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凌兮短暂地愣了愣,旋即点头离开。

回到御书房,楚襄还在看那十几张草拟的诰命文书,她随意瞟了几眼,骤然发现不对。

按常理来说,打了胜仗要嘉奖的人不在少数,中书省受命制诰,定会以一人主笔多人校对的形式来完成这个任务,以免在组织言语的时候出现微妙的差异,从而导致受封臣子之间的不睦。可今天却奇了怪了,这十几张的字迹完全不同,显然是由不同的人撰写的,这不符合中书省的规矩。

端看刚才宋玉娇的反应,明显也是对此事不解,那么就只剩下一种可能——是楚襄要他们这么做的。

可是为什么要多此一举?如此费力又不讨好,楚襄不可能不明白。

就在她疑惑之时楚襄已经快速地看完了所有诰命文书,右手将那沓宣纸往边上一撂,然后整个人靠在了椅背上,脸色没什么变化,眼底却是暗流涌动。

中书省一令二侍郎六舍人十通事,上上下下这么多人,没有一个笔迹与那封假文书相似。

尽管这是预料之中的事,但楚襄仍有些不悦,十年了,各方面的线索都断了,这样大海捞针不知何时才能有进展,或许…他应该亲自去江州一趟,那里有可能留下了一些蛛丝马迹。

思及此,他抬眸看向岳凌兮,轻唤道:“兮兮,过来。”

处于沉思之中的岳凌兮蓦然回神,也不管他有什么吩咐,走过去便脱口而出:“陛下,为何他们都叫我夜修仪?”

“因为朕对外宣称你是夜家庶族的女儿。”

楚襄没有多言,但岳凌兮立刻就明白了,她没有功名却占了御前女官这个位置,难免会有人不服气,万一挖出她的真实身份就麻烦了,可现在有了夜家罩在头上,那些人即便心有不甘也不会乱来,毕竟太后就是夜家人,看中某个侄女送到自己儿子身边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谁敢说她不循礼法?

如此安排,实是花了心思的。

岳凌兮垂下羽扇般的睫毛,映着琉璃宫灯,显出一片浅浅的阴影,“陛下厚爱,可我又如何当的起这个姓氏。”

楚襄弯起嘴角说:“天下姓氏甚多,随意安一个给你也无不可,只是朕怕别人叫你的时候你反应不过来,而夜岳二字音相近,不会出现那种情况。”

“即便反应不过来被人瞧出了端倪那也是我的事。”岳凌兮定定地看着他,目光沉静而坚韧,“是我伪造身份入宫奉职,与陛下没有任何关系。”

话刚说完,她忽然被楚襄往龙椅上一扯,膝盖一弯,恰好跪坐在他身边,左手被他抓着,右手下意识箍着他的腰,姿势要多亲密有多亲密,若是让外头的太监宫女瞧见只怕眼珠子都要掉下来了。

“从朕在边关救了你的那一刻起,你与朕就脱不开干系了。”

他语声深沉,岳凌兮一时分辨不出是褒义还是贬义,遂困惑地问道:“陛下,书里所说的孽缘是否就是这个意思?”

楚襄倏地僵住,脸都快气变形了:“朕当你的楚语老师才是孽缘!”

这句话她听明白了,她又用错词了。

“陛下莫气,我回去再好好修习便是。”

说完她就要起身退离,可楚襄的手就像一道铁栏杆似地横在腰间,让她动弹不得,她虽然不觉得这般亲密有何不妥,却认为自己坐在龙椅上实在太过不敬,刚要出声让楚襄放开自己,他却把手上的白玉扳指摘下来给了她。

“西宫有座藏书楼,所存典籍浩如烟海,够你学一阵子的了,你带着这个去,不会有人拦你。”

西宫是太上皇与太后所居之处,平时不准生人进出,这个规矩岳凌兮是知道的,于是接过扳指收进了水袖之中,准备有时间就去看看。

作者有话要说:兮兮第一天上岗就开小差╮(╯▽╰)╭弄得陛下又秀了把恩爱

PS:感谢大家灌溉的营养液啊,这个东西实在太隐蔽了,平时很少点进去看,不过你们的心意我都有收到,爱你们!

