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七郎抿了抿嘴,小脸出现了抹得意,脑袋占便宜似的又往苏慧娘怀里蹭了蹭。看着他这撒娇的样子,苏慧娘心里却涌上了抹感伤,摸着他的脑袋喃喃道:“真是岁月如梭啊,一眨眼你都已经这么大了。”尤记得当年柴房里那个浑身是血,就差没咽下最后一口气的他,当初本是出于“救人一命”的想法,却没有想到两人后来成为了“相依为命。”而且从本心上来讲,在苏慧娘心里无论是林氏还是苏文都赶不上对王七郎的感情,无它,林氏和苏文是以为她是苏慧娘才会把她当成亲人。而王七郎却因为她是她。

从两人见面的一开始,他看到的就是她。

第62章 离别在即

“回去吗?”苏慧娘问的轻描淡写。

“回!”王七郎答的同样轻描淡写。

苏慧娘轻叹了口气:“你生身父母都已过世,现在府里当家的是另外一个女人,此去对你未必是福。”她是从大宅门里出来的,那些个弯弯绕绕又怎么会不知道。整整十年间都不曾过来寻找。为何现在生父过世了,她一个继母才派人过来接,其中的猫腻,苏慧娘便是不知道详情,却也能猜测个七七八八。

王七郎听了微一沉默,忽而问了一个牛马不相干的问题:“慧姐姐,你说人怎么样才能出人投地呢?”

苏慧娘一愣。

不待他回答,王七郎却接着说道:“这世上一共分了两种人,一种是生来就有父辈余阴的,他们喝的是金银水,住的是锦绣窝,生来就高人一等。还有一种就是平民百姓。他们若是想要出人头地,无非就是两条路,一条科举,一条去军队,用战功来拼。慧姐姐,小七虽然总是嘲笑文哥儿,但却是知道自己是达不到他那样的,科举对我来说是不通的。至于从军,那倒是条路,可现下的大瑞不是前些年了,没有仗打,自然攒不到什么军功。”苏慧娘听到这里不由暗自感叹一声,到底从什么时候起,这孩子开始考虑起这些了呢,明明才只有十岁而已啊。

“慧姐姐,我不甘心一辈子都碌碌无为,我要变强,获取更高的地位,只有这样别人才不敢欺负我。”只有这样我才能保护好你。王七郎抿着嘴唇,美丽的脸上是浓浓的倔强。

此时此刻,苏慧娘又能说些什么呢。不让他回去。且不说那一男一女能不能同意,便是从实际出发,一个偏远农村的泥娃娃和侯爷府的小公子,是个人都知道该怎样选择,而且那毕竟是他真正的家啊,那面有他真正的血缘亲人,苏慧娘又怎么能说出阻止的话来,所有的思绪尽数化作一声长叹,她眉羽之间忧色更重。

永平侯府的两人急着回去复命,第二天一早,竟是再次登门。

王七郎与他们过去说了,定下三日之后启程回京,刑妈妈虽然急切,可王七郎态度坚决,想着他可能是心有不舍,此去万里,相见无期,便耐着心思,应了。三日之中,王七郎几乎时时腻在苏慧娘身边,有时候也会眼都不眨的看着她,似乎想要把她此时的样子,永永远远地记在心里。苏慧娘心里也是难受的厉害,便任他缠着。

时间飞快,转眼间就是起程的那一天。天色刚蒙的时候,苏慧娘就起身了,揉了下有些红肿的眼睛,穿好衣裳,走到灶间,洗漱过后,便开始置弄早饭。她做的是煎饺,辣椒肉的,王七郎最爱吃的食物之一。这边刚烧上了火,那边的林氏也走了出来,她脸色有些憔悴,可以看出也是一夜没睡的。这也难怪,王七郎来苏家也有整三年了,他虽然不是个招人喜欢的性子,但是时间长了,林氏心里也是喜欢几分的,早拿他当自家子侄了,这冷不丁的要走了,自然是不舍的。

“慧娘啊,你也别太伤心了。”林氏走到女儿旁边轻声劝道:“以后说不准还有见面的时候呢。”

苏慧娘便轻笑着说道:“看娘说的,我伤心什么啊,七郎能够找到亲人,这是天大的好事,我高兴来不及呢!”

