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她在师父、师兄们面前经常这样撒娇,师门规矩繁多,却从来没有人告诉她这样有什么不妥,来到这里之后才逐渐明白男女之间不能够如此亲昵,方才一时欢喜的忘记了。

她手足无措的站了站,索性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一言不发的跑出去了。

 

第六十二章 皇甫氏

出来冲着咧嘴笑的正欢的云喜压低声音怒道,“你怎么不告诉我五哥睡在书房里!”

之前小二说魏潜在书房里休息,她还以为就是平常休息,接着云喜不仅没有告诉她,还一个劲的让她进去。不过崔凝也十分心虚,别人可没让她跑过去看人家睡觉啊!还是得怪自己好奇心太重。

“崔二娘子打我吧!”云喜一副从容就义的姿态。

崔凝觉得吵醒魏潜,更多是自己的错,便只哼了一声,带上青禄去暖阁了。

“娘子没事吧?”青禄仔细看看她,发现确实没有被魏潜打,这才心有余悸的道,“方才奴婢听见您喊,就打算进去,谁知那云喜死死按住奴婢,还把奴婢嘴给捂上了!青心姐姐说的对,魏家是有点古怪。”

她声音越说越小,说罢还四周看看,见并没有人,“娘子,咱们走吧。”

“你在这呆着,我要出去一会。”崔凝道。

“啊?”青禄连连摇头,“不行不行,奴婢不能离开娘子。”

“让她跟着吧,无妨。”魏潜已然收拾好,如往常一般神态的站在了暖阁门口。

云喜送了两身小厮的衣物进来,让她们换上。

青禄看见这对主仆,立即警惕起来,接了衣服,关上门一直打转,“为何要换上小厮衣物。太古怪了。”

“是我要的。”崔凝一边换衣裳,一边催促她,“快换上。”

青禄听说是自家娘子的主意,这才上忙前帮崔凝换衣绾发。

两人换好之后,都成了清秀小厮。

出了酒楼,魏潜和崔凝一起进了马车,云喜骑马带着青禄走在后面。“青禄妹妹。刚才没弄疼你吧?”

“哼。”青禄冷冷道,“太无礼了!”

不仅是对她无礼,要紧的是对她家娘子也无礼。“你在书房外守着,为什么不说魏郎君在睡觉?”

“唉!”云喜脸上表情未变,声音却是哽咽起来,“告诉妹妹一个秘密吧。我家郎君自打经历那一遭事之后,就讨厌女人近身。难得他对崔二娘子例外,我并没有恶意,而且我家郎君是个君子,绝对不会做出什么孟浪事来。我只盼着郎君自此以后就好了,若真是如此,我们郎君、夫人定当上门拜谢。”

接着。云喜将魏潜如何舍己为人,如何伤重。又险险的捡回一条命,说的绘声绘色。

青禄听的眼泪汪汪,但这次居然没有被他蒙混过去,“我晓得你的心思了,你一心为你家郎君,旁人也没有什么话说,可是我家娘子是未出阁的姑娘,你如此做未免也太自私了吧?况且你不知道你家郎君睡觉的时候爱打人吗?”

“无稽之谈!我家郎君才没有这种癖好!”云喜感觉崔凝对自家郎君是有好感的,不然也不会随身戴着那串兔子,更不会在屋里呆那么久。

如果两厢无意,任是他云喜一个人用光了力气也促不成一对良缘。

青禄怒道,“那也不能这样做!”