另外周六会入V,当日上午三更,敬请期待~

第19章 游湖

一年之中最热的时候已经到来,即便宫中日夜蒸冰还是难挡酷暑带来的高温,处处弥漫着热浪,可也就是这个时候,重漪湖的芙蕖沿着堤岸盛放千里,遥遥不知尽头,许多公子小姐都会相约一赏美景。

岳凌兮在西夷生活多年,那里长年冰雪交加,严寒刺骨,压根不及这里一半热,所以她格外不习惯,白天随便动一动就浑身是汗,半夜还经常热醒,书凝往往会在房里备上一大壶凉白开,供她夜里起来的时候喝。

到了旬休这天,清晨就下了一场暴雨,暑气暂时散去,岳凌兮正准备缩在房间里看一看前几日从藏书阁借来的书,谁知口谕忽然传到宜兰殿,让她伴驾出宫,她只好起身更衣。

书凝听说她要去湖边玩竟格外兴奋,三两下就把行头准备好了,可到换衣服的时候却出了麻烦,只因书凝为她置办的常服都是时下最流行的齐胸襦裙,美则美矣,却遮不住那块刺青,就这么走出去的话,所有人都会知道她的真实身份。

楚襄派书凝来行照顾和保护之职,所以是提过这一茬的,只是书凝万万没想到印子会在胸口,这才好心办了坏事。不过她甚是机灵,当即就找来了丹脂,用细笔在岳凌兮胸口绘了一朵半开的莲花,既遮了印子又点缀了衣装,可谓一举两得。

只是岳凌兮从没这样打扮过,出了殿门就忍不住想遮掩,直到登上马车被帘子挡住之后才感觉好点。

车内的另一人却不太好。

楚襄紧盯着她这副娇美动人的打扮,目光渐趋炙热,尤其是移到连绵雪海中的那朵孤蕊时,几乎烫得快要烧起来。

见惯了素面朝天的她,竟不知淡扫蛾眉的她亦可勾魂摄魄。

“陛下?”

岳凌兮见他一直盯着自己,心头不安渐盛,下意识就去摸那朵莲花,谁知手刚抬起一半就被他抓住了,掌心的细汗沾上了她的手腕,湿热又滑腻。

“既然画好了还去碰什么?”

“陛下所说楚国时兴的款式…看来并不适合我。”

岳凌兮微微垂首,脸上闪过一丝自卑,只因这样的遮掩在楚襄这种知根知底的人面前无疑是徒劳,可他只是灼灼地凝视着她,轻声道:“这样很好。”

那块丑陋的刺青本来就不该出现在她身上。

岳凌兮只当他在安慰自己,沉默片刻复又问道:“陛下今日怎么忽然有兴致去湖上泛舟了?”

“不是朕。”楚襄勾唇一笑,徐徐吐出三个字,“是宁王。”

宁王?这个名字对她而言已经熟悉到不能再熟悉了,今天终于要见到本尊了么?如此说来,端木筝也很有可能会去,这个猜想顿时让岳凌兮忘记了着装带来的困扰,并且开始期待这次的游湖之行。

不过…端木筝见到她不会大发雷霆吧?

答案是肯定的。

四人在渡头会合之后,岳凌兮向夫妇二人逐一行过拜礼,刚直起身子就对上了端木筝的视线,其中夹杂着生气、紧张、着急等多种情绪,只是介于楚襄和楚钧还在场,不好宣泄出来罢了。

也是,自己留了一封信人就不见了,她不生气才有鬼。

岳凌兮退到了楚襄身后,借以挡住迫人的目光,端木筝顿时觉得又气又好笑,偏又不能当着楚襄和楚钧的面说她,只好无奈地揉了揉额角。

“怎么了,不舒服?”