“是啊,这也是七郎命好啊,前些年兵荒马乱的,一家亲人,有时候就都被冲散了,如今能够找回来那是多不容易的事儿啊,正该高兴呢!”虽然看出了女儿的言不由衷,可是林氏还是哄劝着说道,她是农村妇人,弄不明白那个什么侯爷,是个多大的官,只以为王七郎这下终于能够与亲人团聚了。

不肖片刻早饭做好了,王七郎领着小黑走了进来,自打小黑长大后,苏慧娘原本是不允许它在进屋的,可今天却什么都没说,一家人,围着饭桌吃了,气氛有些沉默,便是狗儿也似乎感觉到了什么,蹲在屋角,无精打采的耸拉着耳朵。

林氏也知道刑妈妈等人一会儿就是要来接的,便自动的去灶间刷碗,把空间留给了她二人。苏慧娘看着前面的小孩儿,而后转过身,从坑柜中拿出一个大包裹。

“这里面有四件我新做的衣裳,还有两件内衣,那侯府想来是不缺少这些的,但我想你许是穿惯了我做的,便多带了些。还有这两个盒子里装的是油茶面,五仁酥饼,花生糖,你留着路上吃……”苏慧娘低着头,一遍又一遍的嘱咐了许多话,在王七郎渐渐变红的双眼中,递给了他几张大小不一的银票:“这是一千两银子,整张那些你要收好,贴身藏着别让人发现,那些小额的就放在袖子里到了京城就想法子变成现钱,侯府水深,便是下人中也有刁奴,有银子在旁,总能多些办法。”

“慧姐姐…”王七郎一双眼睛,变了个通红,对着苏慧娘轻声叫道。

苏慧娘却像是没听到的一样,低着头 ,继续说道:“到了侯府,一定要把性子改了,再不能横冲直撞了,对待府里面的长辈要孝顺和善,要让她们喜欢你,这样才能有好日子过,要记得,无论你以后想要做什么,成就一番什么样的事业,现在都还只是个没成年的小孩子,把牙齿、翅膀什么的都收起来,哪怕是装的,也要忍耐住。”

滴答滴答,一滴滴眼泪再也受不住,无论她想要怎么控制自己的情绪,到最后还是哭了出来。

“慧姐姐,你别哭,别哭啊!”王七郎脸上显出焦急,语无伦次地说道:“都是小七不好,你、你打我几下,出出气…或者踹我几脚。小七只求慧姐姐不要哭了。”苏慧娘听了反而更是想哭,便是此时,这死孩子都没说不去京城,留在这里的话,可见是心意坚决的了。枉他平日里粘自己黏的那样紧,好像离了就不能活似的,可现在…一种微妙的,类似被抛弃或者是被背叛地感觉从心里面升起,苏慧娘哭着着指责道:“小没良心的,说走就走,呜呜…白养你三年了。”

从一个干瘪枯柴,养成一个白嫩娃娃,她花了多少心血啊,如今却这样白白便宜了别人,苏慧娘心里焉能好受,本来对于王七郎,她就是半当弟弟半当儿子来养的,现在“儿子”要去当别人家的孩子了,她能高兴吗?

王七郎那是个多伶俐的人啊,听了苏慧娘的话,那里面的意思,立刻就领会了七七八八,只见他噗嗤一笑,白了她一眼,而后说道:“慧姐姐这是想到哪去了,咱们又不是再也见不了面了,等我到京城落脚了以后,立即就派人过来把你接过去。”

苏慧娘哪里会把他的话当真,就算他自己有这个心,可是别人未必肯答应啊。不过这样一哭,苏慧娘的情绪总算是缓过来了,看着王七郎又担心,又小心翼翼地看着自己的样子,苏慧娘暗道了声,真是越活越回去了,不过嘴上却说:“那我可等着呢,你要是就这么跑了,我就天天在背地里骂你没良心,让你一双耳朵天天发烧。”姐弟两个又恋恋不舍的说了会儿话,外面就传来了刑妈妈的叫人声,分别的时候终于是来了。

“可不能就这么走了啊!”一个人影突然窜到院子中,张牙舞爪的做出副指责样,呼天抢地的叫道:“老娘辛辛苦苦的把那这小兔、孩子,养成这么大,平日里当心肝宝贝似的疼着,你们说带走就带走,天底下就没有这个理。”

那披头散发,撒泼打滚的不是皮氏又是谁。

“就是,把七郎养这么大,俺们容易吗?要不是俺两在门口悄悄堵着,你们是不是就要这么溜了?”跟在皮氏身后,田氏也叫嚣似的指责道。说的,好像是他们做了什么不能见光的事,急着要跑似的,刑妈妈一张脸霎时就不好了。她是夫人从娘家带来的,便是在永平侯府里,也有几分脸面,何曾被人这么撒泼似的叫骂过,更何况,叫骂的人,还是两个山野愚妇。

