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方法?”

“把被子两边往里折,脚底也折好,整个弄成一个筒子,再从头上钻进去,上头压上棉衣,保管暖烘烘的。”

“不都是这样么?”

“不是那种大户人家的往里折道边。而是你人直接睡在被子上。”

谢威汗:“容易把棉絮压塌掉吧!”

“压塌再弹嘛!东京赚钱不算难,生病反而不划算。”

谢威点头,决定今晚试试。

说话间,谢威环视房子一周,发现实在没什么可以拿出来招待的,连茶叶都没有,不由懊恼,怎么就没在年前买点果子存着!过日子当真不容易,一不留神就出状况。

周幸那厢却趁着闲等,把包袱拆开,一面将衣物拿出来一面红着脸说:“毛衣是我打的,棉衣是找外头做的,都放长了身量做了再折了回去,若是短了,只管叫裁缝替你放出来重新踩过边。这里还有个弹子,太阳天时先拍一拍,再拿去晒晒才暖和。不然衣裳穿旧了可就不保暖了。”说着周幸恨的咬牙切齿,你妹的廖云,要不要准备的这么细啊!?你是不是男人啊?只是到了此时,也不能半途撒手,只好继续说:“这还有两个小炉子,喏,这样打开,中间是空的。晚间回来放上点好的炭,塞进鞋里,把潮气烘干次日才穿的舒爽。缺点是这炭得挑好大小,我已经替你选了一包,今年尽够了,明年再说吧。”感受到谢威那越来越炙热的眼神,周幸觉得自己都快说不下去了!!

哪知谢威却问:“怎底又买了身油衣?”

周幸汗,忙瞎编:“怕你那件穿坏了,眼看就要入春,正是使油衣的时候。嗯,就是这样!”

谢威没再追问,只轻轻摸着手底的衣服,粗糙而温暖。没有花纹,坚实的两层粗布包裹着棉花,袖口和肘部还加做了加厚,恰是适合自己这样做粗活的。若非用了十分心意,又哪里做的出这样的衣裳?一时感动,忍不住伸手摸着周幸的头发:幸幸,你要慢点长大,等我赚了足够的钱,再来接你。

周幸尴尬的死,正想找理由撤回去抽廖云一顿!只听谢威道:“除夕那日…”

周幸立马截断:“咳,举手之劳,举手之劳。”

谢威幽幽的道:“若不是你,我怕都想不起来还要替爹娘烧一刀纸。真是不孝至极。”

“年前你很累么?”不然这种事怎么会忘?

“很累。”谢威没必要在周幸面前故作坚强:“才搬货的时候,一点都不会用力,肩膀上全蹭烂了。到家才发现,早已血肉模糊,衣裳都嵌在肉里,揭下来时痛的两眼发晕。”

周幸捂嘴把惊叹声压了下去。

谢威苦笑:“第二日上点金疮药,还得继续抗。”

“那现在?”

谢威随意撇头一看:“大概长了茧了吧。伙计们都说,刚干活都这样。过阵子便好了。”

“讨碗饭吃真不容易。”

“可不是!想着以前那样大手大脚都觉得…很丢脸。怎么就那么浪费呢?上好的东西,不开心就一扫桌子,全摔在地上。现在想来,我要有这么一个儿子,非吊起来打不可!”

周幸大笑:“还未养儿就知父母恩了,不错!不错!”

谢威却垂下眼睑:“可惜他们也看不到了。”

周幸忙安慰道:“做父母的总不能陪我们一世,只要你懂事了,他们不管在哪里都会觉得欣慰。”

说着自己早逝的父母,谢威觉得难过。于是转个话题问道:“你家里如何了?”

周幸囧:“你给我添堵呢!”

“怎么了?”

“还有什么?无非就是拿着我的钱充大爷,回头又嫌我的钱不干净呗。”周幸苦笑:“上回被我挤兑了,不知怎么恨着我呢。后来还喊了族里的男丁来教坊叫骂,惹的娘娘使人一顿好打,如今也不知是死是活。如今我出来找你倒容易,相见周家人…”说着无奈的摇了摇头。

“五娘倒是护着你。”

周幸摇头:“你知道青螺么?”

谢威想了想才道:“有点印象,长的像胡姬的那个?”

