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轻轻地擦掉沈暮欢脸上的泪痕,忽闪的长睫毛下一双凤眼望了她一眼,却越来越暗沉。

“你刚刚说错了,那一次我不是试探你。我是犯贱,只要你有一点回应,我便迫不及待。可是呢?”他摇摇头:“你还是不要我。”

沈暮欢听到这里,尽管他的手还捧着她的脸,她却止不住“哼”了一声:“可是呢?你还是利用我了,不是么?结果还是成了那样,你能否认么?”

这一刻李重皓终于放开了她的手,他转过身去,语气平淡清浅,就像是说一个不相干的故事。他又问:“阿欢,我十六岁对你一见钟情,多少年对你汲汲以求,一直为当日黑暗中对你下了偷生蛊而痛心自责。可是你从来都是喜欢我的亲生大哥,你试一试那一日我分明触到了你的心却又被你一把抛开的滋味?你叫我如何不恨?更何况当时箭在弦上,早就不得不发。你怪我利用你,欺骗你,你可知道先是我伤透了心?”

他背过身去,沈暮欢看不清他脸上的神情,他的声音越来越低,到最后已然听不清楚。沈暮欢笑了笑:“你既然认定你与阿醉无法同日而语,那就应该早日放弃,放自己一条生路。”

李重皓似乎听见了又似乎没有听见,他只是背着身,一点声音都没有。沈暮欢又说道:“我从来没有爱过你,我不愿再与你纠缠。你放了胖胖,你不用在为下蛊之事自责。”

李重皓平视前方,一片漆黑,无半点光。他终于转过身,沈暮欢终于看见他通红的眼眶,他双拳紧握,微弱的光照得他面色暗沉。他喃喃:“时至今日,你还是不要我?”

沈暮欢的心顿时揪成一团,有顿顿的疼,可是她却说:“我从来不曾想要过你,何来今日之说。更何况,是你亲手逼死我师父。”

她的话从来都是最尖利的刀,往往就能戳中他的要害,使他求生不能求死不得。他踉跄后退,仰天凄然长笑,最终却吐出了一口鲜血。

沈暮欢扔掉了匕首,头也不回就走了。

李重皓颓然倒在院子里石桌旁,一张脸渐渐已看不出丝毫情绪,只是一双眼里却再无半点光芒,犹如一潭死水。

楚惜往将这场惊心动魄的谈话听得是一字不差,她想沈暮欢终于是不要李重皓了,不行,她得去看看,要是这李重皓丧心病狂起来该怎么办?

可是她看到的却是这样一个要死不活的李重皓,她踢了他两脚:“诶,你说句话。”

李重皓此刻居然还笑了出来,只是说:“惜往,怎么办,我帮不了你,你自己搞定大哥吧。”

楚惜往红唇一撇,朝那滩烂泥踢了两脚,恶狠狠地说:“关你屁事!”

可是没想到的是,她就那么轻轻地踢了两脚,李重皓居然就这么倒了下去。楚惜往连忙吓得赶紧将他扶起来,手指轻轻一搭脉,脸色大变,她忍不住捶了这丧心病狂一掌:“你真的是不要命了,居然走火入魔这么久了!”

而沈暮欢压着自己的一颗心,出了院子不停地走,却找不到出路。这个地方她没来过,她兜兜转转了好几圈,眼泪却又要留下来。

就在她像无头苍蝇一样乱撞的时候,胖胖“噔噔噔”地一把拦住了她,连忙叫她:“姑姑,姑姑,你不要急,我们来救你了。”

“胖胖,你回来!这么蠢的姑姑你还认她干嘛!”

这一声尖酸刻薄不管何时都中气十足的男声成功使沈暮欢回了魂。她小心翼翼地叫了声:“大师兄。”

沈权面无表情,冷酷无情:“滚过来。”

胖胖十分不满自家老爹这幅不要脸的模样,转过身指着沈权就说:“沈权,够了啊,适可而止啊!”

“沈胖胖你!”沈权捶胸:“你个不肖子孙哟,我算是白养了,你个白眼狼。”

胖胖叹一口气,扯了扯沈暮欢的衣袖:“姑姑,我们走吧。这大叔,我们还是离他远一点。”

不知是什么怪圈。她沈暮欢最怕的人就是沈权,沈权最怕的人是沈胖胖,而沈胖胖最怕的人却是她沈暮欢。

看来还是当年在冰天雪地里将小胖子扔到结冰的湖里吓到他了…

走了没两步,沈权终于提起了重要话题:“阿欢,你母亲的事既然做了决定就不要退缩,好歹也是师父临终前的遗言。”

沈暮欢点点头:“当然不会,孙澈坏事做尽,死期已到。”她侧头又问:“可是三年来我一直好奇,师父的交代遗言的那封信为什么在你手上?他难道后来找过你?”