揽在她腰上的大掌紧了紧,她扬起脸,冲楚钧温婉一笑:“没事,就是湖边风有点大。”

楚钧随即对楚襄说:“皇兄,我们上船吧。”

楚襄欣然颔首,率先踏上了细长的栈桥,楚钧夫妇紧随其后,一阵凉风从湖心刮来,吹得樱色长裙泛起了涟漪,两人的身影愈发靠得紧了,走在最后的岳凌兮默然看着这一幕,不禁对楚钧生出几丝好感来。

虽然他神情冷漠又不苟言笑,实在不是个好相处的主,但对端木筝的态度却格外柔软,会关心她舒不舒服,亦会替她挡风抚裙,连岳凌兮这个局外人看起来都觉体贴,也难怪端木筝会死心塌地地跟着他。

如此,她倒是可以暂时把心放下了。

上船之后,两个男人在船头架起了钓竿,准备在这一望无垠的湖面上大展身手,岳凌兮在旁边候着,不时给他们递一递鱼饵和网子,倒也没闲着,所幸天气凉快,又有微风作伴,身上始终是清清爽爽的。

不久,游船滑入一条狭窄的水道,长桨划动之间大片粉翠攀上了船舷,滴着露水,晃开清波,晶莹剔透到令人挪不开眼,有几只水鸟在上面短暂地停留了一会儿,待人声渐近便都扑翅而起,飞入藕花深处。

轻微的摇晃中,端木筝忽然从舱内探出半截身子,轻言细语地说:“陛下,您与王爷钓得兴起,修仪站在这看着难免无聊,不如放她跟臣妾去采莲吧?”

楚襄淡淡一笑,抬眼看向岳凌兮:“想去玩吗?”

岳凌兮点头:“想。”

“那就去吧。”楚襄回过头继续专注在钓鱼上,尔后又补充了一句,“采几个玩一玩就行了,水边蛭虫多,莫要久待。”

“嗯,我省的。”

说完,岳凌兮冲他们福了福身就随端木筝去了,楚钧琢磨着刚才的话,又看了楚襄一眼,终是什么都没说。

到了船尾,端木筝刚摘下两朵莲蓬就迫不及待地支开了婢女和影卫,然后把东西往边上一扔,变了脸色斥道:“兮兮,你真是太胡闹了!”

“姐姐,你别着急。”岳凌兮挽住她的手安抚道。

“我怎能不着急?你一声不吭就跟着他走了,有多危险知不知道?他是天子,心术难测手段高绝的天子,你又是这种身份,谁知道他把你弄进宫里想干什么!你真是——”

端木筝心急如焚,话都说不出来了,一想到岳凌兮日日伴君如伴虎她便一刻都坐不住,只想把她尽快从宫里弄出来。然而岳凌兮始终神态自若,半点儿害怕都没有,并轻声叙述着事实:“他没有强迫我,是我自愿的,姐姐且放宽心,不会有事的。”

“你自愿…”端木筝噎了噎,越发不明白她在想什么,“兮兮,你又不是贪恋权贵之人,为何非要往那种吃人不眨眼的地方扎?御前女官不是那么好当的,不小心就会搭上性命,听姐姐的话,趁早抽身好不好?”

“我只是想报答他。”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却更让端木筝提不上气来。

“他是一国之君,翻手为云覆手为雨,这世上哪还有他欠缺的东西?你能报答他什么?无非是忙时助他理政闲时陪他玩耍,这种事情任何一个在朝女官都可以做,又何须你这个不懂楚语没有背景的人来做?”

岳凌兮僵了僵,心头蓦然传来钝痛。

是啊,她如此卑微,又能报答他什么呢?

端木筝也意识到这话太过现实太伤人了,正想着怎么圆回来,余光里忽然升起大片阴影,她转过头去,还未看清楚是什么东西,只听砰的一声,船身被狠狠地撞了一下,两人霎时失去平衡朝不同的方向倒去!

