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幸笑道:“小哥我问你个事,这里可有个叫做谢威的?”

这伙计便是年初调侃谢威的汤乙,听到找谢威,在上下眼一扫,窄袖、短裙、比甲束腰,还带着个绣花褡裢,标准的采买女使打扮,心下了然。咧嘴一笑,直接冲后头一喊:“阿威!你家来人了!”

谢威吓了一跳,他家来人!?急忙走出来一看,竟是周幸!也顾不得店里其他人,兴冲冲的跑过来抓住周幸的手:“你怎么来了?今日怎么得空?”

周幸悄悄把手收回,白了他一眼道:“动手动脚的毛病什么时候能改!你当还小呢!”

谢威巨无耻的说:“我只牵你一人。”

“…”

北宋民风开放,店里的人一听谢威如此说,哄堂大笑,就只差没冲出来直唤周幸嫂子了。周幸囧的半死,直接了当的说:“姑姑要搬家,娘娘使我布置,我要裁些细绢,你们这儿可有?”

金老板本竖着耳朵听八卦,只当是谢威的那谁找来了,不想竟是生意进门,抬脚就从柜台绕出来问道:“小娘子要什么细绢?什么色?要多少?”

周幸愁道:“我想要的与别的不同,你们可有裁缝?”

金老板忙点头:“有的!”

“会绣花?”

“会,绸缎铺子哪能不会绣花呢!”金老板笑道:“还有我浑家、新妇和大娘也都能干。小娘子要什么花样只管说来,必比别处还强呢。”

周幸松了口气,会就好。她的要求并不高,但这里不能做就不能照看谢威的生意了。听到金老板如此说,高兴的从褡裢里掏出一叠纸来道:“这是图样,我标了尺寸颜色花样,你们可有?”

金老板接过一看,好么!全彩图!够奢侈!忙道:“小娘子稍坐,待我拿绸缎册子比一比才知道颜色全不全。”又喊:“浑家,还不上果子上茶!”再转头道:“阿威,你且陪着小娘子说说话,莫慢待了。”

周幸见金老板还算厚道,没一口应下,心里已经有八分满意。跟着谢威坐在桌旁,一边吃茶一边遭受众人围观,囧囧有神。

谢威却浑然不觉,推了推眼前的果碟道:“这个榆钱糕是我们老板娘拿手的,可好吃了,你试试看。”

周幸不客气的捡起一个吃起来,唔,职业素养所致,吃相相当斯文,围观人士纷纷觉得得了一手八卦,继续围观。

谢威又道:“才看了你的册子一眼,字写的越发好了。”

周幸一笑:“我闲功夫多嘛。”

“什么时候学的画画?我怎底不知?”

“那算什么画?”周幸哭笑不得:“不过是花样子上个色,要说画,阿麦姐才画的好呢。”

谢威傻笑,这小妮子还谦虚上了!管它是画是花样子,横竖就是好看!别以为他真没一点鉴赏能力,当年如恒的那些家伙,哪样不是他淘换回去的?想到妹妹如恒,心里一揪,还是他这个哥哥很无能很讨厌吧。

周幸见谢威忽然不说话,奇道:“怎么了?”

谢威醒过神来,笑道:“没什么,想起我那狗爬的字了。”

周幸抿嘴一笑:“字么,写出来人家能认得便好。我们又不去考举人进士。写那么好干嘛?”

正闲话,金老板捧着一叠厚厚的绸缎册子放在跟前:“小娘子瞧瞧,你要的这几个色没有,我寻了相似的,你看成不成?”

周幸接过来一看,发现色差并不是很大,想来事专业人士眼利的缘故,便爽快的道:“我瞧着都差不多,就用这几个色吧!”