一抹冷笑自唇角便涌现,刑妈妈不咸不淡地问道:“你们想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皮氏露出一副你别揣着明白装糊涂的样子,直接撕破了面皮,要求道:“王七郎是我们家养大的,没有我们他早就不知道死哪里去了,这么大的恩情,他爹娘总不能不报吧,就,嗯,一千两银子,少一个子,人你都别想带走。”

这些天来,刑妈妈早就把王七郎这些年来的生活情况,打听的一清二楚了,那王家的几人是什么性子通过村民们的口中,她也知道了个七七八八,而且最关键的是王七郎的态度,从见面的第一天,他就对这个所谓的“养母”表现出了冷漠与厌烦,刑妈妈又怎么可能看不到。

既然如此,那就根本不需客气了,刑妈妈笑着叫了声:“燕四爷,交给您了。”

那燕四咧了咧一张大嘴:“好叻!”

第63章 暴毙而亡

即使已经完全看不见那道牵挂的身影,王七郎还是趴在车窗上久久不愿回神。身旁的刑妈妈见了,不禁劝说道:“少爷,外面风大,万别吹坏了身子。”王七郎看都没看她一眼,一张小脸上依然是离别的忧郁。刑妈妈就坐在她对面,自然看的一清二楚,而每当看见王七郎的脸孔时,她都会忍不住的想着,这孩子若是从自家夫人肚子里生出的那该多好啊。

王七郎并不知道刑妈妈的暗自感叹,他心里念着的满满都是苏慧娘,分别不过片刻,他就开始觉得思念了,并且在脑袋里杂七杂八的想了许多事情,自己走了,慧姐姐会不会也这么想我呢,会不会被别人欺负呢?会不会“移情别恋”喜欢上其他人呢?王七郎十分后悔,没有在分别时要求个保证,他该让慧姐姐发个誓言才对啊。

“…已经去信了,夫人对您是挂念的不行…”尚不知道王七郎在那里不停走神的刑妈妈兀自说道:“少爷,夫人以后就是您的母亲了,您这次能回归侯府都是夫人不顾他人阻拦的结果呢,夫人曾说过,你是侯爷的骨血,也就是她的儿子,万不能流落在外…少爷,夫人出身高贵,性子却出奇的柔和,是最善良不过的,老奴知道你小时候受了不少苦,可现在却不同了,以后你就有娘亲了,对了,还有兰姐儿,她比你小两岁,是你妹妹,以后你们娘三可就是最亲近不过的人了。”刑妈妈一脸笑意,不停地对王七郎灌输着永平侯夫人的各种优点,一而再再而三的暗示他能回侯府,全是夫人的功劳,可要记在心里,知恩图报才好。

对于她的话,王七郎眼中闪过抹不以为然,在他心里除了苏慧娘,勉强再加上林氏和苏文外,剩下的谁都不是什么亲人,皮氏等人不是,那个什么慈和的永平侯夫人更不是。不过说起皮氏来,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王七郎嘴角边突地露出抹奇妙的笑意,他自己要去京城了,自然不放心他无比善良的慧姐姐身旁住着那等心肠恶毒的人家,而且皮氏曾经对他所做的一切,以王七郎的心性,焉能不报复?本来是想要留下她们,以后再好生折磨的,不过现在嘛…王七郎叹息了一声,真是便宜那两个毒妇了。

“慧娘啊,吃饭了!”林氏掀开门帘,对着她叫了一声。

苏慧娘这才回过神来,有些蔫蔫地应了一声。

林氏看了眼她带着憔悴的面容,无奈的摇了摇头,打王七郎走了以后,女儿就变得魂不守舍,时不时的就愣在那里发呆,看着就让人不落忍。这样的情况一直持续到了第五天,苏慧娘开始渐渐地从王七郎离去的伤感中走出,日子也恢复到了往常。

然而,就在王七郎走后的第六天,一个惊人的消息从王家传出,皮氏和田氏,竟然暴毙而亡。尸体是路过的村民觉得院子里气味不对时发现的,推门进去后,就看见已经气绝身亡的两人。出了这等人命,里正立刻报了官,有那仵作过来验尸,发现田氏和皮氏是中毒而死,死因是砒霜之毒。而那砒霜残渣也在一锅已经烂掉的稀饭里被找到,经查证砒霜是田氏在于大夫那买的,说是要杀老鼠用,而官府最后的结案证词为,误食。听到这个消息后,苏慧娘着实是大为惊愕,就在前些天这二人还在自家大闹了一翻,而后被那燕四好一顿收拾,没想到不过几日,竟双双暴毙,而且死的还如此“荒唐。”

