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成!

王石头扭开了马建业,不顾他“哎!哎!”地阻拦,就想冲进去。

可有道身影比他更快,大步流星地已经追了进去!

谢玉璋坐在内账,听到了阿史那闯进来的胡言乱语,她脸色发白,紧紧地握住手中的匕首。

王石头,没拦住他。

五哥,没出现。

谢玉璋的内心里,失望和挫败到了极点。

紧跟着,听到了外帐晚秀的声音:“可汗,公主已经睡了,你不能进去……”

刚刚,她们都听说了大帐里可汗是如何凶猛地杀死了一个奴隶。晚秀的声音颤抖着,却又那么勇敢。和当年的林斐几乎一模一样。

无怪乎晚秀是朝霞宫里林斐最喜爱器重的宫人,人总是相类者相亲。

不意外地,外面响起了一声响亮的耳光声和侍女们的惊叫。那不是普通的耳光,老阿史那可汗的一巴掌,能把一个弱女子抡倒在地,吐血昏迷。

后来那几天,林斐的一边脸肿得没法看。

林斐不在,晚秀顶替了她,经历了她经历的一切。

而后,狮子一般的影子投在了内帐的帘上。外帐的火盆里的火焰跳动着把那影子映得张牙舞爪,像是就要将谢玉璋扑倒撕碎——就像前世那样。

但谢玉璋已经不是前世的那个谢玉璋了,那样的事,经历一次也就够了。

那晚的回忆浮现在脑海里,恐惧、羞辱和痛苦都那么清晰!谢玉璋腾地站了起来,手里紧紧地握着李固赠给她的那柄匕首!

或许是失望,或许是愤怒,这一刻她失去了一直以来的冷静。她其实不知道自己握着这柄匕首到底是要做什么。但她脑子里轰轰的,对自己发誓——今生阿史那若再一次闯进来,便是这柄匕首出鞘的时候!

然而,阿史那没有闯进内帐来,他须发虬结的影子忽然自帘上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另一个人的影子。

王石头一见阿史那可汗闯进去了,心中知道不好,甩开马建业,拔腿要冲进去。

却有一个身影比他更快,大步流星地追进去了。

王石头愣住了。

阿史那望着内帐的帘子,想到里面青嫩娇美的公主,食指大动。

他伸出手去准备撩开那帘子,右肩忽然被一股巨力钳住,紧跟着被向后拖去。

阿史那醉了,向后踉跄了几步摔坐在地上。他在火光中眯着眼睛去看,有个人按着腰刀挡在了内帐的帘前。

年轻男人英武的眉眼在火光中冷峻狠戾,那目光中竟有杀意。

阿史那再看,那杀意又不见了,仿佛刚才是一瞬的错觉。

“李十一?”阿史那还没醉到不认得人的地步。

酒醉,也有三分醒。真醉透了的,早就呼呼大睡了,譬如寿王。

这个道理,男人都懂。

阿史那借酒闯进宝华公主的帐子想做什么,李固也懂。

这一刻李固是真的对阿史那动了杀心的。他是用极大的毅力才将这份杀心狠狠地压住。

谢玉璋的五百人是乌合之众,战力根本不够看,使团的二百护卫也只是步卒而已,真正能战的,只有他带来的五百飞虎军。而阿史那的亲卫有一千铁骑。这是精锐中的精锐,一千人能横扫一个万人的部落。更遑论那些随他而来的王子们,都各有战士卫队跟随。

在这里杀了阿史那,乱起来,他有信心能带着谢玉璋突围。但旁的人……如寿王,如五皇子,如地上那个吐血昏迷的忠心侍女,怕是都要陷在这里了。

更不要说谢玉璋的和亲队伍里还有千把人的平民,有工匠,有郎中,有文士,有僧侣,有女子和孩子。

上位者每做一个决定,都牵扯着这许多人。

李固把那份杀心强按了下去。

“可汗止步,公主殿下已经歇了。”他冷声道。

“你、你走开……她、她是我的妻子!”阿史那可汗说话已经有些大舌头。他爬起来,上前伸手要推开李固。

那手腕却被李固攥住,鉄钳一样。

阿史那挣了一下,竟没挣脱。他少时便以力大著称,还是第一次遇到竟让他也挣不脱的人。阿史那怔了一怔,酒便醒了几分。

他眯起眼睛,充满威胁地盯着李固。

李固也盯着他:“殿下年少,可汗醉了,别吓着殿下。”

两个男人手背青筋凸起,肌肉紧绷,无声地角力。

侍女和女奴都吓得不敢动。王石头站在帐子口,咕咚咽了口吐沫,紧张得不知道该怎么办。

阿史那忽然听见“咔哒”一声,却是李固大拇指将腰刀顶出鞘外一线。

阿史那这才发现,李固钳住他,竟用的是左手。

阿史那顿了顿,忽然大笑:“好好,不吓着她。醉了,醉了。水呢?拿水来!要渴死我吗?”

