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逸之将她扛到房内,一把就将她抛到床上,指着她鼻子问:“沈暮欢,当初你要回‘刹血楼’时你是怎么说的?!”

沈暮欢瞪着眼,被点了哑穴,哪里说得出话来?

沈逸之偏偏就是不给她解穴,替她答道:“你誓与‘刹血楼’共存亡,你要救李重皓,那将‘刹血楼’放在何处?早知道这样…”沈逸之笑,一字一句就那么说出口:“当时哪怕你哭死在我跟前,我都不会皱一下眉头。”

沈暮欢呜呜了两声,她那三脚猫的功夫哪里冲得开穴道?

“我当年亲手杀了流觞宫皇甫无名,为此武功全失。如今,你这样做,是往我脸上扇巴掌。”

沈逸之说完这句话,才上前解了沈暮欢的穴道。他坐在床边,逼视她:“阿欢,你懂不懂?”

“老头,你在乎那些虚名?”

“我为了‘刹血楼’倾尽全力,如果你想毁了它,阿欢,你要知道你的命是我给的。我想什么时候收回来就收回来。”

沈暮欢心中五味杂陈,骨子里却泛出冷意。她想想,还真是可笑,她沈暮欢这辈子在沈朝醉的眼里抵不过一个“流觞宫”,而在沈逸之的眼里也抵不过一个“刹血楼”。

沈逸之知道自己说了重话,可是他不后悔,良久他才缓和了声音又道:“阿欢,你听为师的话。李重皓那小子心思狡诈,这会儿他说喜欢你、爱你,或许只是他的手段而已。阿欢,你万万不可被他骗了。我一直跟你说,要离他远一点,也是为你好。”

沈暮欢笑:“老头,我现在终于知道为什么大师兄要走了。”

她再傻再二,跟沈逸之这么多年,到底也摸清了他的脾性。在沈逸之面前,他一生最引以为豪的大徒弟却是这几年来最不可提起的一个人。

“刹血楼”的下一任掌门视“刹血楼”为无物,还抵不过粗茶淡饭的平静生活。

戳中沈逸之的软肋,他刚刚缓和的脸色霎时阴了下来,甩手就走。

沈暮欢立马跳起来,门却被从外面锁紧,她又爬到窗口,立马就有人想等着似的就把她脑袋往里一摁。

她跌倒在地,脑海里闪现出李重皓满身是血,失望透顶的模样,顿时悲从中来。

从来没有一刻想现在这样,多渴望自己当年能够学好一身武艺,倒也不至于受制于此。

她跌坐在床,枯坐了半夜,一直僵着背脊。不经意往外一看,却突然看见有一身影慢慢靠了进来。

一颗心顿时踢到了嗓子眼,那身影太熟悉,她知道那是谁。

作者有话要说:来,美人们,猜猜会是谁闯了进来?猜中了送小白香吻一个哟~

误会与错过

沈暮欢这一刻是万分悲凉,时至今日他在她面前永远是带着那一层薄薄的面具。她看见沈朝醉一步一步地踏进来,僵直的背脊渐渐挺直。黑暗中她开口:“萧公子深夜前来不知是所为何事?”

她言语冷淡而又疏离,状似客客气气之中又带了一分狠戾。她已经开始叫他萧公子,再也不会那么热切地想让他承认自己就是沈朝醉。这一刻,萧佑心里像是有一万只蚂蚁在轻轻地啃咬。也不疼,却是绵长的酸与涩。

萧佑站到她面前,一时竟然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沈暮欢站起来,有一阵的晕眩,她缓缓站稳身姿才又道:“萧公子,我不问你是谁,你此行是来找人的么?”

她知道自己来找李重皓么…果然与从前不一样了。

“我被软禁在这里,早就出不来了。天下山庄你一定早就摸清楚了,我只求你一件事,一定要将他救出来。”

此时夜深,万籁俱寂,满室之中仿佛只回响她那句话:我只求你…

什么时候沈暮欢要求她的二师兄了?她从来都是命令、耍赖、撒娇。

“阿欢!”他终于受不了,终于叫出她的名字,终于不再冷冷淡淡地叫她沈姑娘。

沈暮欢身形一动,她一眼便望进他的眼睛里,她说:“曾经有人老是跟我说一句话,他说人是会变的。我一直很蠢,认为有些人怎么可能会变?可是现在我才明白,连我自己都会变,凭什么就认为被人就不会变。萧公子,你说呢?”

萧佑手中的剑“哐当”一声就掉在了地上,他又急急叫出口:“阿欢!”

