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凝皱眉,挣了两下发现无法挣脱。于是猛然抬手以几倍的力气出拳,狠狠击在她的肋骨上。大袖微扬,稍稍遮掩了她的动作。

“啊!”宛卿尖叫痛呼。整个人站立不住,直接蹲到了地上。

崔凝龇牙。觉得整条手臂都抬不起来了,一向好脾气的她也被激怒,“宛典书,我和五哥什么关系,任何人管不着,我也劝你不要因此纠缠不休,否则就算你能奈何我,你也别想讨到半分便宜。”

说罢,也不管宛卿到底怎么样,直接甩袖走了。

崔凝一直没都像个没脾气,可那只是因为没有触到她的底线。以往在师门的时候过得虽然苦,但师傅师兄都宠她疼她,到了崔氏也总有人保护她,在此之前,她没有遇到过一个像宛卿这样对她步步紧逼的人。

她还是第一次发这么大的脾气,发泄过后竟然觉得心里十分舒爽。

崔凝暗想,原来自己骨子里这么坏,做人果然不能太窝囊。

她事后回头仔细想想,觉得就算打了宛卿也不算什么大事,只是家里那边怕是瞒不住,若宛家不是肯吃亏的主儿,肯定会闹过去理论的,要怎么同家里解释呢?

崔凝琢磨了一下午,待回到家,她连官服都没有脱,便匆匆跑到凌氏那里。

“母亲。”崔凝笑嘻嘻的凑到她跟前,“我与你说个事儿。”

见凌氏满面愁容,便知道宛家可能派人过来质问了,先是老老实实的承认,“我把宛家的人给打了。”

“你还好意思说?我刚觉着你懂了点事儿,怎么第一天就能把同僚打成重伤?肋骨都断了一根!”凌氏怒斥道。

“不能吧?我没使全力呢!他们肯定是污蔑我。”崔凝愤愤道,“母亲,我肩膀都快被她捏碎了。”

说着也不管屋里还有许多侍女,飞快将衣服一解,扯开露出乌青的肩膀,“您看看。”

凌氏的怒气顿时消了一半,“这宛家丫头下手也忒狠了!”

“嗯,她先掐的我,我疼了才打了她一下呢。”崔凝抱住她的胳膊,“母亲。”

凌氏吩咐侍女去拿跌打药酒,又问,“她为何要掐你?”

衡量再三,崔凝决定说实话,“是因为她喜欢魏五哥,我平时与五哥要好,她就不高兴了。”

“真真是…”蓝颜祸水。

凌氏真不知道说什么好,仔细审视她,感觉她似乎并没有对魏五产生小女儿的情思,心安了不少。

“你呀你!终究不能教我省心!到哪儿都惹出一箩筐事。”凌氏觉得哪天应该带崔凝去烧烧香,头一次入族学就被一群孩子打架牵连,去悬山书院倒没惹出什么事,但撞上了同窗自杀,这回刚到官署第一天就闹出这档子事,说起来都不能全怪崔凝,前后两件事情还能说她处理不当,但同窗自杀真不干她什么事。

想来想去,只能怨运道。

第八十四章 登门

“宛家的小娘子估计真是伤的不轻。”凌氏在长安这么久,渐渐也有了交际圈,消息也比以前灵通,那宛家倒不是不讲道理的人家,此事宛卿有错在先,若不是真的伤重,怕是不会特地派人前来质问。

崔凝知道凌氏既然这么说,定是八九不离十了,她揉着脸苦恼道,“我还是用的左手呢,也没发全力,那姑娘的身子骨怎么这般脆呢?”

她暗想,二师兄说方外之人不会武功,果然是真的,先前被魏潜踢到只不过是个意外罢了。

“唉!我带你去宛家看看吧。”凌氏知道不是崔凝故意惹事,便没有出言责怪,难道要让自家闺女被人打趴下她才高兴不成?只是崔凝出手也忒没个谱了,“下次要是再不知轻重,你就自己兜着吧!”

