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初再三考虑后决定买下这栋房子,最重要的是他颇为风雅的教授父母喜欢这个可以栽种花草的小院,装修的时候更是精心地围着院子修了一圈雅致的白色实木栅栏,还有模有样地装上更显风雅的篱笆门。

可现在,薄昭浔站在台阶上,一眼就看到那两扇风雅的篱笆门上挂着五个绿油油的花环,走近了才看清楚,花环是用富有韧性的枝条绕成一个圈,其上零星点缀着几小朵黄花,其余的都是……香菜……

电光石火间,薄昭浔想起昨天自己说过的话:“讨厌香菜,讨厌噪音。”

“乔初意。”他冷着脸,随手打开篱笆门,双手插在衣兜里,正打算和就在不远处的她好好聊聊人生,却不料刚迈出去一步,脚下突然踢到一个花盆,他踉跄了下,差点摔倒。

乔初意乐得前俯后仰:“哎哟喂薄昭浔,走路都走不稳,你是不是骨质疏松啊。”随后又假装好心地建议,“我们家八角兔也有点骨质疏松,多吃点钙粉就好了。”

八角兔是她家的狗。

薄昭浔不搭她的话,低头看了看脚下,二十几个花盆排成两排,呈一字形排开,中间只留出窄窄的一条路,花盆里装着的全是家养蒜苗,已经冒出长长一截翠绿的蒜芽。

“为什么把这个摆在这里?”他沉声问,实在不明白乔初意奇特的脑回路。

乔初意乐呵呵地解释:“当然是冤家‘路窄’,咱俩见面还指望搭座鹊桥给你吗?”

没有睡足就被吵醒,一出门又是香菜又是长满了蒜苗的花盆,到处搞得乱糟糟的,本来薄昭浔有些愠怒,可听乔初意理直气壮地说出这个让人啼笑皆非的理由,那些不耐烦的情绪瞬间烟消云散。

薄昭浔长腿一跨,迈到花盆一边,不急不缓地向她走去。

“怎么,急眼了,想动手?我可是有保镖护航的。”乔初意赶紧后退了一段距离,警惕地说。

薄昭浔心血来潮想逗逗她,在离她还有几米远的地方站定,活动了下双手,把指骨捏得咔咔响,声音带了一点威胁:“冤家路窄?成语学得不错,不过还有一句‘仇人相见,分外眼红’,不知道你懂不懂。”

“当然懂。”乔初意忽然高兴起来,两步跨到他面前,极慢地眨了两下眼睛。

她的眼眸黝黑,缀着几点亮光,薄昭浔低头同她对视了几秒,在她第一次眨眼时,他就敏锐地察觉到了她的兴奋从何而来。

乔初意的眼皮上,分别用红色水性笔写着两个小小的“红”字。

“看见了吧,”她闭着眼,得意地说,“分外眼红,你看我们是不是非常心有灵犀?”

任何人都没察觉到,有那么一秒,向来孤傲的薄昭浔,轻轻扬了下嘴角:“嗯。”

“薄昭浔,昨天的事无论怎么说你都不占理,因为你,昨天我爸扣光了我这个月的零花钱。”乔初意一想到这里就来气,短暂的得意过后又竖起了一身刺,声音也不自觉地提高了一个八度。

“嘘,不要吵。”薄昭浔实在头疼,不想再和她争论,他右手搭在她头顶,左手摘下一边耳机给她戴上,耳机上还留有他的温度。这招果然奏效,乔初意立刻闭上嘴,注意力转移到歌上。

他在听的是一首粤语歌,古筝一拨,声音泠泠如泉,很有韵味,只是听不懂歌词,她听了几句,好奇地问:“这句是什么意思?”

薄昭浔用粤语慢慢地唱了一遍,乔初意仍然一头雾水。

脖子上挂着锣的盛析在一旁忍不住了,他爸爸曾在广东待过二十多年,连带着他也可以听得懂粤语,他用普通话说:“这句歌词是‘恨台上卿卿,或台下我我,不是我跟你。’《似是故人来》,我爸特别喜欢这首歌,我在家都听过几百遍了。”

“似是故人来……”她喃喃地念道,有一瞬间心里突然麻酥酥的,好像被什么击中,等到仔细探寻,却又无影无踪。

“尽快把这些花盆搬走,你还有其他事吗?”歌曲结束,薄昭浔收起耳机,漫不经心地将白色耳机线一圈圈缠在手指上,又抬腕看了下时间,正好早上七点钟,不冷不热地说道。

薄昭浔总给人一种淡淡的压迫感,他一开口,乔初意嚣张的气焰顿时熄灭不少,食指敲着扩音器的塑料壳,不情不愿地说:“我爸让你最近去我家吃饭。”

“嗯?”他不解。

“你爸妈不是老出差嘛,”乔初意顺手揉揉眼睛,继续说,“我爸说你一个人在家肯定随便应付几顿,所以让我来告诉你一声,以后只要你爸妈不在家,就来我家吃饭。”

薄昭浔微微愣住,再开口,语气已经缓了下来:“多谢,不过不用那么麻烦。”

“不麻烦。”乔初意心里打着小算盘,伸手轻轻戳了下他的手臂,“在家里,我和我爸两个人吃饭都觉得好冷清,别说你一个人了,一起吃吧,好不好?”

