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洒进来,滞留在窗边,渐渐晕开一圈圈的光。李重皓的左手握着刀,刀身一转,刚刚停留在窗口的月白突然一下子打在刀口上,溅出冷冽的寒光。

而这道寒光直直地射向了沈暮欢的双眼。

虽然闭着眼,可是光突然大亮,沈暮欢下意识地就去挡。耳边却传来李重皓的声音,寡淡的声音,没有丝毫的情绪。

他说:“阿欢姑姑。你那么讨厌我么?”

沈暮欢听他这么一说,急得要死,连忙睁开眼,慌慌张张就要跳起来抓住他。嘴里连忙说:“哪有的事?我怎么讨厌你了?!”、

李重皓穿了一身黑衣,一张脸却衬得苍白,长睫毛下的一双丹凤眼幽深却泛着点点的冷光。

“我几次三番前来,你都装睡不想见我。所以不是讨厌,是什么?”没等到沈暮欢否认,他又说:“你从来没有喜欢过我?对不对?”

他问这句话的时候没有看沈暮欢,他握着刀的手青筋毕露。他是害怕的,害怕她就这么承认。

沈暮欢心里在打鼓,他说的喜欢是什么呢?是像喜欢阿醉那样的么?

就这么犹豫了几秒,李重皓突然转过来,一掌就击向沈暮欢的头部。沈暮欢眼前一黯,身子一软就倒在了李重皓的怀里。

李重皓将她扶到床上,月光已经移到了床脚,渐渐已经看不清沈暮欢的脸。他在黑暗中喃喃自语:“你不喜欢也好。”

说完他就从她的怀里掏出了那张阵法图,纵身一跃就从窗口离开了。

第二日的第一缕光照上来,沈暮欢就这么醒了,她有一瞬间的恍惚。身上的被子盖得严严实实,三月中旬的日子,无疑是嫌热的。她摸向胸口,那张薄薄的纸已然不见。

这才知道,昨夜不是一场梦。

“他娘的。你骗谁呢?你这叫喜欢我?!”喜欢她怎么可能还会敲昏她从她身边盗走阵法图呢?

沈暮欢狠狠地拍了自己头,暗自骂自己,叫你失魂落魄!看你怎么向死老头交代!

就差那么一点点,几乎就要相信他是那么喜欢她,喜欢到她都想要挖出自己的一颗心去交到他的手上。

沈暮欢抄起碧湖剑,气呼呼地就走。“噔噔噔”地猜得客栈的木楼梯一阵一阵地响。

朱掌柜怒:“结账!结账!”

沈暮欢甩了一锭银子就走。

先前的店小二见了,幽幽地朝她看了一眼。沈暮欢一下子就炸毛了,他那一双如此相像的眼激得沈暮欢恨不得举剑一把戳死他。

“闪开!不要惹老子!”

朱掌柜见她生气,毫无良心地笑得开心,一张嘴咧得老开,高声问她:“阿欢啊,谁惹着你了?这么大火?”

沈暮欢就像没听见似的,一个劲只知道往前冲。

朱掌柜又在背后喊:“阿欢啊,如果上次那年轻人来店里了,还要不要告诉你啊?”

沈暮欢脚步一顿,猛地转过身来,竟然已经双眼通红,一张脸也涨得通红,她吼道:“不要!”她瞪大眼,眼泪却“扑簌扑簌”地流下来:“要是他死了,你就给我来封贺信!”

她吼完这句话,咚咚咚地就跑开了。

朱掌柜第一反应就转过头对着那店小二说:“怎么哭了?”

店小二却只是盯着她的背影若有所思。

沈暮欢跑出来之后,懊悔死了,怎么就哭了呢?她抹抹自己眼角的泪,有什么好哭的,不就是死孩子一个么?走了更好。

这种狠戾毒辣的人,说什么喜欢,都是假的。但是这样岂不是更好,正邪从来不两立。

朱家客栈离李家大娘的包子铺只是几百步的距离。沈暮欢红着眼的落魄模样全都落在了李大娘的眼里。

那大嗓门的包子大娘立马抱不平:“阿欢!谁欺负你了?!哭成这样?!”

