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小小的异样很快被崔凝抛之脑后,她这还是第一次见到考场,在一间大屋子里摆了很多坐席案几,每个坐席之间相隔一丈之距。她数了数,拢共也就不到十五人。

想想也是,一般人家的女子考女官是为了施展抱负、出人头地,自然不会考这么个没有前途的官署,而出身比较好的女子除了有些想一展心中抱负,其他多是为了赚个清贵名声,因而也不会选择监察司。

“来了就随便挑个座,静候考试,名牌放在书案右上角。”屋里的考官开口道。

崔凝是第一个到的,便朝那考官施了个礼,找了个不太显眼的位置坐下了。

第八十一章 深刻反思

第八十一章

这样随意的气氛让崔凝放松了很多,便开始悄悄四处打量。

主考官来的很早,坐在上首的位置,正在闭目养神,看着年纪不大,却也猜不出他具体年龄,个头很小,头上的官帽比脸大好几圈似的,下颚的胡子有半指长,整体向前飞翘,并不是很整齐。

等了约莫小半个时辰,考试的人才陆陆续续到齐,时间一到,前面的考官就发了考卷。

紧接着便又进来两名官员负责协助监考。

一共十五个人,三个监考官能将所有细微的动作都尽收眼底。

崔凝已经调整好了心态,认真的看考卷。

考卷一共只有两页,第一页是贴经解意,第二页则是一个案子。

崔凝瞪大眼睛,因为那案子不是别的!正是“合欢案”——没有嫌疑人的凶杀案。

大家都已经知道了这个案子的凶手,也知道了戚羽是怎么死的,但是并不知道魏潜推理的过程,而这次考卷,主要写的就是这个过程。里面线索给的很繁杂详细,有用没用的一堆,考试的人要从里面挑出有用的线索,从而进行分析推理。

说难不难,因为案子的部分内容已经流传出去,线索也都清清楚楚的给出来了,只是有些有用,有些没用,要自己分辨出来。可是说不难也难,如何根据这些线索推理出整个作案过程,并不是人人都能做到。

崔凝有一种作弊的窃喜感,心中暗想,这不会是五哥给她开后门吧…

她敛了心神,开始认真的贴经。

内容只有一小段而已。比科举短的多,凭她的记忆力,很快就填上了,就是写释意文章对于崔凝来说有点难,她以前可从来做过文章,因此也就是尽量保证文章的完整性,还有明确的主旨。再有几句引经据典。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弄出了一篇。

而关于合欢案的分析,崔凝并没有完全窃取魏潜的思路,那时候她自己也想了很多。由于不能够亲自全程跟进案件,所以推理断线了,现在她又根据卷子上线索重新贯通思路,写下了自己第一次的破案推理。

考试时间并不长。光是写这么多字都已经耗去大半,再加上思考的时间。崔凝不知不觉已经满头大汗。

时间飞快的过去,还有很多人在奋笔疾书,考官便宣布考试结束。

屋里顿时怨声载道,纷纷抱怨时间太短了。

主考官不耐道。“这个案子闹的满城风雨,到处都在说话本,你们难道没有仔细打听。认真想想?若是没有,你们做什么来考监察司?赚俸禄买胭脂水米分?”

崔凝噗嗤一笑。这考官多半是被女官祸害过吧。

“笑什么?考官训话要严肃!”那主考官瞪了崔凝一眼。

崔凝抿嘴,低头施礼。其实她只是为了掩饰脸上掩藏不住的笑。

主考官对她的态度比较满意,哼了一声,便起身噔噔噔的走了。

崔凝偷眼看去,只见他身材矮小,但是走路又很急,两条短腿倒腾的特别快,从后面看上去一颠一颠的,好像下一刻就要冲上天去。

待所有官员都离开,便有人议论道,“这是哪位大人呀?”

有人小声道,“是六品副掌令赵大人。”

赵凭,字任之,专门负责接收监察使递过来的消息或案件,誊写一份交给相关衙门,原件也由他保存,任何人想要查阅必须要有他的手令才行。

崔凝收拾东西准备离开,却有个女子叫住了她,“请问是崔二娘子吗?”

“你是?”崔凝想不起来见过她。

“娘子不认识我,我姓侯,名娇儿。”她笑着自我介绍。

崔凝点头,“有事?”

侯娇儿脸色微微一红,“无事,只是久仰大名,特地过来说句话,娘子莫见怪。”

侯娇儿跟崔凝差不多高,但看起来比她要大两岁,一身时新的打扮,只是料子都极普通,加上满头仿造的珠翠,乍一看上去显得华贵至极。

虽然清河崔氏是一等大族,但崔凝家里并不是特别有钱,平时生活过的也不奢侈,并不会瞧不起她穿的不好。可是以崔家人的性子,没有钱买顶好的东西,也绝对不会往自己身上堆这么多粗制滥造的假东西。

崔凝只觉得这个姑娘有点虚荣,“你是悬山书院的人?”

