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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发誓你只要再敢——再敢对我说一句谎话,我——我就…你说,你把他送到哪儿去了?”

常怡根本说不出话来,控制不住身体的颤抖,喉咙被完全无法宣泄的情绪堵住了。

韩滨内心的烦躁更甚,他捻熄忘了抽的烟,胸膛一阵剧烈的起伏,一暴躁之下,身上的西装就有些热,他索性脱下来搭在柜台上,抬眼看着对面那双因恐惧而空白的眼睛,心里闪过一抹自责。

或许他该注意一下自己说话的方式的,现在这样子,把她逼哭了,恐怕更是什么都问不出来。

很久很久,室内没有一点声息。

连一个偶然闯入的顾客都没有。

常怡看着他,十年没见了,记忆中的那个青涩少年,如今长大了,长高了,长壮了,除了浑身的男子气让自己有些陌生之外,他看着自己的眼睛也不像十年来自己梦中所忆的样子。

此刻对面这个要让自己生不如死的男子,太过陌生了。

陌生得让她恐惧。

她不知道该怎么告诉他他的孩子被父亲送走了,而自己连他在哪里,生活的好不好,有没有吃苦,新的家里父母有没有善待他,完全不知道。

那些年少时候不知不觉做错了的事,伤害他们到如今,难道还要再接着伤害下去么?

好一阵没有说话发脾气的他,让她的情绪慢慢舒缓下来,手指在玻璃的柜台上轻轻抠着,要先清清嗓子,才能勉强开口出声,“我——我想跟你——说,我没有把孩子送走,是我爸爸趁我昏迷的时候,给了别人。这些年我也想问他,到底小孩送到哪里去了,可他一直不肯说。”

她说完了,一直抠着玻璃的手指才停止动作,紧绷的浑身僵硬着,头垂在柜台上方,似乎在等着他回答。

韩滨的声音冷冰冰地,似乎刚听了个笑话一般道:“是这样么?你父亲跟我说的怎么不是这样?”

常怡抬起头,惊讶地看着韩滨,低声奇道:“他怎么说?”

“他说你求他,他才同意你把孩子送走。”

常怡满脸震惊地看着韩滨,迷惘地问:“我怎么会送走自己的孩子呢?”

“我当然也不相信,那个除了伤害自己,从来不会伤害别人的常怡,怎么可能这样做?可你父亲说,你苦苦哀求他把小孩暂时送人,因为你不想我为了这个小孩耽误学业,影响前程——你一直都很懂得为别人着想,不是么?就在我去求你的那些日子里,这不正是你一直跟我说的话么?你怕我辍学,怕将来我们三个吃苦,所以不管我怎么求你,你还是不想要这个小孩——我只是没有想到你会真的忍心…”

韩滨停住,似乎说不下去了,他将柜台上的香烟残骸拾起,随手掷在一旁的垃圾桶里,薄薄的嘴唇像是刀刃一般抿起一个冷酷的弧度,对常怡道:“我再问你一次,小孩在哪里?”

常怡却没有回答,如果十年前的往事是一道伤口,那么在她心里,这道伤口从不曾愈合,不过多数时候,不被触碰的话,它没那么疼。她乌黑的大眼睛慢慢湿润,泪珠就在韩斌眼前扑簌簌地滚落,她细瘦的手捂着嘴,似乎极力地不想在他面前哭,可是通红的眼睛和颤抖的下颏,显示她正在承受极大的痛苦。

当一个人真的悲伤时,无论怎样的偏见,也无法将这样的痛苦视为作态。

韩滨愣愣地看着她,有一瞬间,他的表情里没有了刚刚的愤怒与恨意,英俊的脸像极了当初那个痴心的十六岁少年,可那个表情只是一闪而过,他很快转开目光,不再看常怡流泪的脸,声音里满是寒意地道:“你不必哭了,我懂了,是你父亲骗了我!”

