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是崔尚书府上。小的先恭喜大人复职了!只是不知小郎君是?”小二依旧是笑眯眯的模样。

“崔尚书的孙儿崔况。”他道。

小二忙道,“小的眼拙。即是如此。小郎君只需留下字据即可。”

说罢便教人拿纸笔来。

崔况字写的不错,便大笔一挥,写了一张一千二百六十贯的借据。

小二小心的收起来,恭敬送他们出了酒楼。

三人站在朱雀大街上,午后的阳光最是炽烈时候,他们却只觉得浑身凉飕飕。

“怪不得他们楼上人这么少。”崔净脸色有些不好看。他们家虽说是门第很高吧,但没谁规定门第高就是有钱人啊!虽说并不是出不起这钱,可一千两百贯对于他们来说,真不是一笔小数目。

“嘤,早知道就在他们毯子上使劲踩几脚。”崔凝咬着帕子,心肝脾肺肾都疼,“还剩了那么些菜,得值好几百贯吧…”

“瞧你们俩那没出息的劲儿,不就是一千贯。”崔况嘴里不屑的哼哼,却心想,这回恐怕屁.股又要遭殃了。

出了这么一遭事故,三人也没有多大心劲玩了,毕竟他们还没有这么大手笔的吃过一顿饭。

沉默着走出百来丈,忽听身后有个清朗的声音道,“可是崔家小弟?”

崔况回头一看,却原来是符远!

他一袭青衫,眉目朗朗,笑容温和明亮若这春末午后的阳光。

于崔凝而言,他比起三年前更加有二师兄的风姿了。

“这东西崔小弟收回吧。”符远从袖中掏出一张字条,正是崔况方才在酒楼里写的那张。

崔况没有伸手去接,皱眉道,“符兄花钱赎了来?”

他情愿回家被揍一顿,也不愿意在人前丢这个脸,崔况脸皮可薄嫩的很。

“也不算,那间酒楼是我和长渊几个人一起开的,我恰看见小二拿了这张字据,这才追了出来。”符远道,“几位远道而来,我应尽地主之谊,我们也算旧相识,崔小弟不会拒绝吧?”

崔况还在犹豫,崔凝眼疾手快的把字条拿回来,“哎呀,怎么会,你太客气了。”

她并非是脸皮厚,只是觉得符远十分亲切,面对他很放松。

符远微微笑道,“三位可急着回家?若是不急,不如喝杯茶叙说别来之情?”

崔况几乎是逃似的出来,哪还好意思再进去,抱拳道,“不了,今日还有事,改日我定下贴请符兄来鄙府做客,届时还请符兄赏脸。”

“一言为定。”符远亦认真抱拳回礼。

第三十八章 请客

别了符远,回到家中。

崔净还是把误入天价酒楼的事情与父母说了,毕竟这么大一笔钱,怕是欠了好大的人情。

崔道郁倒是没有生气,只是开玩笑似的嘱咐他们,“日后朱雀街上的店可不能随便进,你们三个若是一年进个十回八回,咱家可就要砸锅卖铁了。”

“日后要如何回报符郎君?”崔净已经来来回回的检讨好几十遍了,她对自己今天的表现很不满意。

“他又不是做善事,怎么不去请旁人吃饭?那是因为咱家当得起他请吃一顿饭!”凌氏看出崔净的心思,也没有责备,反而教她如何与处理这样的事情,“况儿不是说要邀请符郎君来家里做客吗?下贴的时候顺便备一些礼物表示感谢,若是有意与他来往便不需送太重的礼,否则人家会以为你要划清界限呢!但咱们也不平白占人便宜,以后若有机会再请他便是。”

“嗯。”崔净点头。

凌氏看向崔凝,“你也听明白了?”