听到可汗的吼声,女奴们慌张地取碗倒水——赵公主的侍女们摆在几案上的杯子太小了,怎么够可汗喝的。

李固放开了手,将刀压回鞘中,等阿史那喝完一碗水,漠然道:“天晚了,可汗早些歇息吧。”

阿史那把碗扔到女奴身上,女奴慌张抱住。他眯起眼又打量了打量李固,点头道:“李十一,你很好。”

说完,打个大大的哈欠,伸开手臂。两个女奴立刻过去将可汗的手臂搭在自己的肩上,搀扶住他。

阿史那道:“睡了,睡了。”搂着两个女奴出去了。

王石头慌忙闪开,给他让路。

再转身,李固正盯着他,目光比刚才看阿史那还冷,根本没有掩饰。

王石头突然觉得腿肚子转筋,后背生寒。他僵在那里不敢动,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李固终于开口。

“去。”他说,“把大国师请过来。”

王石头傻傻“哎”了一声,转身出去,走了两步,忽然腿一软一个踉跄险些摔倒。

帐子外面的寒气一裹,头上刺凉一片,才觉出额头、后背竟然都湿了,全是冷汗。

马建业就站在帐子门口,犹犹豫豫,探头探脑。见他出来,张嘴想喊住他,王石头没理他,深一脚浅一脚地大步走了。

马建业张着嘴,望望王石头,望望帐子口,犹豫片刻,到底没敢进去。

帐中,李固终于转过身来,望着内帐的帘子。外帐的火盆烧得旺,他自己的影子投在那上面。

他轻轻唤了声:“殿下?”

虽看不见,但他的直觉告诉他,谢玉璋就站在那帘子后面。他和她之间,只隔着薄薄的一道门帘。

他和她之间便是这样,永远隔着什么——一扇车窗,一道房门,一堵院墙。

一段在大势面前微不足道的感情。

谢玉璋不知自己为何泪流满面。

重生一世,她多以柔弱姿态博取别人的怜惜,又或以美色蛊惑别人的感情。

只这一刻,她却不愿意让李固——这最最该取得他怜惜的男人,看到她此时软弱的模样。

谢玉璋抹了把脸,深吸口气,应道:“我在。”

那声音努力镇静,却藏不住哽咽。

还是受到惊吓了吗?他该早些过来的。

李固握拳。

他和寿王、五皇子不同,他甚至不能算是和亲团的人,他只是西北的地头蛇李铭派来保障和亲使团在西北地界这一段平安的人。

把谢玉璋平安移交给阿史那,他的任务就完成了。

公主自有卫士,和亲使团也有兵丁。只有寿王和五皇子这两位贵人才和谢玉璋一起住进了营地的中心区域。

李固这“外人”和他的飞虎军被安排在了最外围,比官员们还外围的外围。

宴席散了之后,他都已经在往外走,走到半路不知为何心神不宁,临时起意转身返回来。

只是想看看谢玉璋是不是歇下了。他也不可能在这个时间再进她的帐子,他顶多只是看一眼她的帐篷罢了。

不料看见了阿史那闯进了谢玉璋的帐子,而王石头和马建业拉拉扯扯,没有拦住他。

李固对今晚的事既惊且怒又后怕。

倘若他没有来,或者他来晚了……他没法想象纤弱娇柔的她,如何去面对酒醉的阿史那。

李固右手握着刀柄,指节发青,脸颊肌肉因咬牙而变形。如果发生了那样的事,他没法原谅自己。

“殿下。”他低声说,“待会国师来了,我跟他谈。殿下不必露面,在里面即可。”

顿了顿,他又道:“殿下若能哭出声来,最好。”

隔着帘子,谢玉璋的声音道:“好,我会哭很大声。”

听着似乎可笑,李固却笑不出来。

他转身,走过去蹲下,察看昏过去的侍女。

晚秀嘴角流血,半边脸已经肿了。李固翻开她眼皮看了看,道了句“没大碍”,按住她人中把她掐醒了。

晚秀醒过来,第一句先问:“殿、殿下呢?”

李固目露赞赏之色,按住她:“不用起来。”

他指了两个健壮的胡人女奴,道:“把她扶到那边的榻上,给她上药。”

又命令谢玉璋的侍女:“你们进去两个人,陪着公主一起哭,哭大声些。”

他只是个五品边将,原没资格命令公主侍女。但此时,谢玉璋的侍女都把他看作天一样,对他的命令无不遵从。

阿巴哈大国师被灌了一碗醒酒药,被王石头硬拖过来的时候,一进帐子便听到内帐里女子们的哭泣声,外帐榻上还有一个半躺半靠的侍女,唇角带着血痕,脸肿得老高,正在上药。

李十一手扶刀柄,凶狠地盯着他。

大概是酒喝多了,阿巴哈觉得头很痛。

☆、第 39 章

侍女们都侧着耳朵听李将军和阿巴哈大国师谈判。

她们的胡语都是在路上学的。但朝霞宫里没有笨人,从九月上路, 到现在十二月初, 路上三个月的时间, 这些女郎们大多已经能做到连比带划地实现基本的沟通,少数两三个学得更好的,约略能听明白李将军和阿巴哈大国师的话。

