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凝儿。”凌氏唤道。

崔凝忙站直,端出一副淑女的架势,一阵弱柳扶风便到了凌氏面前,“母亲,父亲正教训小弟。”

“怎么回事?”凌氏微惊,以前崔况可从没有把崔道郁惹得这么大火气!

崔凝小声道,“小弟说看上了裴家三房的九娘,准备娶回来做媳妇。”

“啊?”凌氏心头突的一下。

她以前只觉得崔况有点少年老成,可做梦也没想到老成到这种地步!

“就为了这点事情不至于大动干戈吧?”崔净道。

十岁算是很早,但只是起了一点心思也不算多么奇怪,毕竟崔况比一般孩子要早熟。

“可能是因为小弟说,是不满六岁的时候瞧上的?”崔凝听见屋里的动静,忽然急道,“母亲快去看看吧,父亲真的揍他了啊!”

凌氏这时也联想到崔况那八成是在葬礼上偷窥别家女孩呀!这事儿若是传出去…

“以后万万不得提起此事。”凌氏忙叮嘱道。

崔凝与崔净齐声答应。

里面崔况终于被逮到扒了裤子揍了几巴掌。咬着牙愣是没出一声。

“你可知错?”崔道郁问。

“儿子没错。”崔况倔强道。

崔道郁被气得又要打,但理智占据上风,“好。我便听听你有什么理由。”

“先时见着裴九娘并没有别种心思,是今年有了计划,想起所见过的女孩,对比了一下,她更合适一点罢了!”崔况看着崔道郁,“父亲,我今年想娶妻之事又不是今年要娶妻。有什么不妥吗?”

这倒是没有什么不妥。

“你…没和裴家小娘子有什么…”崔道郁想想也觉得好笑,就算自家儿子六岁的时候有私定终身的举动。那裴家姑娘小小年纪应该不至于也像他这么混账。

“父亲想多了。”崔况觉得自己这几下打挨的特别冤。

“那你说人家小姑娘又白又可爱,声音还软软糯糯。”崔道郁知道他并非小小年纪便思欲,气也就消了不少。

“人生来知美丑,儿子难道还分辨不出难看好看?”崔况哼哼道。

崔道郁想起他刚刚说过计划。心里忽然酸楚难当,声音微哑,“你说要在家里教导长子,然后再出去做官…你,心里可是怪我?”

以前崔况说什么,崔道郁只当是顶嘴开玩笑,从未往心里去,如今见儿子小小年纪便思及此事才知他有心结。

“以往我苦苦维持,打算另寻出路。以为自己是很识时务的人。”崔道郁颓然坐在床沿,“可是我将自己困在一处这么多年才看清现实,况儿觉得父亲很蠢吧?”

崔况看着他。目光慢慢变得不那么倔强。

“我常问母亲,父亲何时接我们去长安,母亲总是说待我再长大一点就去。”崔况缓缓道,“所以我想快点长大,我也想知道,为什么要等我长大之后才可以去长安。其实我很早就知道她是在骗我。”

“况儿觉得父亲很无能吧。”崔道郁口中苦涩,没有哪一个父亲愿意在儿子心中那种形象。

“小时候是这样想。不过现在明白了,父亲若是不聪明也生不出我来。”崔况严肃道。

崔道郁使劲揉了揉他的头,“臭小子!你现在也还小!”

“我看过父亲作的文章,写的注解。”崔况也并不是只靠那种荒谬的推测去辨别。

崔况明白父亲七八年来一直都是个八品监察御史之后,就一直拿着他的文章、诗词做范文,并不是觉得它好,而是打心底里认为父亲肯定做不出什么好文章来,如果自己连这样的文章都超越不了,以后一辈子撑死也就是个八品监察御史,所以他一直拼命的学,拼命的赶超父亲。

待明白更多道理之后,崔况才愕然发现,原来并不是自己想象的那样。父亲的文章,甚至比先生们好千万倍。

崔况第一次在人前露出迷茫的神色,“我还是不懂,父亲明明很有才华,为何一直都…”

有前车之鉴,崔道郁这回可不敢说“等长大就明白了”,他想了想,“人生远没有你想象的那样简单,你才十岁,不急,我日后慢慢与你说。”

这时门被敲响。

“夫君,父亲让你过去一趟。”凌氏方才拦住了小厮,待父子两个说的差不多了才上前来叫他。

崔道郁出去,对凌氏道,“我方才下手有些重,你照顾好况儿,我去去就来。”

崔凝第一个跑了进去,“你没事吧?”

