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薄昭浔看起来状态实在不怎么好,一副恹恹的样子,声音好像更哑了。他进门的时候她正端着一盘刚出锅的糖醋鱼从厨房出来。

乔初意做事毛毛躁躁,也不知道用毛巾包住滚烫的碗壁,就这么直接用手端着,短短的路程烫得她直跳脚,薄昭浔伸手接过来放到桌子中间。

“薄昭浔,别客气,快吃快吃。”乔初意奔到桌旁,递给他一双筷子,自己对着满桌佳肴垂涎欲滴,眼睛瞄来瞄去琢磨等下先吃哪一道,却一直坐在那里不动,似乎在等什么。

薄昭浔拉开一张椅子坐在她旁边,也不动筷,将周围环视一圈。

这是他第一次来乔家。

屋子不大,但很温馨,桌布是几种颜色的碎花布拼接而成,不远处米色的置物柜上摆着两个花瓶,淡粉色洋桔梗大朵大朵开得正盛,花瓶旁垂着一串铜铃铛,窗户半开,晚风扫过铃铛,发出极细微的叮当声。

“小浔来了,”乔爸爽朗地笑着,解下围裙搭在椅背上,熟练地将大块鱼肉剔下来放进他面前的碗里,又给他夹了最大块的排骨,“多吃点,尝尝叔叔的厨艺。”

薄昭浔尝了一口,由衷地说:“谢谢乔叔,很好吃。”

其实他很少吃得这么丰盛,他爸妈不擅厨艺,工作一向很忙,也懒得在吃上花什么心思,况且又注重养生,口味清淡,长久以来薄昭浔也习惯了这种饮食方式,突然吃到乔爸足以媲美大厨的饭菜,且色香味俱全,简直从舌尖满足到胃里。

乔初意急得抓耳挠腮,乔爸这才想起她,拽过铜铃铛摇了摇。铃铛清脆地响起,乔初意仿佛被解开了定身咒,如饿虎扑食一般,挥动筷子大快朵颐起来。

风花雪月的故事看多了,乔初意心里大概住进一艘泰坦尼克号,想起一出是一出,乔爸也乐意配合她的少女情怀,最近的戏码是每次饭前,都顺她的意敲敲这串从地摊上淘来的铃铛。

薄昭浔早已对乔初意的神经兮兮见怪不怪,就算乔初意现在告诉他,她是从五代十国穿越过来的,他也能面不改色,坦然地回敬一个“哦”字。

厨房里还炖着一锅淮杞丹参乌鸡汤,乔爸没吃几口就忙着去看火候,薄昭浔把汤匙放在碟子里,突然说:“你知不知道心理学上有个很著名的实验,叫巴甫洛夫的狗?”

乔初意捉摸不透他怎么说到这个,暂停了咀嚼的动作,仔细想了想,对巴甫洛夫只有模糊的印象,却想不起来具体内容,于是摇头。

“巴甫洛夫每次在给他的狗喂食之前,都会先摇铃,经过一段时间后,只要摇铃,狗就会分泌唾液,这是一种经典的条件反射,要两种刺激物经过多次结合,中性刺激物成为条件条件刺激物的信号后,这种反射才会形成。这个实验是不是很有意思?”

“并没有。”乔初意不买他的账,专心啃着排骨。

摇铃和狗,过了一会儿她才反应过来,把啃得精光的骨头恨恨地丢在桌子上:“薄昭浔,你骂我!”

薄昭浔慢条斯理地挖了一勺米饭,吃相优雅:“好心给你科普而已,不要以小人之心度我,我是个文明人,和你不一样。”

乔初意再次落了下风,每次对上薄昭浔她都是输人又输阵,一时气得胃口大减,少吃了半碗米饭。

热热闹闹的一顿晚饭,汤足饭饱后,乔初意和往常一样,搬张小桌放到院子里的桂花树下写作业。

这棵桂花树长在院子正中,是她出生那一年,灯溪镇的公路变道,要砍掉几棵尚处在幼年期的桂花苗,妈妈不舍得那些桂花树被尽数砍掉,于是移植了其中一棵,亲手栽在院子里。

从小到大,桂花树下一直是乔初意最喜欢待的地方。

小花开在绿叶丛里,馥郁的香气在幽静的晚上悠悠荡漾,枝杈处吊着一盏灯,光芒明亮,远远看去,似乎是长在枝头的圆月亮。

乔初意摊开语文单元自测卷,皱着眉头开始做题,这属于每天作业后的“加餐”,虽然她平时成绩还不错,但再过几个月就要中考,万万不敢掉以轻心。

八角兔是一只七岁大的比格犬,它耷拉着耳朵偎在她脚边,乔初意每写完一道题就伸手挠挠它的下巴。

乔初意没想到的是,薄昭浔吃过饭居然还没走。他帮忙收拾完碗筷,随手从置物架上拿起她几天前丢在那里的英文字典不请自来,也不说话,自顾自地坐在小桌另一侧,沉默地翻过一页又一页,看得很认真。

乔初意掀起眼皮偷偷瞄他,他活得可真健康,水不离手,握着一次性纸杯小口地喝着,喝了小半杯后把纸杯放在桌上。

她试探性地挪挪胳膊,看他目光还集中在单词上,并没有注意到她的小动作,于是胆子大起来,在笔袋里找出一支如针管头的中性笔,打算静悄悄地找个合适的角度戳破他的纸杯。她一点点推着笔前进,眼看快要戳中杯子,激动得手都在哆嗦。

“乔叔让我看着你写作业。”薄昭浔仍然保持着先前看书的姿势,淡淡出声,“多动症患者,你能老实一会儿吗?如果惹得我心情不好参你一本,大概你今年的零花钱都别想要了。”