常怡本来一直在极力克制自己的软弱,无声的哭泣会让人五内俱焚,现在听了他的话,本该心中欢喜的,可是相反地,她却更深地体味了命运的残酷与无情,那些遥远日子里两个人的柔情与亲密,那些年少时光中,或许天真,或许美好的梦想与希冀,现在都远去了,这一刻她跟他之间隔着两尺宽的柜台,触不到,摸不着,泪水中扫了一眼他比往昔更加成熟英俊的脸,用力忍住呜咽,转身蹲下整理货柜,好一会儿方哑着嗓子低声答道:“他是害了很多人。”

“我会去问他小孩在哪里,不找到我绝对不放弃。至于你——”

常怡听了,转过身来看着他,等他接下来要说的,听他声音定定地,夹杂中十年中他的痛苦与失意向她袭来:“至于你,当初孩子被夺走,你既不在第一时间告诉我实情,又在之后一走了之,抛下我,十年里毫无音讯——生活成了现在的样子,你竟然还跟十年前一样,只知道流泪…”

他说到这里,似乎无法再继续,拎起柜台上自己的西装,随便搭在胳膊上,转身出去了。

常怡呆呆地看着他走出去的背影,有好一阵功夫,整个人就定在那里,看着空荡荡的塑料门帘处,忘了时间空间。不知道多久之后,她感到脸上有点凉,伸手一抹,满把的泪。

生活成了现在的样子,你竟然还跟十年前一样,只知道流泪——他刚刚所说的话闪在脑海里,手掌中的泪水像是一滩巨大的讽刺,是啊,除了懦弱的泪水,她还会做什么呢?这些年她以为当初她逃开了,既是为了小水好,也是为了自己好,其实十年过去了,除了小水被伤害之外,她自己也饱受抑郁症的折磨,还拖累了本来会活得好好的二姐的生活,如果不是她,以二姐的能力与本事,现在早就该打出自己的一片天了吧?

有时候,太过懦弱的人生,也能造成伤害的吧?

心有涟漪失落的情绪持续了很久,才终于猛醒过来,她毕竟已经二十五岁,不顺意对她来讲,不算是新鲜的情绪了。当初她抑郁症发作的时候,医生曾经给她一个建议,先是分析自己心理的状况,用所谓的三A法,AWARE, ANSWER, ACTION,认识,作答并行动。她现在想着自己刚刚情绪上的痛苦,固然有自己性子懦弱的原因,但是更多的,恐怕还是来自于无力保护好孩子的愤懑与悔恨吧?

如果她那时候能再年长些,能再坚强些,或许这过去的十年,就会是另外一种样子吧?

分析了一番,心情并没有得到丝毫的改善,看来分析无效。是行为改变的时候了,她今天早起的时候,李珲曾经从吉林打电话过来跟她说,让她把进货的账本挨个盖上章,再把后面货仓里的货物清点一下,整理好了好给他报个数。

让自己忙起来,就是忘记心灵创伤的最好办法。

她开始干活,一本一本地盖着章,开始的时候,韩滨的样子不停在眼前出现,他冷冷地看着自己的时候,那冷酷的眼神像是刀片割着她的自尊,泪水沿着脸颊向下流,滴答滴答地将她的白色衫子浸湿了,她却始终不肯停手,刻板地盖着章,一页一页地,直到自己的眼泪慢慢干了,韩滨的脸退到了脑海深处,她的情绪才渐渐好些了。

等到中午时候,来了几个顾客,她笨手笨脚鸡飞狗跳地打发走了,门口响起一阵卡车轰鸣声。

常怡不明所以,绕出柜台,正要出门去看发生了什么事,帘子一掀,一个敦实胖大的年轻男子走了进来,看见常怡愣了一下,喜道:“常怡?”

常怡见他正是自己的老同学夏云忠,也惊喜道:“你怎么来这里了?”

“我正想问你呢?你怎么来这里了?李珲呢?”

“他去吉林找他媳妇去了。你找他有事?”

“我来给他送货啊,你怎么来这里了?”

常怡有点儿不好意思了:“他请我帮忙的。”看着脚下乱糟糟的货物,自己还真是越帮越忙啊.夏大胖点头道:“原来是这样,太好了,还是老同学管用。我是来给他送货,每次给他十箱,三个月才算一次钱。怎么样,在这里还适应么?”他刚说完这话,就注意到常怡消瘦的脸孔和红肿的眼圈,会意到她刚刚哭过,有点急急地补充道:“对了,这都中午了,你要不要吃饭?我请客,旁边菜籽家的鱼头汤很补,你要不要试试?”

