直想一直想一直想着母亲,用亲爱的母亲那个染满了鲜血的头颅擦掉脑海中小山的影子。

门响了一声,常晟尧和韩嫣走出来,后面跟着眉花眼笑的常老太太。常欢看了奶奶脸上的笑容,心里一沉,站起身,盯着韩嫣,听见奶奶一边走一边叮嘱韩嫣:“以后不要穿高跟鞋!这么高,对身子不好。”

常欢心里一惊,登时明白,按捺不住,问韩嫣道:“你竟然怀孕了?”

韩嫣眼神里闪过一抹似惊喜似慌乱的神情,看了一眼常晟尧。

常晟尧道:“还没定。要是真准了,你们俩就多个弟弟,不好么?”

常欢胸口怦怦地动,勉强克制着,憋得太阳穴一跳一跳。

“好。”她硬是从牙关吐出这个字。

她这个回答显然让常晟尧和常老太太意出望外。常老太太握着韩嫣的胳膊,疼惜地拍着她,笑道:“快点把婚事办了。淑惠死了不久,不过咱们也不大操大办,韩家的人,常家的几个人,摆几桌酒,不过是为了肚子里的孩子,不然真该等到明年大办一次的——委屈你这孩子了,怪婆婆不?”

韩嫣笑了,心里也知道常老太太对自己这么好,是因为她怀孕了。常家这一辈,常晟尧常晟禹兄弟俩都没有男孩,虽然家成业就,但在常老太太眼里,这就相当于绝户了,再多的钱也没意思,现在满心就盼的她肚子里的这一胎了。

“本来就该这样的。千万别为了我,让外面人说咱们不尊重过世的沈老师。”韩嫣笑着答。

一句话说的连不苟言笑的常晟尧都笑了,对着俏丽聪敏的韩嫣,微微颔首。

常欢掏出裤子口袋的摩托车钥匙,不轻不重地击打楼梯的栏杆,当当地响声把对面三个人的注意力引过来,她方抬头看着韩嫣,问道:“日子定在哪天?”

韩嫣被她看得有些局促,眼神不敢跟她对视,只紧紧拉住常晟尧的胳膊,轻声答:“月末吧。小山要去上大学了,我打算在他走之前办了婚礼。”

常晟尧对韩岳非常欣赏,这时候笑着插口道:“韩家兄弟都是好样的。小嫣肚子里的孩子若是像这两个舅舅,也不错。”

常欢瞅了一眼父亲,脸上笑容慢慢消失,冷冷地对将要新婚的二人点头道:“月末么?我记住了。”

说完这句话,她转身跑上楼。一直默默无言的常怡打算跟着上去,常老太太却叫住她,皱眉问道:“小怡,你不恭喜你爸爸?”

怀了常家骨肉的新媳妇来了,除了老一辈的恭喜,该再有些斩获以锦上添花,常怡向来性格柔懦,常老太太遂选在这个时候拿捏住了这个孙女,逼她表态。

常怡听了,用力抿着嘴,雪白的脸上都是痛苦,口气虽满是为难,但却十分笃定地道:“奶奶,我想恭喜爸,可我忘不了我妈!”说完这句平生最不客气的话,她眼泪都快掉下来了,快步跟在二姐身后,进了自己房间。

常晟尧看见两个女儿各自走了,他无奈地摇摇头,对韩嫣道:“她们母亲刚去世,心里难免伤心。你可别放在心里。”

为君之故韩嫣忙笑:“说哪的话,我要是在意,也太不近人情了。”说完,她回头笑着跟常家老太太告辞,常晟尧把她送出大门。从常家大门向左拐,沿着长长的店铺一条街向北走,到了炼油厂的家属区左拐,再走几条街,就到了韩家。此时韩建设仍在油井上守更;韩家哥俩,韩岳不言不语,闷着头像个老黄牛一般地打工,韩滨则整天失魂落魄,茶饭不思,每天到处乱跑,不知道在忙些什么;整个家里,就母亲跟她还有话可说,结婚大事,虽然仪式尽量简单,但总有这样那样的杂事需要处理。

