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昌四年的时候,戚氏身段还比较一般,面容又长得不是那么出色,在这之前,她有才华,但也不是多么出众,在遇上那个男人之后,她在诗词上的造诣突然就提高了很多,这种提高,不仅仅是情感方便的真实。

是否可以说明,这个男人不仅带给了她感情,还是一个颇有才华的人,可以指点戚氏诗文?

假设他与戚氏门第差距很大,那么相识的可能性就降低了,换而言之,能够让他们认识的范围就缩小了很多。可能是偶遇,那么第一次见面的时候,男子必然表现出了惊艳戚氏的才华,或者还可以想象,他长得很不错。再者,他能够与戚氏认识四年,相恋两三年,说明他在这期间应该是居于长安,而且是长安人的可能性很大,若不然他就是借住在朋友、亲戚家中。

既然身份和戚氏都是天差地别,那要么就是很穷,要么就是普通人家。在长安不论是租住客栈、还是吃饭都是一笔不小的花销,何况他一住就是四年?

如果他就是凶手,说明他现在还在长安,是一直都在,还是又回来了?

再假设他并不是第一次见面就吸引戚氏,那以两人的身份差距,如何能够日久生情?男子如此有才华,会否是戚氏的老师?

他的年纪一定不会很小,因为一个可以令女人倾倒的男人,最起码外表上男性特征开始显现,而大多数情况下,十四五岁的少女也多是喜欢稍同龄或稍大一些的男子,所以他不可能是十二三岁,至少应该是十四岁以上。

如果他是戚氏的老师,那么年纪就会更大一点,要与戚氏有一定差距,却不会差距太离谱,大约应该在三十五岁以下,更可能是在三十岁以下,因为一般男人三十岁就开始蓄须,一个正常的豆蔻年华的少女,喜欢长着胡须像老学究的男人的可能性不是特别大。

所以他最有可能是十七八岁到二十七八岁之间。

这些建立在细微线索上的假设,渐渐在魏潜的脑海中勾勒出一个男人形象:永昌四年时,此男子十七岁到二十七八岁之间,居于长安,出身不高,甚至很穷,相貌好看,很有才华,擅长诗词,可能参加过科举,但还没有为官,也并无太大成就。

第六十八章 画像(2)

不,这些还不够。

魏潜继续想整个案情,试图描绘出这个男子更详细的模样。

凶器是匕首,刺入了皇甫夫人的心脏,精准而利落,如果这一起案件真的是情杀,与皇甫夫人之前恋慕的人有关系,那么就可以确定一点,那个男人并不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读书人,至少现在不是。

皇甫夫人孀居,如今多得是寡妇再醮,皇甫家的门风也不是那么严,那么此人为什么就如此痛恨戚氏,不想着重归于好,反而痛下杀手?

也许戚氏用一种残忍的方式背叛他,有可能还伤及了他的尊严,因为如今女子婚嫁相对来说要自由一些,但总体上还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男子与戚氏身份本就相差极大,那么对最终的分离一定有所预料,不至于痛恨对方以至于时隔十几年还痛下杀手。

魏潜推测有几种可能,一是男子如今的身份仍是不够娶她,想与她秘密来往,再次被戚氏拒绝,所以恼羞成怒杀了她;二是男子功成名就,对戚氏仍未忘情,见面之后有什么事情触怒了他,令他失手杀人;三是,此人心胸狭窄,存心报复…

分析出了种种可能,魏潜暂时排除了存心报复这一项,因为中间有长达十余年的时间,他有这个身手,心思如此缜密,总能寻到机会报仇,没道理拖延到华国公死后才动手。

那个男人如果还是落魄,心胸狭窄,宁肯做情夫,戚氏心中更多的应该是失望吧,因为在心里怀念了十余年的人。肯定不断美化他,结果此人竟然变成这等卑劣的模样。

不是一定没有这种可能,只是衡量之下,魏潜更相信第二种,那个男人已经功成名就,风采如故,勾起了戚氏埋藏在心底的旧情。否则她也不会给侍女下药。私下见他。

再来想想,华国公不是新丧,中间有很长的时间。为什么到最近才动手?