便是“深恨”这两人的苏慧娘都有一种无语问苍天的感觉。

捎信把事情通知了一下齐梅梅,果然,次日,王大郎就带着王宝儿和齐芳赶了回来。当天,下午,得了信的王三娘也从邻村回来了,王五娘疯癫,王二郎则干脆不见人影,于是这丧事就落在了这兄妹两人头上,因为是中毒死的,而且发现的已经很晚了,所以尸体格外的惨不忍睹,王大郎怕吓着孩子,便把王宝儿寄宿在了苏慧娘这。

王宝儿今年也已经近四岁了,不过还是个孩子,不能理解所谓的死亡,而且因为王大郎把他抱出去有段时间了,小孩儿基本上快要把他亲娘和亲奶奶忘了个精光,却是对齐芳尤为亲近,两人在一起倒是像对母子。

出丧的那天,苏慧娘自然没有过去,全村也基本上没有人到场。两口薄棺就那么被抬了出去,葬在了王家祖坟里,田氏虽然被休了,但王大郎却也还是把她葬在了那。下葬之后,王家兄妹两个商量了下,决定把自家房子卖了,王大郎在“食为天”干的极好,拿的工钱也多,在加上齐芳的关系,是铁了心的要跟她们在一起,这王家凹就不想回了。王三娘一个外嫁女,也拧不过他,除了感叹一句:“这个家算是彻底散了!”外,也是毫无办法。

很快,王家的那五间屋子就以三十两银子的价钱贱卖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这屋子毕竟横死过两条人命,价钱是绝不可能太高的。事情办完了,王大郎他们就回去了。王家凹也重新恢复了平静,除了苏家换了一个邻居外,一切都似乎跟过去没有什么两样。

时间就像是地上的雪球般飞速的向前滚去,转眼之间就又是三个月过去,天气也已经完全进入了寒冬,在这个温度下没有人愿意到外面走动,在火炕上猫冬,才是度过这冷冬的最好方式,而在这三个月里,王七郎也并没有寄来任何一封书信,对此,苏慧娘倒是早有预料,除了依旧担心他在侯府的处境外,也是没有任何办法。

很快,春节也相继来临了。

当天晚上,就像是以往的几年那样,给了苏文一封红包,还有一封她悄悄留下来了,放在了王七郎屋里的枕头下面。

日子就这样波澜不惊的向前走去,从寒冬到初春,从初春到酷夏,从酷夏到丰秋,从丰秋又到寒冬,季节流转,生生不休,两年的时光弹指而过。

龙泉镇上,苏慧娘从“食为天”里出来,今天她却不是来查账而是来参加喜宴的,就在今天王大郎和齐芳终于正式走在了一起,因为双方都是“再婚”,也没怎么大张罗,只在店里摆了两桌酒席。今天的齐芳穿了件银红色的袄子,虽是上了年纪,可大约是人逢喜事精神爽,看着倒是年轻几岁,那王大郎就更不用说了,整张嘴巴就没有合拢过。

这两个人都是心肠不错的好人,如今走在了一起,想是这日子一定会越过越好的。苏慧娘暗暗笑了笑,又想到刚才齐梅梅那闪闪发亮的眼神,有那个妖精似的丫头在,这日子想不好都难啊!

出了“食为天”苏慧娘独自又在街上逛了逛。去了趟银楼,把前些日子定做的一套银制的头面取出,再过几日就是林氏的生日,这就是生辰礼物。从银楼里出来后,苏慧娘又去了绣坊。见她来了,那老板立即笑了,自动自觉的把店里新进的几匹好布拿了出来,没办法,苏慧娘就是个“衣服狂”不仅喜欢好看的衣裳,更喜欢自己动手做,所以便是家里的炕柜中,已是积压了一大堆衣裳,也丝毫不能阻止她的热情。

“这匹雪花缎和这匹鸦色的”苏慧娘有些肉的手指一点,笑着说道:“烦您都给我包起来。”

“好叻!!”那老板呵呵一笑,像这么大手笔的顾客,他是最喜欢的了。

在等着包好的时间里,苏慧娘眼睛扫视了下外面,突然疑了一声,有些好奇地问道:“老板,那如意坊今儿怎么关门了?”不光如此,那牌匾下似乎还挂着条白绳?