从母亲窗下经过,见屋内炕上,最近因为母亲嫁到镇外而很少来串门的白雪萍正在跟母亲闲谈。

韩嫣知道白玉茹跟常晟尧的关系,但她为了嫁进常家,能连沈淑惠蹊跷惨死都不在意,别提一个做了十多年外室的白玉茹了。

韩嫣推门进去,室内的白雪萍忙站起来,对韩嫣笑道:“小嫣姐回来了?”

韩嫣忙点头笑,上来拉着白雪萍的手,热络地问道:“你们搬到新地方了,还习惯么?”

白雪萍脸上都是笑意,完全看不出一点因为母亲而迁怪韩嫣的意思,斯斯文文地答道:“我们很好。多日不见,小嫣姐你变漂亮了呢!”

韩嫣见白雪萍这般懂事,心中自是高兴,她自从跟常晟尧在一起之后,不再日夜操劳,气色自然好多了,加上身上打扮不同以往,自己也觉得整个人比以前漂亮了。

韩嫣笑着问:“你要开学了吧?高三?”

白雪萍点头笑道:“是。”

“将来上大学学什么?想好了么?”韩嫣在母亲旁边坐下,看着白雪萍问。

“我学习成绩不好,可能考不上大学…”她正说着,窗子外面一个高大的身影经过,是韩岳回来了,她雪白的脸登时红了,接下来的话说不下去,低头默默地,一直听见房门响,白雪萍都不敢抬起头来。

韩岳看了一眼白雪萍,点头算是招呼,对炕上的姐姐和母亲道:“我有事找小水,他回来过么?”

韩母摇头叹道:“从早上出去,就没看见他人。也不知道小水整天忙些什么呢?”

韩嫣看看小山,再看看低着头的白雪萍,笑着道:“雪萍,刚才的话还没说完呢?”

白雪萍长长乌油油的头发披散在脸颊两侧,她慢慢抬起头来,脸颊还有些红,看了一眼韩岳,腼腆地一笑道:“我可能考不上大学,将来想读护士学校。”

韩嫣听了,转过头对母亲笑道:“小山读医科,将来回到镇里开诊所,要是能有雪萍这样的好护士帮忙,可太好了。雪萍,到时候若小山真需要人,你好好考虑,帮帮他吧?”

白雪萍看了一眼小山,见他正看着自己,她脸上闪过一缕红晕,轻声道:“可以啊。我跟小山一样,也不喜欢城市的生活,在我眼里,我们这花溪镇真是哪也比不上。”

小山没想到她竟然说出这样的话,花溪镇的年轻人,十个倒是有九个想到大城市发展的,像自己一样喜欢小镇生活的,几乎没有。他看白雪萍微微低头,长发雪肤,娇小柔弱,跟美艳强势的常欢是绝对相反的两种类型。

想到常欢,他心里一黯,有些无能为力。如果付出能得到回报,坚持能换回当初的两小无猜,他愿意付出,也能够坚持。可他知道没有用的,如果常欢一定要把沈淑惠的意外身亡算在姐姐韩嫣的头上,那隔着沈淑惠血淋淋尸体,常欢跟自己又怎么可能如往日一般推心置腹,这样不解的仇恨,爱情与婚姻,都是一场空想了吧?

他了解的常欢,冲动倔强,爱恨分明,她下定决心的事,是绝不会回头的。

他心中难过,转身想回到自己的屋子,母亲在后面唤道:“小山,你找小水有什么事么?”