金老板又问:“这被套真个要缝起来?绢稠不比细棉布,洗法上有些许不同,这样逢成一个套,怕是不好拆洗。”

周幸才知道自己犯了大错,原本想着反面用棉布正面用丝绸,做成现代那种塞进棉絮就可以使的被套,又方便又好看,不想忽略了布料特征问题。幸亏专业人士指出来,不然就要浪费材料了。不好意思的一笑:“是我想差了,如此就都用棉布吧,可有齐全的颜色?”

金老板道:“实话与娘子说,我这儿是绸缎铺,棉布却不多。娘子何不裁一般的样式?”

周幸笑道:“这个我自有计较,全绢绸的也要做几套。若是被子不齐全,我们且先看看纱,我还要做帐子呢。”

“做帐子的纱有的是,娘子尽管挑!若信的过我们,便一并在这里做被套,布料我总知道在哪里进货,只是慢着些。”

周幸道:“也好,省的我跑两处。”

“那就多谢小娘子照看生意,这些一个月便得了,东西又重又多,还是我们送上门罢!省的小娘子来回跑。不知小娘子家住何处?”

周幸正要说话,谢威忙道:“我知道,到时我去送吧。”

金老板只当谢威寻亲香的机会,暧昧一笑便应了。

周幸道:“不知定金几何?”

金老板挥挥手:“既是阿威的…朋友,就不用定金这一套了!到时候只管付款便是。”

周幸福身道谢,又道:“我还要去其他地方,先告辞了。”

金老板道:“慢走,阿威送一送吧。”

出了绸缎铺的门,周幸对谢威道:“你先回吧,别误了工。”

谢威欲言又止。

“怎么了?”

“别告诉他们你是教坊的人。”

周幸皱眉道:“你嫌丢脸?”

“我丢脸的事多了,不差这一着。”

“那又是为何?”

谢威轻轻的道:“我只不想…别人看不起你。”

周幸不由一笑:“你真是个笨蛋!”出身这种事掩不住的,别人爱笑就笑去呗!说完话头也不回的走了。留下谢威在原地想了半天也想不明白,还不能找人去问,纠结的差点撞墙。把一屋的伙计笑了大半个月,此是后话。

道别

阴雨连绵的春天,找几个晴天并不容易,好容易拖到三月底见了太阳,一行人才浩浩荡荡的帮着燕绥搬了家。廖云趁着还未出远门,特抽了一天的时间来看看燕绥的新居。

一进门就被囧了,这这这是什么地方!?

燕绥看到廖云的表情,就黑着脸狂在心里吐槽:看,被当成神经病了吧!个混蛋周幸,你TM要不要照搬现代简约风啊!!你看看,那什么橘色的细麻布艺沙发——这年头有钱人绝壁不会用麻!你纺的再细也没用!你丫还给我搞成三房一厅带厨卫!亏你Y在这种格局里搞的出来!!还有,床给戳在中间就算了,圆形吊顶的帐子也就算了,壁灯也忍了,但你丫床底带收纳沙发可组成单人床这是为那般啊啊!最令人发指的是弄个了木头电话机做装饰品,燕绥只觉得自己中了铁砂掌,一肚子内伤。周幸还用用白纸利用绘画透视原理弄了个伪的石膏吊顶,猛一看还挺像。你丫有种给我弄个石膏吊顶出来老娘才算服你!重点是这年头没有人会欣赏!!燕绥吐血兼风中凌乱中。

廖云见燕绥脸上五味陈杂,忙笑道:“谁的心思,真巧妙!”嗯,八仙桌上罩桌布不奇怪,但旁边接出一条铜管是神马!?

燕绥顺着廖云的视线一看,心情爽了不少,这个炉子是这间屋里最爽的设计,没有之一。于是笑着解释:“这叫桌炉,底下用煤炉子坐支柱,桌面也是铜的好导热。盖上棉被,冬天在一旁坐着,很暖和。”

“这个铜管是…”

“导烟管,这样屋里就不呛人。”

廖云眼前一亮:“好想法!谁想的?介绍与我认识!”

燕绥囧:“幸幸啦!你看她弄的这一屋。”好吧,是挺亲切的,但再亲切也搁不住被挂了整整一个月教坊司八卦版的墙头,愁死她了,这也太喜忧参半了!