“如意坊的东家柳员外,昨儿去世了。”那老板呵呵一笑,神色间颇为兴奋。

感觉出他神色有异,苏慧娘微微挑了挑眉,做出副倾听样。

果不其然,那老板立即说道:“这位夫人您有所不知啊,那柳员外本是个身体硬朗的,按理说不应该这么早就过世,但奈何,命不好,生不出儿子,好容易招的上门女婿也是个不省心的…。”

苏慧娘却知,这上门女婿指的应该就是王二郎了。

“……非要去换什么新路子,结果一船的货全沉江里去了,他倒是命大没死了,可给柳家做活的在船上可死了不少,大家都到柳家去闹,要柳员外陪银子,十几万两银子的货就这么没了,柳员外没受了这打击,听到信时,一下子就中风了,再就没缓过来,昨儿撒手西去了。”言语间,无不幸灾乐祸,竞争对手越倒霉,他才越高兴呢!

原来是这样,苏慧娘点了点头。

摊上王二郎这样的,本就是倒霉至极的事情,对此,她倒是毫不怀疑。

第64章 纠缠不清

“娘,我回来了!”拍了下围着她直摇尾巴的小黑,苏慧娘抱着一大摞东西走了进来,谁想到,刚一掀开屋里的门帘,一股呛人的烟味便扑鼻而来,烟云缭绕间,几双眼睛,刷刷刷的齐齐向她看了过去。

“慧娘回来啊。”一道故作欣喜的女声响起,苏家大伯娘笑眯眯地喊叫道:“快,看看谁来了。”

苏慧娘整个人立即就“不好”了,收起脸上的笑意,她根本没搭理那老太太,只对着一角,满面愁色的林氏道:“娘,去把窗户打开,这味道我受不了。”

“咋就受不了了,真是事儿妈。”在尴尬的寂静中,有人嘟囔了一句,苏慧娘却直接回了句:“这是我家,我愿意怎么地,就怎么地,嫌我事多,就别来。”说罢,直接转了身,朝着自己屋里走去。留下背后一箩筐地疯狂抱怨。而进了屋,苏慧娘却又是脚步一停,只见房间里多出了两个人,一大一小,大的那个是个女孩儿,十五六岁的样子,穿着身簇新的衣裳,梳了头大辫子,长得有些黑,算不是多好看,小的那个却是个男孩儿,七八岁的样子,此时,这两人正蹲在炕上,拿个指粗的铁棍,在别苏慧娘炕头柜子的锁头。

苏慧娘站在那里冷冷地看着他们。两人大概也没想到她会突然进来,脸上都显出抹慌张,那小的男儿跟个猴子似的一溜烟的窜下了坑,朝着外头跑去,徒留下大姑娘自个蹲在那,半晌后,才跟个木头桩似的蹭了下来,对着苏慧娘勉强笑了笑,叫了声:“是慧娘姐姐吧,俺是珍儿,是你表妹。”

“我可没有去撬别人家锁头的表妹。”苏慧娘冷冷地说道。

那珍儿表妹听了,脸上显出抹尴尬。

“出去。”苏慧娘皱着眉头道。

她现在真的很生气。

看着炕面上那些乌漆麻黑的脚印子,还有翻得乱七八糟的梳妆台,苏慧娘咬了咬嘴唇。把买来的东西,重新锁了进去,苏慧娘重新回到了林氏那屋,大约是开了窗户的原因,里面清亮了不少,苏家的大伯娘,儿媳妇姜氏,孔氏,还有那个珍姐儿叽叽咕咕地在那里不知道说些什么。苏慧娘的视线落在了一个干瘪的老头身上,他嘴巴里叼着旱烟叶子,一个劲儿的吧唧着。苏家大房这两年里,没少触苏慧娘的眉头,也知道她是个性子硬,不好惹的,倒是收敛了几分颐指气使,变得“客气”了许多。

“他爹,这是老二家的姑娘慧娘,你看看,还认得不?”大伯娘扯着嗓子,使劲儿的在那老头耳边喊叫道。那老头儿耳朵背的厉害,直喊了好几遍才抬起头,看了苏慧娘一眼,粗着嗓子道:“嗯,都这么大了啊,不错,不错。”

就在屋子里头几人等着苏慧娘过来给她大伯行礼问安时,苏慧娘却直径走到了那个珍姐面前,伸出手,冷声道:“把我的东西还给我。”

那珍姐一下子红了脸,期期艾艾,躲躲闪闪道:“啥,啥东西啊,表姐你在说啥子啊?”