小山摇头,应付了一句没事,出门到自己屋去了。开学在即,他需要整理一下行李和书籍,大学的生活就摆在他眼前,他既有些向往,又有些微微的无措,再怎么踏实稳重,他毕竟也刚刚十八岁。

他一个人忙碌了很久,听见外面脚步声响,是姐姐送白雪萍出去。过了一会儿,自己房间的门被推开,姐姐韩嫣走了进来,看着他笑道:“白雪萍对你真是上心啊,你这小子还真是有福气。”

韩岳正在整理书,听了有些愕然:“你说什么?”

“她总是来这里,你还不知道她的心思?”韩嫣走上来,自然地抢过弟弟手里的东西,把韩岳弄好的行李箱重新整理,一边把东西码放得整整齐齐,一边笑着说:“因为你读医科,她考不上,就为了你去读护士学校!看看这份心思用的,一辈子跟你绑在一起,真算是痴心一片。”

小山脸红了,他从未往这方面想白雪萍,这时候有些气恼地道:“姐,你别胡说。她想学什么,跟我有什么关系?”

韩嫣拿书敲了一下弟弟的头:“你别生在福中不知福!雪萍哪里不好?比那个常欢强一千倍!我劝你…”

韩岳看着姐姐,有些企盼地问:“你今天去常家,看见常欢了么?”

提到常欢,韩嫣脸色变了变,忘不了常欢站在常家楼梯底,手里钥匙敲着栏杆时,脸上莫名其妙的神情。如果常家有什么人让她不安,就是这个捉摸不定的小怪物了。

“看见了。小山,她恨你姐姐,恨到想把我生吞活剥了。你能不能把她忘了,别再提起她了?”韩嫣看着弟弟,语重心长地问。

韩岳坐在炕上,仰面躺下,好半天不做声。良久他才叹了一口气,低声说了一句,模模糊糊地似乎是,“发生这样的事,换了是我,也会恨透了我们姓韩的,何况是她呢?”

————————————————————韩滨站在路口,耐心地盯着常家门口守门的老五叔。整整一个上午,这常五叔手里端着茶壶不停地一壶接一壶地喝,偶尔走开一会儿去小便,可没等韩滨溜到门口,常五叔已经小跑着回来了。

看看日头已经中午,他正打算回家吃午饭,下午再来试试,就见常五叔手里拿着纸,手捂着肚子向正房里匆匆跑过去。小水知道这次他是上大号,心里想机不可失,连忙冲到门卫室旁边的小门处,轻轻推开,眼见常五叔消失在楼里,他随后跟进去。常家楼下宽敞阔大,高陡的楼梯两侧房间门都敞着,里面铺着米色的地毯,他无暇细看,知道小怡住在楼上,他一步三阶地快速冲上二楼。他在楼外日夜徘徊的这些日子,常常看见小怡的身影出现在左边尽头的窗户处,他直接向走廊左侧拐,到了尽头,伸出手,深深地呼吸几下,轻轻敲门。

一下,两下,三下,韩滨的心渐渐沉下去,直到听见里面一声柔和的轻问道:“是二姐么?”他不觉心头剧震,再用力深吸一口气,屏息静气地贴在门上。门被打开,常怡站在门口,满脸惊讶地看着他。

韩滨推门进去,伸手一把搂住常怡道:“我等不了了,偷着上来的。小怡我想你!”

常怡被他搂在怀里,十五十六岁的少女少年,在这短短的一个多月里,已是尝尽了相思的苦楚。她伸手搂着韩滨,叹道:“你跑来这里,想怎么办?”

韩滨先不做声,两个人静静地站了好久,常怡又问:“怎么办?”

“就按老办法,我们结婚。孩子生下来,我爸妈都能帮着带,我去打工,养你和孩子两个。”韩滨信誓旦旦地说。

常怡消瘦苍白的脸绽出一抹笑容,看着韩滨也瘦得不成形的脸,苦笑道:“那你这一辈子就只能当打工仔,再也不能上大学了。你看小山大哥,上了医科大学,将来做医生,多好。你学习成绩跟小山大哥一样好,将来前途无限,为了一个意外的孩子拖累一辈子,值得么?”

