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我、我、我自己来!”崔凝紧张的一把抓过帕子在脸上一通抹,把小脸搓的通红。

谢飏笑起来,“天色不早了,赶快回家。”

“哦,那我走了。”崔凝转身,不料被他一把拽住后领。

“我让人送你。”谢飏道。

崔凝正觉得腿酸,便顺从的道,“多谢表哥。”

谢飏令小厮去把马车停到店门口,崔凝跟着他从后巷绕过去。

“表哥,你…最近还好吧?”谢飏对她不赖,她也投桃报李,关心一下他。

“无事。”谢飏回答的简洁明了。

崔凝看了他一眼,忍不住道,“我头一次见你的时候觉得你特别严肃,怪吓人的,现在觉得你人挺好。”

谢飏扬起嘴角,“是么。”

“嗯。”崔凝使劲点头,头一次见他,觉得俊则俊矣,却像不食人间烟火似的,通身的威严令她想逃跑。

她很确定,这并不是自己感觉上的变化,而是谢飏在变。

两人走出巷子时,马车早已在等候。

崔凝上了车,忽又想起一件事情。探头出来道,“表哥,你也早点回家,说不定是有人想害你,你可不能给凶手机会。”

谢飏笑道,“知道了。”

长街上灯如白昼,崔凝瞧着他的脸。由衷赞美了一句。“表哥,你长得真是太好看了。”

崔凝不是第一次说这样的话了,然而也只是说说。

谢飏从小到大。从未被人拒绝过,因此崔凝拒婚的事情让他有些说不出来的感觉,倒不是有多介意,只是很好奇她为什么会拒绝。抛去他这个人不说,他的出身与她也正相配。看上去各方面都正好的婚事,她觉得哪里有瑕疵呢?

“嗯。”谢飏没有问她,只是认真的告诉她,“我知道。”

崔凝嘿嘿一笑。挥挥手,“表哥,我走了。”

谢飏点头。目送马车离开才回到席间。

崔凝连续跑了一个多时辰,觉得又累又热。便将窗子打开吹风。

晚风凉爽,瞬间将疲惫驱走了一半。

她靠在车窗边往外看街上的人和景,心里猜着姬玉劫见的人是谁。

昨日她搭车停在酒楼附近的时候看见一个装束奇怪的人,送酒的陆伯说以前没有见过他,可能是最近才搬过来的住户。崔凝觉得,姬玉劫偷偷会面的人八成就是他,这也能解释通一件事情——那个地方根本不利于隐蔽,并非是密会的好地方。

大概是案发之后他怕被查到,临时换了个藏身之处,匆促之间选不到更好的地方。

快要到家的时候,崔凝远远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站在一个巷口。

那巷口是曾经魏潜送她生辰礼的地方。

崔凝抹了抹手腕上的小兔子,对车夫道,“停一下。”

“娘子,何事?”车夫问。

崔凝下车,“我遇见个熟人,你等我一下。”

车夫也管不了她,只能嘱咐一句,“娘子快去快回啊。”

崔凝一溜跑到那个巷口,却没有看见人。她环顾一圈,远远看见了魏潜骑马正往南边去。

“五哥!”崔凝喊了一声,拔腿追上去,见他恍若未闻,又喊了一声,“五哥。”

魏潜翻身下马,回头看她。

“五哥,你在这里等我呀!”崔凝欢喜道。

这里是崔凝回家的必经之地,却不是魏潜必须经过的地方,况且就算他经过,站在一个死巷的巷口做什么?是以崔凝认为,他是在等她。

魏潜想说不是,但看见她高兴的样子,便没有故意说出让她失望的话,“这么晚才回来,去哪儿了?”

“五哥…”崔凝小声道,“我说了你别生气啊。”

魏潜嗯了一声。

崔凝才道,“我跟踪姬玉劫去了,发现她跟一个男人偷偷见面,我敢肯定不是情郎。”

“嗯,你先回家吧,明日再同我说。我告诉崔大人,你留在官衙里抄卷宗了。”魏潜面上还是没有多少表情,但语气柔和了许多。

“不行不行,得说清楚,那个地方是他们临时找的,说不定明天就换了呢?”崔凝有心要表现一下,如何能等到明天?不得憋坏了!

“你听到他们谈论凶案了?”魏潜问。

“没有。”

魏潜道,“现在没有任何证据证明姬玉劫与命案有关,她好歹是朝廷命官,不能因为她甩开监察司盯梢去与人私会就抓捕。你若没有打草惊蛇,即使他们明天换了地方,跟紧姬玉劫就行了。”

“我知道啊。”崔凝嘟囔道,“你就不能夸我一句。”

魏潜抬手弹了她脑门一下,“私自跑去盯梢,我给你打掩护已经冒了很大风险,还想要夸奖?怎么没听你谢一句?”