沈权瞥了她一眼,狠狠地敲了她一个爆栗:“既然三年来一直好奇,为什么到现在才问?!难怪你学艺不精!”

沈暮欢忍,还不是怕触动你什么伤心往事么…

沈权似乎看出她的顾虑,指了指跟在他们身边的小胖子,哼了一声:“我跟胖胖两父子像是那些这顾忌那顾忌的娘们货么?!”

胖胖听到提到了他,小胸膛一挺:“老子是爷们!”

沈暮欢无言以对,只好做低附小,点头哈腰。沈权笑了笑:“阿欢,你还记得有一年我带着胖胖回来过,然后又走了的事?”

沈暮欢点点头,小心翼翼地看脸色:“诶,师父说过你那年回来是想将胖胖留在流觞宫,好出去找他娘?”

“嗯。可是师父那那个死要面子的,最后也没答应我。只是最后替我将胖胖托给了益州的老友。三年前武林大会之前,我回到益州,师父来看我,就将那封信给了我。”

“他帮你托孤了?!”沈暮欢苦笑,沈逸之那死老头还真是为了让她离敌人远一点无所不用其极。

沈权一个爆栗又上来:“注意措辞!老子什么时候死了!什么叫托孤!”

沈暮欢默默地摸头,这一动作看在胖胖眼里,他立刻就瞪了自己老爹一眼,只是奈何夜太黑人太矮,压根没人看见…

沈暮欢又问:“那你最后找到胖胖他娘了么?”

这时候,沈权脸上的笑终于无影无踪,他小声说一句:“她死了。”

“啊?”沈暮欢惊道:“她不是抛弃了你们么?”在她的认知里,似乎抛弃的那个永远要比被抛弃的活得好。

沈权却摇摇头,又开始面无表情:“她没有抛弃我们,只是不想拖累我们。”

沈暮欢看着沈权有些不稳的背影,突然懊恼自己为什么要问这些?

沈权却说:“阿欢,所以有时候如果能守在一起也是一种幸福,要是你遇到机会,不要放弃。一个人独活,总归是太寂寞。”

沈暮欢却眼神一黯:“大师兄,我本来就命不长。”

“不一定。”沈权却摇摇头。

沈暮欢想起楚惜往的警告,简直声声入耳。她如果再轻举妄动,凭她这幅要死不活的身体活不过三日。可是她刚刚怎么说的?她说:三日足够了,足够了。

沈权剑沈暮欢又一幅魂不守舍的模样,脸上不动声色,心里却叹了一口气。想起刚刚她撞到自己时脸上未干的泪痕,这傻姑娘,估计要吃尽苦头。

沈暮欢犹自未觉,继续深一脚浅一脚往前走,尽管前路凄凄,什么都看不见。

作者有话要说:大师兄终于出场鸟!

玉石俱焚

沈权离开刹血楼这么多年,可是让沈暮欢惊奇的是他居然最这里的地形比自己还要熟悉。沈暮欢感叹:“大师兄,难怪当年江湖上你的名号是让人闻风丧胆,你是不是过目不忘?这么多年对这里还是这么熟悉?说实话,这里连我都不知道。”

沈权走在前头的身形轻轻一晃,僵硬的声音传过来:“这里你当然不知道,我当年和胖胖他娘就是在私奔的,师父知道后肯定封了起来,你那时还小当然不记得。”

胖胖扯了扯沈暮欢的衣袖,小声地说:“姑姑,你别在提我娘,一提我娘我爹就要发神经,今晚他一定又要喝醉了。”

沈暮欢连忙噤声,大师兄喝醉了除了胖胖其他一概六亲不认。照他平时管教自己的力度,估计小时候常用的那根粗棍子就要出场了。

“姑姑,你很累是不是?”

“怎么了?”

胖胖十分认真:“你脸上都是汗,要不要我扶着你?”

你才多高?沈暮欢摆摆手,自己这鬼身体自己知道。沈权听了,却停下了脚步,转过身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

“怎、怎么了?”

沈权朝她招招手:“来吧,我今天勉为其难背你一下,省得你又要昏过去。”

沈暮欢简直受宠若惊,吓得连忙摆手:“不用、不用,哪用得着您老人家哈…”

沈权抿了抿嘴,对沈暮欢这幅不知好歹的模样很是闹心,于是便直接往她跟前一站,拎着她后衣领掂了掂,然后说:“你到底要不要我背?也没几斤肉。”

沈暮欢咽了咽口水,摸了摸凉飕飕的后脑勺,慢悠悠地爬上了沈权的背。

沈权啊!沈权!杀人不眨眼,江湖传说沈权啊!

