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两日其他几位大人把戚氏的东西都翻个遍,把满院子的仆婢审了又审,想从中找到她与情郎联系的方式,毕竟若是与人相约总不可能一点痕迹都不留下。但是均无所获,他们渐渐开始怀疑是有匪徒入室抢劫,把杀人现场伪装成戚氏会情郎的样子。

崔凝得到的消息较少,因此根本猜不出头绪,所以趁着还不用上学,她捉摸怎样赚钱养人脉。

赚钱的事情她不懂,况且就算懂又如何,本钱太少了,可是作为一个贵女,她又不能跑到街头去摆摊,所以目前只能一边攒钱,一边想想有什么比较赚钱的营生。

至于养人脉,她现在手底下就有好些侍婢,可是基本上都是青心青禄在管,她平时接触的也只有青心青禄,这两个人不仅不会事事听从,还经常管束她,不像崔净身边的侍婢,个个都唯崔净马首是瞻。

想了想,崔凝觉得自己首先得学会御人,不然就算以后招揽再多人,自己管不住又有什么用?

青心青禄是母亲给的,她觉得跑去问母亲,似乎有点不太妥当,而母亲和姐姐这两日都忙于定亲的事情,根本没有空。

所以她还是去了乐天居,一事不烦二主,都去问魏潜吧!

谁料待到了乐天居才发现魏潜不在,倒是符远在这里午休。

崔凝吸取上次的教训,听说午休就不敢认为是单纯的坐着休息了,不过来都来了,她便过去与郁松说一声,算是跟符远打了招呼。

郁松不像云喜那么闹腾,生了一张朴实严肃的脸,说话做事也是一板一眼,从不多话,“郎君并未午觉,刚刚吃过饭,正在阁上赏花。”

“哦,那我过去一下吧。”崔凝道。

“崔二娘子请。”郁松在前面带路,到了阁楼中在楼下稍停,通报道,“郎君,崔二娘子来了。”

崔凝心想,这要是云喜,一准不管魏潜在做什么,直接撺掇她上楼去了。

“上来吧?”符远站在楼梯处,笑望着她。

郁松则转身道,“天气炎热,青心姑娘不如随我去前面吃杯茶?”

青心看向崔凝。

“你去吧。”崔凝道。

青心这才道,“有劳。”

崔凝蹬蹬蹬的跑上去,“符大哥很喜欢赏花?”

记得他还戴过花呢,虽然花没几朵都只是枝叶,但崔凝印象深刻,难得有个男子戴花如此疏散潇洒,不见女气。

“来找长渊?”符远问。

崔凝微微一顿,笑道,“找符大哥也是一样的。”

“哦?”符远浅笑,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

第六十六章 故事

“我想学习如何御下。”崔凝在他面前坐下,仰头看着他,“符大哥,我看郁松就很好,你能教我吗?”

虽说是赶巧了吧,但崔凝真觉得符远在这方面可能比魏潜要靠谱的多,看看云喜和郁松的表现就知道了。

“怎么,青心青禄不听你话?”符远问道。

“也不算不听话吧。”崔凝道,“偶尔不听话,尤其是青心还常管着我,我走到哪儿她们都要寸步不离,令她们避开,她们两个都不愿意呢。”

“这也正常。”符远支着下颚,额头散落的几缕发丝,随着荷风轻轻晃动,越发衬得他清俊而不羁,“你是贵女,她们是你的贴身侍婢,生死荣辱系于你身上,你若出事或者闹出什么事情,她们轻则受罚,重则发卖,她们不唯命是从,大约是觉得你现在还没有成长为一棵可以依附的树,等你长大就不会这样了。”

“我想长大呢!姐姐十二岁的时候身边的侍女也听话极了。”崔凝反省道,“是我做的不好,可如何改变呢?”

“无需多想,当你成为一个沉稳有度的人,什么事情都能做到心中有数,你的话她们自然会听。你想改变,不妨从现在开始就对她们下强行命令,让她们明白,你能够保护自己也不会无缘无故损害她们的利益,她们以后自然就会慢慢信任你。”符远见她似有所悟,认真的点头,便笑道,“孺子可教!其实人与人之间无非就是利益和感情。最好实在的利益,最难把握的是感情。”

“利益。感情…”崔凝想了想,“是说首先要满足对方的利益吗?其次再是感情。因为感情比较难以把握,所以御人要首重利益?”