几十双眼睛一下子就聚集在她的脸上。李大娘还在吼:“阿欢啊,肉包子要不?”

屋漏偏逢连夜雨啊…

突然有人问:“这不是沈暮欢么?”

“江湖第七那个?”

“是啊。哭成这样,还作什么杀手?”

李大娘笑,一幅十分了然的样子:“女人么…不就是为了男人?”

沈暮欢顿时狂奔而去。三月的长安街,她漫无目的地走。阵法图已经丢了,天下山庄是去不成了。回“刹血楼”一顿骂外加一顿打肯定是逃不了的。

也许是快要到四月一日了,街上突然多了很多江湖中人。一群群人形色匆匆,神色之间却有掩不住的兴奋之情。沈暮欢数十年如一日的好奇心被勾了起来,连忙跟着大部队走。

“小哥,出什么事了?”

剑客一副“这么大的事你都不知道”的鄙视眼神:“据说是‘天下归元’被找到了。今日天下山庄庄主就会当着江湖众人的面烧毁它。”

沈暮欢心里“咯噔”一跳,忙问:“那李重皓呢?”

那剑客摇摇头:“还没抓到。”

沈暮欢呼出一口气:“那人没抓到,书怎么来的?”

剑客摇摇头:“不知道,消息刚刚出来的。这不大伙都往天下山庄赶呢!哎呀,你怎么什么都不知道,去去去,一边去。”

她下山才多久,就出来这么大的事?那沈逸之这老头也一定会赶到山庄的吧?

这自己丢了图,这下去天山山庄碰到死老头不是找死么?

可是这么大的事,到底去不去呢?

沈暮欢还没想好,先前那剑客却见她一副扭扭捏捏的样子,一副嫌弃的样子:“不要去就一边去,别挡了别人的道。”

一听这话,沈暮欢立马决定,她就是挡道了!怎么着了?!

一群人浩浩荡荡赶到天下山庄的时候已经是晌午十分了。天气已经一点点热起来了,沈暮欢夹在人群中气都顺不过来。一早上到现在水都没喝上一口,只觉着嘴里要冒烟了。

一群人又像之前那样,开始一个个蹲坐在山庄门口,派了一个人去叫门。

开门的家丁果然被这阵仗给吓到了,“砰”的一声就关了门,一溜烟地去通报了。

沈暮欢坐下来,有点昏,低了头。“啪嗒”一滴血就滴到了地上。

鼻子里一阵痒,摸一摸,满掌的血。

沈暮欢想:完了,安静了半个月的蛊毒又发作了…

等到李铭出现的时候,沈暮欢已经晕晕乎乎只能听个大概了。李铭是一阵安抚,指天发誓什么“天下归元”在他手上的传言都是一派胡言。

众人自然群情激奋,一个个都是觉得李铭是要自己私吞,吵得是不可开交。

沈暮欢是看着自己的鼻血止不住地往外冒,心里一阵凉,靠在一旁的树上奄奄一息。

众人都望着李铭的方向,只有沈暮欢的头是朝着外面的。

所以她的眼在半开半闭之间看到了一个清俊的身形。

他的脸庞和面容跟三年前一模一样,即使化成灰都认识。那是沈朝醉,脱去面具的沈朝醉。

他似乎在笑,他没有看见她。

沈暮欢觉得累,她已经没有丝毫力气去喊他了,即使她看见他并一眼认出他。

突然有人喊:“有人昏倒了!”

又看到一地的血,又有人跳起来:“有刺客!”

李铭这才看到,连忙拨开人群,扶住沈暮欢,在她耳边喊:“沈姑娘!沈姑娘!”