是否可以推断,他们这些年从未联系过,是有了一个契机,让他们旧情复燃?

戚氏孀居极少出门。枝香提到一个月前夫人曾经去上过香,是不是在这次上香的过程中发生了一些不为人知的事情。有可能只是时隔十年的匆匆一瞥。

想到这里,魏潜最终勾勒出这名男子的模样:如今应是三四十岁,居于长安,是个风度翩翩的美男子。孔武有力,甚至可能会武功,出身不好。年轻的时候很有才华但是并没有出人头地,可能参加过科举。甚至有功名在身,这十年之间经过不懈努力功成名就,他很重情义,或许已有妻室,表面上对妻子很好,但实际只是他在这些方面对妻子弥补内心上的亏欠。

魏潜的三哥在专门管理户籍的衙门供职,这些年来,他早已记住了成千上万的人,尤其是在朝为官者、名士、大贾,几乎可以一个不落的数出人家祖宗好几辈。

此刻,他在脑海里在快速的对应嫌疑人。

待他回过神来,转眼便瞧见崔凝睁大眼睛盯着他,“怎么了?”

“我看了你一个时辰都没看出你在想些什么。”崔凝沮丧道。

“让你久等了。”魏潜心里确实有些抱歉,把她叫过来,却自顾想事情,“抱歉。”

其实崔凝也想了不少事情,并没有因为被晾在一旁而觉得难受,但她就想抠他一点东西,于是撇撇嘴道,“一点诚意都没有。”

魏潜见她眼里还有狡黠的笑意,便知道她并不是真的生气,也乐得配合,“那如何才算有诚意?”

崔凝道,“至少得请我吃一顿好的吧?”

见他刚要说话,崔凝立刻补充一句,“我不要吃乐天居。”

魏潜顿了一下,“那就先欠着,改日我想到了好去处再还上,如何?”

他若是今日带小娘子下馆子,明日满长安就风风雨雨了,他自己倒是不在意,反正已经这样了,但是崔凝不同。

“好吧。”崔凝爽快答应,又打心底说了一句,“五哥,你真好。”

本来是她死皮赖脸的跟着他学破案,他不但从来没有烦过,一直耐心的教她,还从不与她计较,甚至许多在许多细微的小事上照顾着她。

譬如有一天她因为神刀的事情没有睡好,他会细心的把窗子关上,免她吹风着凉,甚至情愿被人误解,给她养神的酒喝,让她睡了一个安稳的午觉。后来知道她不能闻酒味,每一次遇上他们喝酒的时候,他都会不动声色的把酒移远。她又冷又渴的时候,他就能恰好的递过来热汤,她刚刚觉得有些凉意的时候,他就会立即劝她回屋…

魏潜有着细致入微的观察力,就连照顾人也都能做到润物细无声,熟悉他之后,与他相处,整个人都会不由自主的放松。

崔凝无父无母,能够很轻易的感受到别人对自己的好,并从心底感激,正因如此她才如此眷恋惦记师门,而她也同样发现了魏潜这些很细微的照顾。

“走吧。”魏潜道,“我送你回去。”

崔凝起身,跟在他身旁,“五哥,你刚刚在想什么?”