不承认?

苏慧娘冷笑一声,二话不说,一瞬间就抓住了她的胳膊,使劲向下一抖,霎时一个掌心大小的红包裹,就从袖口中掉了下来。苏慧娘就当着所有人的面,把它打了开,几对样式好看的银首饰就那么暴漏在众人面前。这还有什么不清楚的,大伯娘几人的脸孔立刻不好看了,便在气氛尴尬的近乎凝滞时,那小二媳妇姜氏颤颤地出来打着圆场,她数落似的对着珍姐道:“你看你这孩子,忘性砸那么大,看完了,砸不给人放回去。”

那珍姐低着头,用力搅着手指,蚊蝇似的哼哼着:“俺,俺忘了。”

孔氏轻瞪了她一眼。而后又对苏慧娘道:“慧娘啊,珍姐儿也是个女儿家,喜欢这么些个东西,就多看了几眼,你可别往心里去啊。”

“多看几眼?”苏慧娘似笑非笑的扬起了嘴角:“就那么多看了几眼,我的银首饰就跑到她的袖子中去了,娘…”她转过头对着林氏,咬着嘴唇,很是委屈地说道:“女儿进去的时候,看见她们居然在撬我的炕柜。”

这下子,林氏的脸色也不好看了。又见往日从未软弱过的女儿露出这种被欺负了的神情,想来一定是被气大发了。林氏腾地下站起身子,指着珍姐道:“你真的去撬慧娘的柜子了?”

“不是,不是我,是、是柱子干的,跟俺可没关系。”珍姐涨红着脸,磕磕巴巴的努力撇清自己。

苏家大伯娘抬起眼睛狠瞪了自个的小姑娘一眼,抬起手,悄悄拉了拉自家男人的衣襟。

“那啥子,弟妹啊…”苏家大伯放下烟袋子,喉里含痰,模糊不清地说道:“依我看这事就这么定了吧。咱们亲上加亲,这可是天大的好事啊。”

苏慧娘皱眉,什么亲上加亲?

“不行!”听了这话,一项没什么主见的林氏居然断然拒绝道:“让珍姐儿嫁给文哥儿,这事是万万不成的。”

本来一脸“娇羞”的珍姐,一张脸霎时就白了。

那苏家大伯可是来了精神,烟叶子夜不抽了,干瘪的老脸上露出勃然大怒,指着林氏骂道:“咋地?你敢不听俺的话,就是当年二弟活着的时候,对俺都是毕恭毕敬的,你个外姓的,竟敢跟俺说不,珍姐咋了?配不上文儿啊,觉得自个中了秀才,就不听老人的话了是不是,林氏,俺还告诉你,这门亲事你是同意也得同意,不同意也得同意,选个日子,赶紧把这事儿给我办了。”

林氏一张脸气的发白,便是苏慧娘也是满面寒霜。见她们这样,那苏家大伯娘反而唱起了红脸在边上“语重心长”的劝说道:“他弟妹啊,不是俺自夸啊,有多少人踏破了俺们家大门,想要求取珍姐啊,只是我们老两口,就这么一个小闺女,舍不得把她早嫁了,这才托到现在,而且你想想,珍姐是你的亲外甥女,以后还不得跟你一条心啊,不比娶了那等不知性子的媳妇,给你这婆婆气受强啊!”

林氏气的浑身发抖,颤着牙齿道:“珍姐和文哥都姓苏,咋能成亲。”

“咋就不能呢!咱村里村外的,可没那么多讲究。”

“够了!!!”便在苏慧娘再也受不了,准备爆发时,有人比她先一步喊了出来。只见不知何时,苏文脚步升风的走了进来。

苏慧娘从来没有见过这样愤怒过的他,只听其吼叫道:“我的婚事哪里轮得到你们来做主?现在拿出长辈的名头来了?当初我们母子几个快要饿死的时候,怎么就不见你这个长辈出来抚照?滚滚滚——都给我滚出去——”

似乎回应了苏文的愤怒,苏慧娘高叫了一声:“小黑!”