云喜见过青心青禄很多次,他一直以为青禄比青心好对付,没想到这丫头犟起来只认死理,旁人说什么都听不进去。

他们两人距离马车有一小段距离,但是崔凝听力特别好,因此听的一清二楚。

崔凝有那么一小会儿考虑到自己做的不对,但转念再一想又想开了,她接近魏潜可以无所不用其极,最要紧的是不要惹怒他,其他一切都是浮云。

“五哥,你还困吗?”崔凝主动打破沉默。

“不困。”魏潜见她方才还一脸沮丧,忽然又恢复如常了,实在猜不到她小脑袋里究竟经历的怎样的峰回路转。

“你生气不?”崔凝期盼的望着他,就差在脸上写:求你快说不生气。

魏潜莞尔,“生气。”

“啊…那…那…”崔凝这回是真着急了。

“云喜越来越没有规矩了。”魏潜决定这一次说什么都要把他送还母上。虽然一睁眼就看见崔凝的感觉并不令他讨厌,但他没有忘记自己方才差点又一次伤了她。

崔凝听出来他并不是生自己的气,略略放下心来,想起刚刚云喜说过的话,心知他可能是经历过那次伤害之后连睡觉都十分防备,心里觉得有些难受,真心诚意的道,“五哥,我再也不会这么莽撞了。”

魏潜看见她的神情,不由笑道,“不是你想象那样。我之前多管闲事,插手一桩案子,招来凶手同伙的报复,因他们屡次刺杀,我便习惯性戒备,到现在也没有改掉。”

“五哥。”崔凝抿唇,仿佛在下什么决心。

魏潜静静注视着她。

隔了片刻,她才从衣服里掏出一只坠在脖子上的双鱼佩,“其实我在找一把刀,会让这个玉佩会有反应的刀。”

崔凝的心脏扑通扑通乱跳,她没有说出自己的身世,只说目的应该没有关系吧…况且五哥连不相识的孩子都可以舍身相救,必是大义之人。

“会让玉佩有反应的刀…”魏潜看了一眼玉佩,心里条条线索迅速相连,交织成了一件事情的始末。

崔凝道,“如果我想找到这把刀,应该做些什么?”

“一定要有财力、人力。”魏潜细细与她说道,“在这世上,你想得到大部分的东西,都要有钱有人才行,况且,你的线索不多,更是要有庞大的人力财力支持才能广撒网,以便迅速达到目的。”

“五哥,你好聪明!”崔凝想了一年都还是没头苍蝇一样,到他这里立刻就有了方向了!

其实崔凝并不怕时间的煎熬,也不怕目标难以完成。她只是害怕时间一点点流逝,而她仍旧没有任何头绪,如今找到了努力的方向,仿佛一瞬间浑身都充满了力量。

“你可曾想过,一切都是一场梦?你本来就不需要去找那把刀。”魏潜道。

崔凝有很多不足,但她心志坚定,“不是。我知道一切都是真的。”

她旋即又疑惑道。“五哥。你是不是看出什么了?告诉我好不好?”

她记得魏潜以前就特别关注过她身上的玉佩。

“我又不是神,只是觉得你说的事情有些离奇,怎么有玉佩遇到刀之后会有反应?”魏潜轻轻的便将破绽带了过去。不容她深想,又继续道,“无论心里存着什么重要的事情,你都要认真活在当下。否则,你连眼前的事情都做不好。又如何能完成心中所想?”

魏潜见她认真思索,心中只盼是自己想的太多了。

“五哥说的对,我也曾经想过,可是做的还不够好。”崔凝总觉得魏潜像是知道些什么。这世上也会有人知道红尘世俗?也能看出她是来自那里的人吗?

说话间,马车停在了一处宅院外。

四周都是官差守卫。

魏潜带着崔凝下车,出示令牌之后才被放行。

一进门。一股幽香扑鼻而来,崔凝放眼一看。面前看不见屋舍,竟是一片花树林,正是花开时节,如云如霞,美不胜收。

“这是夜合啊!”崔凝在山上见过这种树,其叶若羽,片片相对,其花如丝如绒,清香扑鼻。因昼开夜合,故称作夜合花,亦称为合欢。

“好大一片。”崔凝跟着魏潜从树林里穿过,这才看见草木繁茂之中的屋舍。

这个院子并不算太小,但被合欢花占了一大半,其他地方又多是奇花异草假山奇石,因此院子里只建了六间屋舍,都是用木头、竹子、茅草搭建,颇有种结庐在人境的意思。

“魏大人。”守屋舍的官差见到魏潜,上前施礼。

“我带人查看一下。”魏潜转头对云喜和青禄道,“你们在这里呆着,不许乱走。”

