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这个吧,你腰细,穿起来肯定好看。”

端木筝扭头叫来店里的师傅,让她给岳凌兮仔仔细细量好了尺寸,然后指了另外几块同样素淡的料子,让她一并做成这个款式,拉拉杂杂地交代好之后又选了一件夏装成衣,结清银子就带着岳凌兮离开了。

太阳即将落山,差不多该吃晚饭了,岳凌兮知道楚钧回来了端木筝不便在外多留,就催着她回去,端木筝确实也记挂着楚钧的伤,所以把她送回家之后就匆匆走了。

岳凌兮从袖中掏出钥匙准备开门,却发现锁条歪挂在边上,轻轻一推,门居然就这么开了,她微惊,还以为是家中遭了贼,冲进去一看,霎时僵立当场。

“这样也敢往里闯,你胆子真是越来越大了。”

那人虽然上来就责备她没有安全意识,可话里话外都透着暖意,犹如烈阳般炙人心扉,岳凌兮凝望着他分毫未变的眉眼和身形,恍若回到了千里之外的雁门关,那天在帐中他也是穿着这件天青色的锦袍,低声唤她过去。

可今日他是陛下,位于青云之巅睥睨众生的陛下,英明神武不可亵渎的陛下,她不能再这么大大咧咧地走过去,只能暗自将沸腾的心绪压下,膝盖触地,双手交叠于额前,恭谨地行了个叩拜大礼。

“罪眷参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傍晚时分,青石砖上尚有余热,烧得她小腿阵阵发烫,但下一刻腕间就传来更加灼热的触感,来不及细看,她整个人已经被拽离了地面,一个没站稳直接扑进了他的怀抱。

“一月未见,不但楚语精进了,礼数都快赶上宫里的人了。”

楚襄眸光微沉,隐隐夹着不悦,铁臂却牢牢地圈着岳凌兮的腰,没有半点儿要放开的意思。岳凌兮勉强从他怀中抬起头来,看不到他的表情,只能看见下颌那一线刚毅的轮廓,遂犹豫了半天才问道:“陛下为何不高兴?是因为我猜出了陛下的身份么?”

“你猜不出才奇怪了。”楚襄反手拉起她往院子里走,并排坐到了凉椅上,

“那陛下为何不高兴?”

岳凌兮再次追问,一双明眸固执地瞅着他,完全不因他是皇帝而多加避讳,楚襄淡然回视,仿佛沉浸在那汪清泉之中,驱走了滚滚热浪,凉爽而舒适。

她还是那个直来直去的她。

忍下伸手抚摸她眉眼冲动,楚襄哑声吐出几个字:“莫再自称罪眷。”

她点点头,没有多问为什么,在涉及自己的事情上总是这样的无所谓,浑然不似刚才那样在意他的情绪,这个认知又让他心头微微一滞。

随后他不动声色地转移了视线,见到她怀里揣着一个崭新的包装盒,遂开口问道:“买了新衣裳?”

“嗯。”

这个包装太过精美,一看便知不是她消费得起的,何况她生性节俭,也不会买这么贵的东西,但楚襄并没有多问,只单手拎来边上那个浅褐色的檀木盒子,放进她怀里说:“巧了,朕也有件新衣裳要送给你。”

岳凌兮盯着盒子上嵌着的那枚八仙鎏金锁竟不知该如何下手,只因西夷那边用的大多是简单的一字锁,她从未见过这么精巧且复杂的东西。楚襄似乎瞧出了她的困扰,一只手从背后绕过去抓住她的左手,另一只手则握住了她的右手,然后引导着她抽出了夹层的铜片,又将两颗旋钮上下一按,锁应声而开,盒盖微微弹起,露出了半截衣角。

是烟霞般的绯色,与她今日在成衣铺看到的那件一模一样。

岳凌兮心中咯噔一跳,迅速将衣裳拿了出来,抖落到底之后,一只白羽红面的鹇鸟霎时出现在眼前——那是五品的女官服!

与此同时,楚襄的嗓音从背后徐徐传出,宛如林籁泉韵,淹没了她所有听觉。

“朕需要一名御前女官。”

岳凌兮只觉得浑身都僵了,因这句话,更因这件重得几乎让她手抖的衣裳——下午那般质素的女子都只是个六品女官,她一介罪眷,如何穿得起这五品官服?