常怡被夏大胖这样的热情弄得有点局促,她摇头道:“不了,我二姐一会儿会来,我让她给我送饭,就不耽误你的时间了。”

夏大胖似乎不想放弃,但是常怡那样温柔娇弱的声音,最让他这样五大三粗的男子汉局促不安,他生怕自己坚持就会让她难过,有点遗憾地点头道:“那改天吧,等你想吃了,我们再约。”

常怡嗯了一声,跟在夏大胖后面出去,看着工人把货品搬到后面货仓,登记在册,夏大胖的卡车就开走了。

++++++++++++++++++++++++++++++++++++常欢看着蔡嫂将父亲身下的褥子和毯子统统撤换了,又让她给父亲洗了个澡,将窗子保持通风,自己拿着一瓶醋将屋子内外统统擦洗消毒一遍,室内那股子腐烂污秽的气味才算消失。她忙了整整一个上午,看看已经到了午饭时间,来不及梳洗,随便找了一件绿色小背心牛仔短裤换上,满头的长发用个塑料夹子胡乱盘了个髻子,拎着保温瓶去给常怡送饭.快到李珲的杂货铺时,她看见了立在街对面诊所门口的韩滨.脚步一滞,常欢盯着他,见他穿着一件灰色格子的衬衫,铁灰色的西装长裤,手上随便地拎着一件西装上衣,斜靠在诊所的大门前,猛力地吸着手里的烟.十年未见,韩滨的样子如今看来比当年还要修洁俊美,与高大秀朗的韩岳比起来,真是一时瑜亮,难分轩轾,看着他,再想想被他害了一生的妹妹小怡,常欢只觉得怒气上涌,脚上的粉色人字拖方向一拐,向韩滨走去.一直等她快到了他跟前,韩滨才注意到她,手上的香烟停在半空中,他直起身子,看着常欢,却没有做声."小水,十年没见,混得不错?"常欢站在韩滨面前,眉毛挑起地看着他."还行."韩滨对她的挑衅视若不见,只是目光不自禁地向诊所里面看了一眼.常欢顺着他的目光向里看,瞬间了然,立时忘了韩滨,自己笑了:"真是巧了,莫非这是你大哥的诊所?"韩滨听了她这话,看了一眼她身上穿的紧身绿背心,短得刚刚能遮住屁股的短裤,涂着粉色指甲油的秀气白脚丫,即使他对她无心,也不得不承认常欢的美实在危险,而她的衣着打扮不但不收敛这种危险,反而张扬开来,引得男人为她疯狂,然后常欢这样的女人就会像看只狗一样,看着那些可怜又愚蠢的男人。

想到那些可怜又愚蠢的男人,不知怎地,韩滨的脑海里想起了大哥,他十分不喜欢这个念头,不自觉地皱眉道:"是又怎样?""不怎样,我只是走得累了,想到里面坐坐,不行么?"常欢声音拉得又慢又长,满是故意的不正经,她看见韩滨的眼睛眯起,神情很是冷肃。常欢不在乎他,自然不理会他怎么想,一边推开门,一边笑着说:“我跟你大哥故人重逢,我有好多好多话——想跟他单独说。”

说到这里,不等韩滨说话,她高挑的身材在门口一闪,已经进去了。

候诊室里坐着两个女病号,听见门响,一起转过头来看着她,遇上常欢张狂侵略性十足的眼神,一个女病号忙躲开眼睛,另外一个却拄着拐杖站了起来,老眼昏花的眼睛在常欢身上转了转,缺了门牙的嘴漏风地对常欢道:“介系(这是)老苍(常)家二丫头么?”

常欢一看,认出这老太太是西边街上住的陈大娘,老人家九十了吧,还活着呢?

她点头,没等走开,陈大娘已经又发话了,用拐杖点着常欢的衣服说:“你怎窜(穿)着裤擦(衩)背心就跑出来了?不冷啊?”