沈暮欢看到沈朝醉终于看了她一眼,却走开了。然后她最后的一丝力气花光,陷入了无边的黑暗中。

作者有话要说:好久没更了…周三入职以来从早上九点工作到晚上7点。其实我不想加班的…但是老大一直加班,我等小透明不敢走啊!!!回来后就瘫了一样。哎…十分忙,现在只能周六周日多写点存稿了。现在开始恢复日更试试看,看我行不行。然后下周六要双更,答应heolise美人的双更。我没忘!嗯,絮絮叨叨说得差不多了,爱你们,亲爱的美人们~

任你处置

武林几百年,有没有人是流鼻血流掉一条小命的呢?沈暮欢仔仔细细想了好久,搜刮肠肚都觉得没有。那有没有叫得上名号的杀手在是因为太热而昏倒的呢?也没有。

沈逸之敲她脑袋:“好啦,流言么有什么好相信的?”

沈暮欢欲哭无泪:“什么叫我为情所困?什么叫我怀有身孕,体质太虚?什么叫我美男在前,鼻血大喷?”

沈逸之叹:“这个…不太好?”

沈暮欢恨不得捶地:“好歹我也是一黄花闺女好不好?”

沈逸之大掌一挥:“江湖儿女,不拘小节。要是实在嫁不出去了,为师花点钱替你买一个相公不就成了。”

沈暮欢当即呸他:“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再说,你舍得花钱?!”

沈逸之顿时支支吾吾了。沈暮欢顿时觉得自己多可怜啊,她幽幽一叹:“师父啊,那张图我丢了。”

她在这会儿提主要是觉着沈逸之不会在她还病倒在床的时候打她吧?

要是这会儿还打她,沈暮欢决定以后再也不给沈逸之这死老头买“清风楼”的红烧肉了。

果然沈逸之只是一愣,然后便什么都没提了。还半天才叹一句:“算了,丢就丢了。反正我人都到天下山庄来了,那张图再画一张也不迟。”

沈暮欢是多庆幸他没问自己丢在哪里,要是让沈逸之知道这张图落到了李重皓手里。完了,哪怕她病倒在床,也逃不了一顿棍子。

沈暮欢哼哼唧唧:“师父,我什么时候能好啊?”

“你以为‘偷生蛊’这种蛊毒是跟麻药一样说解就解的?”

“这不是李庄主请来了苗疆的人么?”沈暮欢垂脸,当天她被李铭抱进山庄,然后沈逸之得了消息便来了。倒是这李庄主够意思,派人去请了一个早已归隐在京郊的苗疆巫医,又差人请了苏烟。

反正是好弄歹弄,将她鼻血止住,过了一炷香时间就醒了过来。

沈暮欢不得不叹,还是大门大派办事效率高啊…

李铭庄主吩咐,这两天她沈暮欢只管躺在床上喝药吃饭就成了。救命恩严肃正经地吩咐,沈暮欢硬生生地将一个“不”字咽了下去。

苏烟说:沈姑娘饮食要极其清淡。于是她的一日三餐都是小米粥加两根青菜。吃得她嘴里都要淡出个鸟来!

更他娘的要命的是,沈逸之这死老头还不省心的,时不时地就在她眼前啃啃鸡腿,嚼嚼红烧肉。

沈逸之每日油光满面,沈暮欢日日面黄肌瘦。

沈暮欢有时候真想将沈逸之赶出去,这饥肠辘辘、病痛与刺激交加的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哟…

沈逸之安稳:“阿欢啊,不要急,慢慢来慢慢治,总归能治好的。”

沈暮欢怒极攻心,立马呸他:“苏烟早就说了!我这蛊毒,没两年就小命不保了。还治什么治!治得好么!”

沈逸之瞪她:“为师怎么教你的!好死不如赖活!要用尽一切方法活下去!”

沈暮欢气得直拍床板:“治来治去都是治不好的,还不如让我舒舒服服地活两年呢!”

“呸!你想这两年里,动不动就一命呜呼的死样?!时不时就流一大滩血?!”

即使不想,又能怎么办?沈暮欢转个身就往床里面钻,就用一个背对着沈逸之。

一室寂静,好一会儿都没声音。沈暮欢以为沈逸之已经走了,恨得一掌推开被子,狠狠地又踢了两脚,似乎是在泄愤。

沈逸之叹气的声音突然从背后传来:“哎,阿欢,你放心,李庄主绝对不会让你死的。”

沈暮欢吓了一跳:“你怎么还不走?”