“想了很多。”魏潜垂眸看了她一眼,“暂时先不告诉你。”

“何时才能说?”崔凝问道。

“捉到凶手以后。”

“那捉到凶手以后,你就要兑现承诺,请我吃好吃的,还要说说今日想了些什么。”

“好。”

崔凝感觉魏潜好像从来都没有脾气似的,除了有一点点可以忽略不计的起床气之外,他真的特别好说话。

回到家中,崔道郁还在拉着凌策说话。

崔凝去凌氏那里,路过正堂的时候就听见崔道郁自己说的一会儿哭一会儿笑,不禁问道,“父亲这是怎么了。”

“郎君喝多了,正拉着凌郎君说话。”青禄小声答道。

时下有个习俗,就是在将要正式下聘之前,女方家里会把准女婿给灌醉,看看他酒后的暴露的品行如何。

崔道郁也是存着这个心,但凌策酒量真不是一般的深,好几个陪客的人都被他灌趴下了,对崔道郁还算手下留情,只让他喝了个半醉。

到了凌氏那里,正听见她在打趣,“可是不得了,听听你父亲的声儿,我都嫌臊得慌。”

崔净红了脸。

“母亲。姐姐。”崔凝笑着进屋。

那天崔净在崔凝面前暴露了狼狈的一面,被她安慰了,再看见她就略有些不自在。

不过崔凝还是和往常一样,“小弟呢?”

“还在陪着你表哥。”凌氏道。

崔凝噗嗤就笑了出来,“小弟肯定又是一副老叟的样儿,拱着小手对表哥说:家父不懂事,让表哥见笑了。”

说着,她把上一次在乐天居的事情给凌氏说了一遍,当时崔净也再场,便又给补充了好些细节,母女三人关起门来笑的前仰后合。

第六十九章 陈智

崔家对凌家的聘礼很满意,不多不少,于他们的身份地位正相符,既不会失了面子,又不至于寒碜。

凌家很快就下聘,而后合好几个婚期递过来给崔家看。

崔净年纪还不大,倒是不急于出嫁,但是凌策已经不小了,又是这一代的嫡长子,凌家那边很是着急,所以崔家再是不舍也只能拖延几个月而已,从算出的良辰吉日中挑了不前不后的一日,也就是明年开春。

而崔凝在家混了这么些时日,终于开学了。

几个小姑娘一见面就开始叽叽喳喳的说起了别来之情,仿佛十年未见似的。

因着刚刚开学,所有人的心思都还没有收回来,书院便先安排了一些轻松的课业,今日便没有背书,而是上了乐课,并且,是由一个近来风头挺劲的一个人授课。

原来的乐课先生是颍川先生,因着武惠之死,他自己辞了悬山书院,抱琴远游去了。

胡敏消息最广,她偷偷告诉崔凝,原来武惠死之前曾经跑去找过颍川先生,或许是希望她恋慕的这个男人能够帮助自己一把,可是颍川先生初闻她的表白,震惊之余觉得不应该插手学生的私事,于是拒绝了她。心高气傲的武惠,最终选择以最极端的方式结束自己的一生。

虽然自杀是武惠自己的选择,但是颍川先生觉得自己没有很好的处理,难辞其咎,不配再教书育人。

而接手乙舍的人,就是满朝官员异口同声说丑到不堪入目的人——陈智。

所有女学生都听说过他的大名,均很是期待。就连颍川先生离开的遗憾都被冲淡了很多。大家期待陈智到来,一则是因为好奇,想看看他到底有多丑;二则是觉得他行事随性潇洒,令人觉得爽快极了。

在全体女学生的翘首期盼之下,一个身着半旧灰白袍服的年轻男子携一把琴不紧不慢的走了过来。

崔凝和其他人一样,伸长脖子去看。

随着陈智走近,众人看清了他的长相。一张平凡无奇的脸。有点黑,但绝不是想象中的麻子脸,也并非歪鼻斜眼。鼻子嘴巴都长得很平凡,就是生了一双眯缝眼而已,他走到屋里大家都还以为这位先生闭着眼睛走进来呢!