“对,就是她。姐俩都被娘家人逼死了,娘娘气的摔了好几个茶碗。自打那次,再有伎人的家人闹事,一律打出去。说来我们都是卖断的奴婢,早不该认本家。只是法外不过人情,大家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哪知人心不足蛇吞象,卖了一回便想趁着吃一世。若是人人家都如此,教坊岂不得亏死?娘娘便重新定了规矩,如今我也不知他们好歹了。真是,何必闹到这一步?”

“不吃亏哪能长记性?”谢威抓着周幸的手道:“你也别急,我那里来往的人客也多,替你打听一二再告诉你。”

“无妨,我也死心了。”

谢威不赞同:“别这样,别跟我一样后悔莫及。”

周幸单手捂着眼睛道:“那又要我如何待他们?一家人斗这样拙劣的心眼…若有个明白人,便是私房都把他们又如何?只是…只是…”

听到这话,谢威犹如被针扎了一下。娘娘的慈爱与偏心历历在目。若自己当初脑子明白,以母亲的心思,怎肯答应招赘?世人皆知赘婿靠不住?可靠不住的赘婿都比他还强,当时到底没用到了什么地步啊?苦笑,现在似乎也好不到哪里去。娘娘是否也像周幸现在这样怒其不争?可笑他未离家时,还那样幼稚的伤她的心。如今却…再也见不着了,连磕头说句对不起都没机会了。如恒啊如恒,你自幼聪明,只望你把家业好好继承下去,生的满堂儿孙,也不枉爹爹一世辛劳…

彼此家里都是说不清的事,心情急转直下。谢威见状忙道歉:“都是我不好,招的你不开心。”

周幸摇头:“罢了,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想那么多也没用。我这就回去了,你自己注意身体吧。”

“我送你。”

“不必。不然你又要自己走回来。”

“横竖我也是闲着,你一个人走这么远,路上又没人,叫我如何放心?”

周幸不再客套,两个人又晃到街上,途中谢威怕她饿,死活摁着她吃了两个糖香芋。舌尖还留有砂糖的余味,不由想如果一定需要在北宋成家立业的话,眼前这个对象还真不错!

谢威见她发呆,问道:“怎么了?可是吃不惯?”

周幸摇头笑道:“第一次吃,味道不错,值得回味。”

“没吃过?你不是乡下人么?”

“乡下没糖,没吃过蘸糖的!”

谢威笑了,直道:“你若爱吃,十六我去瞧你,带几个去。”

周幸嗔道:“唉!初二、十六是女眷来探,你进去几回就真当自己是女眷了?仔细娘娘抽你!我们娘娘算管的松了,你看右教坊,那真真就是板板眼眼按着规矩来。只是我们也不能仗着娘娘好性儿就肆意了。日后你若找我还是捎信吧,我得空便出来寻你玩。”

谢威虽然不舍,然也不想周幸受委屈,只得点头道:“行,只要你别为难就好。”

“你那一手鸡爪子似的字,也好好练练吧!我都看不下去了!”

谢威郑重的点头:“听你的!”

“呃…”

“还有什么要求,一并说出来。”谢威很认真的说:“我什么都听你的。”

周幸脸一红,抬腿加快步伐,恨不得把谢威远远抛开。谢威一笑,不紧不慢的在后面跟着,直目送她进了大门才转身离去。幸幸害羞的时候真可爱!

退役

这个年代的商家讲究破五,即初六才开始营业。实际上新年的生意比想象中的好,但是各家商户一年到头也就这会儿能休息几天,只好忍痛放弃大好钱途,缩在家里磕磕瓜子打打牌,就当劳逸结合了。当然这是一般人的想法,于孤家寡人谢威而言,没得忙的日子比有的忙还苦逼!在一个农业社会为主导的地方,过年这种大时节外头真是鬼都没一只!!连个卖吃的都没有!于是只好很痛苦的体验了一把历史上记载苏东坡苦逼日子的生活——早起蒸一锅小米糊糊饭,切成两块冻好,早晚各一块就咸菜。除了蒸饭,其他消遣一概没有。好在香烛纸札店为配合市场偶尔有两家还在营业,他只得买了极差的一刀黄纸翻出旧笔墨,没事练字玩,还没有字帖,又只好问房东借了一本印刷质量奇差的黄历对着抄,怎苦逼二字了得!熬到初六早上,简直是一路飞奔冲去金记绸缎铺!哎呀妈!总算有口热饭吃了!!!

从古至今的上班族,几乎逃不掉节后综合症的摧残。一个个被年节酒席搞的萎靡不振精神涣散。金老板自己都有些晕晕乎乎,不想忽见一人神采奕奕的飞奔而至,倒唬了一跳!再仔细一瞧,人已至跟前,双手抱拳:“金叔!新年大吉!万事如意!”

