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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久的沉默,两个人好一时没有说话,后来还是韩岳说:“我来看看姐夫的身体怎样了。”

“姐夫”这个词从他口里说出来,多多少少冲淡了她心中惘然的感觉,她点头道:“进来吧。”

从门口闪开,站在走廊里,看着他高大的身影走到了父亲床前,十分专注地开始检查,她就那样默默地看着他,后来移开眼睛,从门口走开,进到客厅里坐着。

拿着桌子上的杂志翻着,上面写了些什么,她完全不知道,目光飘在纸页上,直到听见他的脚步声走了出来,她才抬起眼睛问道:“他怎么样?”

“还是老样子,十分虚弱。”韩岳道,他手里的挎包从左手交到了右手,又从右手交回左手,似乎颇为踌躇地站了一会儿,终于走到她对面的沙发坐下,胳膊放在膝盖上,身子前倾,两个人面对着面坐着,偌大的客厅,好一时没有声息,只有座钟滴答滴答的声音噪乱地响着。

“这些年你到哪里去了?”他终于问了。

“就在市区。”她看着他答。

“做些什么?”

“在一家美容店上班。”她自然地答。

韩岳的嘴巴微微张开,似乎有些吃惊,目光在她长卷发和化了淡妆的脸扫视了一下,十年前不加修饰就美得耀眼的常欢,现在这副样子就算有道高僧看了,也能被勾引得犯了淫戒吧?他似乎越看越是生气,薄薄的嘴唇抿在一起,清隽朗彻的眼睛不能自控地闪过一抹蔑视和冷酷,目光专注地盯着她的眼睛,不再说话。

常欢看了他的神色,心中明白,本能地想解释一下,后来想想,觉得十分无趣——毕竟隔了十年了,当年默契的青梅竹马,现在也能仅凭一句话就把自己想成风尘女子,多言又有何益?

怅惘的心情一去,她的目光也亮了起来,长长的腿翘了起来,只穿了一双塑料拖鞋的脚微微颤着,雪白的秀足在身子前倾的韩岳眼前晃动,他看着她的脚,和那涂了粉红色指甲油的秀气脚趾,下颏蓦地绷紧,胸膛不断地起伏。

“既然这样,你过得不错?”他抬起头看着她,声音有点阴沉地问。

“跟你姐姐韩嫣比,当然强多了!”她答,说起韩嫣,恨意不用酝酿,自然涌了出来:“可怜的韩嫣,二十岁就嫁了一个老男人,这些年估计也没快活几次吧?怪不得我爸一瘫痪,她就跟着一个年轻男人跑了…”

她才只说到这里,韩岳腾地起身,似乎气得不轻,抬脚就往门外走,走出几步才想起自己忘了诊箱,又回来提起箱子,侧身过来面对她之际,似乎想说什么,可张开口只得一句:“你——”就再也说不下去,大步出门而去。

常欢等韩岳离开了,才放下腿来,自己也气得不轻,遂坐不住,站起来在客厅里来回转,一边转一边想着该死的小山跟自己只说了两句话,就以为自己当了十年的□!

他竟敢这么想她!

她一激动就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想得越来越多,后来气得浑身微微哆嗦,捂着自己发烫的额头喃喃地道:“可恶,可恶!死小山,看我饶不饶了你!”

就在这时,蔡嫂推门进来的声音传过来,“饭菜快好了,你们什么时候吃?”

常欢摇头,毫无胃口,想起妹妹常怡出门很久了还没回来,就道:“蔡嫂你先吃吧,我等小怡回来一起吃。”

“韩大夫要是没走,我是不是要加个菜?”

“不用!”常欢立刻否定,有饭菜宁可喂狗也不喂他,她看蔡嫂点头要回到厨房去,猛地想起一件事,遂问:“蔡嫂,小山结婚了么?”

“没有。韩医生的对象前阵子跑了,你不知道么?”

“跑了?”常欢一听,吓了一跳,“谁?怎么跑了?”

“白雪萍,原来诊所的护士。”蔡嫂看了一眼常欢,显然对白雪萍是常晟尧私生女的事情,也有耳闻,不过她世故地没在常欢面前提起:“婚都定了,听说那婚纱照都照了,就在诊所的楼上挂着呢。哪想到突然之间,白雪萍就跑了。大伙都纳闷呢,整个镇子传得沸沸扬扬!”