“应该说是,短暂合作首重利益。相处之下打算长远相交的人,要实实在在真心为对方考虑,也就是所谓处感情。重情之人不会因为利益消失弃你而去,那些为了利益而来人。也有可能因为更大的利益而离开你。”

崔凝连连点头。“我好像明白了!”

“我与你讲个故事吧。”符远对自己无语了,说好的不做崔凝老师呢!看着这个求知如饥似渴的小眼神儿,刹不住怎么办?罢了。就说着一回吧!符远心里一通挣扎,嘴上却没有停,“魏晋名士陆子欣有两位至交好友,一个曾经在他落难的时候倾力帮助过他的人。叫做叶权;另一个是他稍有成就之后曾经倾尽家财帮助过的人,叫李青。因志同道合。三人成为了朋友,后来陆子欣被人冤枉,朝廷到处悬赏通缉捉拿他,思来想去只有两位至交好友那里可以藏身。名士觉得叶权为自己牺牲良多,自己被朝廷通缉,若是再连累了他的妻儿实在良心难安。而李青本身就欠他人情,不如投奔他去。于是陆子欣深夜前往。李青却拒绝开门,并令其妻隔着门劝他赶紧逃走。因着动静招来了巡夜,陆子欣看着火光越来越近,心想,吾命休矣!不妨这时从黑暗中冲出一个人来,拽着他就往小道上跑,待到了僻静处,陆子欣定睛一看却是叶权!他发丝上结了霜,冻得瑟瑟发抖:我寻不见你,就知道你肯定是不肯连累我,定会前来投奔李青,我在这守了两天了,就怕你会没有去处。”

崔凝听得津津有味,“后来呢?”

“后来陆子欣便跟着叶权回家了,不久后洗清冤屈,并且皇帝拜为老师,只是他以后承认的至交好友,就只有叶权一个。”符远眼睛微微弯起,便带了三分笑意,“这个故事,可思量的事情颇多。”

“是劝诫我们要有识人之明?”崔凝暂时只想到这个。

符远道,“我再告诉你一个显而易见的:不惜一切、不图回报帮助过你的人,绝大多数情况下会无条件的帮助你第二次,然而曾经受了你恩惠的人,关键时刻未必就能挺身而出,所以危机时刻,要做出对自己最有利的选择。”

“好有道理。”崔凝道,“我回去一定认真想。”

“嗯,时间差不多了,我得去衙门就不陪你啦!”符远起身理了理衣襟,伸手揉乱她的头发,往楼梯口去。

“符大哥。”

符远停住脚步,回头看着她,“嗯?”

“我有没有说过你很像我认识的一个人?”那天雪夜里符远在大门口等她,不知道是那一点触动了她,让她觉得符远与二师兄是完全不相干的人,然此时此刻他一身碧袍官服穿亦是不羁,揉乱她头发的习惯,都不由令她再次勾起她的回忆,仿佛又看见了那个松林醉酒踏歌行、山巅倦极枕云眠的二师兄。

符远倚着扶手,“不会是疼爱你的族兄吧?”

“嗯。”崔凝点头。

“哈?”符远简直冤枉死了,他一直避免让自己或崔凝产生出这种感觉,刻意保持一定距离,没想到他天生就像人家兄长?这可真是造化弄人!合着机关算尽玩不过老天捉弄?

崔凝难得在他脸上看见慵懒闲淡之外的表情,呵呵笑道,“我早就明白符大哥不是就是符大哥,不是别人,只是偶尔勾起回忆罢了。”

“那对我来说也不是什么好消息。”符远摆摆手,“我呀,媳妇都还没有娶上,闲极了才去做哪门子兄长!”

这话说的够直白了吧,小丫头,我可是别有它想的啊!

“嗯!我们悬山书院好多娘子,我替符大哥留意个好的!”崔凝拍着胸脯保证。

“那可有劳你了。”符远快被她蠢哭了,刚看着还是挺有悟性的孩子呢!可能还是没往那方面想吧,“我走啦!你早些回去,莫贪玩!”

话音一落,符远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没办法啊,看着个小孩子,实在忍不住用长辈口吻说话!也不知道长渊与她是如何相处…

崔凝起身跟他出去,“符大哥,我跟你一起走吧。”

“有何不可?”符远走在前面,问道,“长庚今日不是上门求娶你姐姐吗?不去看热闹,却有闲心跑这里来?”