她舔了舔干涩的唇,试着开口推拒:“御前女官向来是由吏部从在朝七品以上的女官中甄选出来,陛下这样…不合规矩。”

“你漏了个主语。”楚襄如往常一般纠正她的语法,“他们甄选,朕来定夺。”

换言之,他要谁就是谁,旁人无从置喙。

岳凌兮艰难地挤出一句话:“陛下,我是罪臣之后。”

“朕知道。”楚襄凝视着她,眸光亮得灼人,“但只要你愿意,你就是朕的女官。”

这本来是一句话就能解决的事,她没有资格拒绝,可他只是把东西送到她面前,从始至终都没有露出一丁点儿逼迫之意,给足了她选择的自由。

只要她愿意…

他救她帮她,不介意她的出身还委以重任,如此浩荡天恩她已难报答,又岂会不愿意?

岳凌兮垂下酸涩的双眸,捧着绯色官服缓缓跪在了楚襄身前,菱唇微微开合,溢出几个极轻极细的字眼。

“陛下,我愿意。”

作者有话要说:进宫辣!朝夕相对,你们懂的…(我在说什么)

第17章 进宫

当夜岳凌兮就随楚襄进了宫,因为走得急就没跟端木筝打招呼,只留了一封信在桌子上。

后来发生了什么她都记不太清了,只觉得自己始终处于混沌之中,一夜匆匆过去,清晨醒来之后她才开始正式认识这个地方。

琼楼玉宇,碧瓦朱甍,罗帏掩流光,铜兽燃犀香,这座宜兰殿的每分每寸都华丽得像是另一个世界,她只在戏文和画卷中见过,如今有了真实的触感,说不震撼是假的,就在她怔怔地打量着周围的一切时,一名粉装宫女捧着衣裙敲门而入。

“奴婢书凝参见修仪。”

听她如此称呼岳凌兮才想起自己已经是御前女官了,遂轻声回道:“不必多礼。”

书凝本是肩负着任务来的,见她一丁点儿架子都没有愈发觉得欢喜,旋即笑盈盈地说:“修仪初来乍到,想必对很多事情都还不熟悉,不如奴婢一边替您更衣梳妆一边介绍吧?”

岳凌兮欣然接受。

两人来到铜镜前,书凝从妆奁中抽出一把象牙梳,开始为她盘发。

“奴婢奉陛下之命前来服侍您,连同这宜兰殿中的其他人一样,都以您马首是瞻,所以您不必有所顾虑。宫中大大小小的人和事,但凡您有疑问都可以来问奴婢,奴婢必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马首…是瞻?”

书凝见她一脸懵懂,于是用夷语解释了一遍那个成语的意思,她恍然大悟,跟着便扬起了拂云眉,诧异道:“你会说夷语?”

“会一点。”书凝给她挽了个简单的飞仙髻,然后在耳侧别了支翠玉簪,“陛下说虽然您的口音学得不错但词汇掌握得还不是很多,这样方便与您交流。”

他连这个都考虑到了,看来是给她送心腹来了。

岳凌兮心中微暖,刚开始那种束手束脚且不知所措的感觉渐渐消失了,与书凝的聊天也主动了一些:“陛下还吩咐了什么?”

书凝将奶白色纱衣的袖子分别套进她的左右手,道:“也没什么其他的,您若是担心无法胜任女官之职,待梳洗过后,奴婢自会向您详细说明。”

岳凌兮轻轻颔首,待穿好衣服就朝净房去了。

不久,二人离开了宜兰殿,来到楚襄所住的玄清宫前。

“修仪或许不知,御前女官与普通女官不同,不仅要协助陛下处理政务还要负责陛下的生活起居,从晨起到夜眠时时要侍候在旁,丝毫马虎不得,所以这里今后会是您最常来的地方之一,您可记清楚路了?”

岳凌兮很快点头,神色却有些怪异。

记路对她而言是再简单不过的事了,无论多复杂的地形都不成问题,宜兰殿和玄清宫之间隔了一座御花园,看似弯弯绕绕很多条路,其实非常近,对于脑子里已经形成了立体图的人来说完全不算回事,若是她会轻功直接飞都飞过来了!