沈权背着沈暮欢还没走几步,胖胖就大叫:“爹爹!前面有人!”

沈权定睛一望,哼了一声高声而道:“沈朝醉,你给我出来!”

沈朝醉从阴影里走出来,孤身一人配着剑,眼神幽深。沈暮欢挣扎着要跳下来,沈权却不撒手,又道:“把他们都放出来,何必遮遮掩掩。”

他话音刚落,一旁突然有大批大批人冒出来,火光一时间照得如同白昼。

这光太亮,沈朝醉的脸平静的惨白。

“你是要拦我?!”沈权冷笑一声。

“阿欢。”沈朝醉的剑一点一点地拔出来,他的声音听上去落寞无比:“阿欢,把解药拿出来。”

“什么解药?”

沈朝醉深深望过来,却只盯着沈暮欢:“娘亲现在昏迷不醒,苏烟也丝毫没有办法。惜往和重皓不知所踪。娘亲昏迷之前亲口跟我说是你下的毒。”

“狗屁!”胖胖怒:“沈暮欢晕倒之后一直被你们看着,怎么可能下毒?!”

“你之前与娘亲不是共处一室?她当时冲到我怀里时并没有完好无损。”

“所以你就认定我下毒?!”

沈朝醉摇摇头,渐渐不再看她:“我也不相信,可是事实如此。阿欢,你最好把解药交出来。”

这时候,沈权扭了扭脖子,松开了双手将沈暮欢从自己背上放下来。笑起来简直阴风四起,问道:“要是不交呢?”

沈朝醉沉默,一旁的手下却纷纷开始把剑。

沈权眸色一黯,双眼慢慢一眯,脸上表情就像是看见了最好的猎物一般。他叹道:“老子真的好久不开杀戒了。”说着,他便一把抽掉了沈暮欢背在身上的刀,然后又拍了拍沈暮欢的头:“自己兵器用得顺手,杀完人再送给你。”

沈权将刀递出去,抖一抖,突然在空中流出一股气。

沈朝醉摇摇头:“大师兄,我不想出手,只要阿欢交出解药便好。”

“费什么话!”沈权当即大喝一声,整个人突然弹跳而起,“嗖”的一下就冲了出去。几乎在场人都只听到“啊”的一声,在沈朝醉身边的那几个手下就已经掉了脑袋,头颅都滚到了几丈外。

沈权停下来,叹道:“这把刀还是要喝血的好。”

胖胖此时悄悄又拉了拉沈暮欢的衣袖,示意她退后几步,骄傲神情溢于言表:“让我老爹解决,我们就当看戏。”

沈权擦了擦他的刀,对着他的刀眼神极其温柔,甚至转过头的时候又是清浅一笑,闲闲地问:“你们谁先上?”

无人例外,“刷刷刷”地就往后退。

“阿醉啊,你说这还想怎么拦我们?”

沈朝醉这时候的回到是缓缓举起了他的剑,准备出手。

沈暮欢就在这一刻,偏偏喊:“住手!都住手!”

胖胖狠狠地掐了她一把,意思是你捣什么乱?!

沈暮欢却笑道:“我跟你走。”

沈权突然就收起刀,意味深长地忘了她一眼。胖胖大呼小叫:“沈暮欢!沈暮欢!你傻了吧!”

沈朝醉呼出一口大气,眼看着沈暮欢走上前来。沈权突然就将刀抵在了她跟前。

“大、大师兄?”沈暮欢小心翼翼开口。

沈权又变成那副面无表情,冷酷无比的样子了。他盯了她好一会儿,沈暮欢脸上的汗珠一滴滴地往下落。他突然将刀一转,说了声:“喏,拿着,这把刀最大的特点就是快。别忘了当初我为什么把它送给你,不要再丢我的脸,尽被别人欺负,还劳烦我儿子来救你。”

沈暮欢接过刀,下定决心:“我知道。”

沈权拉过胖胖:“你走吧。”

胖胖不明所以:“走什么走,跟我们一起出去啊!”

沈权第一次毫不犹豫地给了他一个爆栗:“你擅自出来我还没找你算账呢!你小子现在还添什么乱!跟我回家!”