金老板眼前一亮,立马喜笑颜开:“是阿威啊!新年好!新年好!怎底怎么早就来了?年轻人睡不醒,多睡一会儿也使得。”

拿客套话认真执行,那就傻了!谢威是第一个到的没错,不过一盏茶后,其他的同事也陆陆续续到了。同是伙计的汤乙一拍谢威的肩膀:“哟,好鲜亮的衣裳,在哪裁的!?”

裁缝葛辛点头道:“不错,一看就是花了心思的,只怕是自家人做的吧?”

话一出口,屋内人皆一愣,谢威家那点八卦如今已是人尽皆知,他哪来的家里人?这老裁缝莫不是老糊涂了吧?

不料谢威正得意,笑嘻嘻的说:“还是葛叔眼光厉害!”

众人都囧了,喂!谢威!你Y不是装死装酷装冷漠到底的吗?怎么突然这么和气!?众人表示适应不良唉!!

如果谢威知道同事所想,一定会囧囧有神。年前刚工作,自然是一百二十个小心。加之心情恶劣,又忙的吐血,精神简直高度紧张,哪有时间跟众人说笑?不知怎么就得了个沉默稳重的名声,自己都还不知道!他如今才是半大的孩子,虽说经逢巨变,但幼年着实没吃过苦头,又有周幸没事送温暖,离变态且还有一段距离呢!

大家都是商人,反应自然非憨厚老农能比。见谢威接上话了,不过一瞬间调笑纷至沓来:“哎哟哟,是哪位巧手的小娘子所做?可要带来与我们开开眼!看这针线细致的,比我家那位强多了!我那浑家,只好把两块布接在一起吧!”

不得不说谢威对周幸还是有一定的了解度,想了想才道:“应该是她想的样式,再寻人做的罢。她针线不好。”却又忍不住拉出内里的毛衣显白:“这个却是她做的,说是一根绳子织就,还算有点子意思!”

一句话招来了金老板的女儿金大娘金华的兴趣,走过来仔细瞧了几眼道:“这还做高了领子,一点不透风,真真好心思!那日请来教教我可好?”

谢威瞬间尴尬了,不知如何解释周幸的身份,不是怕丢脸,只是…不想要同事看不起她。虽说平民百姓艳羡伎人的多,毕竟收入摆在那儿,但实际日常生活中还是瞧不起的。他就怕哪日要是周幸来玩,被人挤兑了可就不好了。只得含糊道:“是个女使,不得自由。”

金老板拍拍谢威的肩膀:“耐烦些,女使最长也就十年。她要真心跟你好,必不稀罕的做人养女,你还小呢!等多几年又何妨?”

谢威听到这话十分苦逼,又不好明说,只得胡乱点头应了,赶紧岔把话题往孩子经上岔。果然在座各位有孩子的,仿佛放了闸一般滔滔不绝争抢话题,把未婚人士抛到了脑后。谢威才腾出空来头痛,教坊女子到底怎么样才能混出来啊!而且,便是能出来,就他现在的经济状况,怎么养活人家,这才是重点!啊啊啊!谢威惆怅了!

教坊司内,有人正在做一个重大决定。

陈五娘看着燕绥,缓缓道:“可想好了?”

燕绥笑了笑:“有什么想好不想好的?我这都多大岁数了?如今也没人下帖子与我,何必白占着名份挡别人的路?到后头去挺好,也不用熬夜,一日只管带几个学徒,请闲着呢。”

陈五娘道:“也罢,前头乱糟糟的,你乐意便好。”

“还是娘娘疼我。”

陈五娘叹道:“这一晃眼啊,就这么多年过去了。当年一刚来的时候,才这么点大。”陈五娘比了个高度,又道:“这一下,你也不年轻了。”

“可不是?搁外头都要当嫲嫲了。”

“噗,你是想说搁外头人家该管我叫老祖了吧!”

“嗳,娘娘年轻着呢。”燕绥道:“这一脸细皮,哎哟,真是掐的出水来!”

“又胡说!”陈五娘知道燕绥偶尔抽风的属性,索性直接问道:“阿麦几个怎么办呢?你预备带走?”

燕绥道:“何苦来,练了这么多年,跟着我去后头做什么?”

“唔,阿麦跟阿宁都是咱们的人,阿美却是外头的,她跟着你去可好?”