常欢默默地呃了一声,她想穿什么就穿什么,不爱听大娘她老人家倚老卖老地指手画脚,径直就要直奔医生办公室,就听见处理室的门一响,韩岳走了出来,身后跟着一个不停咳嗽的半百男子,韩岳嘴里正在叮嘱那人少喝酒,注意休息,不提防就看见明眸含笑的常欢嘴角微微翘着看着自己,他俊朗的脸微微一怔,呆在当地。

“韩大夫,谢谢你,还是找你看病放心啊。”身后的男病号跟韩岳笑着道。

韩岳心不在焉地点头,目光在常欢身上扫了一眼,看见她穿着那么短的衣服,光着那么长的腿,眉毛不知不觉间就皱了起来。

这男病号看见常欢,本来正要走的人,眼睛抖地一亮,突地停了下来,对韩岳道:“这位小姐是——”

韩岳一张俊脸冷冷地,对这句问话视作不闻。

常欢看了一眼对面脑满肠肥的男人,中年,发胖,有钱,恶心!她不笑的时候野性十足的大眼睛毫无顾忌地打量着这中年男人,硬生生把这男人掏名片的手看得缩了回去,不敢再盯着她看,跟韩岳胡乱告别,逃一样出门去了。

韩岳脸色越来越冷,看着常欢的时候,跟刚从北极回来似地对她道:“你来看病?”

常欢没说话,慢慢走到他跟前,含笑的眼睛很亮很亮地看着韩岳,突然对他眨了一下,看见韩岳被自己眨呆了,她嘴角一抿,笑着低声道:“是啊,韩大夫,什么时候轮到我呀?”

韩岳冷着脸不看她,低下头翻登记册时,乌黑深邃的眼睛不能自控地扫了一眼她的细腰长腿,脸上好像被烫了一样,腾地转身走向候诊区,让他头疼的陈家阿婆正老神在在地拄着拐杖,目光灼灼地盯着自己和常欢,他目光转向另外一个女病号,对她道:“你怎么了?”

“韩大夫,我最近总觉得头晕,不知道是什么毛病,你能帮我看看么?”这女病号也看出要有热闹,脸上似笑非笑地一副等着一手八卦的样子。

韩岳嗯了一声,快速转身,自己先进了诊室,那速度好像后面有狼追他。女病人跟在后面,陈家阿婆现在自封为这个诊所的见习护士,不等韩岳叫她,已经相跟着进了诊室。门开着,常欢只听见里面韩岳的声音低低地,带着医生特有的耐心与权威,对那女病人说着话,听在耳里,不知不觉间就让人无比安心。

常欢低下头,看着自己涂了粉红色指甲油的脚丫,好一时没动。

不知道多长时间之后,诊室里的三人走出来,女病人看了一眼常欢,又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高大英俊的韩医生,笑了一下走了。

陈家阿婆站在两个人之间,先是左看右看,后来拄着拐杖嗒嗒地敲了一会儿,再后来屁股一沉,似乎要去寻张椅子坐下。

韩岳看了一眼阿婆,薄薄的嘴唇抿起一个克制的弧度,没有说话。

常欢笑了,把手上的保温盒塞给阿婆,对她老人家道:“阿婆,我妹妹在李家小卖店等着吃饭呢,您老要是没事,帮我把这个给她送过去——她整天一个人呆着,就盼着有人跟她说话呢?”

陈家阿婆听了有人盼着说话,兴奋得脸上的皱纹都颤抖了,小小的脚腾地站起,一把抢过常欢递过来的保温盒,嗒嗒地飞一般拄着拐杖一溜烟不见了。

门砰地一声关上,屋子里只剩了他们两个人。

韩岳一直看着常欢,没说话。

常欢也没说。

“你来看病?”后来韩岳道。

“嗯哪。”

“什么病?”韩岳盯着她,好奇了。

常欢看他信以为真,心里暗暗得意,低下头,指着自己的脚腕道:“我刚才走过来时,把脚扭了,韩大夫帮我看看?”

韩岳拧起眉毛,看了一眼她的脚腕,好久好久,一句话没说,只转身进了诊室。

常欢知道他不会让自己,也不用他让,自动跟在后面,进去,见简单的一张办公桌椅,椅子对面是一副医院常被的自动弹簧床,上面铺着雪白的床单,她不等韩岳说话,已经走到弹簧床那里,长长的腿微微一翘,已经坐在上面了。