已经半人高的威猛大犬,风一样的钻了进来。冲着屋里就是一顿狂吠。

“没有听见我弟弟说的话吗?”苏慧娘冷冷地说道:“不想被狗咬死的话,就快滚。”

“你你你你,反天了,反天了……”大房的几人,被苏家姐弟的话,气了个半死。那苏大伯更是倚老卖老,扯着脖子嚷嚷道:“你咬,你咬,我看你…”他话未说完,小黑四肢劲跳,一个发力便朝着他扑去,吭哧一口就咬在了他的大腿上。

“啊啊啊啊————”连天的惨叫接二连三的响起。

那苏大伯眼皮子翻飞,极没用的晕了过去。

接下来的情况岂能用一个混乱来形容,不过苏慧娘意志坚决,再加上小黑实在是太凶残,大房的两个儿媳妇,抬着老公公,身后跟着脚步虚软的大伯娘、面色苍白的珍姐儿,以及哇哇大哭的小子,几人狼狈的朝着外头跑去,看那样子就像是生恨自己少长了两条腿似的。苏文向来是个好脾气的性子,今儿发作了一通,可是把林氏吓坏了,整个人喏喏的一副想说又不敢说的样子。

苏慧娘拍了下小黑,狗儿立马收起了凶相,摇着尾巴欢快地跑出去了。

“今儿怎么回来了?学堂沐休了?”苏慧娘倒了盏冷茶递给了他。

苏文依旧是副气呼呼地样子,恨声道:“幸好今儿回来了,否则岂不是让你跟娘,被他们欺负了去。”

苏慧娘笑了笑:“是呢,我弟弟现在可是真靠得住啦!”

“姐姐…”苏文被逗的微红了下脸。

气氛算是彻底缓和了下来。

稍晚些的时候,一家人收拾好屋子,围在一起说话。

苏文却提出了一个令人吃惊的事情。

“你要去上京?”林氏腾地下睁大眼睛,颇有些不知所措的问道。

苏文看了眼眉头微皱的姐姐,小心翼翼地解释道:“前些日子老师接到了文昌书院的教书邀请,老师考虑几日后,已是回信同意了。此次上京,他想把我也一并带去,一来文昌书院底蕴丰藏,有助于学业提高。二来,再过一年半载便是会试,老师有意让我下场试手。”

第65章 前往上京

“慧娘,这事你怎么看啊?”晕黄的灯火下,林氏一脸忧心忡忡的样子。

苏慧娘咬断了手里的绣线,神色平静地说道:“这是好事啊,龙泉镇的书院毕竟太小了,弟弟若是能去了文昌书院,在学业上定能有所精益。”

“这俺当然知道。”林氏皱着眉头,长吁短叹道:‘可是那京城得多远啊,听说去一趟又是得坐船,又是得坐车的,而且,文儿去了那,人生地不熟的,万一有点什么事,咱们连个口信都收不到。”

说来说去,林氏心里就是不放心让宝贝儿子去那样远的地方。

“这事好办。”苏慧娘淡淡地说道:“娘若是不放心弟弟,咱们跟着一起过去就是了!”

“啥子?”对于闺女的想法,林氏真可谓是吓了一大跳:“一、一起去?”

“对!一起去。”苏慧娘微笑道。

在苏家真正能够做主的还是她,而且对于她的决定,苏文表示了赞成,二对一之下,林氏也就迷迷糊糊的同意了。苏慧娘是个雷厉风行的,主意一旦定下,第二天就开始行动了起来,房子她是不打算卖的,可是家里的几十只鸡鸭,却是要处理一下的,以每只便宜两文的价钱,苏慧娘就近把它们卖给了村民。重要的、值钱的东西,她早早的就放在了随身空间里,知道自己一时半会儿的回不来,苏慧娘便把自家钥匙托付给了三婶子,就这样花了几天时间来置弄家什,打包细软,很快就到了出发那天。苏慧娘是跟着苏文老师他们一块走的,路途遥远,这样也能有个照应。想要上京,走水路最快,他们坐的是那种专门拉人的客船,当然,不是直通上京的那种,需要在中间转换路径,在上船的时候遇见了些麻烦,船家不让小黑上船。

看着坐在自己后腿上努力想要表现出副可爱,然而却怎么看怎么凶狠的狼犬,船家表示,太危险了,怕伤着人。

苏慧娘便道:“船家,这狗打出生的时候起就来我们家了,一直以来都是忠心耿耿,此次远行,恐短时间内无法回返,却也不忍心把它送给别人,您就行行好,让它上船吧,您放心,我会把它关在屋子里,而且若是它伤了什么人,所有的责任都由我来背,船家您看这样行吗?”说着一锭十两的银子暗暗地塞在了船家的手里。

船家果断的同意了。

小黑撒着欢儿,四肢点着芭蕾步,一蹦一蹦的跳上了船板上。

“这狗都成精了!”林氏特别有感慨的嘟囔了一句。

苏慧娘很是共鸣的点了点头,一开始的时候她确实是没打算带上小黑的,因为太不方便了,苏慧娘本来都和三婶子说好了,狗就先放到她家照顾,谁想到,这块成精的玩意儿,似乎也从主人们的忙碌中感受到了什么,竟然开始玩起了绝食。直到苏慧娘被那种“凄美哀伤”和“主人求求你不要抛弃我”的小眼神弄得郁闷起来,方才成功蹭上了路。

所以说,狗这种生物,真的不能小瞧啊!