“并不是。”侯娇儿很高兴崔凝愿意接话。

“哦?那你是从何处久仰我的大名?”崔凝才得知自己在悬山书院颇有名,谁想这侯娇儿竟不是悬山书院的人。

崔凝还是颇有自知之明,自己绝对不能名扬长安,这只是对方一个客套的说法而已。可是别人不会无缘无故的跑过来搭话,她想了一下,最大的可能就是冲着她身上清河崔氏的名头。

这么一想,她也就失去了跟她继续聊下去的兴趣。

崔凝本身就是在道观长大,当然不会挑剔别人的出身,只是她不喜欢别人有目的的套近乎。

这个想法一浮现在心中,崔凝忽然僵住,她对魏潜难道就不是有目的的接近吗?甚至比侯娇儿做的更加直接。

侯娇儿见她脸色变了,便觉得不能再继续纠缠,否则会引起对方更深的恶感,但这么多人在场,她又不愿意失了面子,便以很随意的口吻道,“娘子先忙,我还有些事情,改日再聊吧。”

说罢,施礼告辞。

“哦。”崔凝反应过来,便淡淡应了一声,提着包袱出了考场。

身后传来一阵子轻笑,还有嘲讽侯娇儿的话语。

崔凝听着更是难受,她并不在乎别人的看法,只怕自己在魏潜眼中是像侯娇儿一样。虽则,她存了目的靠近,但平日相处并不是敷衍,她是真的把他当做朋友。

可是,她一直不断的从他身上得到,又给过他什么呢?

朋友之间并不需要计较的太清楚,但一直这样下去,崔凝总觉得自己欠了他。真正能处长久的真心朋友,都是相互给予,而不是一直从对方身上压榨索取。

崔凝知道自己现在也没有什么能帮魏潜的,但毕竟有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可以做…只是她从前并没有太放在心上。

譬如,给魏潜寻觅个妻子。

崔凝进行了一番深刻的反思,却总结出来这么一个令人啼笑皆非的结果,不过架不住她自己觉得很有道理。

第八十二章 啧,这考试

“你是崔二娘子?”

崔凝正沉浸在自己的思考中,一个清泠泠的声音突然响起。

她一抬头,便瞧见对面廊上站着一名女子,身上的青色官服趁着娇花一般的容颜,美得令人移不开眼。

崔凝微微欠身,“正是。”

“你与长渊很熟?”那貌美的女官面色冷冷。

崔凝心想,这人好生无礼,虽说是个官吧,看官服的颜色也就八九品,与她说话居高临下的,连个自我介绍都没有,于是她便语气客气的反问道,“请问这是关乎公务吗?”

如果是关乎公务,那她自然无条件的回答,如果不是关乎公务,又凭什么用这种态度与她说话?

崔凝并不是个计较的人,但她自打决定好好做一个崔家人,首先在外就要维护崔家人的形象,岂能做出一副卑微懦弱的样子?

那女官被她噎了一下,觉得有些难堪,“离他远点!”

“哈?”崔凝啼笑皆非,心想,我偏不!

不过,这样看来五哥的行情不赖,并不是传说中的困难户啊!只是这样跋扈冷傲的女子根本配不上五哥,崔凝摇摇头,虽则长得好看,但光好看有什么用?性子好更重要。近水楼台还没有得月,可见五哥也不喜欢这种,嗯,得给五哥寻个温柔可人的。

被两下打扰,崔凝忽然脑子里都是魏潜的婚姻大事,仅余的一点紧张感都没有了。

回到家中。

凌氏见她满头大汗的进来,便忙取了帕子给她擦拭,心疼道,“上学就够辛苦了。还偏要去考女官,瞧这累的!”

“妹妹年纪这么小就要做官了呢!”崔净笑着打趣道。

崔凝哈哈一笑,“姐姐这么小年纪就要嫁人呢了!”

“皮猴儿!”凌氏点了点她的脑袋,“半点淑女的样子都没有!”

凌氏嘴上这么说,但崔凝最近的改变,她都看在眼里高兴在心里。

崔凝还是像以前那样活泼,只是慢慢知道端着了。不像以前那样不管不顾的闯祸。整日让人操心。

在凌氏看来,这样正正好,作为崔氏媳妇。她有责任把女儿教导成端庄的淑女,可是作为母亲,肯定会有私心,她希望女儿有小性儿。过的不憋屈压抑。因此,看见崔凝如今的变化。她也不再耳提面命。

“何时才能有结果?”崔净问。

崔凝道,“三天之后,不过只是通过考试,未必马上就能安排上官职。”

通过考试之后算是取得了进入监察司的资格。要等着有官职空缺才会安排她们任职,若是一直没有,就要一直等候下去。

“往年取得资格的人还有很多在候用。母亲,能不能找父亲给我打点一下?”崔凝抱着凌氏的胳膊撒娇。“我要是一直在候用可怎么办呢?”