可是他终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是一声一声地叫她阿欢。

月色照进来,他们两人的身影投在地上。明明靠得那么近,可是只要稍稍一动,稍稍一变,就突然离得那么远。

沈暮欢笑:“萧公子,太晚了。”

早就决定要放弃,何必再恋恋不舍?这会儿恐怕是再难回头。萧佑不是不知道这道理,只是人就是犯?贱,一旦失去,一旦亲眼见证明明紧抓在手中的东西一点一点流失的时候,总会觉得肝胆俱裂。明明是痛的,可是这一刻,他还能说什么呢?

他终于点点头:“好。”

沈暮欢额头有冷汗一点一点地冒出来,她似乎又想起来什么。又问:“阵法图是你让李重皓偷的?”

萧佑苦笑,既然已经如此认定,何必在多此一问?他想都不想变答:“是的。是我吩咐他的,他毕竟是我亲生弟弟,总归是听我话的。”

沈暮欢苦笑,死孩子夹在她与亲生哥哥之间一定很辛苦吧?她以前一心执念沈朝醉让他痛苦、煎熬。她又怨他欺骗自己,哪里想到他也是踟蹰犹豫的呢?

她曾今不相信他能喜欢她,果然真是傻。

“你一定要救出他。”

萧佑纵身一跃,从窗口跳出去,最后留下一句话:“阿欢,你不要那么喜欢他,好不好?”

可是这句话,他说得那般轻,终究随着夜风而去,渐渐飘向了远方。沈暮欢没有听到,她望着他远去的背影,那么希望明天山庄大乱,流言疯传乃李重皓失踪之事。

可是她等到天际大亮,又等到晌午有人送饭过来都没有听见这一类的消息。

沈暮欢忍不住向小厮打探:“昨夜山庄里出什么事了么?”

那送饭小厮像看怪物一样看她,莫名其妙地说:“我们天下山庄怎么可能出事?”

沈暮欢一股气压到现在,听见这一消息之后,终于支撑不住,一口血喷出来,散在饭菜上,冒出的热气都带着一股股血腥味。

那小厮大叫一声:“出人命了!”

沈暮欢“噗通”一声便昏了下去。

这一动静终于是闹大了,前一脚沈逸之匆匆赶来,后一脚李铭也赶到了。他连忙就喊:“快请苏谷主。”

苏烟赶来就是见着沈暮欢满脸惨白,虚脱地像个鬼的模样,她心里“咯噔”一跳,伸手探了探她的鼻息,这才缓过一口气。沈暮欢没死,说明一点,那就是李重皓也没死。

她立马探沈暮欢的脉搏。李铭忙问:“沈姑娘如何了?”

苏烟摇摇头:“她中的是‘偷生蛊’,李重皓去了半条命,她的子蛊触发,这会子啃她心脉啃得真高兴呢!要是再找不到解药,那也就是一个半月的活头了。”

“一个半月?”李铭立马皱眉:“那就是说她活不过今年八月十五?”

苏烟点头:“当然活不过!除非…”

“除非什么?!”

“除非让我好好医治李重皓,这样沈暮欢体内的子蛊也会安稳下来,而她活过八月十五的机会就会大了。”

沈逸之突然一笑:“李重皓果然是李重皓,无论如何四月一日的武林大会上是杀不了他了。”

“那是自然,不然沈暮欢也得死。”

“好!”李铭终于下决定:“李重皓还麻烦苏谷主你了,府里的大夫也会跟着你打下手。而那雪蛮巫医先留着,还望苏谷主尽快与他研制出解药才好。”

苏烟自然称是。可是一番话下来,她却存了疑问。何以沈暮欢如此重要,如果是一心一意想让李重皓死,何必还要管其他人死活?但是如果这个其他人比让李重皓死更重要的话,那么情况就不同了。

三月见底,湖水在阳光照耀下泛出一波一波的光。水蓝色的湖面,清澈见底,几乎可以看见水中游曳的金鱼以及湖底荡漾的水藻。

李铭就是将苏烟带到这里,他说:“就是这了,苏谷主往前一步。”

往前一步就是湖了,苏烟不敢走。李铭却一步往前踏,而当他脚步踩到前面的时候,湖水却突然往两边涌去。

苏烟惊呆了,她也随着往下踏,这才返现原来他们所站的地方是一处巨大的门阀,只要一踩踏,湖水就会被排开。

而那巨石所砌的地宫便出现在了眼前。李铭摸到门锁,掏出一个环形钥匙,轻轻一扣,石门便自动打开。

有光霎时照进来,李重皓有些不适应,微眯着眼,渐渐地才抬起了头。

而苏烟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景象:她曾今一身白衣,惊艳卓绝的少年如今衣衫褴褛,浑身是伤,他的脸上早已是血迹斑斑,半点都看不出曾今瓷白的莹莹肌肤。

