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初意嘴上说着不困,一定要陪他多看几页资料,可吃过感冒药,没一会儿就哈欠连天,歪在座位上睡着了。

夜色如墨,车上的人声渐小,寂静慢慢蔓延开。

薄昭浔翻完最后一页,取下眼镜,车上灯光偏暗,看得时间久了,眼睛有几分酸涩。

他闭了闭眼,再睁开,视线不由自主地聚在身边的乔初意身上。

她已经熟睡,呼吸均匀,两颊泛着浅浅的粉,纤长的睫毛覆下来,在眼睑处留下一小片阴影。

掩不住的孩子气,薄昭浔细细地看着那张脸,在他见过的女孩里,她最特别。

澄澈透明,仿佛一眼能看到底,喜怒哀乐都挂在脸上,正义、善良,像个簇着火苗的小太阳,永远能用她的快乐感染别人。

只要和她待在一起,似乎每一秒都能感到愉快,就连偶尔的小脾气也不讨厌。

薄昭浔把乔初意散下来的一缕头发别到她耳后,找出一条羊绒围巾,左右对折两下,叠成方正的一块,轻轻地揽过她的肩膀,把围巾垫在她肩后。

有柔软的围巾垫着,乔初意明显舒服了很多,她迷迷糊糊地换个姿势继续窝着,依旧睡得不省人事。

座位只有那小小的一方空间,舒展不开,没多久,她脑袋一歪,倚在薄昭浔的肩膀上,蹭了蹭,睡得更沉。

乔初意温热的呼吸似乎就在耳边,清晰可辨,薄昭浔顿时背脊僵直,不敢动作,生怕吵醒她。

两个人靠得那样近,薄昭浔听她轻轻的呼吸声,觉得心间有一大片芦苇,微风拂过,既安宁又摇曳。

肩膀承重,又怕吵醒她,一直没法睡踏实,他只觉稍微合了下眼,天就亮了。

黎明来临,太阳将窗外涂上一层白光,几棵郁郁葱葱的树叶子挨得很近,点点苍翠似乎要飞溅在玻璃上。

薄昭浔正对着窗外的景色出神,对面的小姑娘也醒了。

他们对面坐着的是一对父女,女孩五六岁大的样子,一路被父亲抱在怀里。从昨天简单的交谈中,薄昭浔得知他们是要赶去上海探亲,小姑娘的妈妈临时有工作安排,没能同行。

年轻的父亲看起来缺乏带孩子的经验,独自带女儿出门多少有些吃力,他昨天直到很晚才睡,这会儿,睡足的小朋友已经扑闪着眼睛,爸爸仍然陷在熟睡里。

小姑娘大概是饿了,她摇摇爸爸的胳膊,小声哼哼着,没得到料想中的回应。

被忽视的小姑娘委屈地扁了扁嘴,眼泪说来就来,眼看要哭出声了。

“嘘。”薄昭浔抬起右手捂住乔初意的耳朵,食指压在唇上,冲小姑娘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指了指乔初意,小声说,“不要哭,姐姐生病了,还在睡觉。”

好看又温柔的哥哥立刻吸引了小姑娘的注意力,她两颗眼泪还挂在睫毛上,却很快收声,眼珠子骨碌一转,眉眼弯弯地笑开了,学着薄昭浔的样子,也竖起手指,噘着小嘴巴轻轻地嘘了一声。

小姑娘有一张圆圆的苹果脸,眨巴着大眼睛,很是机灵可爱,薄昭浔擦掉她睫毛上的泪珠,拿出一颗巧克力给她。

睡得晕头转向的乔初意这才悠悠醒过来,茫然地问:“到了吗?”

“还有十五分钟。”薄昭浔看了眼时间。

乔初意抬手把有些凌乱的头发重新扎好。

薄昭浔左边的臂膀完全被枕麻了,动弹不得,乔初意发现他神色不对,赶紧关切地问:“胳膊怎么了?动不了?我跟你说薄昭浔,中风很多时候就是突然的,你不要总为了耍帅穿那么少。”

她边絮絮叨叨,边帮他按摩手臂。

薄昭浔无奈:“你能不能盼我点好。”

对面的小姑娘啃着巧克力,眼睛在他们俩之间滴溜溜瞄来瞄去,眯着眼笑啊笑。

不多时,车已到站,列车员播报的声音淹没在嘈杂里,人如潮水,涌动着下车。

乔初意分不清东南西北,紧紧地跟住薄昭浔。

凉风迎面扑来,迎接他们的是上海蒙蒙的小雨。

出站前,薄昭浔估摸了下雨势,提醒她:“把伞拿出来吧。”

乔初意正跃跃欲试地想淋两下雨,突闻此言惊讶道:“什么伞?”