胖胖还没反驳,便被自家老爹一把拎起来就使了轻功出了几丈之外。

“阿欢,上来吧。”沈权走后沈朝醉居然蹲了下来,想要背她。

沈暮欢望着他的背,突然想起很久很久之前的事,那时候真是两小无猜的年纪。沈朝醉背着她,亲着她的小鼻子说过永远在一起这种天真无比的童言。

沈暮欢爬上了他的背,环住他的脖子,轻轻在他耳边说:“沈朝醉,希望你将来不要恨我一辈子。”

沈朝醉的背脊顿时一僵,可是他的步子还是一步一步坚定不移地踏了出去。

他们踏过山与涧,穿过屋与舍,终于又来到了孙澈的院子。沈朝醉额上微微有汗,放下沈暮欢推开了门。

屋内烛火太亮,照得床上的人脸色苍白中透着乌青。沈暮欢看见苏烟沉默地低着头靠在床边,神色蔫蔫。

沈暮欢走过来,她问:“苏谷主也治不好的毒么?”

苏烟仿佛这才回过神来,看见她美丽的双眸闪现一丝恨意,很快她便转过头,孤傲的模样让沈暮欢看得刺眼。她说:“你太狠,我及不上你,自然想不出这是什么毒。”

沈朝醉打断她们的话:“阿欢,你看到了,把解药交出来吧。交出来我就放你走。”

沈暮欢嫣然一笑,这一笑就像是隔了万水千山,又像是镜花水月,直让人看不清。她越笑唇角的弧度便越勾越大,而她脸上纵横交错的伤痕这一刻仿佛突然掩盖了下去,整个人散发出得偿所愿的快乐。

她说:“好。”她便从怀里掏出了一粒黑色丹药:“但是我又一个条件,我要亲自喂她。”

沈朝醉心里砰砰直跳,苏烟脸色一瞬间难看无比。

沈朝醉还没答应,沈暮欢就已经上前。她速度是前所未有的快,跟沈权一模一样,瞬间就移到了孙澈的床前。

沈朝醉终于明白她在耳边跟自己说的那一句话是什么意思了,可是这一刻已经晚了。

沈暮欢抽起刀,眼睛眨都不眨地就一刀砍向床上的孙澈。

“阿欢!”沈朝醉大喊,那一句住手还停留在口里。

沈暮欢已经一刀刺下去,可是床上的孙澈却突然睁开了眼,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居然身子连忙一避,堪堪被卸掉了一只胳膊。

“啊!”孙澈顿时大叫。

沈暮欢一声冷笑:“沈朝醉,你娘中毒了?!”

沈朝醉也是大惊,可是下一秒却反应过来,连忙要上前阻止。

然而,沈暮欢这一刻岂会容他靠近,她大喝一声:“通通不要动!”她的刀抵上了孙澈的胸膛,刀锋之下是她噗通噗通的心脏。

“沈暮欢,你好大的胆子!”苏烟大喊。

沈暮欢却依旧笑,她神情满足,幽幽的声音响起来:“阿醉,再见!”

话音刚落,她便毫不犹豫地一刀刺了下去。

血一下子溅出来,有几滴溅到沈暮欢的脸上,滴到她的伤痕上,显出诡异的颜色来。

孙澈死状惨烈,血溅了一身,胳膊掉在了床边,她到死没有闭上眼睛。

沈朝醉大退几步,一下子就撞到了门上。而沈暮欢仿佛用尽了所有力气,只是靠在床边嗤嗤的笑。

而苏烟这一刻突然脸上厉色霎起,抽出了一把匕首就冲了上去…

作者有话要说:唔…今天看了一整天《心术》,一个字都没写…嘤嘤嘤…照我这废柴速度,啥时候将新坑弄好啊!只好将最后一章存稿发出来!握拳!明天找人拼文去!

瞬息万变

沈朝醉浑身僵硬,杵在门边冷冷得盯着孙澈掉在床边的手臂。他脸上是不可置信的神情,可是眼中那一点点失望与伤痛却早已显现出来。

苏烟就在这时候一刀向沈暮欢刺下去,直直戳到她的肩胛,她的血渗出来,人却是一动不动。苏烟看着她这一幅大仇得报的模样,狠狠地将匕首又拔了出来。

顿时间,血浆四溅,飙出来的血与先前孙澈的血混在一起,交合成触目惊心的红。沈暮欢盯着那一滩滩血迹,嘴角轻轻一笑,朝着苏烟说:“你何必一把杀了我?”

就在这时,沈朝醉才仿佛清醒过来,连忙冲到沈暮欢面前一把推开了苏烟。他的神色还是急得,清俊的脸上是痛苦的神情,他的眉目紧紧纠成一团,他低低地喊,手足无措:“阿欢,阿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