常欢听说是白雪萍,想起当年白雪萍对韩岳的执着,并不如何奇怪。白家母女向来只问结果,不择手常,白玉茹能当常晟尧二房十几年,最终输给年轻的韩嫣,不过是因为常晟尧更想要儿子罢了,并不是她没抢过沈淑惠和韩嫣。

白雪萍跟她母亲如出一辙,既然看中了韩岳,她用尽了所有的法子,也一定会得到他。

或许那个坏蛋韩岳还挺高兴被白雪萍得到呢!

只是她怎么会突然跑了呢?难道韩岳跟画儿似的,她看着好看,抱在怀里就嫌棱角太多了?

“镇子里传些什么?”常欢奇怪地问。

像多数女人一样,蔡嫂说起别人家的是非,就有些兴奋,从厨房门口走到客厅,跟常欢小声道:“说韩医生那个不行,临结婚体检,被检查出来了,人家白护士就不干了。”

常欢差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说什么?”

“说韩医生那个不行呗,不然你说能为了啥?你看他长得那么好看,十里八乡多少年轻丫头为了让他看看,没病装病地到他诊所去呀?可是这么多年,韩医生从来没在这上头被人说闲话,人家早就说这韩医生年纪轻轻地,这么正经不太正常,听说就算跟白雪萍在一起四五年,连婚都订了,他们俩人也从来没有那个事。估计是体检露馅了,人家女的受不了,就跑了。”蔡嫂笑着摇头,进厨房了。

常欢听得哑口无言,总算知道了什么叫人言可畏,她虽然不知道结婚体检都检测哪些项目,不过以她自己的经验,这传言也太扑风了…他不但行,而且是很行才对吧——乡音乡情常怡坐在青渠岸边,隔了十年又重逢的蓝天白云、绿水青山慷慨地展现在她眼前,迎面的风带着她自小就熟悉的水的气息扑面而来,满满地,柔柔地,有这小镇特有的泥土香味,闻了一下不够,整个人恨不得都浸润在这柔暖的风与水之中,变成这美景中蹁跹的一只燕子,或是随风而荡的一缕轻烟,那时候,就该没有一点烦恼了吧?

回到家乡的这几天,是她生病的十年来,最感到平静与安定的一段时日。她二十五岁了,活到如今,最好的年华都是在这片土地上度过的,而孩子被父亲夺走之后,她有了抑郁症的萌芽时,就离开了这片土地,在那座钢筋水泥的都市蹲了十年的监牢。

现在想想,难怪她病了,原来她的根在这里,根被拔掉了的人,就像那小花小草一样,总会生病的。现在她又回到这一切当中,那她就该试着忘记从前的一切,这样才对得起自己,对得起辛苦了十年的姐姐,重新去学习如何安身立命,在小小的事情上开始,慢慢地克服那些旧日的病根,只要自己能自立了,二姐就再也不用为自己拖累了。

可初中毕业的自己,能做些什么呢?

或许她可以跟二姐学学手艺,在这小镇开家美容美发店?

不过她最不擅长人际应酬,想想开店要面对的那些人情往来与应酬顾客的功夫,她先叹了口气,眼前的美景都不若刚才那般悠游了。

想来想去,也想不出个头绪,心思开始烦乱,她知道自己再想下去,对自己的病情绝对没有好处,忙打住念头。

对面河岸晚归的奶牛回家的哞哞声让她记起自己已经在河边坐了一天,属于故乡傍晚的风依然让人留恋不已,但好在明天她仍在这里,明天的明天,未来成百上千个日子,她都不会离开。

她起身慢慢地向小镇走去,沿着开满白色小野花的河堤走到大青山山脚的三岔口,再从三岔口向左,沿着柏油马路的边上走三里路,就到了花溪的镇中心。

她一路不紧不慢地踱着,到了镇中心的时候,已经过了晚饭时分,街上散步的人们三三两两地聚坐着,在市场的门口,还有一大群的中老年女子围着一个小收音机跳健美操,大红大绿地穿得喜气洋洋,她认出内中扭得最欢快的胖大娘是夏大胖的母亲,十年前消瘦脸黄黄的妇人,想不到十年不见,竟然这般富态欢快了。

在她离家的这十年,看来除了自己,多数人的欢乐都是随着时光的流淌,渐渐递增的。

心中正在想着,扭着胖胖腰身的夏大娘一趔趄,哎呦了一声,旁边一起扭秧歌的老姐妹忙去扶着她,一群大娘们叽叽喳喳地又是说又是笑,常怡听得咧起嘴,就在自己心情最为轻快的的时候,目光落在人群之外,一个匆匆走过的个子高高的年轻人身上。

