透过那层模糊的淋浴房玻璃,隐约可以看见里面那人颀长的身影,她动作轻盈地斜靠在一旁,和他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中东的女人漂亮吗?”

  水声没停,门却被拉开,男人冲掉头发上的泡沫,回答得一本正经:“多半都蒙着面纱,只能看见一双眼睛,没什么印象。”

  “那中东的男人呢?我最近在网上看到一组中东男模的照片,发现那边的男性都非常帅。”

  “是么。”他瞟了瞟她,“把你给迷住了?”

  她抿着嘴唇笑而不答,只是说:“我饿了。”晚上吃得太少,大半夜的又被他吵醒,这时只觉得饥肠辘辘。

  谁知道沈池却忽然伸出湿淋淋的手臂,将她往里一带,笑得十分邪恶,附和道:“我也有一点。”

  她猝不及防,就这样被拉进温热的水流中。睡裙在瞬间就湿透了,紧紧贴在身上,玲珑满饱的曲线毕露无遗。她半踮着脚,用手抵住他赤裸的胸膛,不禁笑骂:“流氓,我说的不是这个!”

  “嗯?”他漫不经心地回应,隔着水幕吻了吻她的嘴唇,表情坦荡而又无辜:“可我真的很饿。”

  水是温的,可身上却渐渐滚烫起来,血液沸腾的速度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快。她像是被抽掉了大半的力气,只能软软地伏在沈池肩头,任由他的嘴唇和手掌在身上放肆游移。

  小别胜新婚,原来就是这个滋味。

  经过十数个小时的飞行,沈池下巴上冒出短短的胡碴,蹭在皮肤上,带来一种微妙的刺痛感,却奇异地并不令人难受。当他细细密密吻到胸口时,她终于忍不住仰起脖子吸气,低低地呻吟了一声。淋浴仍旧开着,水流进嘴里,差一点将她呛到。

  他似乎低低地笑了声,抬起头,一边拍抚着她的背一边顺手关掉开关。然后柔声问:“在这里,还是回床上?”

  他的声音已经接近暗哑,带着让人无法抗拒的性感,她抬起濡湿的眼睫,透过无数细小而又色彩斑斓的水珠去看他,神色迷离:“都可以……”

  他随手扯过一条宽大的浴巾,把她整个人都包裹起来,笑得有点不怀好意,凑到她耳边低低说了句话。

  她听完几乎又羞又气,不禁用力去捶他:“我才没有!”

  沈池刚才说的是:你好像等不及了。

  她记恨着这句调侃的玩笑话,直到二人回到卧室大床上,故意不肯再配合他。

  借着那点微弱的夜光,她看见他轻轻挑了挑眉,带着笑意评价道:“小器。”

  “才知道么?”她笑得更是得意:“我倒要看看,究竟是谁更急。”

  可是到最后,她当然还是败给了沈池,这个男人总有各种各样的手段让她屈服。

  凌晨三四点,他们终于结束了这一场缠绵而激烈的运动,然后起床煮东西吃。

  她之前的睡裙湿透了,这时换了件干净宽大的棉质T恤,堪堪遮到大腿上。原本打算就这样下楼,结果直接被沈池拉进怀里,在她颈脖边狠狠地咬了一口。

  “至少有三个保镖在楼下。”他微微哑着声音提醒她。

  她倒真给忘了。就因为他突然半夜回来,又折腾了这么一番,现在又累又饿,仿佛脑筋都不好使了。

  最后只得又加了条素色棉质长裤,这么一身配起来,倒是十足的居家风格。

  为了不惊扰到阿姨,承影亲自下厨。其实她很少有机会自己做这种事,沈池就这么靠在厨房门边看她,偶尔听从她的指挥,从冰箱里拿了材料递过去。

  厨房的灯光温暖柔和,打在她身上,勾勒出一道玲珑曼妙的曲线,在地板上投射出浅淡的影子。

  她把头发随意挽了几道,就这样盘脑后,烤吐司的时候几绺鬓发垂下来,轻轻柔柔地贴在脸颊边,她却恍若未觉。明明只是简单的宵夜,可她似乎做得十分专注,连温热牛奶的温度都设定到最佳值。

  他觉得有趣,说:“这里又不是手术台,这么认真干什么?”