他双手被铁铐缚住,整个人被吊着贴在坚硬冰冷的石墙上。他早已奄奄一息,只凭着内力支撑。可是到底是连抬起头都要花费力气。

这一刻,苏烟想,这是不是他这一辈子最狼狈的时刻?她心里有恨也有喜。恨的是他为了别人将自己弄成这幅模样,喜的是这幅模样这辈子在这个世上只有她一个女子所见。

“苏谷主,交给你了。这手铐乃玄铁所制,没有钥匙没人能打开。你只管放心医他,料他也逃不了。”

李铭一走,苏烟立马上前,她站在他身前,轻轻地问他:“你值得么?”

苏烟逆着光,李重皓一时看不清她的模样。但是黑暗和寂静造就了他超乎常人的听力,他听见了,却说:“哪有什么值得与不值得。”

“你就甘心被她利用?!你以为她真喜欢你?!还不是为了抓你,你别痴心妄想了,现在弄成这幅模样,死心了?”

李重皓良久没说话,他想起了李铭那一剑刺下来,他奋不顾身地去挡,果然是鬼迷心窍。他想起他绝望不堪时,沈暮欢一动都不动的身形。果然是白日做梦。

苏烟对着他,他又想起很久很久之前,他在“蝴蝶谷”口遇见沈暮欢的情景。她为什么要救他?为什么救了他又要忘记他?忘记了他又要对他好?对他好又要让他开始绝望开始恨?

李重皓提一口气,笑道:“李铭怎么会让你来治我?他不是最想让我死的么?”

“你死沈暮欢也要死。而李铭不知为何十分看重沈暮欢的性命,难道是看在沈逸之的份上?”

李重皓笑:“是么?这倒好,我反正死不了。”

苏烟见他这般自暴自弃的模样,顿时一股气便再也管不住,恨恨地便道:“你可不能死。你答应过我,只要我救了沈暮欢你就入我‘蝴蝶谷’的门。你发过誓,难道是想背弃誓言么?”

李重皓摇头一笑:“我没忘。当然不会背弃。不过我是‘流觞宫’的人,你们‘蝴蝶谷’收得下么?”

“我管你是什么人,我只知道你是李重皓。”

李重皓似被触动,良久摇头笑道:“我要只是李重皓,那倒真是好。”

有光打过来,李重皓眯起眼往外看,只见有一身影飘过来,他无声地摇摇头。那身影一顿,只好离开。

作者有话要说:欢姑姑开始喜欢,死孩子开始绝望。

恩断义绝

沈暮欢是被痛醒的,睁开久闭的双眼第一眼看见的却是一个光溜溜的脑袋靠在自己的脖颈边。沈暮欢当即“蹭”地一下就往后一缩。

而那光溜溜的脑门便一下子就蹭上了自己的胸,沈暮欢双颊立马“轰”地一下就烧起来了。

一只大掌当即扣住她的头,狠狠地就把她按了下来。

“大、大侠?有话好好说…”沈暮欢一旦遇上揣测下来比自己厉害的人物,立马就是一幅狗腿模样。

雄浑的声音响起来:“不要乱动!”

气势迫人,内力应该很高。沈暮欢立马僵直了背脊,一动都不敢动。

好半天,光头大脑才抬了起来。刺眼的阳光一下子照进来,于此在沈暮欢的眼里眼前一老和尚的形象顿时高大无比,就跟身环万丈佛光的菩提老祖一样。沈暮欢差一点就要叩头反省自己多年来山上山下称王称霸所犯下的滔天恶行。

“想不想活命?”

“嗯嗯嗯!”沈暮欢点头如捣蒜。

老和尚龇牙一笑:“那就听我的。”

那佛光似乎照在他那精光闪闪的金牙上,简直要闪瞎狗眼呀!沈暮欢顿时就像是被人当头一棍敲下去,靠!搞什么!吓人一跳!老和尚也是人好不好?!

“大师,有何吩咐?”

“十日里不得沾冷水不得沾荤腥。下床时间每日不得超过两个时辰,先好好养着。待你身子强健些,老夫再下猛药,将你体内子蛊彻底压制一番。”

压制…也就是不能根除了?沈暮欢皱眉,听这话后倒无谓了。好半天她突然问:“你真是李重皓派来的人?”