雪白修长的双腿晃呀晃地,就在韩岳眼前。

“哪只脚?”韩岳一径低头写诊断书,看也不看她。

常欢抬起右脚,伸到韩岳旁边,见韩岳果然抬起头来,盯着自己涂了粉色指甲油的脚愣了足足半秒钟。

她心中暗笑,她此来不过是想报复一下韩岳,让他以为自己做了十年□,调戏这位自以为是假正经的韩医生一下。这时目的已经达到,她就想起身离开,不想就在这时,韩岳伸出手来,一双满是热力的大手握住了她纤细的脚腕,常欢心头一窒,脚丫缩不回,任凭他握在手里,好一会儿,动都动不了,似乎那只脚再也不是自己的一般了。

“怎么扭的?”韩岳头也没抬地问。

他的手太厚实,太有力,碰触到的所有地方,都留下一串串滚烫的痕迹,常欢眨了眨眼睛,目光从他的双手上移,看着他微低着的头上乌黑浓密的头发,饱满高挺的前额上,有一绺短发耷拉下来,她的目光就停在那额发上,很久她才回味过来,长长的腿回缩,想把脚丫从他的掌握中挣脱出来。

第一下她没挣开。

常欢瞪大了眼睛,看着面前的韩医生,又挣了一下。

韩岳猛地松开手,常欢猝不及防,身子向后一倒,脑袋在墙上重重地碰了一下,忍不住哎呦了一声。

韩岳忙站起,不觉伸出手在她头上揉了揉,边揉边口气匆匆地问她:“疼么?”

常欢拧着眉毛道:“当然疼了——你握那么紧做什么?不怕我告你性骚扰么?”

韩岳正在揉着她后脑勺的手停住,端正严肃的脸闪过一抹痛楚,他挪开自己的手,转过身坐在办公桌后的椅子上,隔着不近不远的距离,很是沉默了一会儿,方才道:“就算是性骚扰,你们做这行的,也该对这些事情应该习以为常了吧?告我又有谁信呢?”

常欢脸腾地红了,她盯着韩岳,一双狂野的大眼睛对上对面那双沉静乌黑的双眸,常欢只气得胸膛不停起伏,胸口像是有一团熊熊大火燃烧,脑子里正在想着这该死的小山怎么这么可恨,目光一闪之间,看见对面的韩医生眼睛盯了一眼自己细腰长腿,那眼睛里属于男人特有的饥渴与欲望,她再熟悉不过。常欢下颏立即抬起,挺胸抬头翘脚地对韩岳道:“怎么?看中我身上什么地方了?看吧,用力看,不用偷偷摸摸地扫两眼,像外面那些脓包男人一样——可惜你们这些死男人都只能看看,碰都碰不到一下——”

她一边说,一边看见韩岳脸上的肌肉绷起,果然没等她说完,韩岳已经气得腾地起身,没等她反应过来,他的一双大手拉起她的胳膊,硬是把她拉下病床,双手用力,就要把她轰出去。

常欢哪里是束手就擒的人,挣脱不开,就着韩岳的胳膊就咬了一口,韩岳咝地一声吃痛,不得不放开她,捂着自己的胳膊不敢相信地看着常欢。

常欢已经声音冷冷地道:“怎么了,小医生,你喜欢这个调调么?我想你那个姓白的未婚妻不太擅长这个吧?她又阴险又狡诈,跟她妈一个德行,你对着她没胃口么?不然怎么整个镇子都说你不行…”

韩岳被她最后那句话气得差点七窍生烟,摸着胳膊,咬着牙道:“你别太过分了。”

常欢冷笑一声:“我过分?在你眼里做了十年皮肉生意的女人,才开始说话,你就觉得过分了?你觉得我下贱,你那深爱的姐姐陪着我老爹睡了十年,哪里比我高级?现在看我父亲老了,竟然拐了钱和孩子,一走了之,小山你记住,你姐一朝是贱人,一辈子在我眼里都下贱,她最好别回来,否则这次我一定饶不了她!”

“你想怎样?”韩岳满脸不能置信地问她。

“我十年前太小,只知道自伤,不懂得保护家人。现在不一样,小山,我母亲和我妹妹的一生,都毁在你们韩家人手里,你姐姐要是敢再来一次,我什么都做得出来——你最好相信我这句话,等她鬼鬼祟祟联系你们家人的时候,你转给她听!”

说完这些话,她高挑的身子一个转身,快速出门而去。

韩岳摸着自己被咬疼了的胳膊,盯着越走越远的常欢,咬了咬牙,很久很久以来一直波澜不兴的心海深处,泛起了一丝让他极为不舒服的涟漪。

该死!

