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到这个分上,方言修也不再绕圈子:“乔小姐算是旧识,我把她请过来叙叙旧而已,毕竟周氏前两天刚截了我一桩生意,最近正好落个清闲。”

明白人无须点透,周迟深立刻听懂了他的弦外之音。

“我手里还有个单子,方哥应该会感兴趣。”周迟深沉默半晌,目光沉静,没有讨价还价,也没有一再让步,“但是,我现在就要把人带走。”

见目的达到,笑意终于抵达方言修的眼底,他拨弄了两下手机,赞叹道:“周少是个痛快人,我自然也不能为难你,阿南会带你去接乔小姐。”

周迟深不再停留,立刻起身欲走,却听背后的方言修淡淡地问:“值得吗?”

他不是爱管闲事的人,也铁石心肠惯了,他一直以为周迟深和他是同一种人,所以才忍不住问。

方言修清楚,乔初意跟薄昭浔走得很近,她每次看向薄昭浔的眼神,任谁都能看出几分不一般来。

连他都知道的事,想必周迟深不会被蒙在鼓里。

而且按照周迟深的性格,绝对不会告诉乔初意他为她做出怎样的让步,方言修是个无利不起早的商人,他的确不明白,这种毫无回应的付出真的值得吗?

听到这一问,周迟深立在原地,没有回头,他的指尖轻敲手杖,似在思考,而后慢慢说:“如果有一天,即使明知道前面有个火坑,但为了某个人安然无恙,你也心甘情愿地以身投火,那个时候你就会明白,有些感情,衡量不了。”

方言修独坐很久,将这句话细细品味了一番,下意识地又想起一个人,有些懂了,可又似乎没懂。他心情复杂,面露苦笑。

阿南按照吩咐,把周迟深带到城北公寓。他面色凝重,快步走进客厅,很快找到乔初意。

电视的音量很大,屏幕上正在播一条手机广告,乔初意抱着膝盖坐在地板上,缩成一小团。

“小乔,”周迟深原本紧提着的心稍微松了松,蹲在她身边,声音温柔,“你还好吗?”

乔初意终于抬头,那张总是笑容飞扬的脸上挂着茫然无措。她眼圈通红,呆呆地看着眼前的周迟深,愣怔片刻,突然伸手抓住他的胳膊。

她抓得那样紧,像塌了半边天一样,抖着嗓子说:“薄昭浔输了。”

一滴眼泪毫无预兆地落下来,滴在他的手上,恍然间,周迟深竟觉得那颗泪能生生地在手背烫出一个疤来,这是他第一次看到她的眼泪,为了薄昭浔。

“薄昭浔,他输了。”

乔初意心里非常痛,喃喃地重复道。

旁人以为薄昭浔不过是输了一场比赛,但乔初意知道,他输掉的其实是一种人生。

随心所欲、不被牵制的人生。

半个月前,她无意中听到薄昭浔打电话。

“叔叔,我无意和他争,薄家的家业我不感兴趣,更没有从商的想法。”

“有些心结是打不开的,也不想再和他有冲突,高考后我准备出国。”

不知电话那端的人说了什么,他沉默许久,终于做出让步:“如果这次速算大赛我能拿到冠军,请您尊重我的选择。”

“如果输了,我会好好考虑您的安排。”

他太骄傲,对他来说,输了一场便等于全盘皆输,所以在关键的一局薄昭浔选择了放弃时,乔初意感同身受地替他难过。

周迟深的眸光一暗,面上仍笑着,去给她擦眼泪,见她赤着脚踩在地板上,又哄着她穿上鞋:“别哭了小乔,我先带你回去。”

“不行。”乔初意似恍然醒悟般,推开他的手,站起来,“我要去找薄昭浔。”

周迟深拗不过她,只得按照乔初意的指示,带她回到酒店,乔初意连等电梯都来不及,一鼓作气爬上四楼,周迟深没法跟着她,只能看着乔初意的背影一闪,消失在楼梯的转角。

薄昭浔躺在房间里正在输液,他昨晚淋了两个小时的雨,黎明时分突然高烧不退,今天在台上的那四十分钟已是勉强支撑,从台上下来,一直神志不清地昏睡着。

在周迟深和方言修见面后不久,徐旸也得到了乔初意的消息。他之前和周迟深通过电话,确定了她的安全,所以见到乔初意并不惊讶。

乔初意也来不及关心徐旸怎么会在这里,她心怦怦跳得很急,小声问道:“薄昭浔怎么样?”