岂料那老和尚一拍大腿,眉毛倒竖,一幅“怎么可能”的恼怒模样,大吼:“老夫是那混小子能派遣的?!”

沈暮欢小心肝一颤,不知道如何安慰这暴怒的老和尚。派来的就派来的呗,有必要发怒么?

“我雪蛮在江湖上也是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一号人物,怎么可能是哪毛头小子能够派遣的!”

沈暮欢抚额:“那您是怎么来的?”

说到这,那雪蛮巫医竟然老脸一僵,颤颤悠悠才道:“还不是打赌输了那小子,这才答应他帮他救一个人。”

沈暮欢指指自己:“救我?”

老和尚一幅往事不堪回首的模样:“打赌一事明明都过了三年了,那混小子居然还记得,这下子非得要我答应李庄主邀我出山治病的请求。可没想到救的是你这一个没用的小姑娘。”

涉及人身攻击,沈暮欢炸毛,拍床:“我怎么就没用了?!”

老和尚斜眼:“睡觉打呼噜、流口水的姑娘怎么有用了?!嫁都嫁不出去!”

沈暮欢继续拍床:“江湖儿女不拘小节!”

老和尚:“呸!”

两人正吵得不可开交,苏烟便推门进来了,一见沈暮欢还有心思在这吵闹玩耍,心里边是一股怒气往上涌。饶是她乃堂堂谷主,这下子也掩饰不住脸上的一股愤愤之情。进了门,连一眼都不想看向沈暮欢,只是问雪蛮巫医:“前辈,不知这两天有何进展?”

老和尚点头倒是称赞:“蝴蝶谷的千年蛊毒果然名不虚传。我现在只能给她续命,彻底根除之法还是没有找到。”

沈暮欢从苏烟一进来就一直望着她,见着人家脸上一副“不要惹我”的模样,头垂了半响,连听到自己没救了也没什么反应。

苏烟瞧见她这样子,心里倒是痛快了一些,才问:“沈姑娘感觉如何了?”

“你查到李重皓被藏到哪里了么?有没有人来救他?”

苏烟摇头:“没有人。”

沈暮欢心里一沉,照理来说,萧佑还是没去营救李重皓么?还是他也找不到他?

“苏姑娘,你不妨好好养病,找他的事交给我才好。我好歹也是一谷主,要去什么地方山庄里的人都会给我几分薄面。”

沈暮欢嘴上应承了下来,在老和尚的火眼金睛下连忙答应一定躺在床上哪里也不去。可是她刚刚昏了过去才醒来,又正好身子好了一点,怎么能真的心安理得就那么养病呢?

他们前脚刚走,沈暮欢立马从床上跳起来,利索的穿了衣衫,连忙往门外冲。

岂知她刚打开门,沈逸之早就侯在了门边。他矮胖的身躯堵在门口,沈暮欢还真是出去不得。

她心里急,连忙喊:“让开!”

沈逸之伸手就抽了她一巴掌。沈暮欢当即就愣在了当场,好一会儿都没有反应过来。

那么多年,无论她如何调皮如何不听人话,沈逸之何曾打过她?

沈逸之是下了狠心,沈暮欢的脸颊霎时就映出鲜红的手印子。

沈暮欢僵在那里,手捂住脸庞。沈逸之带着寒意的声音传到她的耳朵里嗡嗡嗡地响。

“沈暮欢,你再敢踏出来一步,我就打断你的腿。”

通体生寒,沈暮欢使了浑身力气,一把推开了他。她笑:“好啊,来吧,打断我的腿啊!老头,这话你说得还不够么?”

沈逸之脸色一沉,当真是山雨欲来之色,他随手就抄过门口家丁的刀,换了刀背真的就要抽到沈暮欢的腿上。

沈暮欢还是笑:“当年你要打断大师兄的腿,现在想要打断我的腿么?呵呵,可是大师兄还是走了,老头,你以为你拦得住谁?”

沈逸之听到此话,手一颓,竟然弃了刀,又笑了出来:“你是要为了一个男人连师父都不要了么?你大师兄为了女人什么都抛弃了,你是要学他么?”

沈暮欢点头,心里有气,便用最尖利的语言去刺伤:“当然。难道要像你一样一辈子孤独终老?”

“你偷过他的图,破坏了他在武林大会上捣乱的诡计。现在又是因为你他才会被正派逮住。你以为你现在在他面前会有什么地位?流觞宫的人又能容你?”沈逸之笑:“恐怕即使你找到李重皓,他也未必想见你。”

沈暮欢被他说得心里有事一沉,是啊,他现在还要不要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