崔凝已经昏昏欲睡,冷不丁的被凌氏一问,也不知她说的什么就连连点头,“明白了,母亲说的好有道理。”

凌氏瞧着那满脸睡眼惺忪,无奈的摸摸她有点婴儿肥的脸。吩咐青心青禄带她回去睡觉。

崔凝兴奋了一整天,回到屋里洗漱之后便倒头就睡。

次日竟是一直睡到天色大亮。

待洗漱好之后,崔玄碧那边便派人过来请她一道用早膳。

崔凝这才想起来自己以后要抱上祖父的大腿了。忙整理了一下,颠颠的过去了。

崔玄碧似乎很习惯独处,饭厅里只有他一个人,连两个妾室都不在。

崔凝一进去便觉得他一个人坐在屋里显得形单影只,像极了丧偶的大雁。

“祖父!”崔凝脆生生的喊道。

“坐吧。”崔玄碧道。

崔凝在他身旁坐下,规规矩矩的开始吃早饭。

崔玄碧用完一碗粥,开口道。“无需拘束,我不会管你那些规矩。”

崔凝大喜。冲他咧嘴笑,“谢谢祖父。”

她碗里的是羊奶,喝的时候在嘴巴上沾了一圈像白白的小胡子一样,饶是崔玄碧一贯严肃。看着她这滑稽模样也不由露出笑容。

崔净见他笑了,心想祖父私底下也不是那么严肃嘛!想必那时候是因为祖母过世,他心情不好吧!

这么一想,她就不再惧怕,吃完饭之后便主动问起自己以后的安排,“祖父,我还要去上学吗?”

“我为你物色了几间女学,名声都不错,你可以择一入学。”崔玄碧见她小脸耷拉下来。分明是一脸的不愿意,便道,“你可以先适长安的生活之后再入学。不过必须得先挑一间,我好安排。”

“都有哪些呢?”崔凝自知逃不过,便乖乖的顺从。

崔玄碧打量她几眼,令人将几间女学的情况介绍拿过来。

共有四间学舍,看起来都大同小异,崔凝便随手指了一个。

“你自己选了便不可后悔。”崔玄碧道。

崔凝一听他这样说。连忙问道,“这间有什么不好吗?”

“悬山书院并不以考女官为目的。相对来说课业轻松一些,但距家最远。”这就意味着她天不亮就要出门才不会迟到。

崔凝觉得很满意,“就这个,这个好!”

“善。”崔玄碧道。

“祖父什么时候要去上朝?”崔凝问。

“后天。”

崔凝大致知道官员平时经常沐休,其他就不甚了解了,也不知道该与祖父聊点什么。

崔玄碧沉默了片刻,问她,“你平日都有些什么消遣?”

“调香、抚琴、下棋。”她慎重的想了想,好歹没有把喜欢唢呐这件事情加进去,“还喜欢收集小玩意。”

前面三样都是他发妻平日最爱的消遣,崔玄碧表情柔和不少,“收集什么样的小玩意?”

“竹蜻蜓、小马车这样的。”以前在师门的时候能玩的东西很少,二师兄最喜欢给她买这些。

这些小玩具几乎是她整个童年。

想起从前,崔凝又挑了一些自认为可以说的事情絮絮叨叨的说了一堆。

崔凝见祖父没有半点不耐烦,听得十分认真,心中对他的印象又好了几分,她觉得祖父只是不爱说话,其实人很好。她不知道祖父与祖母之间发生了什么,只是觉得他们俩各自过的孤独,很可怜。

两个人聊了一早上,主要是崔凝在说,崔玄碧在听。

她一直忍着不提祖母的事情,可是说来说去,最终还是忍不住问,“祖父,您替祖母报仇了吗?”

突然而至的话题,令崔玄碧微微怔了一下。

“报了。”他道。

可是报仇也只是让活着的人心里舒服一点罢了,无法挽回什么?他连最后为她做一点事情的机会都没有。

崔凝见他神色黯然,决定以后再也不在祖父面前说这些。

“祖父,我以后能出去玩吗?”崔凝最关心这个问题,她要去找神刀,肯定不能一直呆在家里。

“可以,不过每一次出门都要事先禀告你母亲。”崔玄碧心情低落,没有心思再说下去,“你先回去休息吧,以后每日早饭过后到我书房里来。”

“我想与祖父一起用早饭!”崔凝想起方才看见他独自坐在屋里的样子就觉得很心酸。

“好。”崔玄碧随口道。

崔凝得了回应,便起身退出去。

离开崔玄碧的院子,她快步往崔净那里去。

出门的头一天就遇见了魏潜与符远,长安城好像也不大嘛!可是那个手里有宝刀的凌策呢?

她行的很急,但是到了崔净的门前又徘徊起来,心里既想尽快知道结果又害怕知道。

崔净早就看见她的身影,在屋里等了好一会儿也不见她进来,便出来问道,“你在门外转悠什么?还不快进来?”