尽管他嘴上这么说,但崔凝感觉到他的关心,抓了他的袖子,响亮的说了一句,“五哥大恩大德没齿难忘!”

“回去吧。”魏潜道。

崔凝感觉仿佛压在心头的大石一下子消失了,走路都忍不住蹦跶起来。

魏潜看着她的背影,忍不住微微一笑。

直到看不见她的马车,他才离开。

第二天一早。

崔凝一到监察司就听见了消息,李佐令那边查到杀害司氏姐妹的元凶。

出乎崔凝意料的是,凶手不是有所隐瞒的陈长寿,也不是偷偷与人私会的姬玉劫,而是浑天监推算局掌令上官卯!

这个人一派君子模样,不声不响的却杀了这么多人!

之所以抓到他,是因为李佐令设了一个圈套,他令人放出口风,说在冰窖里寻到了一物,是关于司氏的东西。上官卯不傻,肯定会怀疑这是个圈套,然而尽管如此,他还是上当了!

这说明,他的确是因为想到司氏的某样东西而杀人,而且已经想到快疯了!

目前正指认他杀人的证据还不是很充足,但是落到了李佐令的手里,距离招供不过是早晚的事。

第一百一十七章 阴阳术

李佐令原名李岇,后自己改名李昴。

昴是指二十八星宿中的白虎,出现在人间乃是凶煞之神下凡。

李昴虽沾了点李氏皇族的名头,但命运丝毫未曾因此而改变。他的父亲原是江南道一个县令,犯事入狱,被判全家流放到岭南。李岇的母亲是在流放得路上发现有孕,算算时间,大概是流放前后,可是因李岇的母亲有一半胡人血统,有着区别于平常女子的美貌,一路上被那些黑心的官差不知道染指过多少次,谁也不知道孩子究竟是谁的。

李昴的母亲早已了无生念,只因一路上没有机会自我了断,待到了岭南,她抱着气息微弱的孩子,终究是不忍心任由其自生自灭,只好苟且偷生将他抚养起来。然而她却因怀孕、分娩时条件艰苦而落下满身的病,在李昴五岁的时候就过世了,死前曾领着他跪在夫君的前面苦苦哀求他照顾孩子,母亲死后,父亲照顾过他三年多,不幸的是,他的相貌越来越不像父亲。

最终李昴还是成了无人问津的孤儿。

李昴懂事起就顶着“狗杂种”的名字,后来连父亲都这么喊他,没有一个人关心他叫什么。

他的母亲曾说,他叫李岇,将来一定能长成巍巍大山一样的男子,可是他历经苦难生存下来之后,却发现自己距离她的期盼已经很远了,不管是外表还是内心。

崔凝听易君如略略说了一下李昴的身世,不胜唏嘘,心里对他的印象一转,由害怕变成了同情。

她才刚刚有这种念头,便听易君如又叹。“这案情走向有点奇怪啊!理不清个头绪,姬玉劫和陈长寿鬼鬼祟祟,嫌疑颇多,结果居然不是凶手,我看不是上官卯疯了,八成是李佐令想抢头功想疯了。”

卢仁剑提醒道,“小心隔墙有耳。”

魏潜没有理会他们的八卦。起身看了崔凝一眼。“一起去看看。”

易君如没瞧见他细微的动作,还以为是叫自己,便不情不愿的道。“要不我还是去跟踪姬玉劫吧,去狱中一定会被奚落…”

“大人,我先过去了啊。”崔凝现在是易君如的下属,理应要问一句。

易君如这才反应过来。尴尬的清了清嗓子,正色道。“去吧,好生配合。”

卢仁剑快笑疯了,待两人走出去,便忍不住取笑他道。“没见过自作多情成这样的!”

“他又没指名道姓,我怎么知道说的是谁?”

“魏佐令一个人办案就够了,他身边的随从要干的活就譬如磨墨。要是你,你愿意一个肚大腰圆的胖子杵在案边。还是红袖添香?”

崔凝还没有走远,听见这话,噗嗤笑出声。

“笑什么?”魏潜却是什么都没有听见。

崔凝心想,这世上就没有十全十美的人,脑子好使却耳背,这分明离得不过五六丈。

不过里头说的是闲话,她便没有学给他听,转而道,“如今碎尸案破了,那咱们还要不要跟踪姬玉劫?”

“我已经派人去了。”魏潜边走边道,“长庚传来消息,他在司氏老宅抓到一个女人,是司家幸存者,虽是疯了,但还是问出不少有用的消息。”

崔凝头一次亲自全程接触案子就遇上这么个复杂棘手的,查来查去谜团越发多了,闹得她满脑子浆糊,乍闻这个消息,精神为之一振,“都问出什么了?”