“不用,她家还等钱使呢。断人财路天打雷劈,何况阿麦也要人服侍。”

陈五娘皱眉道:“一个熟人都没有,要我如何放心的下?”

“哈哈,娘娘,我又不是去外头。这还不都是在教坊内么?”燕绥猴到陈五娘身上道:“娘娘要疼我,就买个人过来给我使。不当学艺的,单给我使唤可好?”

“又搞怪!”陈五娘拍了下燕绥的胳膊:“要使唤的也行,就是没有长的好的!你要不要!”

燕绥一脸鄙视:“长的不好的还能进这个门?”

陈五娘鄙视回来:“前儿送来的官眷,有个粗使丫头,名唤小保,干活挺麻利,我正要安排了,便宜你了。”

燕绥舔着脸道:“还是娘娘疼我,我就不说谢啦。”

陈五娘又觉得手痒:“去去去,收拾你的私房去。我先瞧瞧后面有什么空屋子。”

“不拘哪里找两三间便是,就是要安静点儿。”

“你倒不求屋子大。”

“那么大冷清的慌,又不是儿孙满堂愁没地方住。”

“也罢,我替你找吧,一并连陈设都收拾妥当了再搬。”

燕绥笑的眼睛都没缝了:“唉,怪道娘娘能管这一摊子事呢,这份仔细凭谁也比不上。”

“少拍马屁!”陈五娘斜了燕绥一眼:“你还是下个帖子给那廖云吧,你去闭关他可不好见你,几十年的情分呢。”

“要见自然得见,”燕绥笑道:“那些男女伎人还在前头时,就带着相好的回屋睡觉。我在后面,想干什么岂不更方便?”

陈五娘一挑眉:“那你干啊!”

“我这不是看不上么?”

“呸!欲擒故纵吧你!”陈五娘撇嘴:“也就是那个傻子,这么多年没近你的身,倒替你攒了一半私房。算你有本事。”

“哪有一半私房那么夸张!”燕绥狂汗:“哪来的谣言。”

“我一直想问你。”

“嗯?”

“你们以前认识?”

燕绥大方承认:“我俩要调个性别,他必是我小老婆了。”

陈五娘抽抽嘴角:“这奸|情真够久远!唔,他也算长的不错,竟没混成你的小嫂子,倒混成你的小老婆了!”

燕绥一笑:“哎呀,谁让我哥不好那一口呢。”

“嗯,兄妹俩口味差的远点也不错。”

“…”

“好了,”陈五娘道:“我这还忙着,你且点私房去。”

“唉唉,教坊真个赚钱。你说吧,我们生老病死都在这里头,要是我没了,私房还是教坊的。怪道要我这么仔细收好私房,都替大伙儿攒钱呢。”

陈五娘决定无视这货,她还忙着呢,利落的吐出一个字:“滚!”

燕绥便从善如流的滚了。

不过两天,教坊内的人皆知燕绥要退,纷纷过来践行。燕绥拿出钱来,叫厨房做了一顿席面,叫的上名头的皆收了帖子。又有往日的相好来探,虽然燕绥老了,但毕竟风华绝代过。就好比在80后眼里,后面的明星再如何妖孽,也敌不过当年林青霞等人带来的悸动。燕绥就是他们心中年轻时的梦,即便厚厚的脂粉都掩不了脸上的纹路,他们还是会觉得那份气度非小年轻可比。一时间燕绥门前车马纷纷,践行酒吃了一日又一日,一直吃到春暖花开才消停下来。

有了这几个月的缓冲,小保完全接上手了。阿麦三人再怎么不舍,也只得挥泪告别。说来燕绥能活蹦乱跳的混到现在,还能带着几箱私房退役,也算善始善终,跟外头的人长命百岁无疾而终的级别也差不多了。要知道当年同一批的有名女伎们,能有确切消息说活下来的也就那么三五个。所以只要是真心跟燕绥好的,都替她高兴。就是这年头的人不管高兴还是悲伤,都要撒撒眼泪才算圆满。所以,偶尔路过的人,都很难判断这是燕绥得了好呢还是她挂了。

又有当年早退下来的伎人,听得燕绥退役,也抽空来接人。期间有些已经生儿育女的,不免忧心燕绥的将来。待见她认了个侄女,才算放了心。

周幸跟燕绥姑侄一场,自然要来相送。然而先前人多杂乱,她就没往跟前凑。周幸是真觉得这群人也太做作了,要不要搞的生离死别一样啊?燕绥的新住处离现在只有一里路好吗!教坊司虽然多数时候指前面表演场所,但实际上是包含了整一大片建筑群。即,她不过从从业务部转到培训部,大家还是在同一家终生制企业混好吧!有个毛线好哭的!嗯,能过顺利带着私房钱跑路,算是值得高兴的撒一场泪,但也仅限于此了。这地方果然是北宋娱乐圈,各人的演技那是杠杠滴!周幸考虑,她要是穿回去,可以试着尝试从保姆转为三流明星哒!