李将军的胡语和公主一样流利。他讲话的时候语气语调咄咄逼人, 手一直按着刀柄, 便是这些侍女们都感到帐子里充满了压迫感。

阿巴哈当然感受得更清晰。而且倒霉的是,他是理亏的这一方。

谁想得到可汗喝多了想来睡那花朵一样的小公主呢,听学生说, 可汗这次出来, 明明带了两位妻子、许多女奴呢。

唉, 只怪赵公主生得太美。

侍女们听到了很多半生不熟的词,大致拼凑起来,似乎是李将军认为汗国没有遵守和大赵的约定,他非常生气,决定要带公主回国。

听到这里的时候, 侍女们的内心里多么希望李将军讲的是真的啊!可即便是她们也知道, 这不过是先声夺人,讨价还价罢了。

侍女们叹息。

最后, 李将军逼迫得那个大国师举起手来对着他们一个什么神发了一长串的誓言。

这大概就是李将军想要达到的目的, 因为这之后,他便点了头。

公主和她们……到底还是不可能回去了。

侍女们垂头,红了眼眶。

待大国师一脸晦气地离开, 李固转身又走到内帐的门帘前,小心地喊了声:“公主?”

“我在呢。”谢玉璋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听起来似乎已经平静了。她说:“我都听到了。他是大萨满,他既然对祖神发誓了,就必须得遵守。便是可汗,也不敢轻易违背对祖神的誓言的。”

谢玉璋对汗国文化的了解之深,令李固沉默了一瞬。

“是。”他说,“明日可汗酒醒,他会让可汗也对祖神立下誓言。”

谢玉璋在里面说:“那这三年,我可以放心了。”

李固却犹豫了一下。

“这种事上……男人都不可靠。”他终究还是说,“殿下若未准备好,就一定要小心。不止可汗,还有别人。蛮子们向来没有礼法可讲,伦常观念与我们大不相同。”

大赵也不禁寡妇改嫁,但绝不包括父亲死了,儿子承父亲的女人,或者哥哥弟弟互相继承兄弟的的妻子。在大赵人来说,这是乱了伦常了。

这一点谢玉璋知道。但……这种事上男人都不可靠?

明明那夜,夜色那么美,她都主动亲了他了,他还不是什么都没做吗?

谢玉璋凝视着那帘子上的影子。

既说得出这种话,便说明他很是明白男人的**,说明他作为男人,也有这样的**。

那么帘子外的这个年轻的李固,他作为一个男人,那个雪夜里又是用了多大的毅力克制了自己的**呢?

他又为什么呢?

谢玉璋一时竟想得痴了。

李固走出谢玉璋的帐子,王石头和他的人就瑟缩地站在帐子外面,个个都不敢抬头。

“你们,”李固说,“好好护卫公主,没有殿下的允许,不得放任何人进这帐子。”

他语气很平静,但平静之下隐有风暴。众人都低头应道:“喏!”

王石头的头低得尤其狠,根本不敢抬。

他才应完,李固一只手已经按上他的肩头。王石头瞬间觉得半边膀子有千钧重。那股大力薅着他一个大男人往外走,根本反抗不得。

钱富贵眼睁睁地看着王石头被李固沉默无声地,像薅着一头死狗那样拖着走了,一句话也不敢说。

王石头就更不敢吭声了,歪着脖子任他薅着走。这一路上,两个大男人除了脚下踩着积雪发出的咯吱声,竟半点声息也无。

幸而这时候宴席早散了,大多数人都回到温暖的帐子里。外边只有一些巡营的胡人士兵。他们看到这两个人的样子奇怪,也只是看了一眼而已。赵国人跟赵国人之间的事,他们管不着。

李固一路将王石头薅出了王帐的大营,又薅出了和亲队伍的驻地,再往前数十丈,才是他的飞虎军驻地。

这中间的中空地带什么人都没有,李固一把将王石头狠狠惯在雪地上,上去劈头盖脸一顿暴打!

王石头比李固大了十岁往上,然而这一路上李固受谢玉璋所托,对王石头倾囊相授,按头硬教,二人虽没有师徒的名分,但也早有师徒之实。

结果就教出这么个没用的东西来!

李固恨极!

那拳头一点都不留情。可王石头便是痛极,也不敢喊一声,只抱着头蜷起身体,护住要害。

打算什么?一顿打算轻的。先前可汗离开的时候,将军看他那眼神,像是想当场把他剐了!

李固为什么这么怒,王石头心里明白——将军喜欢公主,这事大家早私底下议论纷纷了。

虽然将军总是绷着脸,让人见了就怕,可到底是年轻人,天生再深的城府在喜欢的女郎面前一瞬间就冰消瓦解了。

公主每次一露脸,将军的目光就移不开,连和公主说话的语气都那么轻,生怕惊了她吓了她。

所有人都看出来了,大概,只有将军自己没觉察出来,还以为自己藏得很好。

“你是谁!”李固恨极怒极,把王石头揪起来冲他大吼,不等他回答,又一拳把他撂翻,告诉他,“你是公主护卫!”

“你知不知道自己是干什么的!该怎么干!”他满眼怒火,胸膛起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