韩滨摇头道:“值得。我不光是为了这个孩子,我更是为了你!我…”他摸着常怡的头发,看她的眼睛里,全是内疚:“我不懂事,害了你怀孕,要是你堕胎,身体受到伤害,我一辈子不能原谅自己。听我的,我们俩结婚,虽然不能领结婚证,不过这镇里的事实婚姻很多,我们摆酒结婚,等到了年龄,再去登记。”

常怡微微犹豫,她不是不愿意结婚,只是如此一来,韩滨真的要辍学了,而他是那么的才华横溢。心里正在为难的当口,门轻响,常欢推门走了进来。看见韩滨,常欢脸色一变道:“你怎么来了?”

“我来看小怡。”

常欢看了看常怡,见她脸上微红,人倚着韩滨,显得娇小柔弱。

常欢对韩滨道:“你别逼她。这样的大事,让她自己决定,好么?”

韩滨闻言皱眉道:“小怡一定会听我的。”

常欢听了,看向妹妹,见妹妹仍旧小鸟依人一般站在韩滨身边,一点反对意见都没有,果真对韩滨言听计从。

悔之晚矣常欢走到窗边,眼睛望着窗外想了一会儿,方回头对站在一起的两个人说:“小水,你先回去,让小怡好好想想,明天给你答复。你看怎么样?”

韩滨张开嘴,似乎想反对,一直静静的楼下传上来人声。常欢向外看,回头对韩滨道:“我爸回来了,估计是张罗跟你姐的婚事。我陪你下去,明天我让小怡给你回信。”她说完,不由分说地拉住韩滨的胳膊向外走。

韩滨被她拉着出门,回头依依不舍地看着犹在垂泪的常怡,叮嘱道:“小怡,你要听我的,记住了么?”

常怡抿着嘴,低下头,不知道是点头还是为难,直到韩滨消失在楼下,她仍孤单地站着,一动不动。

常欢回来,拉着呆立的妹妹坐下,斩钉截铁地道:“你不能听他的。”

常怡抬头叹道:“那我该怎么做呢?”

常欢已经想好了主意,看着妹妹道:“你就跟他说你打掉了孩子!他死了心,也就断了辍学这个心思了。小怡,你不要傻,韩滨若是为你辍学打工,毁了自己的前途不算,恐怕连他自己都养不活,怎么能养你和一个小孩?”

常怡听了,脸上变色道:“骗他?我还从来没有骗过他呢。”

“骗他一时,是为了他一世。你现在心软,将来看着他辛苦奔波,养活你和孩子,你就忍心么?”

常怡低头,过了好久点头道:“还是骗他吧,我不想他为了我受苦。等过了两年,他考上了大学,我再告诉他,我没有打掉孩子。”

常欢叹了口气道:“你竟然还是要生下来!”她看着小妹消瘦的脸颊,不忍心逼她,想了一会儿道:“既然这样我们得想个法子,让大姐给你出钱,好好把孩子生了。”

“大姐出钱?”常怡慌了,她有些信不过常欣,所以怀孕这件事,除了二姐,家里至今无人知道。

常欢点头:“爸爸和奶奶一定不能告诉,他们俩没准会绑着你堕胎。大姐终究心软些,你拿命逼她,她一定不敢告诉爸爸和奶奶。况且咱们俩没有几个钱,大姐工作好几年,存了不少嫁妆钱,让她帮忙,你才能度过这个难关。”她们俩没钱,想让小妹安然无恙,终究绕不过大姐去。

母亲枉死,这个世上也就剩了她们三姐妹了。

这样的大事,不能在电话里说,姐妹俩打车去了常欣的公司。到了那里,找到大姐,常怡脸红着把自己怀孕的事告诉了常欣。

常欣脸色登时变了:“你怀孕多久了?是谁的?”她的声音急促,也有些严厉。

常怡登时被大姐吓住了,看了一眼二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