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池的堂姐。这在承影的心目中,压根一点概念都没有。

  她甚至不知道这个堂姐是从哪里突然冒出来的。

  可是电话里的那个女声干净清脆,即使是第一次通话,也并不显得生份:“承影,晚上和我一起吃饭好吗?”

  “姐。”她叫了声,隐约觉得有些别扭,但还是很好的掩饰过去了,语调轻松地说:“抱歉,今天没去机场接你。”

  “没关系。我听沈池说,你是名医生。”

  “对。”

  “巧得很,我丈夫也是医生,不过他是一名牙医。晚上我请客,你和沈池来四季酒店,我们六点半见。”

  “好,到时候见。”

  挂掉电话,她才问沈池:“我怎么从来不知道你还有堂姐?”

  “沈冰是我二伯父和他的菲律宾太太生的,他们一家人一直定居在菲律宾,平时很少回中国。我们结婚的时候,沈冰恰好惹上点麻烦事,不方便入境,所以没来参加婚礼。”

  “麻烦事?”她很敏锐地捕捉到了关键字眼。是什么样的麻烦,才会被中国政府禁止入境?况且,还只是针对一个女人。

  谁知沈池竟像是一眼便看穿她的心思,随口说:“她向来都是沈家最会惹麻烦的人,等你和她熟了自然就会有体会。”就这么轻描淡写地绕开了话题。

  可是等到见了面,承影不禁开始怀疑沈池之前所做的评价。

  站在她面前的这个女人,带着混血血统,又是一头爽利的短发,于是面部五官便被衬托得更加清晰立体。她穿着修身的休闲套装,配平底鞋,个子娇小玲珑,整个人焕发出一种熠熠的神采,看上去比实际年龄小了三四岁,仿佛只有三十出头的样子。

  她的身高不像沈家的人,可是那副眉眼却带着标准的沈氏烙印,目光清湛犀利,眼底仿佛闪烁着万千星辉。

  看得出来,承影带给她的第一印象很好。吃饭的时候,她甚至亲自给承影布菜,倒让承影觉得不好意思,端起红酒杯正打算敬酒,结果却被沈池抬手阻止了。

  “你酒量又不好,换果汁敬就行了。”他声调浅淡地替她做决定。

  承影笑道:“那样显得多没诚意。”

  沈冰不以为意,冲身后比了个手势,立刻有人上来把承影面前的红酒换掉。

  “你就以茶代酒吧。”沈冰冲承影抬抬下巴,示意她举起茶杯,又转过视线去看沈池,语气中带着明显的调侃:“既然你要护着老婆,那就替承影多喝一杯好了。”

  沈池看她一眼,倒是没有任何异义,多陪了一杯。

  “医生这个职业,感觉如何?”席间,沈冰似乎感兴趣地问。

  承影想了想,如实回答:“这个职业一直是我的理想。”

  “哦?治病救人,的确很高尚啊。”

  “沈池也说过同样的话。”想到许多年前的事,承影不自觉地笑道。

  “是么?”沈冰别有深意地朝沈池看去一眼,可后者脸上没什么表情,似乎对这两个女人之间的对话没有兴趣,也并不打算参与。

  沈冰也不以为意,重新转过去同承影闲聊:“之前告诉过你的吧,我老公是个牙医。我发现嫁给他最大的好处,就是牙齿出现问题的时候,可以第一时间得到解决。”

  “其他倒还好,就是长智齿太痛苦了。”承影像是被勾起回忆,微微皱起眉头说:“我当年有颗智齿一直发炎,后来去口腔医院拍片子,说是横向阻生型,一定要拔掉。”

  “过程一定很痛苦。”沈冰饶有兴趣地听着。

  “是啊,痛苦到让我记忆犹新。是先打完麻药,再割开牙龈,最后用凿子和锤子伸进去,把牙齿敲碎了再一点点镊出来。从那之后,我就对牙医们产生深深的敬畏之情了。”承影停了停,才忽然笑说:“抱歉,不该在吃饭的时候聊这个话题。”

  沈冰却是一副了然的模样:“这大概是你们医生的习惯。总是可以一边讲着手术室见闻,一边吃下带血的牛排。其实,我老公可比你过分多了,他每晚的睡前故事也多半是白天的工作内容。”

  承影听着不禁笑了一下,顺口就问:“姐姐生的是儿子还是女儿?”

  沈冰笑容爽朗语气直白:“我们没要孩子。他的睡前故事,是讲给我听的。”

  真是有意思的一对夫妇。

  承影猜测她和她的牙医丈夫之间,关系应当十分和谐。

  晚餐结束后,三人在酒店大堂分手。

  趁着承影去洗手间的空当,沈冰才突然评价道:“她很单纯。”

  “你想说什么?”

  “单纯得不像我们沈家人。”

  “她原本就不是。”沈池面无表情,并没有看她,只是自顾自走到酒店门口点了支烟。

  沈冰也跟上来,伸手从他的烟盒里抽走一支,示意他给自己点火。深吸一口之后,她才斜过目光睨他,提醒道:“可是她嫁给你了,就是沈家的一分子。沈家好的坏的,沈家的一切,都和她脱离不了干系了。”

  “那又怎么样?”