“不碍事。”崔况站起来,整了整衣服。

“对不起,我刚才听见父亲的脚步声了…”崔凝觉得特别内疚,她刚刚是想,若父亲真的动手她在进来阻止,谁料说了几句话的功夫,崔况就被揍了。

那打在皮肉上的声音,她可是听的一清二楚呢!可是后来她又被凌氏拦在外面不许进来,好在父亲没有再继续揍下去。

崔况小声道,“我也听见了啊,他咬牙切齿的声音那么大,我又不聋。”

所以说这纯属是皮痒找抽吗?

崔凝无语,真是白担心了!

第三十五章 上京

正院。

崔玄碧与崔道郁坐在茶室里,屋里并无下人伺候,崔道郁亲自泡茶。

父子两个面容肖似,只是崔玄碧看起来更严肃。

“前日圣上召我回去复任。”崔玄碧端着茶沉吟片刻,“撒了这几年的网,是该收一收了。”

三年前,林氏的夫君涉嫌插手兵器买卖被入狱问斩,其家中女眷、子女全部充作奴籍,林氏不堪打击,自尽了。

崔道郁知道这一切都是父亲所为,那个痴心妄想的孟氏恐怕会死的更惨吧。

那个孟瑶芳,崔道郁也有所耳闻,极有才干,生的貌美如花,听说年轻的时候曾经定过一门亲事,但不知什么缘由被男方退婚了,后来她考上了女官,在朝中混的挺不错,是许多男人梦中情人。

大概有些人就是那么极端,从自卑变成自负,以为自己现在比很多女人强千万倍,足以配得上这世间任何男子。

那孟瑶芳大概是想着,只要没有谢成玉的阻碍,崔玄碧没有理由会拒绝她这样一个出色的女人。

“不仔细查,还真是不知道,孟瑶芳这个女人的确不简单。”崔玄碧嘴角扯起一个弧度,显得冰冷而讥诮。

孟瑶芳跟许多官员都有些不得不说的故事,崔道郁做御史的时候也有所耳闻,不过父亲说过这些事情不许他插手,为何现在又说起此事?

叫他过来。恐怕是有其他事情吧?

崔玄碧喝了一口茶,道,“此番上京。我想带凝娘一起过去。”

崔道郁毕竟是崔凝的父亲,这件事情一定要经过他同意才行。

“父亲。”崔道郁绷直身子,“儿子,舍不得。”

崔玄碧不恼,暂放下此事,问起了别的,“听说你要辞官?”

“是。”

“以后准备做什么?”

“想重新投官。做个地方学政。”以他的名声才学,做个学政是绰绰有余。尽管没有什么太大的前途,但自在。

“白鹤书院的山长年纪渐大,正寻合适的人选接任,我向他推荐了你。”崔玄碧放下茶杯。“你的性子做学政也不见多更好,去任山长如何?”

书院依山而建,因此院长也称山长。白鹤书院不收蒙学的孩子,只收那些参加过科举抑或将要参加科举的学子。

唐朝的门第分明,从初唐至今多是贵族占据了朝廷绝大部分官职,而一般出身的学子想要入仕仅凭科举还不够,必须得由那些有名望的人举荐才能获得官职,而书院任教者多是名士,那些没有门路却想走科举入仕的人皆会选择就读白鹤书院。因而这里也是人才聚集之地。

山长身上虽然只挂了七品闲职,但实际上好处极多,除了俸禄丰厚之外。举凡是白鹤书院出去的学生都得唤一声老师。

这可是名利双收的好位置。

“多谢父亲。”崔道郁欢喜之余又有点郁闷,自己在监察御史的位置上挣扎的要死要活,这位兵部尚书大人不管不问,这会儿为了带走孙女才顺便出手把他带着,这就是自己亲爹啊!

崔玄碧望着窗外满枝梅花,神情郁郁。“你性子更像你母亲,老大老二像我。所以我知道他们要什么。而我虽眼见你过的不痛快,却不知如何帮你。”

他已经与妻子闹成这个地步,不想再父子反目。

崔道郁以为一直以来父亲只帮两个兄长,从来不帮自己,是因为自己更像母亲,所以不得他喜欢,却不想原谅竟是这个原因。因为太看重,所以更加小心翼翼。

“你说,我与你母亲为何会走到今天这地步?”崔玄碧回头看向他。

崔玄碧觉得自己掏心掏肺,她还是不满意,眼见着她从风华绝代到形容枯槁,他既心痛又迷茫。直到今天,他回首过去,发现倘若要让她快活,他就必须牺牲自己很多追求,难道只有这个办法吗?