凌氏并没有说是赔罪,只是自家女儿防卫过当,所以前去看望一下伤者,以表示崔氏虽然家大业大但绝对不仗势欺人。

说定之后,凌氏便写了帖子让人送去宛家,告知对方明天前去拜访。

送信的小厮回来时便带回了宛家的回帖。

次日崔凝告了一会儿假,便随着凌氏去探望宛卿。

路上,凌氏道,“到了宛家,你只需真诚道歉即可,若是他们没理还不饶人,咱们也需不忍着。”

“嗯。”崔凝第一回觉得,自家母亲真的好霸气。

凌氏便趁机教她一些道理,“咱们家门第高,若是行为略有不当就会招来非议,就拿这件事情来说,虽然是咱们占了理。但宛家小娘子确实伤得不轻,旁人难免就会同情她多一些,咱家若是只因占了理就不闻不问,旁人只会觉得咱家仗势欺人,一回两回无所谓,若是长此以往呢?”

崔凝想了想,“母亲说的有道理。可是若为了维护名声而迁就。以后别人发现咱们这个弱点,岂不是每每都可以以此挟制?”

“并非迁就。就说这件事情吧,你有错没有?”凌氏问道。

崔凝想想就觉得冤枉。“没错,我也不知道她骨头这么脆啊!”

凌氏被气笑了,抬手轻拍了一下她后脑勺,“你个不知悔改的!不管你知不知道。人家现在被你打成重伤了,也不管她的伤是真是假。你若不闻不问就是你的不对!”

“哦。”崔凝道。

凌氏道,“你只需道歉即可,一会儿看我行事。”

崔凝很是放心的点头。

马车到了宛家门口,有婆子接了她们。并说宛夫人在二门处等候。

凌氏没有说什么,神色淡淡的随着婆子进了门。

走过正庭,便看清了一个中年美妇带着几名侍女站在二门处。眼睛微带红肿。

“宛夫人。”凌氏步子稍急了一些,上前去与宛夫人见礼之后。面上带了几分恰到好处的歉疚。

崔凝跟着施礼,“宛夫人。”

“这是小女,名唤阿凝。”凌氏道。

“哦,不需多礼。”宛夫人对崔凝态度颇为冷淡,转而又向凌氏道,“崔夫人劳累了,屋里坐吧。”

凌氏一面与她并肩而行,一面道,“我知晓令媛的事之后,担心的一宿没睡着,不知令媛伤势如何?”

一提到此事,宛夫人便忍不住又红了眼眶,“我家卿儿何曾吃过这样的苦头,我一见那小脸惨白,心里头就难受,恨不能替她受了,怎么就能被伤成这样呢?”

这话就有些怨怪责问的意思了。

凌氏心觉得可能是宛卿撞上哪里,致使伤势比较严重,根本不相信崔凝小胳膊小腿的能把宛卿怎么样,如果宛夫人只是一味伤心,她也就顺势在宛夫人面前训斥崔凝几句,但一听这话,就马上改了主意:我家女儿是被欺负的那一个,你装个卧床不起就可以倒打一耙?

凌氏改了主意之后,也就只跟着叹息,不说自家女儿有错,“唉,都是做母亲的,都生怕闺女受磋磨,我也感同身受啊。”

她的话听起来是在宽慰,但是深一想,作为肇事者的母亲,竟然只是回了这么一句,其态度和话里的意思就令人不得不深思了。

宛夫人本就生气,闻言更是心口一闷,可对方毕竟说的是安慰话,难道要直接翻脸直接把人撵出去?想想也只好强忍着领这对母女进了屋。

待都坐定上茶之后,凌氏端起茶盏看了崔凝一眼。

崔凝便起身上前给宛夫人施礼,“夫人,昨日我出手重了,让宛姐姐受了罪,心里颇为歉疚,不知能否见见她,当面道歉?”

“出手重了?”宛夫人直接转头看向凌氏,神色间颇为恼怒的道,“恕我直言,我一直听闻崔家出来的女儿贤良淑德,乃为贵女典范,还是头一回见着出手伤人的崔家女!”

崔凝见她的模样,觉得就差没指着自己的鼻子骂“没教养”了,心头一跳,暗道自己说错话被人抓个把柄。

若不论家世,宛夫人身上是有诰命的,因此凌氏对她执理甚恭。

不过一码归一码,凭你是皇帝还是命妇,都不能给她女儿随便定这个名声!

凌氏态度依旧温和,只是语气淡了很多,“宛夫人的心情我能理解,不过,您这番指责,我家凝儿担不起。想必您还不知道两个小女儿家是因何动上手的吧?”