  “我只是随口说说。”沈冰心中微微愕然,表面上却只是轻描淡写地笑道。

  酒店门廊外灯火辉煌,将沈池的表情映照得越发冷峻漠然。她看着他,有些话原本已经到了嘴边,最终却还是没有说出来。

  她常年居住在菲律宾,她的父亲占据着几乎半个东南亚的毒品交易市场。她与其他堂兄弟姐妹来往并不多,但独独与沈池关系亲厚,那也是因为沈池曾在菲律宾住过两年的缘故。

  那时候他还是个不满十岁的孩子。当时沈家正在悄无声息地进行一场肃清内鬼的行动,但是最后事态演变得越来越严重,波及范围也越来越广,许多事情都渐渐超出了人力的控制,结局不可预知。

  作为既定的继承人,为了避开这一场未知结果的血雨腥风,年幼的沈池便被送到菲律宾暂住。他们两人之间相差不过三岁,朝夕相处,很快就加深了血缘之间的感情。

  再后来,他没有任何悬念地成了沈家的掌权人,用强势凌厉的手段,迅速扩张着版图。而她,也全盘接手父亲的生意,在亚洲的东南一角牢牢占据着一席之地。

  她了解他的性格和处境,所以怎么也没想到,他娶回来的妻子竟然会是一个像承影这样的女孩子。

  为人直爽、简单,接受过良好教育,有一份好职业,似乎没什么心机,更加没有防备之心。

  她从小就被父亲带在身边,见识各种各样的人和事,接手家族生意之后更是什么样的牛鬼蛇神都遇见过。所以,仅仅只花了一顿饭的工夫,她就轻而易举地将承影看了个通透。

  这样一个善良简单的女人,实在与沈家的气场格格不入,更加不适合去应对沈家随时可能面对的疾风骤雨。

  可是,沈池似乎并不喜欢听到她的提醒。

  此时此刻,她看着他的表情,心里不得不暗暗吃惊。其实这些年来,他早已将自己修炼得滴水不漏,所谓喜怒不形于色,更甚至,在很多时候明明心中已经起了盛大的怒意,那张脸上却反倒是笑得愈加云淡风轻。

  他的心思深沉难料,仅靠表面观察,没有几个人能真正猜透他在想什么。

  而她已经有许多年没有见过他现在这副表情了,薄唇抿出沉冷的弧线,目光淡漠,眉宇间却隐约透出一丝不耐烦。

  他不喜欢听到她方才那番话。

  而此刻在他的脸上,竟然明确真实地反映出自己内心的想法。

  如此表里如一,还真是有些失常。

  其实她相信,他心里也是清楚的,承影并不适合沈家的这种环境。只是这样掩耳盗铃,倒是更加让人感到吃惊。

  沈冰很快就抽完一支烟,等到承影走近,她顺手掐掉烟头,若无其事地笑说:“我准备回酒店做个温泉SPA,我们改天再聊。”

  “好啊。”承影一口答应下来:“如果你在这边有什么需要,可以随时找我。或者,要不要搬去家里住?住在一起也方便有个照应。”

  “那倒不用,我还是住在酒店习惯些。”沈冰把手袋递给身边的保镖,自己则从手腕上退下一串乌黑的木珠链,交给承影:“这是我常年随身戴着的,找法师开过光,可以保平安。”

  仅凭肉眼也能看出这是极好的东西,承影不禁微讶:“送给我吗?”

  “嗯。”见承影犹豫着不肯接,她索性拉住她的手,直接替她套在手腕上。

  乌沉的木质光滑柔润,很有份量,触手竟有一丝奇异的凉意。

  承影原本还想推辞,这时候,一直站在一旁没作声的沈池突然开口说:“收下吧。”然后才看了看沈冰,简短地交待:“有事电话联系。”

Chapter11 意外

  晚上准备睡觉的时候,承影突发奇想地要求:“我想听故事。”

  黑暗中,只听见沈池轻笑了声,问:“你多大?”

  她的手臂绕过他的腰,像柔软的藤蔓般缠上去,“你好像从来没有哄过我睡觉。”

  要是换在几个月前,她就算死也绝不会说出这样的话来,可如今就仿佛经年冰雪消融,一夕之间春暖花开,就连心境都渐渐回复到恋爱之初的状态。

  “堂姐说,她每晚都能听到睡前故事。而且昨天巡房的时候,恰好看见一个病人家属,一边削水果一边给他的妻子讲故事听。”承影有些唏嘘:“当时我没好意思偷听,但那副场景实在让人觉得温馨。……所以,我也想听故事。”

  “你想听什么样的故事?”沈池问。

  “随便都行。”

  “安徒生童话?”

  他明显是在故意开玩笑。两人刚刚洗完澡,身上仿佛还带着微微濡湿的水气,她在他微凉赤裸的腰间象征性地掐了一下,表示不满:“能不能认真点!”