薄昭浔看了她一眼,没有回答,而是转身示意她跟上来:“过来说。”

“盛析析还有佳河,你们帮忙把花盆移走。”乔初意的脚还没好利索,跛着脚跟上他的脚步,还不忘吩咐两个一大早就爬起来为她卖命的哥们儿。

“都说了不要叫我析析!”盛析冲她挥拳头,他实在讨厌这个娘到家的称呼。

“析析析析析析!”乔初意笑嘻嘻地扮了个鬼脸,随后迈进了薄家的大门。

刚刚的战场只剩下盛析和苏佳河两个傻小子收拾残局,他俩和乔初意自小一起长大,饱受乔小魔王的欺压,向来敢怒不敢言。

好在苏佳河早有准备,偷偷骑来奶奶的三轮车,把乔爸养得蒜苗一盆盆搬上去,他压低声音对盛析说:“小乔怎么一见到薄昭浔就跟被踩住爪子的猫一样,不正常啊不正常。”

盛析这才恍然大悟,若有所思地点头:“乔叔还让薄昭浔去家里吃饭,有问题啊有问题。”

他们心照不宣地对视一眼,好像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大新闻。

客厅内,乔初意一连打了两个喷嚏,她用纸巾捏着鼻子想,是不是有人在背后议论我?

“你感冒了?”薄昭浔拧开水龙头,水哗哗地流了出来,他试了试水温,拿过一条崭新的毛巾浸在热水里。

“没有,就我这小体格,哪有那么容易生病。”乔初意把自己单薄的胸脯拍得啪啪响,眯着眼睛怪笑,“薄昭浔,我发现你太关心我了,说,是不是对我有什么企图?”

乔初意心里美滋滋的,她一向爱看缠绵悱恻的小说和电视剧,在她看来虽然薄昭浔挺讨厌,但公正地来讲,那张脸绝对符合男主角的标准,如果再温柔一点的话,多少也能让她过一把当女主角的瘾。

薄昭浔拧干毛巾,眼神一秒钟都没在她身上停留:“你想多了,我想说的是,如果你感冒了就从我家出去,以免传染给我。你要知道,这个季节是病毒传染的高发期。”

就知道他空有一张当主角的脸,没有半分主角的玲珑心,她心里的粉红泡泡尽数破碎,无趣地撇了撇嘴。

乔初意只听见水流声,不知道薄昭浔在做什么,又不想再和他说话,于是,四下看了一圈,然后跑到窗边喂鱼。这缸金鱼刚刚搬来不久,她上次来还没有见过。

薄昭浔拿着热毛巾出来,就看到乔初意正弯着腰凑在鱼缸前,饶有兴致地对着玻璃鱼缸弹弹弹,把金鱼们吓得满缸乱窜。

他走到乔初意旁边,伸手把毛巾盖在她的眼睛上:“好好擦擦,挺吓人的。”

乔初意把腾着热气的毛巾扯下来,一脸呆滞:“什么这么吓人?”

薄昭浔抬抬下巴,她这才反应过来,大概是刚才揉眼睛的时候把眼皮上的红色笔水揉花了。

乔初意大惊失色,赶紧捂着脸问:“是不是很丑?”

她眼皮上一片红通通的,像个花了妆的小丑。薄昭浔心里觉得好笑,面上仍然不动声色:“乔初意,我发现你有时候很有自知之明。”

乔初意哀号一声,赶紧用毛巾使劲擦着眼皮上的油墨。

薄昭浔站在一旁,皱着眉,看她动作粗鲁又毫无章法,片刻后终于看不过去了,扯过她手里的毛巾,叠成方正的一块,帮她一点一点慢慢擦着眼睛。

他已是少年挺拔的模样,豆芽菜乔初意只到他胸口略高一点的位置,她闭着眼睛,仰起头,薄昭浔微微垂首,轻浅的气息在她耳边愈发清晰。乔初意扒着他的手臂,嘴仍不闲着,在那里叽叽喳喳:“薄昭浔,你是不是刚才看我这样太丢脸才把我叫进来,其实有时候你还挺善良的,所以别总冷着脸,多笑笑十年少,生活最美好……”

“闭嘴。”薄昭浔不耐烦。

乔初意平时神气得很,但一物降一物,在他面前她特别有眼力见儿,马上吞掉滔滔不绝想说的话,不再作声。

薄昭浔手上的动作很轻,擦得很仔细,她眼皮上的红色笔水被他擦得干干净净。他顺手把已经凉下来的毛巾扔在她手里,交代道:“我来这里三天快成了你保姆,去洗干净挂起来。”

乔初意乖乖照做,洗好毛巾晒在阳台的晾衣架上,甩着湿漉漉的手回来,看见他正躺在沙发上闭目养神。

“薄昭浔,”她小心翼翼地问,“中午去我家吃饭吗?”

他丝毫没有胃口,大概是昨晚开窗受了风。此时,他仍然觉得头在隐隐作痛,只想赶紧睡一觉,于是摆摆手,在她还想游说之前快速阻止了她:“晚上去,你和乔叔说一声。”

“好嘞。”乔初意开心不已,脑袋里排着长队跑过去一串食谱,在离开之前反复叮嘱,“别忘了,晚上七点钟开饭。”

她欢喜地跑回家,一进门就大喊:“老爸,薄昭浔说他想吃盐焗鸡、锅包肉、清蒸白水鱼、蒜香排骨、油焖大虾、拔丝山药,少一样都不行!”

全都是她特爱吃的。

乔爸忙活了整整一下午,嘀咕了好几次:“这小子看起来没几两肉,倒还挺能吃。”

乔初意拎张凳子坐在院子里,双手撑着下巴看乔爸在厨房里忙忙碌碌,滋啦的滚油声听得很清楚,香气四溢,想想晚上的丰盛大餐,她简直开心得快要昏倒了。

夜幕垂临,表针走过六点五十分,菜陆续上桌,薄昭浔如约而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