“是。”云喜应道。

他的话似乎有一种不容质疑的力量,青禄只能跟着答“是”,此处气氛肃杀,青禄不敢擅自决定什么事情,她见四处都是官差,心想不会出什么事,便老老实实的跟云喜坐在屋前的石凳上等着。

魏潜带崔凝进了合欢树林,边走边与她简单介绍了一下案情,“前天在这林子里发现一具女尸,是先华国公夫人,今年二十七岁,浑身上下只有一个伤口,在左前胸处,一击毙命,现场无任何打斗或挣扎痕迹,目前认为凶手是个男子,并且是熟人。发现尸体时,她身上落满合欢花,看现场的情况,猜测死亡时间是在夜里。”

本朝爵位世袭,但是只世袭虚名,食邑俸禄在初代国公过世之后便收回,而近年皇帝废除了开唐以来爵位世袭的权利,也就是说,当每家最后一个公侯死后,开唐封的那些爵位都一一作废了。

魏潜的大伯就是如今的郑国公,待他过世之后,魏家便无爵位。

而最后一代华国公皇甫恭三年前已经过世,皇甫家已经再无爵位。开唐年间,绝大多数的公侯府都已名存实亡,而华国公府虽无人入朝为官,但生意遍布大江南北,俨然已是巨贾。

“到了。”魏潜停在一棵树下,四处的血迹还没有清理,合欢花落在干涸的血上,有一种残酷的美。

“仔细查看吧,小心点,保持一切原样。”魏潜问道。

崔凝看着大片的血迹,脑海中晃过那日深夜厮杀,有些晕,她站了一会儿平复心情,开始仔细查看。

地上湿润,有些落花上还带着水珠,有些将要枯死的花上染了血,上面又落了一层新的,将下面半掩住。

魏潜不说话,也在四处查看。

过了一盏茶以后,崔凝发现一件很奇怪的事情,她见到一片掉落的合欢花叶子,如羽毛一样的叶子上中间有一根红线,看上去就像红色筋络一般,用手一搓就掉了。

第六十三章 染血的合欢

“五哥,你看这是什么?”崔凝把叶子递过去。

魏潜正仰头看着树叶,闻言垂头接了过来,“是血。”

“为什么只有中间有?”崔凝奇怪道。

魏潜抬手将一支树枝扯低,崔凝踮起脚尖,看见那上也有一条条的血迹,且全部都在叶子的正面,背面几乎没有。

“呵。”魏潜松开树枝,“你知道合欢的习性吗?”

崔凝摇头。

“此花昼开夜合,因此才有一个名称为夜合欢。它到了晚上,不仅花会闭合,连叶子也会卷起,血在它卷起之前落上去,也就是说皇甫夫人天黑之前就已经死了。昨夜子时落了一场暴雨,冲掉了背面的血,只有被叶子抱在里面的血迹才得以保存。”

昨天发现皇甫夫人的尸体时,尸体衣物只是微潮,可是尸体身下的地面是湿的,当时主要查案的几位大人断定皇甫夫人是子夜雨停之后才被人害死,因为树干上的血迹完全没有被雨水冲刷的痕迹。

而根据院子里的侍婢的供词,并没有发现任何异常,皇甫夫人极有可能是趁着所有人熟睡的时候,独自偷偷跑到林子里来,然后被人杀害。

几位大人倾向于怀疑皇甫夫人夜会情郎,然后因为不可知的原因被情郎杀害。

然而,这些合欢树默默记下了这里发生过的一切。

如果说血在入夜之前就溅上去,那么这些没有被雨水冲刷掉血就是后来伪造。

第二次的血,肯定不是出自皇甫夫人身上,那么难道还有别的人遇害?可是昨日问过,院子里并没有凭空少了其他人。

案件变得复杂了。

魏潜再一次招来所有侍婢。问清楚最后一次见皇甫夫人的时间,果然没有一个是在傍晚之后。

“你们夫人为何栽这么多合欢花?”魏潜问。

其中一个侍女道,“夫人患郁症,常常失眠,医者说以合欢入药可缓解病情,国公在世时便为夫人建了此院子静养,并从别处移了好些合欢来栽在院子里。”

魏潜知道《神农本草经》上说。合欢可安五脏、和心志。令人欢乐无忧,因此并不怀疑,他所在意的是。“国公与夫人之间感情很好?”