她不等宛夫人答话又继续道,“我家凝儿毕竟年纪小,平时礼节方面的确有所欠缺,然而脾气最是温柔不过,半点小性子都没有,绝不可能无缘无故动手打人。听说令媛的事情之后我也很是吃惊,问了好些遍,这孩子才支支吾吾的说了,昨日令媛拦住她的去路,将她肩头掐的乌紫,她疼急了挣扎之下才不慎伤到令媛。回来之后险些吓丢了几条魂,可是我想到令媛毕竟伤重,待她缓了神儿,今日还是让她前来道歉看望。夫人若是不信,直管去问知情者。”

凌氏一番话听着在解释,可是其中意思可厉害了,首先崔凝年纪小。你们家宛卿比她大好几岁呢。跟个小孩子挑事动手本身就有错,更何况把人孩子身上都掐紫了;其次动手就算了,人家弱小的姑娘只不过是挣扎一下伤到你而已。你就躺在要死不活了,实在可疑至极、狼狈至极;再有,你就算伤的再重,也不过是意外。又不是旁人无缘无故打你,既是有错在先。竟然还要年纪小被欺负的孩子上门来道歉。

谁没有教养,一目了然。

现在的情况是,宛卿错的如此离谱,崔家自觉此事崔凝也有错。不计较她对崔凝的挑衅欺负,一心担忧孩子伤势才过来探望,宛家若是不依不饶。传出去怕是要被人唾弃。

崔凝觉得母亲一番话说的,真是…说是假话吧。好像又属实,说真吧,也绝不都是真话。反正听着就是她一个柔弱的小女孩,被年纪大些的孩子欺负了。

崔凝快要把头埋到胸口了,生怕脸上露出什么不对的表情。

这落在宛夫人眼里,就觉得她是委屈极了。

“你是说卿儿先惹事?”宛夫人更气。

宛卿回来可不是这样说的,她对宛夫人说,崔凝恋慕魏潜,见魏潜总是与她亲近,便寻了机会找她茬,她一再忍让,却不想被崔凝打成重伤。

宛夫人一听就气得要命,也没有多想,便相信女儿说的都是实情,直接发了帖子去质问崔家,但她自己的女儿是什么性子,她还是知道的,再看崔凝这瘦瘦弱弱的样子,小腰细的还不如一般人大腿粗,真能一拳把人打趴下了?再听凌氏理直气壮,心下就更加疑惑了。

因此宛夫人尽管还是生气,但终究没有冲动。

“您还是问问令媛拦着凝儿的原因吧,若说出来有碍两个女孩儿的名声。”凌氏没有点明,但是又稍稍透了一点,“我家凝儿还小,有些事情对她来说还言之尚早,她自己不开窍,咱家也不急。”

这么一说,宛夫人还有什么不明白?顿时觉得一张脸都觉得没处放了,这哪儿是让人上门道歉啊,这是让人上门打脸来了!

宛卿喜欢魏潜的事情,宛夫人是知道的,但是宛家家风彪悍,根本不觉得女追男丢人,反而很支持她,因为宛家说到底只是商贾出身的人家,配魏潜着实是高攀了,而崔家根本不需要这样倒追,如果崔凝看上魏潜,崔家稍微暗示一下,魏家还不喜滋滋过去求亲?

崔凝又怎么需要私底下这样做?

宛夫人气急了反而冷静下来,眼下想起来才发觉女儿的话里这么多漏洞。

若方才不那么冲动,顺着崔凝的意思让她去给宛卿当面道歉是最好不过了,眼下她哪里好意思再让人家去道歉?

“崔夫人莫怪,我也是见着女儿伤势颇重,一时情急才口不择言。”宛夫人缓声道,“若真是我们卿儿的错,等她伤好之后,我定携她上门赔罪。”

“您言重了,说起来都是小孩子胡闹。”凌氏见她还算明事理,也立刻放软了态度,关切道,“我只是没想到会这样严重,不知医者如何说?”

“青了一片,医者说恐肋骨有碍,要仔细养着。”宛夫人道。

凌氏心里蹭蹭冒火,这不医者只说“恐肋骨有碍”吗,还不一定有没有事情呢,信上说的好像过了今天没明天似的!

但事已至此,她不打算挑事儿,“我们这趟也带了一些上好的补品来,希望于宛娘子有用,小小年纪受这番罪,我也是心疼的厉害。无论如何,此事凝儿也有错,万望您不要推辞,否则我真是于心难安。”

“多谢了。说是崔二娘子也伤了肩膀,不知伤势如何?”宛夫人礼尚往来,也象征性问了崔凝一句,心里根本不觉得崔凝伤的多重,不然凌氏还能忍心让她过来道歉?