崔凝道,“母亲说,表哥今日主要是做客,聘礼还没有抬来呢,有什么热闹可看呢?我去找母亲时,与表哥说了几句话便出来了。”

崔凌两家为凌策和崔净合过八字之后交换信物,就相当于订婚了。求娶别人家闺女,聘礼得让对方满意才行,因崔凌两家本就是姻亲,关系很近,所以今日凌策所携带的礼物当中就有聘礼单子,目的是私下让崔家过目。崔家如果对聘礼满意,便会挑今日所送礼物中的几样适当的夸赞,若不满意,便不需言语,凌氏自然便会再添聘礼。

之所以如此,并非因为市侩,而是尊重女家。两个大族要凑多少聘礼、嫁妆没有?只是凌氏出多少聘礼,到时候崔氏的嫁妆至少要相当才不会让女儿在婆家低人一头,凌氏若只顾自家面子出了天价聘礼,自家能不能承受暂且不说,崔家难道真要砸锅卖铁嫁女儿?所以,门阀世家流行在下聘礼之前用这种委婉的做法商议此事。

待两家都满意之后,凌家便会令人算了良辰吉日送过来给崔家过目,然后再下聘礼订婚期。

“昨日他道,今日从容拉着聘礼去娶夫人了,我还道今日事就成了。”符远看他那得意的样,牙就发酸。

崔凝与符远走到大堂,便看见云喜迎了过来,笑呵呵的施礼,“符郎君,崔二娘子。”

“是来接阿凝的吧?”符远道。

云喜赶紧拍了个马屁,“符郎君真是料事如神。”

第六十七章 画像(1)

符远笑道,“你个滑头小厮,怎么还没有被长渊退回去?”

云喜咧嘴笑的欢。

魏夫人是觉得魏潜婚事有了着落都是云喜的功劳,因此分外看重,魏潜前段时间忙的焦头烂额,一时没惦记换小厮的事情,前天刚刚跟魏夫人起了话头,魏夫人就直接给他摁死了。

别看魏潜破案如神,好像一切尽在股掌之中,到了魏夫人那里都不管用。倒不是魏夫人比他心眼更多,而是她一旦打定主意,凭你怎么说怎么做,就是不为所动。

符远别了崔凝,骑马离开。

“崔二娘子,小的要给您赔礼。”云喜说着便行了个大礼。

崔凝道,“我早不生气了。”

“那是娘子宽宏大量,大人不记小人过。”云喜忙道。

崔凝哼道,“我想好了,下次你若是再敢如此,看我不当场揍死你!”

云喜心想,为了能让郎君娶上媳妇,被揍几下又何关系!

算起来云喜还能全须全尾的在魏潜身边,不光因为上面有人罩,还因着他这份真心实意。魏潜知晓他纵有再多缺点,但关键时候靠得住。

待崔凝回园子里换上小厮衣物,这才出门。

马车还是载她到了皇甫夫人家里。

合欢花开的更加茂盛了,地上也落上了浅浅的一层花瓣,幽香阵阵。

崔凝到时,魏潜正在屋里翻开皇甫夫人留下的书籍。崔凝第一次见他穿官服,碧色衬得他皮肤白皙如玉,面容俊美,眉眼之间的深沉也被冲淡了几分。使得他比平时多了几分男孩子气。

魏潜发觉光线有变,抬头便看见崔凝站在门口,“进来吧。”

“五哥,这次官差好像少了很多。”崔凝记得上回来的时候四周站满了官差,院子里到处也都有人守着,这一次里里外外加起来大约只有十几个人。

魏潜道,“他们被遣去做其他事了。”

“案情进展如何?”崔凝问。

“坐。看看这些书吧。”魏潜随手递了一本给她。

崔凝接过书。看了一眼,竟是祖母所著的《幽亭香谱》。

她没有问,坐下的一页页翻看。这是拓本,里面的内容她能够一字不落的背诵,这本不管是字还是内容,都与祖母所写的没有太大区别。

崔凝耐心的从头看到尾。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刚要开口问什么。魏潜抬手又递来一本,她只好继续看。

这一本是《花云社诗集》,里面是不同人作的诗,共九十九首。

崔凝不会作诗词。但还算会欣赏,刚开始看的时候觉着挺好,可是待她将九十九首诗读完才觉得有些腻味。诗固然是好诗,但都太柔了。还有一些为赋新词强说愁的感觉。回想起来,只觉得那几首活泼明丽的诗更好些。

崔凝方才注意了一下,那几首诗署名是“戚暮云”,“五哥,戚暮云是皇甫夫人吗?”