书凝不知她在想什么,径自继续说道:“每日早朝是辰时开始,陛下向来是卯时一刻起身,练完剑后才会用早膳,您须早些在外祗候,万不可误了时辰。”

难怪他在战场上那般骁勇善战,甚至比许多武将都要厉害,原来是日日勤练的结果。

岳凌兮如此暗想着,嘴上不忘回答书凝:“我知道了。”

“至于进殿之后具体要做什么以及各项礼仪规矩奴婢与您边走边说吧,内皇城占地颇广,又分东西二宫,内有九门十二司,有些地方畅行无阻有些地方却去不得,这个非常重要,奴婢先带您大概了解一下。”

“好。”

两人继续向西行去,途径一片竹林,葱茏之中似乎有动物在叫,奶声奶气的,还夹杂着竹子断裂的声音,岳凌兮顿时停住了脚步,神色略显惊讶。

宫中还豢养了小兽?

书凝瞧出她的疑惑,主动领着她踏上了鹅卵石小径,迈着小碎步往深处走去,未过多时,一方篱笆围成的小园子出现在眼前,水车叮咚作响,木梯高低错落,还栽着许多花草,甚是简朴清新,然而最令人目瞪口呆的是居然有只熊猫在中间翻来滚去!

岳凌兮站在那儿半天没吭声,眼睛微微发直,心却已经软至融化。

实在太可爱。

说也奇怪,小家伙一点儿也不怕生,圆滚滚的身子在地上翻了两圈就到了篱笆边,透过缝隙嗅着她们身上的味道,闻够了就坐下来继续啃笋子,咬一截再剥一层皮,熟练得令人忍俊不禁。

书凝乐得直捂嘴,随后解释道:“这熊猫本来是太后娘娘豢养的,只是因为她与太上皇去了行宫避暑,这才放来东宫交给陛下养着。”

岳凌兮想靠近点又怕惊了它,只得站在原地痴痴地望着,过了片刻忽然心血来潮地问道:“它有名字吗?”

书凝面露狡黠:“有是有,可奴婢不敢直呼,您还是去问陛下的好。”

这是何意?

岳凌兮心里奇怪,却没有再问下去,又待了一会儿就离开了。

后来两人又去御书房那边转了一圈,弄明白楚襄每天的基本行程之后就回到了宜兰殿,书凝不知从哪儿搬来了朝廷官员名册和历代女官的手札,让岳凌兮好好参详,还说如果有问题直接问她便是,然后就退去一旁候着了。

岳凌兮自然也明白身为御前女官不能一问三不知,必须尽快对整个朝廷熟悉起来,这样才能为楚襄分忧,于是她先抽出了官员名册开始阅览,大约半个时辰就看完了,除开有个别生僻的名字不认识以外其他都没有问题。

随后她又翻开了女官手札,顾名思义,就是女官每天所行之事的记录,由于这种东西最后都要交给吏部归档,所以女官们的遣词用句都极为严谨,甚至有些乏味,唯一的优点就是详尽,让岳凌兮学到了不少东西。

然而,这样的记录到先帝时就终止了。

岳凌兮翻了翻桌案上所有的册子,确定不是自己遗漏了才转过头问道:“书凝,为什么太上皇在位时的女官手札通通没有?”

“不是没有手札,是没有女官。”

书凝端来一杯凉茶,笑眯眯地塞到她手里,淡淡的中药味和茶香混合着飘散开来,微苦却甚是解暑,光闻着就觉得脑子骤然清醒了起来,可岳凌兮只是把它放到了边上,并追问道:“为什么?”

“当年有人想借着女官往太上皇枕边送人,太上皇一怒之下干脆削了此职,是以没有。”

她这般直言不讳倒是令岳凌兮很意外,定定地凝视她片刻才道:“你很坦率。”

闻言,书凝掩唇笑了起来:“修仪谬赞了,哪里是奴婢坦率?是陛下说您是这么个性子,让奴婢有话直说,不要在您面前绕弯子。”

这是夸她呢还是损她呢?

岳凌兮几乎能想象到楚襄说这话时的表情,连眼角眉梢的细节都是那么的清晰,仿佛生来就镌刻在脑海中一样,想着想着,连手中捏的纸页都像被灼热的日光点燃了,烫得她的手微微一缩,册子就这样掉在了地上。

书凝眼中闪过疑问,旋即弯腰去捡,岳凌兮为了掩饰自己的失态连忙又问道:“那为什么陛下也不曾有过女官?”

这个问题算是把书凝难住了,她摇摇头,表示不知道。

不知怎的,岳凌兮莫名把两件事连起来了,既然太上皇为了太后可以罢用女官,或许陛下也是如此。

难不成…是因为殷贵妃?

岳凌兮尚未发觉自己把想的事情说出来了,殿外已经有人负手走了进来,半边阴影悄无声息地笼罩了桌角,她后知后觉地抬起头来,恰好对上那张俊美无俦的脸。

“陛下?”