沈逸之替她盖上被子:“这就走。你放心,你死不了的。你都不知道有多少人想让你活下来。”

这句没头没脑的话,沈暮欢还没搞清楚,正打算好好让沈逸之解释清楚,哪里知道沈逸之摆摆手就踏了出去。

沈暮欢刚想喊住他,苏烟却进来了。

她一见沈暮欢这张牙舞爪,一幅要从床上扑下来的样子。好看的脸一沉,一把就拉住沈暮欢,凶巴巴的:“沈姑娘,你现在不能下床!”

沈暮欢对着美人,一股子气势如何也发不出来,只好眼巴巴看着苏烟端进来的一碗乌黑的药汁。她苦着脸问:“又要喝啊…”

苏烟理所当然:“自然要喝了。”

沈暮欢觉得自己嘴里顿时涌出来一阵一阵苦涩之感,眼前乌黑乌黑的药汁一幅要将她吸进去的模样。她都要哭了,只好央求:“待会儿喝,好不好?”

苏烟这种情况看得多了,一点都不通融:“不行,现在就喝。”

沈暮欢顿时想死了。然后她便一抚额头“哎呀”一声,“咚”的一声就昏倒在了床上。

一看就是装晕。可是苏烟却笑了,扔了药碗就走了。

沈暮欢呼出一口大气,卷了卷被子又开始无聊地数绵羊。

“这种死样子,值得你费心?”苏烟出了门,就对着早就侯在一旁的小厮说。

那小厮个头矮小,瘦骨嶙峋。只有一双丹凤眼格外的亮,长睫毛忽闪忽闪。他只是说:“我去看看。怎么样了?”

“即使你将雪蛮巫医请了出来,现在也只能暂时控制住子蛊。要拔除,还是困难。不过,李重皓,你刚刚也听见了,她自己都不想活了,你这么上心做什么?”

他却不再回答她,匆匆地就往里面走。

沈暮欢听到有脚步声,连忙转过身来,只见一个个头矮小的小厮进来,便摆摆手:“我不要什么,你出去。”

可是那小厮却只是站在那里,垂着头,一动不动。

沈暮欢不耐烦:“出去啦!”

李重皓突然低低出声:“阿欢姑姑。”

又那么一瞬间,沈暮欢以为自己是听错了,或者是自己在做梦。可是李重皓又喊了一句:“阿欢姑姑。”

他终于抬起头来,沈暮欢看得一清二楚。面容已经改变,身形都已不同,只是他的眼与浓而密的睫毛却从来没变。

沈暮欢顿时随手抄起一样东西就往他身上砸:“你他娘的还敢来?!”

李重皓接住,突然笑眯眯地问:“阿欢姑姑,你是要把碧湖给我么?”

沈暮欢这才看见刚刚自己扔出去的竟然是碧湖剑,她伸手一摊:“还给我!”

李重皓还是带着笑,一步一步地超床前走去。沈暮欢看着他一双眼盈盈笑意的样子,顿时心里就那么一阵一阵“扑通扑通”地跳起来。

李重皓将剑交到她手里,却一个翻身就谁在了她的身侧,又拉住她的手,问她:“好一点没有?”

沈暮欢真要笑起来:“你也不问问当时是谁给我下的蛊?”

李重皓望着她,眼里都是柔柔的光:“我知道,是我的错。我把自己赔给你,好不好?”

沈暮欢不知道为什么,就突然涌出了一股泪,“啪嗒啪嗒”地就滴在枕头上,砸出一个个小小的泪滴。

李重皓伸过手去摸她的泪,轻声说道:“我任你处置,你还哭什么?”

“你欺负我!”

“好好好。我欺负你了,你欺负回来,好不好?”

沈暮欢一擦眼泪:“你为什么要敲昏我!你盗走的那张图给我交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