  “如果真是上手术台,我会比现在认真几百倍。”她拿盘子盛了吐司和太阳蛋,顺手递过去给他,自己则转过身去倒牛奶。

  救死扶伤。

  沈池记得,这是他当初对她选择的职业的评价。如今再和自己所处的环境一对比,仍旧觉得是那样的讽刺。

  两人吃了东西,承影去洗碗。她很少做家务,偶尔做做居然十分有兴致。熬到这时候,倒也不觉得困了,她就站在水池边,不紧不慢地拿清水去洗涤杯盘。

  可是,这样的场景落到沈池眼里,竟似不太真实。

  只因为太过宁静和平和,就像在最普通的人家里,女主人挽起袖子在厨房里做事,衣着随意普通,头发微微有些凌乱,却透出一种极致平凡的美好。

  平凡、安宁。

  只可惜,这些在他的世界里根本不存在。可是在他看来,眼前的这个女人,偏偏又是最应当享受到这两个词的人。

  她只需要静静地往那里一站,就自然让他联想到这世上最好的事物。

  然而,他却将她拖进了一个不平静的漩涡里。

  ……

  身后一直没什么动静,承影原先还没在意,以为沈池已经先一步上楼去了。结果等她全部收拾好了,转过身才发觉他一直站在厨房门口。

  “看什么呢?难得见到你走神。”她觉得奇怪。

  沈池似乎是真的走神了,直到她发出声音,他才若无其事地笑了笑:“有点累。”

  她很快擦干手,说:“那回去睡一会儿吧。”

  他没再讲话,转身和她一道上楼去。

  第二天,承影睡到日上三杆才醒过来。

  身边早就没了人影,只留下枕头上一道浅浅的压痕。她有时候十分怀疑沈池的精力和体力,好像睡眠之于他,并不是必需品。

  她起床洗漱的时候,沈池正在书房的阳台上打电话。

  “……你要的名单和其他信息,我上午会让人传真过去。”

  “谢了。”韩睿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过来,带了点轻松的笑意,“不过我没想到你的动作会这么快。”

  沈池一边抽烟一边笑了声,随口问:“最近有没有出远门的计划?如果没有,可能我会去你那里一趟。”

  “随时欢迎。公事,私事?”

  “带我老婆一起。”

  韩睿说:“目前你手头上有没有什么好东西?我这儿有个朋友对古董很感兴趣,如果你有的话,帮我挑一两件。”

  “你问得正是时候。”说话的同时,沈池听到身后传来轻微的动静。他没回头,只是顺手将剩下的半截香烟捻熄在烟灰缸里,然后才继续说:“有个卖家正准备出手一件汝瓷,是天青釉莲花温酒碗,而且难得是,这次的卖家只是急等钱用,倒也省了许多其他的麻烦。你的那位朋友算是走运的了,他应该会知道,像这样的机会少之又少,十几年都未必能碰上一次。你可以转告他,如果有兴趣的话就自己过来看看。”

  韩睿爽快地答应下来:“好。你们动身之前,记得通知我。”

  电话刚刚挂断,承影就出现在阳台门口。

  像是嗅到他身上新鲜的烟草味,她皱了皱眉,忍不住提醒:“你就不能少抽一点?”

  沈池手臂一伸,将她揽到近前,问:“要不要考虑休年假?”

  “休假?去哪?”

  “你以前不是一直想回老家去看看?”