  “好,认真点。你到底想听什么?”

  “嗯……你的事,你遇见我之前的事,或者……小时候的事。”

  她一边打着哈欠,一边随口提议。没想到他却静静地沉默了片刻,才语调平淡地说:“那些都没什么可讲的。”

  “怎么可能?”她其实已经有点困了,枕着他的手臂又足够舒服,于是习惯性地换了个姿势,用背抵在他的胸前,思绪渐渐模糊,却还在挣扎,“……就没有有趣的事情么?”

  “没有。”

  他在黑暗中微微低下头,嘴唇贴在她的发顶亲了一下,低声劝道:“睡吧。”

————下接书版手打内容————

  沈冰在云海市逗留了二十来天,在此期间单独约了承影几次,多半都只是喝茶聊天。承影也因此发现,沈冰似乎精通茶道,每回品茶的地点都在她的酒店套房里,有专门带来的茶叶和茶具,沈冰甚至屏退了外人,亲自动手泡制。

  “这是我的第二次婚姻。”最后一次约见承影的时候,沈冰同她闲聊,“阿星是个非常好的男人。”

  阿星就是那位牙医先生,之前承影见过他的照片,是个微微发福笑容可掬的东南亚男人。

  沈冰泡茶的动作十分娴熟优雅,沸腾的水流不疾不徐地落入杯中,她的声音也很低缓:“其实我的第一任丈夫也是个好人。”

  她似乎有追忆往事的兴致,于是承影问:“那后来为什么分开呢?”

  “他死了。”沈冰抬眼看了看她,继续将茶水分进杯子里,脸上神情轻淡,可说出来的内容却令人心惊:“在菲律宾南部遇上一场暴乱,被人射了十几枪,当场就没救了。”

  承影不禁愣住,沈冰反倒笑了笑,一边将茶杯递过去一边回忆:“认识他的时候我只有十五岁,为了和他在一起,我甚至还离家出走呢。他是个小混混,没有正经的工作和收入,可我偏偏很喜欢他,想要和他生孩子。”

  “可是你到现在都没生。”

  “对啊。他发生意外之后,我就彻底打消了这个念头。”

  “为什么?”承影有些不解。

  沈冰端着茶杯,轻抿了一口,静静地看着她:“亲眼见到最爱的人死在面前,那种感觉太痛苦了。既然我们生活的环境不安稳,那就更应该减少这种事情发生的概率,这样对大家都有好处。其实我很喜欢小孩子,但我不打算生养。幸好,阿星对此也没什么意见。”

  她一语双关,果然,承影只当她是在抱怨菲律宾国内的大环境不稳定,并没有太在意。

  沈冰忽然又笑说:“看得出来,沈池他很疼你。”

  承影扬扬眉:“有吗?”

  “他很保护你。”沈冰一针见血地指出来。

  这倒是事实。承影无从反驳,只能微微叹气:“有时候他把我当作小白兔。”

  这个比喻似乎让沈冰忍俊不禁,眉眼微弯:“难道你不是吗?”

  承影也笑:“我和其他普通女人一模一样啊,虽然不够强悍,但也不至于太软弱。”

  可他并不是普通的男人。沈冰在心里加了一句,面上却不动声色,只是说:“有人保护着总是幸福的,对吧?”

  沈冰第二天离开云海返回菲律宾。

  下午三点半,五部改装后的纯黑商务车鱼贯驶入机场的地下停车场。沈池亲自来送行,可等车子停稳之后,他却并没有急着下车。

  沈冰与他并排坐在后座,将护照证件交给随行人员去办手续,待车门重新关上,这才微微侧转过身体,问:“有话要说?”

  沈池看她一眼:“你最近频繁地接触她,心里在想什么?”

  他没说名字,沈冰却立刻反应过来,仿佛觉得好笑,于是微微勾起唇角反问:“好歹也是亲戚,又都是女性,我们有接触不是很正常的吗?”她略停了停,才继续说:“看来你真把她当成小白兔了。”

  这个形容令沈池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结果沈冰彻底笑起来:“这可是承影的原话。”

  “她为什么会这么说?”

“因为我跟她聊了一点往事。” 沈冰直截了当地表达了自己的看法,“你对她保护过度了。”

  对于这样的评价,沈池未置可否。

  她不以为意,从手提包里摸出烟盒,一边点烟一边说:“讲句实话,我从没想过你的婚姻是现在这种状态。”

  “这种话,你刚到的那天在酒店里就说过一次了。”沈池冷冷地提醒她。

她却挑起眉梢纠正:“不对。那晚在酒店门口,我是没想到你会找这样的女人当老婆。而今天我要说的,却是另一回事。”

  沈池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

  她看着他,忽然问:“前阵子,是不是有人拿承影来要挟你了?”

  “算不上。”沈池冷笑一声,声音里却殊无笑意,“消息传得倒真远,连你都知道了。”

  “你不觉得这件事情本身有什么问题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