“没什么大问题,估计吊完两瓶药水差不多能退烧。”徐旸舒了一口气,看向她,“他快急疯了,我认识他十几年,第一次见他这样。”

“我……”乔初意想解释,却又不知道怎么开口,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最后只能说,“都怪我,我不该陪他来的。”

徐旸不知道怎么安慰,只能叹一口气。

“乔初意……”忽然她听到沙哑的声音,极轻,似呢喃。

乔初意以为他醒了,赶紧往他身边靠,只见薄昭浔依旧双目紧闭,眼皮微动,还混沌着,沉在梦里,没有彻底清醒过来。

“小乔,”薄昭浔的声音模模糊糊,靠得近了才能勉强听清楚,“我本来……是想带你去英国的……”

徐旸离得远,不知道薄昭浔说了些什么,只看到乔初意没有丁点声音,却在刹那间,泪如雨下。

Chapter07 在我心上,又退我万丈

俗话说“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薄昭浔这一病反反复复,从冬天到春天,断断续续地感冒咳嗽,一茬接一茬,总是好不利索。

为了让薄昭浔早日痊愈,乔初意绞尽脑汁地打听来各种偏方,清热润肺的、散寒止咳的,一一抄下来贴在厨房的碗柜上,时间久了,碗柜上一排排全贴满方正的字条,已经看不出来原本的样式和颜色。

乔叶惊叫了无数次:“乔初意!这套橱柜是我托朋友从德国运过来的,家具中的爱马仕你知不知道?天价啊,比一个你都贵!”

“姑姑!”乔初意的手指慢慢扫过那几排偏方,琢磨着这次选哪个试试,听到这话十分不满。

乔叶强忍着心疼,哈哈笑了声:“怎么会,开个玩笑而已,你可是我的心肝宝贝无价之宝啊。”

乔初意嗯了一声,这才满意。

乔叶前段时间太忙,她每画一幅作品都要十分满意才行,绝不会敷衍了事,因此作品很少,最近应邀要开一场个人画展,所以一直在忙着准备作品。

好不容易有个短暂的假期,她本想趁周末带乔初意出去逛逛,谁知乔初意想也没想立刻拒绝,说要给薄昭浔弄点食补的东西。

食补……

乔叶之前见过两次,乔初意做了葱白粥和紫苏茶,说是能化痰止咳,增强抵抗力,这会儿正开了火用小火烤橘子,橘皮隐隐发黑,冒出丝丝热气。

乔叶靠在厨房门口,撇了撇嘴,大概只有薄昭浔能面不改色地吃下这些奇奇怪怪的东西,还能丝毫不心虚地说很好吃,有效果,从不扫小乔的兴,这才纵容乔初意更加兴致盎然地捣鼓着各种偏方。

虽然她们都知道,病是小病,不太要紧,薄昭浔久病未愈,多半和他输了比赛心情低迷有关,既不吃药也不怎么注意,就这么随它去。

在比赛前,所有人都对他寄予厚望,甚至认为以他过人的实力,夺冠不过是探囊取物的事情,所以比赛那天,学校特地在大礼堂组织师生看直播,还有几家媒体守在礼堂里采访,等待拍摄近千名师生共同欢呼胜利的场面。

谁也没想到,他竟然主动放弃了。

胜败乃兵家常事,如果坚持到最后,即使是输了也无可厚非,但薄昭浔不战而败,这之间的心理落差太大,多少让人有些难以接受。

回来后,薄昭浔绝口不提自己当时在生病,他什么解释也没有,大家更加失望,失望之余还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恼怒,阴阳怪气的风言风语不可避免,他看似不太在意,可还是变得愈加沉默。

她心里最清楚不过,他怎么可能不在意。

乔初意记得在灯溪镇的时候,薄昭浔背着她走在小路上,星光月色披了两人满身,乔初意问他最喜欢什么,他说喜欢下雪天,喜欢赢。

比赛前的那天下午,他意气风发的样子还历历在目,语气笃定,眉眼飞扬:“我非赢不可。”

让一个赢惯了的人输个彻底,还输在他拼命想证明自己、赢得想要人生的一战中,个中艰难滋味,旁人不懂。

只是薄昭浔不说,乔初意也没办法开口安慰些什么,只能装作云淡风轻。

薄母终归担心儿子,再加之高考临近,不放心病中的他一个人住,尽管药物研究到了关键期,春末仍然特地回了清淮一趟,把他接回薄家老宅。

薄昭浔印象中的母亲很严厉,很少有温和的模样,但她对乔初意总是特别和善:“小乔啊,你可以常去找昭浔,陪他说说话,他一个人待在那个家里肯定特别无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