正巧崔况走到门口,闻言接话道,“说得好像已经考上似的。”

“我觉得没有问题!”崔凝接触合欢案比较早,思考的很深入,又曾经看过魏潜的推理,虽说她没有完全依照他的思路走,但她还是比旁人有绝对优势,如果这都考不上,那她估计这辈子都考不上了,“就是文章释义的文章写的不大好。”

崔况给凌氏施礼请安,之后才道,“差不多就行了,考进士不成?”

聊了一会儿,待崔道郁回来便一起吃了晚饭。

饭罢,崔凝去给祖父请安。

崔玄碧平时喜欢清静,也比较忙,所以便不让他们一家子每日都过来请安,只让他们逢年过节的时候去一下就行了,因是他主动要求管崔凝,所以只有她例外。

崔凝来过几次之后就发现祖父的作息比较规律,果然,她到的时候,祖父刚刚用完晚饭,在院子里修剪花枝顺便消食。

“祖父。”崔凝离得老远便喊他。

跑近了才施了一礼,“来给你请安啦。”

崔玄碧不许她考刑部,当时见她有点不高兴,还以为要与他生出嫌隙,没想到这会子一看,她还是一脸乐颠颠的样子,“不赌气了?”

崔凝笑道,“瞧您说的,我赌啥气呀,只是我书读的不好,这段时日没日没夜的读呢,就疏忽给祖父请安了,祖父没有跟我赌气吧?”

“哈哈。”崔玄碧笑道,“我同你一个小孩子赌什么气!”

他想,这个孙女与自己的妻子性格果然不一样,谢成玉平时也不爱生气,但是关系到她自身一些决定的时候,绝对不会容忍他强行为她做主。

“祖父你怎么不问问我考的如何?”崔凝鼓起腮帮,故作不高兴的问。

崔玄碧减掉几片枝叶,“我不问你不会自己说?”

“我考的可好了。”崔凝毫不谦虚的道,“您要是不使坏,我肯定能考上。”

崔玄碧顿了动作,皱眉愠怒,“合着要是你学问不扎实还得怨我?”

“嘿嘿,那也不是。”崔凝也不怕,笑着凑上前,“我帮您剪个盆栽,您给我走走人情?”

崔玄碧把剪刀塞进她手里,“若是敢毁了我的盆栽,有你好看!”

他丢了活儿,便在一旁的石凳上坐下,令侍女上茶。

崔凝拿着剪刀咔嚓咔嚓,大刀阔斧的剪着,看得崔玄碧心头一跳一跳,已经准备好接受残忍的结果了,“怎么不去求你父亲。”

“哎呀,父亲的脸面哪儿有您的大。”崔凝其实早就求过了,但是崔道郁自己从来都不走人情,当然也不会帮她走。

崔凝过来当然不是纯粹为求他走后门,是怕他不愿意让她考上,背后与人说一声给她刷下来,那可真是没地方哭去。

“鬼精的丫头。”崔玄碧自然是一眼看出她在想些什么。

不过也是崔凝不了解自家祖父,以他的性子,若是不愿意让她考上就绝对不会同意她去考。

崔凝把一盆枝繁叶茂的九里香剪成了一个球,得意洋洋的道,“祖父看我的手艺。”

崔玄碧看着那盆九里香,不语。

崔凝见他不是很高兴的样子,便解释道,“道家周天十六卦,卦卦是圆,圆虽简单,却包涵宇宙之奥妙,所以我剪得这个课有深意了。”

崔玄碧告诉她,“盆景看得可不止是意义,首先得赏心悦目才行。”

“我觉得圆圆的很美啊。”崔凝指了指另外一盆松,“别看这个长得稀稀拉拉,我也能剪成圆呢。”

“行了,你赶快走吧。我答应你就是了。”崔玄碧取回剪刀,生怕她再把那盆松剪出个好歹。

“欸,多谢祖父。”崔凝喜滋滋的道,“下次我还来帮祖父修剪,我觉得自己很有天赋。”

崔玄碧挥挥手,已经不想跟她说话了。

待崔凝走后,崔玄碧拿着剪刀再看那盆九里香,才发觉整株上面没有一片叶子被剪残,她竟然只凭着修枝就将这盆九里香剪成个球!

这手艺是很不错,只是审美就…

崔玄碧笑了笑,觉得其实这个孙女挺有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