采买

陈五娘冷眼看着燕绥和周幸是真走的近,便把燕绥的新居事宜交给了周幸,还给拨了一百贯钞做经费,顺便瞧瞧周幸的品德。陈五娘从不掩饰她的偏心眼,她就是喜欢燕绥!当年燕绥之父犯事,家人皆没入教坊司。燕绥的女性亲人几乎都用各种手段自尽了,唯有她那样坚定的活着。不是怕死,而是很认真的在适应这里的生活。

世间男人龌龊的多,见个高官女眷籍没,莫不争相来嫖。介于教坊司的规矩,大部分人也就占点口头便宜。但始终有权势之人没有人得罪的起。被□之后,没有寻死觅活,依然那么淡定的吃饭穿衣。怀孕了,冷静的要求大夫打掉,继续过她的日子。没有客人的时候,喜欢熏香、看书、煮茶、下棋。仿佛这依然是她家的后院,而不是光怪陆离的教坊司。她不同于月恒的高傲冷漠,除了长的一副端庄样子,实际上性格很活泼。爱说爱笑,爱玩爱闹。有时候陈五娘想,若是她八字更好点儿,嫁个门当户对的人家,也必定讨婆婆喜爱。谁喜欢一天到晚对着个苦瓜脸呢?不巧,教坊司别的不缺,苦瓜那绝对是名产。只因为世人都喜欢听个悲惨故事,好抛洒自己那廉价的同情心。但对于陈五娘而言,诚然伎人的生活有各种无奈,但生活已经很郁闷了,还是看点美好的东西比较偎贴。

陈五娘自认自己不是个冷血之人,教坊内是看着风光,实则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百姓中不乏羡慕者,无非因为这里从不缺衣少食。可背后的辛酸,又有谁知?这里不管男女伎人,又有几个真一点文化都没有的?不识字还好,一旦识字,对生活的要求就与百姓截然不同。又成天跟高层混在一起,对比之下越发显得孤独无奈。

大家都不容易,能照看的就尽量照看吧。可陈五娘有时候又很火大!这群稳不住的家伙,不是她偏心眼,而是不敢去疼。她怕她一疼,这人半途就没了,没得伤心伤肺。燕绥那性格就显出来了,这样的人不容易死,可以活的很长很长,不出意外的话,不会死在她前头。一生无儿无女,总要找个寄托不是?这个寄托不能半途中没了不是?所以,燕绥来后,她可以稍微放纵自己一点儿,不怕一番心思白费。燕绥也没有辜负她的期望,在教坊活的越来越长,日子过得越来越滋润。如今,可以带着一屋私房,潇潇洒洒的告老休闲,陈五娘悬着的心霎时落地,更是爱屋及乌,高看了周幸一眼。

如同天下的长辈一样,对自家孩子再骄傲,也不会全然放心。燕绥对谁都挺和气,但对周幸是不同的,这个教坊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出来。谁也不相信那什么姑侄之说,这样一表三千里的亲戚算什么?又不是亲姑侄。唯一的解释只能是这两个人合拍。陈五娘略有点忧心,尽管还算了解周幸,但还是怕周幸算计燕绥的私房。遂索性抛出一百贯试一试人心。顺便把燕绥为何不把周幸带走的疑惑压到了心底。

接到任务的周幸先跟阿南告假,阿南见是陈五娘分派下来的任务,反而以一副“我很得脸”的表情主动撵着周幸四处奔走。燕绥没有多说什么,只把阿宁派过去接周幸的班,就任由周幸胡乱折腾。因布置房间涉及采买,周幸得了日常可以出门的许可,十分方便她满东京的飞奔。

这一奔就奔到了金记绸缎铺——反正要买东西,何苦便宜了别人?谢威好歹是自己人!笑嘻嘻的踏进金记,就有伙计迎上来:“小娘子好!看看要点什么?我们铺子里凡举绫罗绸缎,无一不物美价廉!”说着压低声音道:“买的多了,我还可以送你点添头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