过了刚开始的新鲜,船上的旅途就只剩下了枯燥和寂寞。而且从没有做过船的林氏竟然有晕船症,从第一天就开始吐啊吐的。苏慧娘的行李中,有她特意准备的一座小药箱,里面是各种简单却实用的药物,恰好有一瓶治疗晕船的药丸儿,林氏服了后,总算没那么折腾了。除此之外,船上的火食也是糟糕至极,每天除了吃些干硬的饽饽,肉干外,就再也吃不到别的了。苏慧娘可不愿意委屈自个,便使了银子向船员买了只铁桶,煤炭等物,压上只迷你的小铁锅,别的做不来可是煮个粥啊,熬个汤啊的就不在话下。如此,一连半个多月,他们下了船,改坐马车,在马车上又度过二十几天,就在苏慧娘也有些受不住这颠簸时,在一天的清晨中,他们终于进到了上京的地界。

上京乃大瑞首都,是全国的行政权利中心,真真正正地天子脚下,人口超过百万,其繁华程度乃是当世之最,苏慧娘他们并没有直接进入到皇城之中,那里的居民都是有严格的户籍制度审查像他们这种外来民虽可以进去,但是却不可以买房定居。所以苏慧娘他们是在上京附近的一座叫“蟠桃”的镇子中落的脚,蟠桃镇有人口大约*万,离上京只需坐两个时辰的车,这里气候宜人,民风淳朴,镇子里盛产桃子,可以说是个极合适居住的地方。

苏慧娘她们去了镇衙司,过了户籍,又以最快速度选定了一套房子,是套三进的院子,坐北朝南,院子很新,因为原主人着急脱手,苏慧娘看了又觉得很满意,最后就以两千五百两银子的价格成交了。林氏当时听见这价钱腿都有些软了,当看到女儿眼都不眨,真的付了钱时,她不但腿软了,便是连眼珠子都快掉下来了。女儿哪来的这么多钱啊?这是林氏脑袋里唯一能留下的疑问。

苏慧娘的钱自然是“卖人参”得来的,这一路上,偶路过繁华城市时,就寻一家药铺去卖,兜兜转转下来,她总共卖出了九只人参,得了一万四千多两银子,所以在金钱上才会如此充裕,当然这话她是不可能与林氏细说的,只打了马虎眼过去,索性林氏正被她的大手笔镇住,精神恍惚着呢,倒是很好糊弄。当天晚上,苏慧娘一家三口就搬了进去,旅途颠簸,使人身心俱疲,她们连饭菜也没做,只将就的吃了口烧饼,便沉沉睡去。

第二天,三人恢复了精神。对于自己的“新家”立时来了精神,前前后后的好好逛了个遍。从书房,卧房、花厅、到厨房、灶间、厕所。三人俱都兴致勃勃的一一看去,直逛到了中午,才算尽兴。下午的时候,苏文出去定制府中的牌匾,苏慧娘还让他寻个人伢子过来,她打算买几个小丫鬟。

果然,傍黄昏的时候,苏文领着个中年婆子过来了,两人身后跟着七八个年岁不一的女孩儿。

苏慧娘在花厅见的她们,这些女孩们大都面黄肌瘦,衣着不洁,苏慧娘一一看去,问了些话,最后选定了两个,签了死契,付给那伢婆十两银子,这两个女孩儿的身家性命就算卖给了她苏家。

“从今天起,你们就是苏家的婢女了。”苏慧娘轻磕着手中茶盏,淡淡地说道:“我苏家出身耕读,家里的少爷又在文昌书院读书,是讲究礼法规矩的人家,你们既然入了苏家,就要谨守规矩,伺候好主子们才是本分,若是偷奸耍滑,做巧弄乖。”苏慧娘眉宇间骤起抹冷意,寒声道:“轻则发卖,重则打死。”

那两个女孩儿听了浑身一颤,在地上磕头,连连道:“奴婢不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