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Jesus!”

中途几度欲蹲下去扶地上的人,却仿佛深知对方脾性,就是不敢伸出手,表情跟便秘一周似的。

约莫半分钟,当事人撑着地面起了身,怒色沉沉,而我才在明暗交替的光线中,见到他的庐山真面目。

哦,又是他。

明明记忆里这也就第二次相逢,但我很怪异地在心里用了一个又字,好像在这之前,她与他,不只见过一面。

正视我的那一瞬,他仿佛也记起了我,却没惊讶之色,好像与我见一万次,也不是值得他惊讶的事,只镇定地掸着了掸外套上的灰尘,头也不抬地对助理样的人物吐了两个单词。

“Call-Police。”

然后,先前气势如虹的我,就这么被对方送进了局子。

秦太阳早已趁着乌烟瘴气的机会跑掉,秦月亮无暇他顾,陪着我一同去到派出所。接待我们的民警气势老练,隔了一张桌子,对站在她身后的‘被害人’说话。

“我的意思是,人家姑娘嘛,道个歉就完了,没必要深究,剩下的能私了就别公了,别浪费公家资源。”

身后那一看就难搞无比的主正了正身,说了来这里的第一句话。

他抄手:“为公民解决问题是浪费公家资源,那公民缴的税用在养你们身上,岂不是浪费纳税人的钱?”

一句话将那对方噎得半死,当下身板坐得直了:“咳,行,那就先备个案吧,等判决。”

听见判决二字,我大惊失色,我一做新闻的,要是有了案底,谁还敢要?

后方人终于听见了自己想要的结果,上前来,兼顾着上下扫视我一番,目光似乎在心口的位置停顿稍长,眼底终有不忍之色,嘴唇启开的弧线将好。

“看样子是未成年啊,不需要打个电话给你爸爸吗?”

话落,我浑身一抖擞,自诩牙尖嘴利的自己彻底就哑了。

正当无力招架之际,一直观望的秦月亮突然说了话,看起来游刃有余的样子。

“我朋友真是太冲动了,怎么可以人家推倒她,她就不懂事地反抗呢?她就应该逆来顺受,打落牙齿和血吞。古人云,以德报怨,她如此无德,就是她的不对。这次若不给个教训,下次不定惹出什么乱子来,所以我会亲自写一期专题,放我们《N城日报》头条,专门讨伐她这种无耻的行为,现在也赞成杜见襄杜二公子秉公处理。”

现场如何水深火热我已经无暇顾及,完全被那一声‘杜二公子’敲到天灵盖,心里一万匹草泥马奔腾而过。人在江湖走,哪有不挨刀,可我哪只是挨刀,分明是挨枪子儿。

秦月亮看似自降身份的言辞,主要想表达“老娘报社的,老娘知道你是谁,你要欺负我朋友,我就豁出去曝光你的野蛮行径,让你们家股票跌宕不停,大家都吃不了兜着走。”

可惜,她并没如预想中地引起对方恐慌,反观杜见襄,听见她要闹大,脸上还闪过了类似幸灾乐祸的情绪,轻松耸肩。

“拭目以待。”

随后转身要走出办公室。

见调解不成,警察开始翻出本子写立案陈词,秦月亮还沉浸在自己败北的耻辱里,唯独我睁大眼,看那笔动得跟刀子似的,宛若凌迟般一下下割在自己身上,忽然怒极攻心,顺手抓起桌上的文件夹,用尽了力气朝着门口的掷去。

“变!态!”

文件夹正中对方后脑勺,吓得警察都从座位上站起来,看得一愣一愣。

杜见襄捂着脑袋回身,与愤怒中的我遥遥相望,胸膛微微起伏又控制住,面不改色瞧了警察一眼。

“现在证据确凿,蓄意伤人,并且性质极度恶劣,剩下事宜我的律师会出面。我没有要求,不需要赔偿,只有一个条件,能关多久关多久。”

我一听,整个人都疯了,不远处那张脸此时怎么看怎么讨厌,只想上去揍一拳,其他再也顾不得。

我这么想,当即也这么做了,趁杜见襄还要说什么,我抄起桌上的小物件,开始一个个砸了过去,杜见襄眼疾手快地偏头一闪,我乘胜追击,两人开始一个躲,一个追,桌椅移动的刺耳声响彻耳边,办公室里瞬间鸡飞狗跳。

助理跟在杜见襄后边不知如何是好,警察帮忙来按着我,无奈我有点儿底子,不若一般女孩子柔弱,他又不敢下重手,几来几去也是苦不堪言。

好半晌,秦月亮才从失败的耻辱中反应过来,大叫了一声我的名字。

“余笙!住手!”