她心跳都停了,世界只剩下了自己和那个越走越远的背影,周遭的锣鼓人声喧哗,仿佛是另外一个世界的事情,黄昏的光线里,夕阳照着他挺直的肩背和修长的双腿,显得那样地陌生,跟记忆深处十年前那个青涩少年已完全不同,她感到自己胸口一股不能遏制的酸楚涌上来,在她忘了世界,忘了自己时,悲伤蔓延了她的全身。

“常怡,你上这儿来了?”一个男子的声音响在她耳边。

常怡怔了一下,目光一时还挪不开,直到韩滨的身影消失在街道旁的楼群里,她才低下眼睛,收拾好了情绪,回过头来,看见回家那天遇到的开杂货铺的同学李珲正站在自己身后,他因为天生腿脚不好,很少出门,常怡没想到他竟然也会到街上凑这种热闹。

“我刚才去河边转转,回来经过这里——你也来看热闹?”

“我不是,我是在铺子里看见你站在这里,就过来找你。你没事的话,到我铺子里坐坐,老同学十年没见了,大家说说话吧。”李珲十分热情地说。

常怡正在情绪低落之时,病了十年,她知道自己的病最忌讳想不开,很感激李珲在这个时候出现,忙点头答应了,跟在他身后,向李家杂货铺走去。

人言可畏常欢随便套上一条牛仔短裤,一件红色吊带T恤,脚蹬着夹趾拖鞋,在牛仔短裤口袋里塞着自己仅剩的两百来块钱,上街买些急需的日用品,顺便去看看妹妹常怡跑到哪里去了。

沿着记忆中又熟悉又有些陌生的长街向着镇中心走,一路经过的人对她纷纷注目而视,这十年来她对这样的目光已经习惯了,她心里暗暗冷笑,故意把自己发育良好的胸部挺起来,长长的酒红色卷发张狂地在她背上飘动,一双修长线条完美的腿走起路来显得弹性十足,穿着牛仔短裤和吊带背心,目中无人地对身边经过的乡亲熟人视若不见,像一只穿着红色吊带的高傲孔雀一样,扬着下颏走进了花溪镇的中心。

一路仔细看过,也没有发现妹妹的身影,想起自己要买的洗发水和牙膏,记得那天自己和妹妹刚下汽车时遇到的李珲,他不正好卖这些东西么?脚步移动,向着那家店面匆匆走去。

掀开塑料的门帘,就看见妹妹小怡在里面坐着,看起来跟李珲俩人正聊得十分高兴。

常欢走进去,李珲忙招呼道:“欢姐,我和小怡正说你呢,不想你就来了。”

常欢诧异道:“说起我?说我什么?”

常怡一旁笑着道:“李珲想把铺子让我看一段时间,我说我干不来,跟他推荐你。他就想着说给你打电话商量一下,不想你就推门进来了。”

“为什么想起来让我看铺子?”常欢奇问。

李珲用手擦了一下脑门,有些不好意思地道:“我老婆带着孩子回吉林老家了,走了半年多了,也不回来。我想去催催,可我家里没人看铺子,我就一直离不开。常怡的人品我是信得过的,可她不肯帮忙。欢姐,你能帮我看一阵么?赚了还是赔了,我都不在乎的,送货进货也是人家上门服务,你什么都不用操心,只管记账和看店就行。”

“你要去多久?”

“不知道。我老婆要是铁心不回来,我也不知道有多久。”李珲神情有些苦恼。

常欢摇头拒绝道:“那我可能帮不了你。我没打算在这里长住,很快我就要离开了。”

李珲听了,叹了口气道:“不然你能帮我看几天,就是几天。等你要走了,我再找别人?”

常欢还想拒绝,一旁常怡心软了,轻声答道:“姐,答应了吧。李珲想孩子,我们俩别的忙帮不上,闲着也是闲着,帮他把店看了,等李珲回来,那时候再离开也不迟——你说呢?”

常欢尚未答应,李珲脸色已然大喜,跛着脚从柜台后面绕出来,到常怡跟前叹道:“太好了,谢谢你了小怡。欢姐,你要不要看看账本,我帮你清点一下货物,然后告诉你怎么收货,怎么记账?”