楚襄盯着她那副云淡风轻的模样,想起刚才听到的话,眼角一阵轻搐,“你看了那本书?”

“我没有。”岳凌兮眸中一片清清浅浅的水色,不知有多干净透澈,说出来的话却能气死人,“我只是扫了两眼。”

是了,忘了她有过目不忘的本领了,几十页扫过去还能不知道情节?

楚襄蓦然俯下了身体,把椅子转过来然后撑在扶手上,将岳凌兮牢牢地困在中间,男性独有的厚重气息喷洒过来,弄得她颈间发痒,她稍稍挪了下位置,下一秒又被他扳了回来,两人就这么一上一下地对视着,呼吸交融,心跳共鸣。

“朕说过,那本风流天子是杜撰的。”楚襄向前倾,薄唇几乎贴上她的鼻尖,“宫里压根没有殷贵妃这个人。”

岳凌兮小幅度地点头,避免撞上他的脸,然后又继续问道:“陛下之前为何不用女官?”

“宁缺毋滥。”楚襄切金断玉般地吐出四个字。

岳凌兮似是明白了,仰着脸郑重其事地说:“陛下放心,我定不会让您失望。”

这句话还像那么回事。

楚襄气顺了,心里亦舒坦了,直起身子松开了对她的压制,谁知她又冷不丁地冒出一句话来:“陛下,篱笆园里养的那只熊猫叫什么名字?”

她还真是什么都敢问。

书凝滴汗,趁他们没注意猫着腰躲去了外间。

楚襄闻言眸光一凝,就这么直直地看着她,深邃而明亮,她坦然与他对视,毫无惧怕之意,半晌过后他终于开口,声如风拂杨柳,在她耳畔低低回旋。

“它与朕同名。”

岳凌兮显然没料到会是这个答案,坐在那愣了一阵,之后也没跪下来请罪,反而轻轻地念出了那两个字:“襄襄?”

外头的书凝已经绝望地捂住了耳朵,不敢再往下听。

“你放肆。”

楚襄果然斥责了她,语气却不见得有多重,她立刻并膝跪下,垂眉敛目地说:“我并非不尊陛下,只是…”

只是那颗黑白团子太招人喜欢,她一时忘了要避讳。

话未出口,她已被楚襄托住手肘拉了起来,触碰之处微微发热,似有暗火隔着锦缎在燎烧她的肌肤,她有些难耐地掀起了眸子,却见他一脸闲适地倚着桌沿,袍摆斜荡在一旁,和她腰间垂下的丝带缠成一团,而她的双手正不偏不倚地抵在他胸前。

“若是喜欢那玩意就交给你养,朕正好烦它。”

“我会把它养得招陛下喜欢的。”

岳凌兮轻声说着,眉眼间浮起一丝极淡的欢喜,楚襄瞧得分明,遂扬唇一笑:“好,朕拭目以待。”

作者有话要说:呐,某娘亲就是爱瞎搞辣~

第18章 暗查

今日乃是旬休,无须上早朝,但楚襄向来严于律己,不过比平时多睡了半个时辰便起身了,掀开帷帐的一刹那,他看见一抹熟悉的丽影正立于殿前祗候,所有动作顿时停了下来。

他怎么忘了,今日是她第一次当差。

不是没有见过女官,如今朝中百花齐放,狂放的矜持的端庄的都有,可从来没有哪个像她这样素到了骨子里,青簪双垂髻,花钿不上眉,一张白皙的脸蛋迎着晨光微微发亮,干净又淡雅,让人打从心底感到舒服。

身上那件绯色官服也是极合身的,玉带拢着纤腰,不盈一握,开襟处别了一枚银蝶胸针,纤薄的蝶翼遮着形状优美的锁骨,俯仰间若隐若现。

分明是非常保守的打扮,他竟觉得她莫名地撩人。

心有猛虎,欲嗅蔷薇,这念头才起,瞬间就随着她的脚步声沉入了心底,楚襄撑榻站起,看着岳凌兮一步又一步地走到跟前,然后向自己福了福身。

“给陛下请安。”

楚襄唔了一声,任由殿中宫女为他更衣束发,视线始终停留在岳凌兮身上。

她似乎也没察觉到边上的人都是垂眉敛目的样子,兀自仰起脸询问道:“陛下是先练剑还是直接用早膳?”