“嗯,暮云是她的字。”魏潜看向她,仿佛是在询问她的观后感。

“皇甫夫人挺有才华,九十九首诗中有她近二十首。早先写的那几首颇为明快,到后面就变得惆怅起来。”崔凝觉得不如之前那些快活的好。

她还不太明白女儿家的心思,尤其是怀春的女子。当心思单纯无忧无虑的时候,看花是花,看叶是叶,可当一旦暗暗恋慕一个人,看花看叶都是惆怅了,这种小小的心情旁人难以体会,因此看起来就会觉得“强说愁”。

魏潜道,“这本诗集筛选记录了花云诗社刚开始成立第三年的诗,也就是十三年前,那年戚暮云十四岁。”

崔凝恍然大悟,花云诗社的诗集总共有六册,魏潜拿这一册给她看,是因为这一年戚暮云的风格变化比较大。

“再看这一本。”魏潜又递了标注‘丙’字的诗集给她。

崔凝明白原因,便不再看其他,只挑着戚暮云的诗来看。

这一册中戚暮云的诗明显更多,约莫近三十首,而且有如神助般,每一首的水平都远远高于前一年。崔凝从头看到尾,觉得纵观了戚暮云这一年间的心绪起伏,高高低低,患了精神病似的。

好的诗词都是有感而发,看这些词句,显然并不是单纯的辞藻堆砌。

魏潜道,“永昌四年始,戚暮云遇见了一个男人,并且暗暗恋慕,永昌四年末,那个人似乎察觉到了她的爱恋,于是刻意远离她,令她十分心中十分难受。永昌五年,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他们走的更近了,相识相知,永昌八年,她与此人分开,嫁给了华国公。”

崔凝已经习惯了他见微知著,闻言并没有吃惊,“能令戚氏迷恋的男子,一定十分优秀吧?而且据说迷恋戚氏的人很多,为什么这个男人要刻意远离她?”

有很多人爱慕戚暮云,她也不像其他的女子一样故作矜持,刻意的回避,反而落落大方,但是从未与任何一个人深交,因此她的名声还算不错,这个男人回避她,显然并不是因为名声的问题。

“是觉得戚氏门第太低?”崔凝一直被灌输很多门第观念,很容易便想到了这一点。

男人对女人,如果不是厌恶至极,绝对不会刻意回避,魏潜作为一个男人,觉得并非如崔凝所言,裴叔君就是个活生生的例子,但她的话启发了他,“或许是因为门第低于戚氏,并且低很多。”

这样,男人便会产生自卑感,从心底觉得配不上戚氏,若再加上他是个知礼的人,戚氏的爱慕必会导致他远离。

可是在这种情况下,像戚氏这样有魅力的女子,只要稍微主动表达好感,这个男人很容易陷入挣扎,继而有了开始这段恋情的可能。

崔凝道,“如果推测是事实,可以排除裴叔君了。”

魏潜未答话,手指轻轻敲着桌面,盯着诗集沉思。

崔凝再一想,四个人中就只有李宁留出身不大好,除了裴叔君之外,另外两个都是出自,根本不存在门第上的天差地别。

讲起来,戚家也并不是多么高贵,如果说低很多很多,那就有可能是个穷小子恋上富家女的故事。

崔凝不去打扰魏潜,一个人捧着诗集胡思乱想,她觉得门第并不是唯一的原因,或许两家原先有仇才使得这个男人刻意回避,戚氏才这么愁?

她支着脑袋想象整个故事的始末,收回神思的时候,看见魏潜眉头都皱成了一团。

“五哥?”崔凝轻声唤道。

“嗯。”他心不在焉的答了一声。

就魏潜现在所查到的一切线索来看,四个人都可以排除嫌疑了。

不管门第等等其他条件,首先,这四个人全部都是在永昌五、六年、也就是戚氏十六七岁的时候认识她,距离从诗集上猜测的时间整整差距了两三年。

戚氏被很多人所熟知并且追求的年纪就是十六七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