常欢微一犹豫,看一旁的妹妹小怡脸上神色很跃跃欲试,心中一动,笑着替小怡答应了,然后对常怡道:“那就你跟着去看吧,我在这里等你。等你学完了,我们买了东西回家。”

小怡摆手笑道:“哎呀,二姐,你明知道我不行的,还开我玩笑。”

常欢神情里却没有一丝开玩笑的样子,李珲的铺子里两个供顾客歇脚闲聊的木椅,常欢在妹妹旁边的椅子上坐下,问她道:“谁说你不行?”

常怡脸低下去,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十年,她对自己能以何谋生一点自信都没有。

李珲显然更信得过老同学常怡的人品,对常欢,他跟这个镇子的绝大多数镇民一样,觉得还是不要惹她为上。这时听常欢说话,忙过来一叠声地劝说道:“小怡,你帮帮我吧。我们老同学了,除了你们姐俩,我还真信不过别人。”

他的意思是除了常怡,他信不过别人,常欢心里明白,嘴角微微翘起,心想小妹迷失了十年,眼下每天住在常家,记忆中那些折磨她的往事,触目可见,如果小怡能每天出来在这个铺子里散心,有些事情可做,或许对她的精神状况更好一些。

遂用姐姐的口吻对常怡道:“小怡,去吧。常家也需要人,我走不开,再说我也不喜欢干这些杂事!”

常怡神情还是有些踌躇,但眼神已跃跃欲试。李珲在旁边又诉了几句苦,常怡心肠软,经不起李珲几句话,就对李珲为难道:“我要是帮忙,会不会把你的生意搞砸了?”

李珲忙拍胸脯保证不会,常怡这才跟着李珲去柜台后面。两个人一个教,一个学,又清点了一下货品,李珲指着放挂面的货柜对常怡笑道:“你知道么?送挂面和方便面也是咱们当初的老同学,夏云忠,那个夏大胖子,你还记得么?”

常怡听了笑道:“记得啊,我在城里刚刚还遇见了他——我们这些老同学竟然都各自有了营生,真是太好了。”

“是啊,他在镇里开了个面食加工厂,生意做得可大了,连市区的大商场都从他那里进货。我这小打小闹的铺子跟他一比,天差地去了。”李珲感叹着道:“他有时候来送货,会给我点优惠,也是看在当初老同学的面子上。”

常怡想到夏云忠,再看看李珲,想到这些同学里,只有自己一事无成,心中感叹道:“你们都干得不错。我这十年都不知道怎么过来的,唉,说起来真是惭愧。”

李珲看常怡神色萧然,正摸不着头脑为啥,椅子上一直坐着静听妹妹说话的常欢见话头不对,忙站起身来打断俩人道:“今天就到这儿吧。小怡,点货记账这些事,没做完的你以后再来。我们买了东西,回家吃饭。”

常怡忙点头答应,像个没长大的小妹妹一样听常欢的话,她走出柜台,等常欢买了牙膏等日常用品,姐俩一起向家走。常怡低着头,听旁边姐姐道:“夏大胖,就是当初那个胖墩墩的,小时候经常把你欺负哭了的坏小子吧?”

常怡嗯了一声,想起当年在小学,有一段时间自己的花裙子上,总有夏大胖甩的泥巴,即使到了初中,他也时不时地欺负她一下,她轻声道:“那时候还小,他不过是闹着玩。唉,现在人家成家的成家,开工厂的开工厂,都算活得不错,我真是羡慕他们。”说起旧识,想到自己,长叹一声。

常欢伸手挽住妹妹的胳膊,十年前娇美圆润的小公主般的常怡,现在胳膊瘦得只剩了骨头,秀气小巧的鼻子和下颏透着柔弱,另有一种楚楚可怜的美。她心里一边叹息,一边无奈地想到,自己就算尽了力,可还是没能照顾好妹妹,妹妹跟自己不一样,妹妹的心病,似乎更需要家庭和孩子,也许在花溪镇给妹妹找个好归宿,会好过跟着自己到处奔波。

想到这里,她半是认真半是打趣地笑道:“回来之前,你曾说想有个家,我看你这两个老同学都不错。那个夏大胖,离婚带着一个小孩,倒是一个不错的选择,你不如打扮打扮勾引了他吧…”

常怡被姐姐说得噗嗤笑了,刚刚低落的情绪总算好了,脸有点儿红,拉着姐姐的手笑道:“你又开始胡说了!这里是小镇,不是美容中心,你小心别人听见这话,说我们俩不正经。”

常欢听了,不在乎地挑眉:“不正经怎么了?谁在乎他们背后说什么,有胆子当着我的面指着我的鼻子说,我倒还会佩服他们一些!”