  那是许多年前的话了,没想到他居然还都记得。

  承影微微一怔,说:“可是现在家里已经没什么人了,回去也只能是扫墓。”

  “那就回去扫墓。”

  她觉得奇怪:“看样子,你是一定要带我出门了,目的是什么好像并不重要。”

  他低笑着捏捏她的下巴:“结婚以后,一起出门的机会比较少,就当作是补偿好了。”

  她愣了一下,没再做声。

  除去多年前那趟云南之旅,她和他好像确实没有正正经经出门旅行过。就连当年的结婚蜜月,也因为父亲的突然殉职而不得不临时取消。

  其实父亲曾经极力反对她嫁给沈池。那时候他比较忙,正好刚刚投入到一项危险的重要任务中去,无暇分身,更加管不到她。

  后来得到她竟然在与沈池谈恋爱,晏刚几乎是大发雷霆,头一次破坏了行动纪律,三更半夜回到家中,把她从睡梦中拎起来。

  他的态度前所未有的强硬,根本容不得商量:“你嫁给谁都行,只有那个沈池不行。”

  “为什么?”她感到不能理解,“我已经是成年人了,难道不能自由选择以后的生活?”

  “生活?”晏刚似乎是被逼急了,脱口就问:“你知不知道他是做什么的?你做了他的老婆,以后过的是什么生活,你到底知不知道?”

  其实她不是傻瓜,交往这么久,沈池的事她多少总有些了解。但她根本没考虑过那些,到底还是年轻,在心里唯有爱情至上。

  “他是做什么的我不管,只要他爱我就行了。”她赌气般地说。

  “爱?他那样的人,懂得什么叫爱?他那样的人,有什么资格说爱?”

  “什么叫做他那样的人?你根本就是偏见!”

  “是你太幼稚!囡囡,听话,离开他。”

  自她十六岁以来,父亲就很少叫她的小名了。她当时听得不禁呆了呆,隔着昏暗的灯光望过去,竟发现不知从何时开始,这个在她心目中伟岸如山的男人也已经老了。

  父亲鬓角花白,眼角爬上皱纹,或许是由于长期的自我隐藏和压抑,就连法令纹也加深了不少,将面容衬得十分冷酷严肃。

  夜半时分,她穿着睡衣睡裤,坐在床头与父亲对视良久,最后却还是坚持己见:“我不会和他分手的。”

  “你总有一天会后悔。”眼见劝说不动,晏刚沉着脸站起来,转身离开了。

  其实从小到大,父女俩很少有争执。那几乎是唯一的一次,在他们之间爆发如此直接而又激烈的冲突。

  她是个性格温和,但在某些事情上又无比执拗的人。后来她和沈池的婚礼如期举行,父亲甚至没有到场。

  她以为他还在生气,是在以这种方式表达自己的反对,可是没想到仅仅两天之后,就接到有关部门的通知。

  晏刚在执行任务中英勇殉职。

  她活到二十五六岁,才终于知晓父亲的真实身份和职业。

  而她也终于理解了,为什么父亲会对沈池的身份如此反感和抵触。就因为平时接触得太多,因为被迫身在其中,见了太多的黑暗和残酷,才让他无法眼睁睁看着宝贝女儿也踏进这个污秽不堪、甚至见不到一丝光明的世界里。

  孙教授的手术如期进行。

  耗时六七个小时,因为切开之后才发现,真实情况远比之前拍片显示的结果要复杂得多。承影作为第一助手,全程协助在侧,这一场手术下来,竟像打了一场硬仗一般,最后病人麻药未退,在昏睡中被推出去,而她身上的手术服已经从里到外湿了个透。

  接着晚上又是夜班。

  她却几乎整晚没法入睡,半夜靠在值班床上迷糊了一阵,可一闭上眼睛就总想起之前在手术台上看见的景象。像是清醒着,又像是在做梦,脑海中的片段时断时续,仿佛梦见自己拿着薄而锋利的刀,对准了病灶切下去……