“等会儿中书侍郎谭承则会上御书房觐见,时辰也不早了,让她们传膳吧。”楚襄整了整领口,又瞥了她一眼,“你若没进食就一起吧。”

此话一出,周围几名宫女面色各异,端着铜盆的那个更是手一颤,差点把水洒出来,楚襄仿佛未曾察觉,径自捞起温热的帕子擦了擦脸,仍是一副等着岳凌兮回答的模样,就在众人都屏息以待的时候,她终于婉婉开口。

“我已经吃过了,陛下。”

没有受宠若惊,也没有殷殷拜谢,平淡得就像是多年老友在对话一般。

众人从未见过楚襄这般特殊对待过谁,心中越发惊讶,却不敢发出半点儿声音,只默默看着楚襄梳洗完毕之后笔直地朝花厅去了,而岳凌兮则端步尾随在后,两人隔着刚刚好的距离,无论动或静都莫名的合拍,宛如一对璧人。

想是这样想,可她们内心深处仍然觉得这只是某种错觉罢了,新任女官相貌如此普通,怎能衬得上陛下英姿?

就这样,在一片品头论足的目光中岳凌兮随着楚襄来到了花厅,很快又去了御书房。

若说宫中有哪个地方是楚襄待得最久的,那一定非御书房莫属,岳凌兮第一次来不免多看了几眼,只见御案上堆了许多奏章和卷宗,朱笔玉玺皆陈列在旁,还有个巴掌大的掐丝珐琅兽炉正渺渺生烟,檀香溢满一室。

东西两面墙嵌着巨大的书架,上面有许多难得的孤本和碑帖,从书架侧面的门进去便是内室,里头摆着一座青玉雕夔龙纹的八扇屏风,绕过去一看,后头还有张软榻,想必楚襄有时忙得太晚了会在这里休息。

大致摸清楚所有东西的摆放位置之后岳凌兮去泡了壶茶来,将将斟满一杯递到楚襄面前中书省的人就来了,一男一女,皆衣容整肃,手捧诰命文书。

“臣谭承则、宋玉娇参见陛下。”

“平身。”

楚襄啜了口茶,淡淡二字跟着溢出喉间,两人闻声而起,尽管仍然垂着头,但岳凌兮还是瞬间认出了后面那名女子。

是上次在成衣铺见到的那个女官!

她今天穿的还是同样的官服,只是擦了粉黛,显得更加明艳动人,岳凌兮没想到这么短的时间内会遇见她两次,一时有些走神。

怪不得她一介六品女官气质却如此出众,原来是在中书省这种极有底蕴的地方任职。

岳凌兮暗自想着,那边的谭承则已经汇报完毕,正把手里的东西往上递,她却迟迟未接,气氛顿时变得微妙起来。

本来外界对于这位空降的御前女官就有诸多猜测,如今在场的两人见到她这般愚钝,心下都有些想法。谭承则是朝中的老臣子了,不忍见她一个小姑娘因此受到楚襄的责难,正准备低咳一声提醒她,谁知楚襄突然说话了。

“兮兮,把文书拿过来。”

两人俱是一震,因他的语气,更因那暧昧到极点的昵称,然而当事人却没有太大的反应,只礼貌地向谭承则点头致意,然后接过东西交到了楚襄手里。

见楚襄已经开始仔细翻看,谭承则清了清嗓子说:“陛下,此次北伐论功行赏的文书皆已按您的意思拟好,您看看是否还有需要修改的地方?”

楚襄从中挑出封赏楚钧和卫颉的,道:“这两张直接发下去吧,其他的朕看过再说。”

谭承则立刻躬身接下:“是,臣知道了。”

说完他便有告退之意,可身后的宋玉娇却纹丝不动,俨然还有疑问没有解开,他尚且来不及给她使眼色,楚襄冷凝的嗓音就从御案后方飘了过来。

“兮兮,送谭侍郎和宋舍人出去。”

话是对岳凌兮说的,他的眼睛却盯着宋玉娇,虽无甚波动,仍似无底深渊般慑人,宋玉娇不由得轻轻一颤,这才发觉自己的失态,连忙垂首行礼告退,跟着谭承则和岳凌兮一齐走出了御书房。

到了走廊上,所有压力瞬间消失,她扭过头就看见谭承则一脸欲言又止,想是觉得她方才太不遮掩了,只是碍于岳凌兮还在边上不好开口,她心中一片雪亮,遂侧过身子对岳凌兮道:“麻烦夜修仪了,我们自行出去便可,无须多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