常怡知道姐姐这个性子,摇头感叹:“人言可畏!你或许不在乎,这小镇里的人还是在乎的。刚才你没进来时,我跟李珲聊天,其实他就是因为被这里的人念叨,说他妻子在吉林老家可能跟人跑了,他才急着去接回来,不然他在这个镇上没法见人了。”

常欢听了,回头看了一眼李珲的商店,想到韩岳,这镇子里沸沸扬扬地传说他性能力有问题,不知道他做何感想?

当年意气风发的韩岳,竟然也有沦为别人笑柄的一天么?

别后重逢候诊室里又是满满一屋子人。

虽然一半是像陈家阿婆那样,坐在这里打发时间聊天的。

韩岳默默地看诊,除了到门口喊病人,并不出去,但是即使这样,外面的议论声还是能钻进他的耳朵。他牙齿暗咬,心烦意乱,刚想站起身到旁边的处理室看看挂吊瓶的几个病号,门口的门开了,弟弟韩滨走了进来。

韩岳转身进了办公室,韩滨随后走了进来,回手把门关上。他看见大哥脸色不佳,问道:“你怎么了?”

韩岳坐在椅子上,手心揉着太阳穴,自己呆了一会儿,叹道:“你还没听说?说我性能力不行,整个镇子都传遍了!昨天一个半大臭小子当着我的面说,‘大夫,你是医生,咋不把自己的毛病治治呢?吃点药弄好了,也省得老婆跑了。’也不知道这都是谁造的谣!”

“你别往心上去就好了。雪萍不回来,你再找个人结婚,谣言不攻自破。”韩滨对白雪萍一向不太喜欢,大哥跟不跟她结婚,他都不太起劲。

韩岳摇头叹道:“结婚?谈何容易。”

韩滨一边坐在沙发上,一边随口道:“你知道——常欢回来了…”

韩岳没有说话,他沉默地看着弟弟,见韩滨一只手里摆弄着一只打火机,另外一只手拿着烟,但一直没有点火,呆呆地,脸上若有所思,兄弟间彼此过往的事情尽知,韩岳遂道:“想起小怡了?”

韩滨先是不回答,后来靠坐在沙发背上,俊美的脸闪过一抹不知道是伤心,还是残忍的神色,似乎随口道:“怎么可能想她!我只是想亲口问问,当初为什么非把我的孩子送人?”

韩岳听韩滨提起当年的事,当初小怡被她父亲藏起来的那段日子,韩斌丢了魂一般,疯了一样地到处找常怡。后来常怡回来,孩子没了,韩滨却像忘了她的存在一般,直到她离家出走,一走十年,他的嘴里再也没提起过她。

十年,很长的一段日子,长得足以让人忘记年少时的那段懵懂岁月了。

“当初她年少不懂事,做错了也未必是有心,你又何必再提起?”韩岳劝慰弟弟。

韩滨薄薄的嘴唇抿起,没有回答,他眼睛空洞地盯着对面雪白的墙壁,从韩岳的角度望过去,能见到弟弟脸上紧绷的线条,兄弟连心,此刻即使韩滨不肯承认,韩岳也知道十年未露面的常怡在弟弟心中搅起的波澜。

十年已经过去了,荷尔蒙分泌旺盛的年纪拥有的一份激情,不该持续到如今吧?

尤其是在弟弟与常怡的这段激情里,还有那么多的悲剧与痛楚,悔恨与伤害,不是时间的流逝就能洗刷掉的。

而一个决绝不屈的女子,足以冰冷最火热的痴情,十年,他自问自己不是弟弟韩滨,现在的自己,绝对不是当年十八岁的韩岳了。

一直闷头坐着的韩滨始终没有说话,后来他猛地站起来,转椅被他推得向后砰地一声撞在墙上,韩滨长长的腿迈开,一径向外走。

“小水,你上哪儿去?”韩岳站起身阻道。

“我不等了,现在就去找她。”韩滨头也不回地出去了。

韩岳站在候诊室的人群中,看着弟弟高高的个子钻进了车里,碰地一声关上车门,在诊所门前一个急转弯,向常家小楼所在的方向开去。

过去的十年,他还以为当初十六岁时那个容易冲动的小水已经消失了呢,现在看来,那不过是因为常怡不在此地罢了。

韩滨一路飙到常家门口,下车关了车门,大摇大摆走进当初那个想方设法才能混进的门楼,在正屋前敲门,听见里面人响,一会儿就看见看护蔡嫂走过来开了门,看见他奇他:“韩滨?你怎么来了?”