这一喝,不止喝住了还要行凶的我,同时也让杜见襄的步子顿住。他立定,宝马轻裘的贵公子模样,定定地看着不远处的秦月亮,眉头轻拢:“她叫,余笙?”

人烟骤减的街上,夜风袭来。

秦月亮穿着中袖还隐隐觉得冷,下意识抖了抖肩膀,我穿着短袖,却热血沸腾,因为杜见襄的一席话。

“所以销案的条件是,要她做你的女朋友?”

秦月亮上下其手地指着我问眼前的男子,明显三观已碎。不只她,作为当事人的我世界观也几乎倾塌,顿时有些结巴:“是、是我打开的方式不对吗?”

杜见襄虽一脸嫌弃却并未反驳,导致我的脸暗自红了大半,低眉顺眼地绞着手指:“不太好吧?我行事作风看起来是比一般姑娘勇,但要满足您的被虐心理估计还有点距离。再说,您怎么也算个货真价实的钻石王老五啊。虽然我知道自己比较特别,但一见钟情这种事…”

秦月亮实在听不下去,刚翻完一个白眼还来不及说什么,杜见襄先接了我的话。

“仔细看看,还真有点儿特别。”

闻言,我感觉面颊更是滚烫,小鸟依人地咬了咬嘴唇,心想原来《流星花园》没有骗人,活得和杂草杉菜一样乐观坚强,即便得不到花泽类,也总会遇见一个道明寺的。

“特别在哪里?!”

“特别在没人要。”

他下半句轻飘飘传进我耳里,令前一秒还温情脉脉说誓言的画面,变成拿菜刀砍电线的场景。

眼看我又要发飙,杜见襄却一根手指戳到我额头中央,用指尖的力度抗拒了我的靠近,轻描淡写说明了用意。

原来前些日子他和许氏千金的绯闻并非空穴来风,只是照目前的情况来看,当事人似乎并不待见对方,只得搬出“我已寻到真爱”这个烂梗去应付家里。不过,按理来说,世上女人千千万万,杜见襄千挑万选都不可能点到我头上,对这一点,我除了感叹‘猿粪’没有多余的想法。

被逼上梁山的我看起来好像没有发言权,忽然灵光一现,问杜见襄:“我听说,杜氏和许氏最近往来密切,那我要是同意假装你的女朋友,那不是有很多时间和他们打交道?”

杜见襄眨了一下眼,“怎么,你和他们有什么矛盾吗。”

我刹那露出云开月明的表情:“当然没矛盾,还可以愉快地玩耍。”

杜见襄眼底划过一丝疑惑,似乎觉得不是我帮助他,而是他帮助了我。

回家路上,我八卦心起与秦月亮大肆讨论:“那杜二公子说什么不想太早结婚,我看一定有别的原因!”

秦月亮想了想,“外面不是传他有什么隐疾吗。”

“不…行?”

她用‘你人生到底经历了些什么’的眼神回应我,我却哼了哼:“管他呢,正愁找不到机会和乔北方接触,现在看来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我一脸傻兮兮的向往,秦月亮却泼了冷水:“友情提示,杜见襄可不是善茬,别看他好像只会动动嘴皮子,心思深着呢,你别到时候,失的不只是马。”

或许吧,命运的手指有长有短,只希望幽暗岁月里,尚有残灯照明。

凌晨十二点,杜家书房。

杜见修推门而入时,屋子里满室亮堂,他下意识抬头望那夸张的落地垂灯,很快又将视线收回来,朝正坐在整面落地窗前的人走去。

彼时,杜见襄翘起的左膝盖上放了一本《小王子》,方向明明是反着的,他却毫不费力,将满满当当的英文对话念出来。

“有一天,我看了四十四次的日落,你知道吗?人在难过的时候都会爱上日落。”

片刻,杜见修神色不明地打断他:“下个月集团的年中酒会,你和许家那姑娘的事,也会在那天敲定,做好心理准备。”

末了,又加上一句:“爷爷已经同意了。”

被提及终生大事杜见襄也不见紧张,他起身,悠然地穿梭在一排排的格子之间:“一点儿也不意外,你的提议,他老人家一向很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