廖云往沙发上一坐,靠着一堆抱枕点头道:“恩,很舒服!屋子也亮堂。没想到幸幸竟有这份心思,我们阿威真有福气。”

“呸,你们阿威当她什么呢?相好还是外室啊?”

廖云笑道:“一个女使,你弄她出去还不容易?干嘛不带到这里来?在前头仔细吃了亏。”

燕绥不以为意:“她还小呢,再说多见识一下也是好的。日后成家立业了,我还能把她栓裤腰带上不成?再说后头没收益,我便是给她双份的工钱,也比不得前头。她那性子别扭的紧,必不肯要我的私房,还不只得放前头让她多攒点。阿南还且不够讨好达官贵人的资格呢,普通人家谁又能占咱们多大的便宜?”

“那是,当年打阿威可是半点不留情。”廖云道:“泼辣点好,泼辣能管住男人,好持家。”

“你这都是妇女之友了!”

“不然怎能得岳家真心相助?”

燕绥挑眉。

廖云笑道:“这世间事便是如此,你一心一意,别人自然一心一意。常言道夫妻齐心,其利断金。可笑世人总觉女子痴傻,把好好一盟友撇到一旁,任由后宅大乱。赚点钱不就是为了个家人安康么?只这些人想不透罢了。”

“你还真明白!”

廖云苦笑:“我是没坏透吧,总莫名其妙爱生点愧疚心思。是我对不起她。”

燕绥一顿,这种话,她这个疑似小三的人物还真不好接。

“说来,”廖云又道:“我后日就出门了。”

“这两年你倒在外跑的多。”

“在家里也没甚意思,烦。”

燕绥捧着茶杯一笑:“就把你弟弟丢在家里看戏?”

“好过我在家里演戏!唉…”廖云叹道:“家里的女人还是得省事才行。”

燕绥知道这是说廖家祖母,非把手伸到儿子屋里的事。廖家要是没有那个妾,不知多太平。不过话又说回来,没有庶系,嫡系能这么团结?可见凡事有一利必有一弊。如今看来是利大于弊了,老人家嘛,早晚要死的。廖云长子长孙,廖家以后还不是他的天下?庶子已经滚去谢家,哥几个团结一心,不愁发扬不大家业。所以虽说在自家搞物竞天择很残忍,可温室里的花朵,要面对的便是整个外界的适者生存了。想到此处,燕绥只好总结:教育真特么的是个世纪难题!好在自己不用操心,真是阿弥陀佛。

二人正说着话,周幸迎头撞进来,见到廖云一愣,半天才想起来见礼。

廖云摆手道:“自己人,不用这么客气。”

燕绥姑侄同时默默吐槽:你还很把自己当姑爷了!

廖云又问周幸讨桌炉的图纸,又道:“必不亏待你。”

周幸忙摆手:“我不占你这个便宜,你钱多给的不心疼,我却收的心慌。这又不是什么秘密,你掀开桌面一看就知道的□不离十了。”

“还有收钱收的心慌的!”

“不义之财不能要。”周幸认真的道:“这要占便宜占成习惯了,不定什么时候就被反咬一口呢。姑姑说了,不够聪明的人就踏踏实实过日子,别想歪门邪道,不然怎么死都不知道。”

廖云抽抽嘴角,燕绥你胡乱教个啥啊!他俩日后要做生意的好吗!

燕绥点头道:“很是,免得像某些人,亏心事做了,又过不得自己那一关,一辈子尽纠结在这上头了。”

“这又扯上我了。”廖云无奈:“人生在世,哪能事事如意。我也是没法子。”

“呸,”燕绥很不客气的啐道:“都是当朝为官,哪个不比你们家复杂?怎底有贪官也有清官呢?少在我眼前装相。”

廖云投降:“好,好,我错了。”

周幸笑起来:“廖郎君脾气真个好。”

“和气生财嘛。”廖云不以为意,只问周幸:“阿威最近可好?”