魏潜把信递给她,“回头自己看吧。”

欸!这不是让人干着急吗!眼看牢房不远,崔凝只好收起信,嘴上道,“都疯了,问出的话也不能信吧?”

魏潜道,“她是疯又不是完全失忆,至于疯子说出来的话哪些能信哪些不能信,需凭自己判断。”

崔凝没亲眼见过疯子,但她心底不由自主的便相信魏潜说什么都是真的。

“魏佐令、崔佐使。”牢房守卫见到两人便拱手施礼。

“李大人在里头吧。”魏潜问。

其中一个守卫唏嘘道,“昨儿就没歇着呢。”

魏潜问道,“我要进去,你们可需通报李大人一声?”

纵然魏潜年轻资历略浅,又是负责一个半吊子监察处,但明面上与李昴官品一样,想进个牢房并不需要经过李佐令的允许,他只是给个面子,客气的问一句。

“大人没有交代,您请。”守卫说着摸到身上的钥匙,过去把大门打开。

由于监察司的牢房主要作为刑讯之所,很少关押犯人,因此地方并不是很大,两人一进门,一股浓重的血腥气便扑鼻而来。

走下逼仄阴暗的楼梯道之后,眼前豁然开阔。

上官卯被绑在木桩上,浑身看不出多少伤口,可是一张脸惨白,俨然已经奄奄一息,也不知李昴究竟用了什么手段。

李佐令在吃早饭,见两人进来,便招呼道,“二位若是没吃早饭不如坐下来一起吃?”

“我们都用过了。”魏潜回道。

“那你们请自便,我就不讲究那些虚礼了。”李佐令随口说了一句,便继续埋头吃饭。

崔凝有心同情他,但这人连吃饭都透出一股阴狠劲儿,看着就知道,谁要是犯点事落到他手里一准没个好,根本让人同情心没处使。

既然李昴说不走虚礼,魏潜也就顺势坐下,问道,“不知李佐令审了一晚上,可有什么进展?”

李昴三口塞了一个大包子,扬着一双吊稍眼,说话有些含糊,“你查司氏灭门案和司言灵案比我久,就没有一点进展?”

明显是不想让魏潜占得先机,若是换了个计较点的人,可能又是一通掰扯,不过魏潜半点都不在意谁先破了此案,将自己查到、想到的东西如实告诉李昴。

李昴有些诧异。喝口水,笑道,“浑天监倒是个出硬骨头的地方,先是陈长寿宁死不屈,接着又是这个。”

崔凝看见他目光里闪现的兴奋,心觉得这人妥妥的是个变态,先前因陈长寿之死。监察令狠狠训斥了他。不料他还是不知悔改。不过陈长寿是自杀,他并未受到太严重的惩罚,这次若是没拿到口供就直接把人给弄死。别说监察司能不能饶了他,就是上官家也不可能善罢甘休。

“吃饱了,开工吧。”李昴站起来舒了个懒腰,转头对他们道。“你们若是有兴趣,不妨坐着看一会儿。”

魏潜道。“好。”

李昴活动一下十指,从药箱里取出一个托盘,上面整整齐齐放着各种大小不一的刀和针。

“上官卯,咱俩算得上同名。我很欣慰你这么有骨气,所以决定特别照顾你一下。”李昴没有急着动刀扎针,而是抬手在他肩上猛的一拍。

上官卯惨叫一声。额头上瞬间冒出豆大的汗珠。

崔凝不知道他做了什么,但可以肯定。绝对不仅仅只是拍了一掌这么简单。

“还是不说?”李昴顿了一下,没有听见他说话,便取了几枚针擦拭几下,飞快插入他身上数个穴道,还很“热情”的回头给魏潜解释,“他不会死,但是动一下就钻心蚀骨的疼。不过光是疼没有意思,很快他就会觉得麻木,再用刑效果不大,所以要歇一歇,或者用的点的…比如我刚刚就在针上擦了药水,一会儿他就会又痒又疼,到了极处还会有灼烧感,就像伤口溃烂的感觉,但实际上并没有伤。”

他好像并不十分在乎真相,而是在享受对人用刑的过程。

“李佐令若是不介意,我来问他几句吧。”魏潜道。

李昴擦拭着手,语气轻快,“随意。”

崔凝感觉他下一刻可能要悠闲的唱起歌了。

“上官大人,司氏的东西再好,你若是就这么死了,一切都没有意义了,不是吗?”魏潜道。

上官卯依旧不做声,却抬头看向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