“姐姐!”

晕头转向的岳凌兮急喊了一声,依稀瞧见端木筝摔进了角落里,安全无虞,随后自己就不受控制地撞到了栏杆上,剧痛传来的同时,掀起半人高的水浪如数洒在了衣裙上,然后就再也没有动静。

花坞里视野太窄,有船撞上来了。

影卫以最快的速度泊好了船,然后把甲板围了个严实,船头的楚襄和楚钧也已赶到船尾,瞧见爱妻从凌乱的杂物中爬起来,袖上还染了血,楚钧顿时变了脸色,一个箭步跨过去将她揽进怀中,她却挣扎着转了个方向。

“我没事,快去看看兮兮…”

楚钧一边扣着她一边转过头去,那抹颀长的身影已经到了岳凌兮边上,无须旁人操心,于是他收回了视线,开始寻找这场变故的罪魁祸首。

对面船上的人很快就露面了,不过是几个油头粉面的公子哥,衣衫不整,面带怒色,正准备朝这边痛骂一番,对上楚钧那张布满寒霜的俊脸,吓得立刻跪倒在地。

“参见王爷!我等一时不察进错了水路,这才不小心撞了上来,还请王爷恕罪!”

说话这人楚钧认识,是大理寺卿许昌之的儿子许光耀,京中有名的二世祖,吃喝嫖赌无一不精,人品烂到家,没想到今天会在这个犄角旮旯跟他撞上,当真是晦气!

听着身侧略微发沉的呼吸声,楚钧不禁怒从中来,当即就准备让影卫把许光耀拿下,谁知对面的船舱中突然跑出几个衣容艳丽的女子,边跑边惊慌地喊道:“公子,不好了!舱底进水了!”

许光耀心知是刚才那一撞造成的,不由得暗自咒骂了几句,面上却不敢表露出分毫,只悄悄观察着楚钧的神色,盼他能放自己一马,偏在这时,端木筝指着他身后那群莺莺燕燕愤怒地说道:“王爷,您快看!”

楚钧顺着她指的方向看过去,那些女子都打扮得较为暴露,风尘味甚浓,显然并非什么良家子,再仔细一看,她们身上都有一块相似的刺青,虽然印在不同的部位上,可楚钧还是瞬间就明白了那是什么东西。

她们都是官妓。

这已经是比较好听的称呼了,事实上,犯事官员的家眷早就不会被充入官府为奴为妓了,所以她们是拥有自由的,只不过一朝跌落云端忍受不了贫穷,所以自愿沦落风尘换取锦衣玉食的生活。

更令人不齿的是,因为朝廷已经废除黥刑,所以她们为了证明自己曾是官家小姐就刻意找人刺上这种印记,好招来更多的贵客,获取更多的钱财,而她们确实也比普通妓、女更擅长琴棋书画,格调更高,所以颇受客人喜欢。

不过这毕竟不是什么好风气,在楚襄的严治之下朝廷官员都不敢涉足其中,而这个许光耀恐怕是吃了熊心豹子胆,竟敢在光天化日之下临湖狎妓!

楚钧怒极,冷声命令道:“将他拿下!”

影卫纷纷出动,顷刻间就制住了许光耀等人,挨个抵在栏杆上等候发落。许光耀见楚钧是铁了心要办他,也不再做小伏低,竟指着楚钧身后吼道:“你也一样豢养官妓,凭什么抓我!”

刚被楚襄扶起来的岳凌兮猛然僵住,低头看去,那朵粉彩莲花早已被水冲刷干净,露出了丑陋的刺青。

她竟成了他人眼中的官妓…

肩背还在持续疼痛,这句话更是如同一把刀插、进了心口,让她瞬间白了脸,半个字都说不出来。忽然间天旋地转,身子腾空,她被人稳稳地抱在了怀里,宽厚的胸膛挡住所有不堪的视线,将她护若珍宝。

那边的许光耀仍在不知死活地大喊大叫:“你若敢抓我,我定让我爹去圣上面前参你一本!”