冤家路窄晚饭的时候,常欢正帮着妹妹整理货架,门口的帘子掀起来,常欢抬头,见那个夏云忠又来了。

常怡在这里帮工的半个月,这人几乎天天来报道。

常欢此时十分喜欢他,超过喜欢这个世界上所有其他的人。

“欢姐,买包玉溪。那个——小怡在么?”夏云忠笑着问常欢。

常欢笑眯眯地点头,看着夏大胖忠厚可靠的脸,越看越中意,跟丈母娘看女婿似的,看得自己心里差点儿乐开了花,一边给他拿了烟,一边对后面货房里的常怡高兴地道:“小怡,云忠来了。”

喊了一声,常怡没答应,也没出现,毫无耐心的常欢秀眉立时拧起来,扬声又喊了一次。

快点儿出来啊,傻妹妹,别让这个有钱又有情的大个子跑了啊!

这次常怡听见了,从里面走出来,夏天天热,她穿了一件粉色碎花的连身裙子,看起来亭亭玉立,忙了半天的脸红扑扑地,就连常欢看了,也觉得回家这半个月,妹妹气色越来越好,容颜愈佳。

“小怡,云忠来了。”她对妹妹笑呵呵地说,说完了,很自觉地起身到后面接着做常怡刚刚没完成的工作。

正把一箱盐打开,拿出几包摆在货架上,就听见常怡的脚步声走了过来,她抬起头看着妹妹,常怡满脸是笑地走到姐姐跟前,凑到常欢耳边轻声说:“云忠找我出去吃饭——姐,我去还是不去啊?

常欢看着小妹的满脸喜色,低声笑道:“喜欢他就去,不喜欢就不去,我们不是说好了么?”

常怡满脸通红地点头,神态里有一丝喜悦,也有一丝犹豫,很轻很轻地说:“姐,你说能行么?”

常欢看着妹妹柔和娇美的脸,笑着拍了拍妹妹的肩膀道:“去吧,行不行,你自己看,反正姐姐永远站在你这一边。”

常怡嗯了一声,帮姐姐摆好几包盐,起身走出货架,看见夏云忠仍然坐在长椅上,很耐心地等着自己。

她心里暖和和地,很多年了,除了永远守在自己身边的二姐,再也不曾有过一个人对她这样耐心等待过。她走过去,到了他身边笑着说:“走吧。”

夏云忠抬头看着常怡,娇小温柔,双手略微紧张地互握着,像个等待老师训话的小学生一样,二十五岁的她,甚至连神情当中,都带着一丝孩子气的天真与单纯,好像十年的时光,并不曾在她身上刻下岁月的痕迹。

他嗯了一声,高高的个子,站起来之后,常怡只到他肩窝,好像怕自己的壮实高大会烫到她一般,他很局促地等常怡走出店门,才跟在后面,一路听着她轻柔的声音软软地跟自己说着话,每一句,每一个音节,都那么好听。

两个人进了小镇最有名的奉天酒楼,夏云忠让小怡随便点,听见她选了半天,只点了一个地三鲜,自己觉得不过意,指着菜单非常豪爽地刷刷刷点了十几个菜,够十来个人吃了,常怡不好意思让人破费,忙低声道:“不用了,浪费不好。”

夏云忠在菜单来回点着的手指停了,他看了看一旁眉花眼笑的服务员小姐,又看了一眼常怡,试探着问:“这家菜品不错,你都尝尝吧?”

常怡摇头笑了,说了一句让夏云忠呼吸都漏了一拍的话:“不急在这一时,以后有都是机会。”

夏云忠的手指立即收了回来,脸上的喜色连旁边的服务员都看出来了,服务员小姑娘抿着嘴,看着常怡和夏云忠乐了。常怡脸更红了,见傻呵呵笑着的夏云忠仍坚持让自己点几个菜,就随便指着菜单点了一样鱼,一样肉,加一个汤,这服务员才总算走了。

夏云忠给常怡斟了一杯茶,看着她笑了一下,随口问了一句:“对了,这些年你都跑到哪里去了?怎么一直没有你的消息?”