“先生晨安!”所有人起身行礼。

陈智抬了抬手,脸上那两条缝隙弯了一些。让人感觉他是在笑,“都坐吧。大家随意一些。”

师生各自落座,陈智将琴横在膝上,什么话都还没说,抬手就拨了一段曲。令一干闺阁女子瞠目结舌。

若说颍川先生的曲清雅隽永绕梁三日,陈智就是张狂潇洒肆意令人心胸疏阔。

弹了一半,他好像突然想到什么事情。琴声在正畅快的时候戛然而止,弄的人心里像是突然被堵一块石头似的。却只听他道,“对了,我忽然想起来有件事情没有说。我呢琴技一般,平时就是随便弹,你们也都随便学学吧。你们有何问题现在可以问。”

一个女孩站起来先施了一礼,接着道,“先生,我们觉得学习琴技很重要。”

陈智吃惊道,“为什么?”

女孩道,“学乐器可培养人的气韵。”

身为贵女,气韵很重要。

“可我也没见那些歌姬乐姬怎么样像贵女呐?”陈智索性把琴放在一旁,一副要好生与这娘子唠唠的架势,“你们又不需要取悦于人,高兴不高兴的随手抚一曲也就罢了,好不好听的,反正听的都是别人。”

众人一阵轻笑。

“先生。”李逸逸站起来,存心想为难新任先生,“我喜欢抚琴,想学的精妙。”

“噫,那我现在教你也足够了,待你将我本事都学了再去寻更好的先生去。我还能教你十几二十年不成?不必担忧被我耽误学业。”陈智这就将她打发了。

没有为难住他,李逸逸心有不甘,又道,“那若是有您教不了的学生呢?”

“哪个?”陈智努力的瞪大自己脸上的两条缝。

李逸逸这就把崔凝给卖了,“阿凝琴艺高超。”

高超…还真是算不上,崔凝自问弹不出陈智那样疏狂尽兴的曲子,也很想与他学学。

“哎呀呀,太好了!”陈智十分高兴,顺着李逸逸的目光看向崔凝,“快来快来,劳小娘子弹一曲。”

崔凝只好起身,施礼道,“先生,学生的琴技实在谈不上高超,不敢班门弄斧。”

“都忘记了你们这些小娘子爱扭捏。”陈智来之前被临轩先生好生的叮嘱了一番,“还以为有个人能替我几日呢。”

他最近应酬特别多!都忙不过来!

陈智不喜欢应酬,但是看着白吃白喝的,还净是些好东西,不去有些可惜了…尤其是那么多美酒。

众人听他这嘀咕,心下就觉得有些不舒服,有人道,“先生,容学生说句放肆的话,书院花钱请您来教学,您怎可如此随意对待?”

陈智怔了怔,倏然起身道,“你们且候,我去去就来。”

满屋子人见他大步流星的走了出去,顿时面面相觑。

一会儿功夫,又见陈智回来,走路都乐的一颠一颠的。

态度不同于先前,很是不好意思的道,“之前临轩先生也没说清楚,还以为让我随便教教呢!既然大家都交了学资,我肯定尽力教授。都坐吧,开始授课。”

陈智本身就是男学那边的先生,他先前以为这边是附带的,不会另算。

众人被他一会儿一个嘴脸唬的一愣一愣的,但是他一开口授课,大家的注意力很快就被吸引过去了。

陈智讲课极风趣,小半个时辰下去,脸都笑酸了。

休息的时候,所有人脸上都带着笑容,甚至有人开始问他下次什么时候授课,会不会教她们别的。毕竟陈智可是两科魁首,又是大名鼎鼎的如探花,肯定是学富五车的人。

但遗憾的是,他只教授乐课。

陈智就算端了架子,他随便一句话都让人笑的东倒西歪,而再一深想,又觉得他的话很有道理,并不是粗浅的逗人发笑而已。

短短一堂课,所有人都开始喜欢他授课。

崔凝也觉得陈智是迄今为止见过最有趣的人了,与这样的人在一处,肯定没有难过的时候吧!

第七十章 何苦为难自己

下学之后。

崔凝与李逸逸几个人一道回去。

路上,几个人聊着天,不免就说到了近来在长安城里一桩惨案,也就是皇甫夫人被人刺死在自家院子里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