“很好吧,胖了些。前日送东西来,那么一大包袱,单手就拎进来了。可见也长了本事。”

廖云点头道:“这是好事,体格好,日后在外行走,便是遇上强人,跑路都要快些。”

听到这话,周幸奇怪的问:“怎么你们外出行走的都不请人护送?不是有那么些镖局什么的?”

“人在外头走动,万事都算不准,镖局又顶多大用?那些强人才是地头蛇,劫财不要命的都算道义了。”廖云接着说:“一路上千里迢迢,我们又不能都交予伙计,身体不好,都不用强人,一场风寒就没了。”

周幸明白了,点点头道:“高风险高收益!”

廖云欣慰:“好孩子,孺子可教。”

不想周幸又道:“看样子以后我不能做行商!”

廖云囧:“守着个铺子可赚不来大钱。”

“唉,人生不过几口饭一身衣,管你王公贵族还是平民百姓,这钱财皆生不带来死不带去,到头不过一个土馒头,赚那么多钱做什么?”周幸笑道:“岂不闻玉粒金莼噎满喉?”

燕绥一口水喷出来,这货居然盗版红楼梦!太可耻了!

周幸脸一红:“呃…姑姑,这是谁的话?”

燕绥决定无视文盲,这一句肯定是电视上学的!肯定还只记得这一句。两辈子都活在书香门第的人表示,有时候农村妞什么的真是太讨厌了!特别是还不肯背李白诗集的农村妞,更讨厌更讨厌!

廖云只笑着看他们姑侄的互动,这俩人真有趣。一个满腹诗书,一个却俗的可爱。就这么两个人竟然能混在一处。当然他是绝对不会知道这两个人会背地里拍着桌子掐到底是多多洛更可爱还是黑小鬼更萌人这样的话题的。

最初因燕绥忙乱,廖云就没来凑热闹。等燕绥忙完了,他也要出门了。尽管是惯常在外行走的人,临出门前琐事还是许多。只坐了一会儿便告辞:“待我秋天回来再来看你,可有什么东西想带的?”

燕绥摇头:“什么东西东京没有?别废这个心思了。”说着又从两个沙发转角处夹的柜子里翻出几包药材来:“这些你带着吧,以防万一。”

廖云笑眯眯的接过,又问周幸:“你没什么送我的?”

周幸囧:“我都不知道你要出门。”

“那就暂且寄下,明年必要双份的。”

廖郎君,你好无聊!

不想廖云又道:“你侄子在家,我都事他都尽知。不拘阿威还是你,有什么事只管使人去找他便是。”

周幸脸一红:“什么叫我侄子!?”

廖云笑着拍周幸的头:“好妮子,快快长大,我好使人来提亲。”

“你差辈了!大叔!”

“你怎么也学了那样的扭捏相?”廖云道:“这有什么好害羞的?还是你看不上我们阿威?”

燕绥在一旁淡定的道:“没房娶什么亲?且让他挣一套房来。”

“东京!?”

“不然嗯?”

廖云故作伤心状:“就这么一个侄女,你也不陪送一点?当真忍心?”

“滚!”

廖云笑着滚了。

周幸无力的瘫在沙发上:“姑姑,难道我真要嫁给那货?”

燕绥收起笑容,正色道:“我们这种出身,找个不嫌弃的有多难你不明白?我们那会儿的女人,还在喊:有车有房,父母双亡呢。怎么,你想去婆婆跟前伏低做小?”

周幸抓狂:“不是这个问题,是我没感觉!”

“感觉处处就来了。”燕绥叹道:“这不更好么?他喜欢你,你不喜欢他,你不吃亏。男人么,哄哄就成了。”

周幸沉默,良久才道:“这样会对不起他一片痴心。”

“求仁得仁,你也没有心上人,他又哪里能知道你的心?”

周幸认真的说:“他不知道…可我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