常怡听了,端着茶杯的手微微一颤,滚烫的茶水洒了出来,浸透了她的碎花裙子,她感到大腿有点疼,连忙站起身,伸手一边掸着,一边感到夏云忠手忙脚乱地抽出桌子上的餐巾纸,匆忙中甚至碰翻了牙签筒,他把纸巾递到了自己面前,嘴上关切地问:“烫着了吗?”

常怡忙摇头,用纸巾随便擦了擦,才又坐下,隔了一会儿轻声说:“我这些年过得不太好,所以很少跟人联系——你呢?你家女儿多大了?”

“快五岁了。”说起女儿,夏云忠宽厚的脸上现出笑容,拿出钱包,指着上面夹的一张小女孩照片对常怡道:“看看,这就是她。”

常怡看了一眼,小姑娘跟父亲很像,浓眉大眼的,她微微一笑,看着那小女孩的照片移不开眼睛,好久才说:“小孩子就是可爱。”

夏云忠听了这句话,意味深长地盯着常怡低着脸颊的美好轮廓,开心得嘴都合不上了。

菜上来了,夏云忠跟常怡说着二人认识的老同学的新鲜事,这样的谈话内容对常怡来说,轻松又愉快,慢慢地神情间的失措与不安消失,结账之后,二人相伴出了酒楼,夏云忠对常怡道:“我接下来几天都很忙,不知道这周末你有空么?要不要一起出去看看电影?”

常怡有足足十年没看过电影了,听了十分高兴,点头答应道:“好啊,你喜欢卡通片么?”

夏云忠呃了一声,看了一眼常怡干净得恍如透明的眼睛,不知不觉地点头道:“喜欢。”

常怡笑了,弯弯的眉眼盯着夏云忠道:“我在小卖店的报纸上看见了,这周末镇里的小影院重放《怪物史瑞克》,我们一起去?”

夏云忠着迷地盯着常欢的笑脸,完全不能自己地点着头,说话的时候,声音很轻很轻,像是怕吓着她了,“其实只要跟你在一起,看什么都行。”

常怡有点儿害羞,又有点儿惶恐,就伸手抻了抻自己的裙子,低着头好一会儿才抬起,才轻声道:“其实你对我一点儿不了解,等你哪天知道了我是什么样的人,你可能就不会这么说了。”

“不管你是什么样,都该是最好的。”夏云忠声音十分诚恳地说。

难道十六岁就生了一个小孩,得了近十年抑郁症,十七岁就已经厌世的女人,在你眼里也会是最好的么?

常怡在心里暗暗地长叹一声,闭口无言,刚刚心里的喜悦一点一滴地消失,回来这半个月心中那些慢慢堆积起来的乐观与希望,欢喜与自信,在想到自己过去十年的往事时,如同沙滩上的堡垒一样坍塌垮掉——她这样的女人,有谁敢娶呢?

觉得她漂亮又心好的夏云忠,喜欢的不过是十年前那个不谙世事的常怡罢了。

她冷一样地抱着臂膀,夜色中茫然地望着眼前热闹的花溪镇中心,旁边的夏云忠不知道自己刚刚说错了什么话,挠着头有点儿不知所措地走在她旁边,时不时地看着她忧伤得泫然欲滴的眼睛,不知道如何开口安慰她。

常怡看了他的脸色,心里不过意,对他歉然一笑道:“不好意思,我只是想起这些年的很多不开心的事,心里一时难过,有点儿失礼了。”

夏云忠听着她的话,看着她的笑容,一阵子不做声,黑堂堂的脸闪过一抹像是不能自控的激动,常怡心口一窒,听见夏云忠浑厚的声音已经对自己道:“常怡,我知道现在说这个,似乎有点儿太早了,我跟你一共见了几次面,但我们俩从小同学,你也知道我是个急脾气的人,有话藏不住。现在我心里的想法,不说你应该也能猜到吧?我二十五,带着五岁的娃娃,这种事上拖不起,我也不想拖——常怡,你觉得我行么?”

常怡很惊讶,完全没想到夏云忠竟然在两个人见了几面之后,就向自己示好了。刚刚还有些自伤自惭的心,这时候被满满的感激与希望取代,她脸有些红,好一时不敢看着夏云忠,而夏云忠似乎也不急着等她的答案,看着眼前娇小可人的女子羞涩的样子,着迷了一般移不开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