“姐姐。”崔凝跟着她进屋,“你可曾写信?”

崔净没想到她还念着这件事情,“不是说要找个时机吗?”

崔凝眼睛一转,“小弟不是说要邀请符郎君来咱家做客吗?不如一并请了表哥和魏长渊郎君?”

“魏长渊郎君…”崔净学着她昨天嚎叫的声音,“魏长渊郎君最厉害!”

“你笑话我,我才没有那么好笑。”崔凝追着她挠痒痒。

姐妹两个你追我赶,笑作一团。

“好了,你自己去同小弟说,我才不管!”崔净怎么好意思去提,崔况多么爱揭短啊!

崔凝没考虑到那一层,只觉得自己去说也没有什么,“那我去啦!”

第三十九章 偷听

崔况的毒舌在崔凝身上完全失效,为了找到神刀,她连命都能豁出去,别说听区区几句不中听的话了。

崔况原就想请凌策,于是端够架子便答应了。

三人那边很快回贴,均答应赴约。

崔净听崔凝喜滋滋的说事情办妥了,心里还有些吃惊,魏潜乃是新科状元,最近一段时间必定很忙,他居然肯在百忙之中抽空赴这样一个小宴?

这次说是宴会,还不如说是私人聚会。不过,毕竟是来长安之后的第一次聚会,凌氏准备的十分用心,低调而不失隆重。

崔家倒是不用巴结他们,若是寻常,只需不要太失礼即可,而凌氏之所以这么做主要是为了崔况。

崔况死活不愿意和同龄人玩,像他这样的孩子本就不容易交到知心朋友,就算是以前,少年们刚刚开始也都只是把他当个小尾巴逗着玩,是他坚持不懈的努力才让少年的圈子慢慢接受他,如今初到长安他肯定无所适从,若有着三位带着,凌氏也能放心不少。

到了宴客这一日,凌氏便撒开手,把一切都交给崔况自己处理。

这是崔况第一次以自己的名义宴请朋友,他心底十分激动。面上就更加严肃了,颇有种如临大敌的架势。

事实上,真正有见识的人很难把崔况当做什么都不懂的稚子。尽管他缺乏生活阅历,但读书博杂,才思敏捷,就算引经据典,他也大都知道,即便有些不懂的事情,只要稍一点拨。他便很快便能意会。凌策、符远和魏潜都未曾觉得与他聊天会有障碍。

崔况也发现三人都不把自己当做小孩子糊弄,很快就放松下来。自然的与他们聊天。

几人先去拜会了长辈,然后便聚在临水亭里喝茶休息。

聊了一会,话题自然就转到了崔凝姐妹身上。

凌策从袖中掏出一张礼单交给崔况,“这是我收藏的所有宝刀。表弟帮我转交给二表妹吧。”

他“二表妹”三个字一出口,其他人都嗤嗤笑了起来。

崔凝满脸严肃的说“我就是二表妹”的形象太深入人心了。

“她整日惦记这个呢。”崔况没有跟他客气,直接将单子揣进怀里,“近些天又哄着大姐给你写信讨要,你再不送来,大姐可要愁白头了。”

“她没有记恨我吧?”退婚对一个女子来说是一生抹不掉的污点,凌策心里颇觉得对不住崔凝,所以便舍了心爱的宝刀,希望能够弥补一些。

“记恨?”崔况嘬了一口茶。“我看她八成得到以后没人要的时候才会想起来记恨。”

“表妹心性好。”凌策道。就算还有婚约的时候,他也从来没有说过崔凝这样的性子不好,只是认为她担不起宗妇的责任。

崔况道。“傻人多福。”

躲在假山后面的崔凝听见这话,气的哼哧哼哧。

崔况就是有本事让人前一刻欣喜不已,下一刻就想揍他。

方才听见凌策把宝刀交出来的时候崔况半点没有推辞,她便在心中暗赞,可没说三两句就又开始损她。

“走吧。”崔净觉得自己真是疯了,居然跟着她一块来胡闹。不过远远看见凌策,发现他比以前更加好看。心里又觉得不虚此行。

“崔大娘子快十六了吧?恭喜长信了,总算不用再苦守五六年。”符远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