“父亲大概很少说出内心感受吧?”崔道郁印象当中,自己父亲是个很沉闷的的人,也一贯很严肃,谁也猜不透他在想些什么,“倘若您与她沟通过却仍旧闹的这样僵,那只能说明不合适吧。”

他们之间的问题远远不止这一点。人的感情不会因为某一件事情说断就断,真正的决裂,只会因为生活上那些琐碎堆积。

崔玄碧不语。

如果时光可以倒回,他可能还是情愿选择与她互相折磨,而他已无从知晓,她会不会做同样的选择。

“父亲为何要带凝儿去长安?”崔道郁问道。

难得与她这么投缘的孙女,应该很像她吧。

崔玄碧答非所问,“也不知有没有来生。”

如果他学会与崔凝好好相处,是不是来生再遇见她便能弥补?

崔道郁看他染霜的发,眼角的皱纹,比之三年前看起来整整衰老了七八岁。

“你先回去准备准备,半个月后与我一同上京。”崔玄碧道。

“是,儿子告退。”崔道郁起身出去,阳光照在身上,这才觉得心情好了许多,父亲整个人透出的悲伤仿佛能把人冻住一般。

回到屋里换了身衣裳,便有侍女请他去用午膳。

院子里的花草泛了绿意,还距离老远便听见饭厅里传出的欢声笑语,声音最大的就属崔凝了。

崔凝的笑声很有感染力,令听的人也不由自主的嘴角扬起。

崔道郁也开始希望女儿能够令父亲开怀了,或许让父亲教导凝儿是个很不错的选择。

“父亲快来!小弟皮又痒了。”崔凝看见崔道郁便扬声道。

经过刚刚那件事情,父子之间的关系好像反而更好了一些,崔况也不记仇,见崔道郁坐下,道,“您有空还是管管二姐吧,又笨有皮可怎么办!”

“你二姐这样正好!就生了你这个讨债的才令我头疼。”崔道郁瞪他。

“你和母亲不生儿子要出大事吧?我这么懂事来救急,倒遭了嫌弃,唉!”崔况一边叹气一边摇头,满脸的表情好像都在操心“世风日下、人心不古”。

凌氏笑道,“你要是懂事,就不该来的这样晚!”

“父亲,方才小弟还在说那裴九娘生的怎样水灵可爱呢!”崔净捂嘴笑道。

崔况哀叹,“就不应该把二姐给放出来,连大姐都被带坏了。”

“吃饭,吃完与为父好生说说裴家娘子的事情。”崔道郁一脸不善,显见不是谈心这么简单。

崔况反而挺开心,好像被揍是件多有趣的事情一样。

崔凝觉得妖孽就是妖孽,想法稀奇古怪。

饭罢。

崔道郁便把举家要一起上京的事情说了,所有人都十分高兴,就崔况一个人道,“十年了,父亲终于从八品升了七品,真是可喜可贺。”

“混小子!”崔道郁抓住他的衣领拎去了书房,父子俩又“谈心”去了。

崔净拉着崔凝,高高兴兴的回去收拾东西。

“姐姐,表哥家是不是在长安啊?”崔凝问。

凌策原来是崔凝的未婚夫,每次提起这件事情的时候,崔净心情总是有些复杂。

不过崔凝倒是一点也没感觉,兴高采烈的谋划要怎么得到他手里的宝刀,“姐姐快给表哥写一封信,让他把宝刀准备好送到咱家,表哥当时答应了的。”

崔净不记得妹妹有这么喜欢刀,很想问问她真的是只想要宝刀吗?可是又怎么都说不出口,毕竟是她抢了妹妹的姻缘,就算妹妹心里还惦记,她难道还不许吗?

“姐姐!”崔凝扯扯她的衣袖,“你在想什么?”

“没,没什么。”崔净沉默片刻,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表哥答应给你宝刀了?”

“是呀,可是当时是有交换条件的,他要我好生学规矩才会给我,姐姐样样都好,他现在可是顺心了,谁知道还做不做数呢?”崔凝拉着她的手央求道,“姐姐,帮我帮我。”

崔净见她也不是装装样子,越发奇怪,“你怎么失忆之后忽然就对刀感兴趣了?”

“我也不知道呀。”崔凝心虚,但决定这一次不退缩,有一点找到神刀的机会,她都不能放弃,“姐姐,我是真的想找到一把合心意的宝刀,若表哥的刀不合我意,我就还给他,你帮帮我吧,我琢磨他应该会挺喜欢你,你去说兴许更容易点?”

“你又胡说。”崔净羞红了脸。

“姐…姐…姐…”崔凝叫唤了一路,捉着崔净的衣袖耍赖皮。

她觉得自己已经没有和凌策交换的东西了,他肯定不会履行当时的承诺。

“好了,我答应你!”崔净被她磨的没有办法,只好道,“你得容我寻个时机再要吧?总不能直接写信去问他要东西。”

“嗯嗯嗯,都听姐姐的。”崔凝现在靠着她嫁过去换刀呢,自然不会有什么异议,只是,“姐,你可得上点心啊,我的宝刀都靠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