韩滨是韩嫣妹妹,以往韩嫣还未跟人私奔前,蔡嫂曾见过他。

“常怡在家么?”他开门见山地问。

“哦,小怡啊,她不在。”蔡嫂笑着说,往里让韩滨道:“你要不要进来…”

“她去哪儿了?”韩滨听说常怡不在,眼睛微眯,立即问道。

蔡嫂被韩滨的口气吓了一跳,忙答道:“她在李珲店里帮忙一个星期了,今天一大早就去李珲的小卖店了…”

韩滨不等蔡嫂说完,已转身离开了。

他在两分钟之内,又回到哥哥的诊所,泊好车,李珲的杂货铺子就在韩岳的诊所对面,他一刻也没停留,径直向李珲的小卖店走去。

掀开塑料条子的门帘,昏暗局促的室内让人一时视线模糊,小小的室内有一张给客人歇息用的靠背长椅,能容两三个人转身的空间铺着碧绿的瓷砖,高高的玻璃柜台内,摆着烟酒方便面之类的东西,柜台后面堆了一箱又一箱的货物,在中间站人的地方空荡荡地,一眼望去,似乎没有人。

韩滨正待唤人,听见一个声音从柜台下面轻声道:“是要买东西么?”

他循着声音看过去,见一个穿着白色衫子的身影蹲在地上,似乎正在整理着什么,他走过去,站在玻璃柜台前面,对里面的人道:“我找常怡。”

白衫的身影立即站了起来,常怡转过身来,一双因为惊讶而睁大的眼睛盯着面前高大的韩滨,跟他幽黑的目光对在一起,好半天就这样呆呆地与他对视,发不出声音。

韩滨看着面前的女人,若他进来时紧绷的全身混杂了愤怒与痛苦的话,此时看了眼前消瘦得不成样子的常怡,则本就复杂的心里又多了一份莫名的烦躁。

两个人完全忘了时间。

门口的门帘发出啪的一声,有人进来的声音提醒了两个发怔的人,韩滨回过头来,看见一个小学生模样的少年走了进来,对常怡说买方便面。

常怡呆呆地,听了这少年的话,却一动没动。

“喂,我赶着上学,给我东西啊?”这少年不耐烦了,把钱放在柜台上,只等接到方便面就走。

常怡这时才有点醒悟,哦了一声,问道:“哪种?”

“统一。”

常怡在格子里找了一会儿,拿了一包出来,递给少年道:“这个对么?”

“这个是三块的,我要三块五那种。”少年摇头急道。

常怡哦了一声,汗颜地正想接着找,就见柜台外的韩滨把柜台上的五毛钱一把抓起,扔给少年,顺手从常怡手里拿过方便面,塞给小孩道:“就这个了,臭小子挑三拣四,快去上学!”

往事无言少年看了一眼满脸不善的韩滨,非常识趣地拿着东西和钱一溜烟跑走了。

常怡看了一眼韩滨,伸手把三块钱收进收银机,关上机子时啪的一声,反让她定了神,抬头对他道:“小——小水,你想买点什么?”

“什么都不买。”

常怡低了头,隔了一会儿轻声问:“你这些年好么?”

他听了这句放在任何人之间,都十分平常的话,感到自己的眼睛几乎喷出火来,她竟然问自己这些年好么?

他一直攥在裤袋里的手拿出来,克制着掏出一根烟,点着之后良久,才低声道:“我来是要问你,我的孩子你送到哪里去了?”

常怡像受惊的兔子一样哆嗦了一下,她消瘦雪白的脸变得毫无血色,没有回答。

“你别告诉我你忘了——”韩滨牙齿咬得蹦蹦响,感到自己现在的表情一定很恐怖,因为她本就惊恐万分的眼睛看了自己一眼之后,吓得她啊地一声,向后退去,撞得后面的货箱一阵响。他看见她被自己吓成这个样子,内心闪过一抹残酷的快意,十年,因为她这个谎话连篇的女人,他整整痛苦了十年,是时候让她也体会一下这种滋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