  大量的鲜血在瞬间涌出来,从脊椎四周弥散开来,将她的手指渐渐淹没。她的视线也随之变得一片模糊,满目血红,找不准下手的方位,急得一头大汗。

  最后终于惊醒过来,窗外已是天色微明,心脏还在砰砰乱跳,额前却是真的覆着一层薄薄的汗意。

  沈池是午后才回家的。

  三个小时之前,有一趟从菲律宾飞来的航班,他亲自去机场国际厅接到沈冰。沈冰在整个沈氏家族里向来是以怪脾气出名的,她坚持不肯住到家里来,只带着随行人员在四季酒店开了个套房,然后约他共进晚餐。

  沈池回到家,家里的阿姨立刻上前汇报:“沈太太早上回来的,连饭都没吃一口,就直接回房睡觉去了。”

  “午饭也没吃?”

  “没有。”阿姨一脸担忧,“我去叫过了,她说没胃口。”

  沈池轻步上了楼,穿过套间客厅,直接进入卧室。

  窗帘没拉上,下午的日光从一整面落地窗外斜射进来,室内一片光明透亮,可床上的人却似乎睡得很沉。

  他悄无声息地走过去,这才发现她其实睡得并不安稳。或许是因为一条手臂正压在胸口上,影响了她的睡眠,那双秀长的眉微微蹙起,浓密纤长的眼睫正自极轻地颤动。

  他低下头,居高临下地看了她片刻,才伸出手去轻拍她的脸。

  “承影。”他叫她,“醒一醒。”

  可她恍若未觉,眉头锁得更紧,仿佛犹自陷在那一片未知的梦魇中,抽不了身。

  直到这个时候,他才注意到,她的头发竟然还是湿的。大约是洗完头连擦都没擦就直接睡下了,如今尽数摊在枕头上,摸上去还带着明显的潮意。

  而她睡得极不安稳,似乎正在经历令人痛苦的梦境。他目光微沉,终于露出一丝担忧,索性加大了手上的力气,硬是将她给拍醒了。

  承影刚醒过来的时候,人还有些怔忡,一时之间竟分不清自己身在何处。

  刚才,她又做了那个梦,梦中仍是黑暗的雨夜,她站在流水淙淙的河边,墨色的水草漫上来几乎卷过双脚,带着湿冷滑腻的触感。雨下得太大,无处可避,她浑身瑟瑟发抖,可是举目望去,始终看不到第二个人。

  “你做噩梦了。”似乎过了好半天,沈池的声音才终于拉回她的神智。

  她用手掌盖住脸,努力清醒了一下,坐起来说:“不算噩梦。”

  类似的场景几乎每隔一段时间便会在她的梦中出现一次,只不过,在过去的许许多多个日子里,她多半都是在半夜挣扎着醒来,然后再独自一人沉默着重新睡去。

  有时候他就睡在旁边,近在咫尺的距离,却形同陌路。

  她起来去浴室稍作整理,又拿电吹风吹干了头发,走出来的时候看见沈池正在讲电话。

  沈池拿着手机静静听了一会儿,大约是对方问了什么问题,他才语调平平地回答说:“医生。”

  承影的脚步微顿,向他投去一个探询的目光。

  他侧过头来也看了看她,隔了几秒之后,又对着电话里的那人说:“她和你从没见过面,有什么好聊的。”

  他的语气平淡,稍微有点冷,可是脸上表情却不像是不耐烦的样子,讲完一句之后便又重新静下来听着。这让承影不禁愈加好奇对方的身份。

  她轻步走到近前,微微仰起头,仔细观察他的反应。他把目光落在她身上,仿佛有点漫不经心地继续应付:“……我不认为你和她之间会有共同话题。”

  她终于忍不住了,就用口型比了句:是谁?

  而沈池大约也正被对方纠缠得没办法,索性把手机从耳边移开,递给她:“我堂姐,今天刚从菲律宾过来,她想和你聊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