薄昭浔的眼睛有毒,明明他一眼都没往这边看,却十分清楚她的一举一动。

乔初意的手顿住,再三权衡后,心不甘情不愿地把笔退回来,老老实实地做题,每次眼角余光瞥到他,她总是会分心地想,英文字典真的那么好看吗,为什么她从来没发现……

薄昭浔能感觉到乔初意仍旧不安分,小眼神躲躲闪闪瞄来瞄去,他也懒得拆穿,只要不过分,一切随她。

到九点钟,夜色更加浓重,薄昭浔有些心浮气躁,晚饭喝过一大碗乌鸡汤出了汗,鼻塞好了不少,但鼻腔和嗓子还是不舒服,看来这次是真的感冒了。

乔初意终于把试卷上的题目做得差不多,只剩下她最讨厌的诗歌鉴赏的题目空在那里,诗词歌赋她向来不拿手,每次诗歌鉴赏的题目只能得到可怜的安慰分。

她伸个懒腰,读了五遍“宜阳城下草萋萋,涧水东流复向西”,才绞尽脑汁地答了第一个问题,对第二题中说的意境分析毫无头绪。

乔初意把圆珠笔按得啪啪响,这是她的一个小习惯,每次思考太过入神都忍不住按笔。

突然手上一空,薄昭浔抽出她的笔,把卷子往他的方向拉过去一点。他仅仅扫过一眼古诗,就用手指敲敲题目:“这种题从景、情、境三个方面答就可以了,先描绘诗中的图景,再概括氛围特点,最后分析思想感情,很简单。”

乔初意听得一愣一愣的,被他三言两语打通任督二脉。她按照薄老师所教的思路逐步思考,果然很奏效,没多久,答案已经完整地写了下来。

“真看不出来你还挺有想法。”

“那是你眼拙。”薄昭浔回答得理所当然。

八角兔很黏人。它在桌下观察了半天,慢慢挪到薄昭浔的脚边,使劲蹭了蹭他的裤脚示好,他立刻把两条腿移到一边,面露不悦。

“八角兔回来。”乔初意唤它,又解释道,“它很乖,不会咬人的。”

薄昭浔直言:“我只是不喜欢动物,很不喜欢。”

她抱着八角兔有点失落,气氛也陷入尴尬。

“走了。”薄昭浔起身,低低地咳嗽了一声,站着的他居高临下,自然也容易看到乔初意头发上粘了一粒米饭,真不知道她是怎么把米粒弄到头顶上去的。

真是时刻都不安生、需要别人照顾的小姑娘。薄昭浔叹口气,感觉向来潇洒的自己也渐渐变得婆婆妈妈。他伸手帮她取下饭粒,又去客厅和正在看电视的乔爸告别。

热情的乔爸一直把他送到门口,还再三挽留:“大晚上的,你家里最近都没人,在这里住也一样。”

“就是啊,”乔初意灵巧地从乔爸撑住门的胳膊肘下钻了过去,站在他面前,诚恳地邀请,“一起睡吧。”

乔爸和薄昭浔均是背后一僵。

她根本没意识到这句话有什么不妥,还沉浸在对他“独自在那么大的家里睡好可怜”的同情中。

“不……不用了。”薄昭浔难得结巴,看着乔爸刀剑出鞘的眼神,恨不得立刻消失。

乔爸也顺势而下:“那叔叔不留你了。”

“喂,薄昭浔……”乔初意还想再劝,乔爸及时拎住了她的耳朵。

她只好眼睁睁地看着他高瘦的背影很快地和夜色融为一体,还呆呆地想,薄昭浔可真聪明啊,本来还想让他帮忙再做一道诗歌鉴赏题呢,谁知道走那么快,像见了鬼一样。

初到灯溪中学,薄昭浔的聪明很快人尽皆知。

长得好看的男生要在学校里出名总是很容易,如果这个男生不仅长相佳,成绩还出类拔萃,更要命的是,在体育上也是佼佼者,那么被捧上神坛算是众望所归了。

在灯溪中学,薄昭浔无疑是这样的众望所归。

初中部和高中部距离不算近,中间隔着一栋办公楼,即便这样,乔初意还是频频听到关于薄昭浔的消息,其中大部分来自同桌颜湘湘。

“小乔,薄昭浔今天穿了一件红色外套,太衬他皮肤了!”颜湘湘捧着下巴,眼睛眨啊眨,简直要冒出一串星星来。

“还行吧。”乔初意随口应了句,她在整理数学笔记,正小心翼翼地把练习册上的错题裁下来,用固体胶粘在笔记本上,顺便提醒颜湘湘,“仔细看看你就会发现,肩膀上的那块油渍更衬他。”

这是今天早上乔初意吃完葱油饼,趁薄昭浔不备偷偷抹到他肩膀上的。

颜湘湘眯缝着眼睛看向乔初意,伸手按住她的笔记本:“这你都知道,小乔,你和薄昭浔什么关系?速速从实招来。”

乔初意拨开颜湘湘的手,微微愣怔了一下,随即笑开:“一起吃饭的邻居。”

这样似乎也说得过去,薄昭浔的父母工作愈加繁忙,实验有了新的进展,他们实在无法分身,于是拜托乔爸帮忙照顾他。

不过是多一双筷子的事,两家住得又不远,乔爸很乐意,每天忙忙碌碌地把两个孩子照顾妥帖,薄昭浔成了乔家的常客。自从乔初敬读了警校,每逢寒暑假总有任务,鲜少回家,虽然爸爸嘴上不说,但她知道,他很想念哥哥。

好在薄昭浔的到来适当填补了爸爸的失落,也“丰富”了乔初意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