楚钧尚未说话,楚襄已转过身走到了栏杆旁,那张冷峻而幽深的圣颜出现在众人眼底的一刹那,所有动静戛然而止。

“人是朕的,你尽管让许昌之上宗正寺参朕一本!”

作者有话要说:陛下男友力爆发了╮(╯▽╰)╭

第20章 共枕

空中的云层越来越稀薄,几缕白光斜斜地洒下来,船舱变得亮堂了起来。

楚襄站在尽头的房间外面,隔着茜纱朝内看去,只能见到模糊的人影在动,意想中的呻.吟并没有出现,一如脚下缓慢流淌着的湖水,安静得没有任何声音。

不久,人影终于开始朝这边移动,接着雕花隔门就被横向拉开了,婢女端着药瓶侧身而出,冲他婉婉一福,道:“陛下。”

“如何?”

“回陛下的话,药全都擦好了,修仪已经躺下。”

楚襄微微抿唇,旋即抬脚走了进去,门再次被拉上,将所有光线和人声都隔绝在外。

行至榻前,他才掀起幔帐岳凌兮就撑着胳膊要坐起来,他顺势一揽,谁知手刚贴上肩膀就感觉到她轻轻一颤,他顿时僵住,不敢再轻易触碰她,心中按捺多时的怒火却一烧千里,焚野燎原。

先前所有人都把注意力放在了端木筝身上,只因那血迹斑斑的袖口看起来着实吓人,可他知道端木筝只是擦破皮而已,伤得并不重,而岳凌兮在被他抱进舱房的时候左边肩膀就已经动不了了,如今只怕肿得厉害,偏偏她吭都不吭一声,当真教他揪心。

“还是躺下吧。”

不能碰她,楚襄只好用话代替行动,谁知不太好使,岳凌兮仍然蜷着腿坐在那儿,完全没有要动的意思,微哑的嗓音溢出唇边,问的却是别人的事。

“陛下,如夫人怎么样了?”

“自己伤成这样,还有闲心管别人。”楚襄神色不豫,却到底没忍心斥责她,随口扔下三个字算作回答,“她没事。”

“那就好。”

端木筝是习武之人,要是伤了手拿不起剑就完了,方才擦药的时候她一直在担心此事,现在有了楚襄这句话她就放心了,剩下的…就只有那件事了。

思及此,她稍稍挪动了一下身体,跪坐在楚襄面前,楚襄伸手相护,柔软的青丝不经意划过掌心,带来微痒的悸动,他还来不及品尝个中滋味,却见她低头解下腰间的玉佩然后捧到他面前,登时犹如一盆冷水浇了下来。

“干什么?”

他语气不善,岳凌兮就像是没听出来,径自垂着眸子低声说道:“今天出了这种事,想必很快就会在朝野传开,若是我现在就离开王都,那些人便找不到证据来指控陛下,陛下的清誉亦不会受到影响…”

“朕的清誉无须你来操心!”

楚襄面色铁青地截断了她的话,旋即张开五指拢住了那双雪白的柔荑,将玉佩紧紧地夹在中间,让她无法松开。她也不挣扎,就这么云淡风轻地看着他,目光清湛如昔,似能浇灭所有怒焰。

“可我在乎。”她一字一句地说,“我不能让陛下平白为我担了这污名。”

楚襄瞬间僵住,心跳仍是起伏不平,像被某种东西隔空撞了一下。

这本就是莫须有的污名,那两个极为肮脏的字眼也不该安在她身上,她当时明明难过得浑身都在发抖,现在却绝口不提自己所受的委屈,只想护全他的名声,甚至不惜放弃现有的一切,再次只身远走!