“是。”那侍婢回答,“自从国公过世以后,夫人病情每况愈下…”

魏潜打断她,“你是说。国公在世时夫人就有郁症?”

“是。”侍女道。

这名侍女名叫枝香,是皇甫夫人的贴身侍女。魏潜早就了解过了这院子里每一个人的身份。一般出嫁女身边多少会带几个娘家陪嫁过来的人,皇甫夫人身边却一个都没有,魏潜问过枝香,皇甫夫人原来两个贴身侍女都已经嫁人。还有一个奶娘,一年前过世了。

看起来并没有什么疑点。

昨日例行问话已经问过很多,譬如皇甫夫人平时是否与人结仇。或者国公是否留给夫人巨额财产之类,但答案都是没有。

自从华国公过世之后。皇甫夫人便直接搬到了这个宅院中住,宅邸所在永昌坊与东宫之间就隔了一道大街,周边都是权贵府邸,尽管家里只养了两个会武功的女护院,也基本不会有什么危险。

皇甫夫人是华国公的继室,并无子嗣,华国公留了这座宅院、城外一个庄子、以及东西市铺子一家,即便加上那些奢华的首饰、字画,在巨贾皇甫家其它人的眼里恐怕也是不值一提吧?

而皇甫夫人作为孀妇,一向深居简出,平日接触的人很少,更逞论与人结仇?

这个案子最大的难点,就是一时半会连个嫌疑犯都找不到。

出事那晚正是枝香守夜,可是枝香说一觉睡到天亮,根本不曾听见任何动静,这在寻常是没有过的。

“你是个聪明人,应该明白现在情形对你不利吧?”魏潜淡淡道,“所以务必好生想想,在出事之前有什么特别的事。”

枝香脸色微白,垂头沉默了许久,才道,“夫人一个月前去上过一次香,回来之后病情似乎更严重了…”

魏潜道,“你若是为了开脱而说谎,一旦查证,对自己会更不利。”

“是真的,奴婢真的不曾说谎。”枝香连忙道。

魏潜微微颌首,令官差将所有人都带下去。他带着崔凝在皇甫夫人的屋子里查看。

魏潜的查看,并不是动手翻来翻去,只静静的看,偶尔看到一些东西才会翻看之后归放原处,崔凝也不敢随便乱动,只是跟在他身后,他看什么,她便看什么。

看了一圈,他才回头问身后的小尾巴,“看出什么来了?”

崔凝摇头。

“仔细想想,你一定看出一些东西。”魏潜道。

崔凝认真回想刚才跟着他看过的东西,慢慢道,“皇甫夫人喜欢作画,但和别人有点不一样,她好像只画各种花草奇石,她还会刺绣,绣的很好,衣服上好多都是合欢花,可是花朵都是白色,这是因为孀居的缘故?”

“很好。”虽然说的只是魏潜所看到的百分之一,但她只是刚刚开始而已,他便赞美了一句。

“可是知道这些有什么用呢?”崔凝问。

魏潜道,“皇甫夫人极有才华,未出阁的时候参加过诗社,还曾经留下许多词句,以她作诗的方式来看,最习惯以景喻情,且是个十分多愁善感的女子,可是婚后很长一段时间没有作过任何诗句,仅有的几首还是在六年前与华国公和诗,这是为何?是否可以揣测,她有一段时间失去了作诗赋的兴趣,抑或害怕暴露出心中隐秘的情感,于是过度的压抑使得她患上了郁症?她画上许多草木都可药用,笔法如此传神,想必是经常揣摩观察,院子里也栽种了这些药草,那她极有可能熟悉药性。她从前的绣品中也多有合欢花,却也是没有颜色,想必并不是因孀居之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