“前天我让你装进包里的伞,不是天气预报早就说过今天有雨了吗?”薄昭浔长眉陡地一抬,“乔初意,连行李箱都是我帮你收拾的,就安排了你这么一件事,别告诉我你忘了。”

前天,乔初意仔细回忆,当时的她正沉浸在侠骨柔情的电视剧里不能自拔,听见他说话随便应了两声,根本没听清楚说了什么。

想到此,她怯怯地往后挪了两步,不说话,只是满脸无辜地看着他。

得,看这个表情,什么都明白了。

“我们可以淋着雨跑一段路嘛,反正只是毛毛细雨而已,”乔初意振振有词,“有陪你打伞的人不稀奇,难得的是有人愿意陪你淋雨,而我乔初意,就是这么难得的人。”

“你赢了。”

乔初意权当他默认,立刻作势要往雨里冲,被薄昭浔一把拖了回来。

天气阴沉,乌云堆积,天地间罩上一层灰色,薄昭浔耐心地把她的外套扣子一粒粒扣好,又把帽子给她戴上,乔初意愣了下,然后笑嘻嘻地投桃报李,踮起脚,也给他拉上外套的帽子。

她的眼中闪动着光芒:“薄昭浔,准备好了吗?我要带你起飞了。”

薄昭浔只有一句话:“跑慢点,如果你当街摔倒了,我只会当作不认识你。”

细雨如银丝,润物无声,路上行人很少,乔初意缩着肩膀,一路小跑,薄昭浔跟在她旁边,牛毛似的雨落在脸上,软绵绵的。明明他们的行为很幼稚,他却突然觉得心里畅快。

或许,最美的不是风景,而是那时同你一起看风景的人,最独一无二。

跑了几百米,薄昭浔看见一辆空车,他招手拦下,喜欢淋雨的文艺少女乔初意像只撒欢的野狍子,他颇费了些力气才把她塞进车里。

很快到了早就订好的酒店,大赛组委会承包住宿,规格尚可,大多数参赛选手都在这里落脚。

薄昭浔帮她订了他对面的房间,一路舟车劳顿,两个人连吃饭都没胃口,薄昭浔从前台要来感冒冲剂给她喝下,然后各自洗完澡换上干净的衣服,在房间里裹住被子蒙头大睡。

手机放在床头,嗡嗡震动两声,乔初意勉强地睁开蒙眬的睡眼,看到是周迟深的消息:“小乔,你在哪里?”

她强忍困倦,眼睛眯成一条缝,回复他:“上海啊。”

隔了足有一分钟,他的消息才过来:“和薄昭浔?”

乔初意打下一个“嗯”字发了过去。

手机沉静下来,没再收到消息。

自从上次在疗养中心一别,她有段时间没和周迟深见过面,也不知道他最近在忙些什么。

坚持不到两分钟,困意战胜了思维,乔初意没精力再想些有的没的,又自在地会周公去了。

再醒来已过中午,外面放晴,雨后的阳光淡淡,天地都被洗过,总让人觉得笼着层水汽。

薄昭浔一身运动装扮,敲她的门:“乔初意,不要睡了,去吃饭。”

睡足的乔初意精神抖擞地爬起来,简单收拾了一下,跟着薄昭浔出门。为了节省时间让他专心备赛,她本来想在酒店餐厅随便凑合一下,他不肯,非说酒店的早餐难以下咽,一定要带她出去吃。

薄昭浔神通广大,这么短的时间里,不知道从哪里弄到一辆自行车。他长腿跨上去,回头拍拍后座:“上来,好不容易出来一趟,带你去逛逛。”

乔初意坐上去,悄悄抓住他腰两侧的衣服。

车子骑得不快不慢,一圈圈碾在马路上,他们的衣摆被风吹起一角,沾上秋的气息。

又好像回到以前在灯溪镇的时候,他载着她走过大街小巷,人影幢幢,踏过满地月光,细碎的光裹着虫鸣滚在车轮上,不管回忆多少次,都让人沉醉。

自行车拐到一条林荫小路,两侧的树干微微倾斜,茂盛的树冠相互交错,织成一张网,阳光将薄云烫上金灿灿的一片,余晖洒下来填满叶子间的空隙,风吹枝动,树叶沙沙的响声落在头顶。

不知为何,她那时心里已经隐隐有种奇怪的预感,总担心这场比赛不太顺利,她勉强按下心里的不安,说道:“薄昭浔,不管后天比赛的结果怎么样,在我心里,你永远都是最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