是了,她向来都是如此。

在战场上,她可以不顾自身安危让他带顾长安先走,在刚才,她最先关心的也是端木筝要不要紧,因为她心地善良,更因为她顶着罪眷的身份生活了十年,已经习惯了这种骨子里带来的卑微,所以自己总是被放在不必重视的最后!

这让她无所畏惧,亦让她无形中受尽了煎熬。

楚襄闭了闭眼,沸腾的心绪在一瞬间平息,再睁开眼时,他抚上岳凌兮的后背,小心翼翼地将她拢入了怀中。

“要在乎朕,先在乎你自己。”

岳凌兮的手动不了,只能顺着他的力道侧靠在他胸前,小小的动作疼出一身汗,却在他接过身体的大部分重量之后轻松了不少,不由得轻呼一口气。楚襄见她舒坦了心里也好过了,本想让她就这么睡过去,她却小声道:“我这样做也是为了保住小命,如何能说不在乎?”

楚襄又气又好笑,知道一时半会儿没法纠正她,索性一语带过:“朕自会保你无虞,不必担心。”

“陛下要做什么?”

岳凌兮固执地追问着,生怕他为了这件事搅乱一池静水,楚襄把她这点心思看了个透彻,知道不说清楚她是不会安心的,遂简明扼要地说:“要替你除掉这个隐患。”

他看着那块刺青,眸中一片晦暗,似在压抑着什么,她虽然不明白他的意思,却下意识抽手去遮,结果被他收拢双臂压进了怀里,然后一齐靠在软榻上。

“时辰尚早,睡会儿吧。”

岳凌兮怔怔地看着他的一举一动,道:“陛下,您也受伤了?”

楚襄没好气地说:“朕没受伤,想休息一下不行?”

与他相处这么久,岳凌兮深知他没有午睡的习惯,不知道为什么非要待在这里,正是满头雾水之际,随即感觉到他从后面托住了自己的腰背,给予最有力的支撑,避免肿起的肩膀受到挤压。

堂堂一国之君,成了她的人肉靠垫。

她微窘,不是因为这般亲密的接触,而是因为软榻实在太小,楚襄半边身子都悬在外面,实在硌得难受,她想劝他走又怕他不高兴,只好委婉地开口。

“陛下不觉得挤么?”

“不觉得。”

楚襄直接一句话堵死了她所有的退路,她头一次无言以对,只好把脑袋埋回他肩窝,垂下眸子不做声了,见状,楚襄嘴角微微上扬,又把她揽紧了些,随后也闭上了眼睛。

游船轻晃,将湖光山色晃了进来,却无人欣赏,只能听见绵长的呼吸声,应是好梦正酣。

这一觉岳凌兮睡得格外踏实,连续好几天夜起导致的困乏似乎都消失了,冰蚕丝被壬癸席,绡帐蔽日冰鉴凉,所谓不知人间有尘暑大抵是如此,醒来的那一刻她竟有些不愿起来。过了许久,她悄然支起身子,发现两人的姿势已经有所变化,楚襄几乎是被她压在身下躺着的,锦衣上已是一片深深浅浅的水渍,她正要轻手轻脚地挪开,头顶陡然传来了沉哑的男声。

“你怎么跟那只蠢熊一样,睡觉还会流口水。”

岳凌兮愣了愣,竟真的俯下身去闻,尔后反驳道:“陛下胡说,那是您的汗。”

本来是故意逗她的楚襄此刻却不说话了,抵在肋骨旁的那两团柔软让他半边身子都麻了,挺翘的轮廓触感极为鲜明,仿佛已经透过轻薄衣料直接贴在他的皮肤上,刺激着他所有的感官。

心头那只老虎又开始蠢蠢欲动。

“朕就是胡说,你要如何?”

楚襄扣紧了她的腰,眼底尽是燎人的火光,几乎要烧到她身上去,她恍然未觉,睁着水眸瞅了他片刻,道:“我弄错了,是我的口水。”

怂得倒挺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