第八十五章 突然的来访

第八十五章

“除了这几日没法子写字,倒没什么大碍,多谢夫人关心。”崔凝规规矩矩的答道。

凌氏理了理衣襟,微微倾身,“既然宛娘子不方便,那我们就不打扰了。”

“家里事多,我亦不强留。也是我不好,没有去查证便冲动去责问,若真是卿儿闹出此事,改日我定带她上门谢罪。”宛夫人道。

凌氏道,“宛娘子重伤,我心里也难受的很,毕竟里头有凝儿的责任。”

两人说着话,倒像是更亲近了一些,可是崔凝直觉她们都在伪装。

宛夫人目送崔家母女离去之后,转身就去了宛卿的屋子里。

寝房内充斥药味,宛卿正倚在床头看书,面色有点苍白,见宛夫人进来,笑着唤道,“母亲。”

宛夫人肃着一张脸,坐在了侍女搬过来的绣墩上,“不是说伤重?怎么起来看书了?”

“吃药睡了一会儿,觉得好些了,母亲,那崔凝来请罪了吗?”宛卿问道。

宛夫人沉默片刻,缓缓问道,“卿儿,在你心里,母亲算什么?”

宛夫人简直觉得心灰意冷,她并不是个蠢笨的女人,自打住到长安,她从一个熟人都没有,到如今在贵妇圈子里如鱼得水,她遭人嗤笑过,忍辱负重过,却从来没有一次觉得像今天这样难受。

她擅长交际,看似热闹的很,但只有自己知道在长安其实没有一个交心的朋友,因此一直以来十分宠爱这唯一的女儿,她内心觉得女儿回事最贴心的人。

女儿的意义,对于宛夫人来说是不同的。

然而。今时今日,她却栽在了自己女儿的手里!

宛卿见宛夫人目露悲戚,心头猛的一跳,“母亲这是怎么了?”

“罢了,你躺着吧。”宛夫人站起身来,转身背对着她,终是忍不住说了一句。“如果你不是我女儿。你编的那番鬼话,我一个字都不会相信。宛卿,你在利用我的时候。是否想过宛氏,是否想过你母亲的脸面!”

说罢,不容宛卿辩驳,抬脚便走。

宛卿直接懵住了。母亲从来没有一次连名带姓的喊她,在生气也没有过。

“煮雨。母亲她…到底是怎么了?”她看向立在床边的贴身侍女。

煮雨微微低头,本不欲掺和,但想到自己和主子荣辱一体,若是主子和家里闹掰了。她以后的日子也不好过,于是抬头看向宛卿,“敢问娘子。真是崔二娘子先挑事儿?”

宛卿没有说话,煮雨便知道了答案。“娘子糊涂,您不该哄骗夫人为您讨回公道。”

“难道就吃个哑巴亏吗!”宛卿怒道。

宛卿确实伤的不轻,崔凝那一拳的力道打在她身上,震得她差点吐出血来,但肋骨多半是不会断,只是她故意在医者面前表现的更加严重而已。

“清河崔氏岂是那等任人搓扁肉圆的人家?”煮雨叹道,“娘子啊!倘若夫人真是依着您的意思,不论青红皂白将崔氏得罪了,那清河崔氏能忍?到时候,崔氏对咱们家发难,奴婢不清楚咱家会怎么样,但知道一件事儿,到时候咱们夫人就是宛家的罪人。”

如果宛卿还是个不足十岁的小孩子,记仇任性倒也罢了,宛夫人当然不会如此较真,可是宛卿已经十六了,且当了一年多的女官,早已经明白事儿,居然还做出这样的事情来,这教宛夫人情何以堪?她在想,到底是自己没有教好女儿,还是女儿的眼里根本没有她这个母亲。

宛卿的脸色越发苍白,却仍是嘴硬,“谁也动补不了咱家!”

既然谁都动不了,那母亲也不算什么罪人。

“娘子,您比奴婢要清楚朝廷大事。”煮雨只说了这一句,戳破她的自我安慰。

崔家一时是不能把宛家怎么样,可有道是“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宛家正在往贵族圈子里爬,若是一举得罪了贵族圈数一数二的家族,那个圈子如何能容他们?根本不需要崔氏做什么,几年下去,宛家就会完全被孤立,从此以后地位一落千丈,怕是比当初做商贾的时候还不如。

而当初得罪崔氏的宛夫人,可不就是整个宛氏的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