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潜用笃定的语气继续道,“几年前你发现司氏有人隐姓埋名进了浑天监,你就想从她口中逼问出那东西的下落,可是她直到死也没有透露,几年之后你又发现了司氏改名换姓的司氏姐妹,以为机会来了,这一次你想活捉凌菱,可是没想到她与一个男生徒在一起,被迫之下,你只能杀了他们。你当时心里并没有顾虑,因为还有个凌薇,不料她却突然死了。你是不是也很疑惑?她如果真是自杀鸣冤,为什么会把矛头指向陈氏?”

上官卯紧紧皱眉,身上的痒痛让他没有办法集中思考,不过他能很轻易的听明白魏潜的话,因为这些都是他所经历过的事,细节有些出入,但大致如此。

“你以为咬牙不认,我们就没有办法处置你?你一天不开口,就要在这里受审一天。”魏潜冷笑道,“别蠢了,你以为是在自保,有没有想过到底是谁杀了凌薇?我们又是为什么会怀疑你?你有没有想过,你一直在被别人利用?所有罪名都按在你身上,东西却在那人手里,你甘心?”

“我不知道是谁。”上官卯突然开口,不知是因为疼痛还是因为情绪波动太大,双目充血,恨恨道,“五年前,我无意得知司氏有一本阴阳密谱,传说学成阴阳术,可以通鬼神知天命,恰好我发现那时有个女生徒鬼鬼祟祟,好像是在找什么东西,我就私下里查了她…”

上官卯得知那女子身份之后,心中大喜,便暗地里偷偷见识她一段时间,发觉她一直在寻找关于司氏的一切。

他以为,肯定是司言灵死了之后,《阴阳术》就落在了浑天监的某处,司氏想要东山再起,所以才偷偷潜入浑天监寻找。

第一百一十八章 诡异的梦

在魏潜问这番话之前,上官卯就怀疑自己被人耍了,因为陈长寿就是个面疙瘩,凌薇不大可能会因为怕他谋害而自杀鸣冤。

况且如果一个人真的这么不怕死,又怎么会怕谋害?依着上官卯的想法,她们进来是在寻找什么东西,却因为这么莫名其妙的事情自杀,根本说不通。

“你在凌菱死之后,可有威胁过凌薇?”魏潜问。

“没有。”上官卯道,“那小娘子很是警觉。”

他怕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反正人就在跟前,等找到更好的机会再下手,毕竟她是仅存的知情人了,万一才一不小心弄死,不知道猴年马月才能寻到阴阳术。

魏潜侧头问李昴,“李佐令,不如去除他身上的刑再审问?”

“整根针都扎进去了,要想拿出来必须要剜肉。”李昴擦拭手中的小刀,笑问上官卯,“你确定要取出来?”

“不。”上官卯惊慌道。

能看见一丝希望的时候,人往往会爆发出超乎寻常的潜能,然而当以为的希望崩塌时,又会变得格外脆弱。

两名狱卒把上官卯解开,扶他坐到椅子上,就这么简单的动作,他已经满头大汗,浑身止不住颤抖。

容他缓了一会,魏潜才继续问,“你是否还记得,知晓‘阴阳术’时的细节?”

上官卯一想到有人坐收渔翁之利就满心愤恨,“有一次我撞见一个女生徒私入档室,她看见我便慌慌张张的从窗户逃走,我在她停留的地方仔细查看,发现几本书掉落在地上。其中一本书里夹一封信,里面有两张纸,一张上写:艮其限,列其夤,厉熏心;另一张上面是一封信,是说司氏《阴阳术》,没有落款。也没有说是写给谁。”

那是一封告诫信。言道:司氏《阴阳术》乃伏羲一脉相传之秘术,可通天地鬼神,须谨慎使用。否则触怒天地,后果不堪设想,望尔等三思后行。

魏潜听罢,问道。“信纸、笔迹新旧如何?”

“看上去并不是新写的信。”上官卯道。

而后魏潜又问了许多问题,上官卯都很配合。倒是李昴不甚高兴。

两个人从狱中走出来,崔凝道,“我看李佐令根本没有认真审。”

李昴审案从来不说多余的话,不打心理战。直奔主题,疑犯不说就直接上刑,他更喜欢用强制手段达到目的。

这大概与他成长的经历有一定关系。

崔凝大概明白。也就没有要继续说关于李昴的事,“五哥怎么知道凌薇不是自杀?”

“我不知道。只是猜测。”魏潜道。

“啊?猜的?”刚刚说的有鼻子有眼,连她都以为有证据呢,“那你觉得那封劝解信是谁写的?还有,我原以为是写给司言灵的信,但信中说‘尔等’,显然指的并不是一个人。”

“或者是司言灵写给别人。”魏潜脑海中已经显现出一个模糊的真相,如果一切如他所想,那真相实在太恐怖了。

崔凝迷惑,司言灵写信告诫司家要慎用《阴阳术》?难道是因为司家为了谋财而滥用阴阳之术?

而那个卦辞,崔凝大概知道是艮卦阳爻,意指有主客之间有强烈冲突。

两件无主的东西,说明不了太多问题,说不定还是另外一个凶手故意放在那里的呢!

魏潜没有直接回去,而是亲自出去查证一些事情。

崔凝回到位置上,便迫不及待的掏出符远的信来看。

在司氏老宅发现的疯妇,约莫有三十多岁的年纪,有可能是司家庄的侍女,因目睹了那场屠杀之后,精神就不大正常,晚上躲在一个地窖里,白天就出来觅食,只要看见有人就疯跑,被捉住的时候还抓上两个捕快。

符远请了邢州神医前来为她医治之后,虽然病没有痊愈,但是情绪渐渐稳定下来。

符远与她聊了几次之后发现,这个女子的记忆还停留在十年以前,也就是司氏被灭门的时候。

她对符远产生了信任,一直在诉说那天晚上的可怕场景,没有说出什么有用的东西,在半个月以后,她有一天对他讲了一个故事。

故事的大致内容是:有位郎君疾病缠身,临死的那个晚上做了个梦,梦到满树桃花化成了血,他在桃林中遇见一坟,坟中有人告诉他,他死后家里会遭大难,然后带着他一路走到祠堂屋后,指了几个位置,那几个位置上就长了出了树苗,短短时间便成了参天大树,而后祠堂屋后的地方塌陷露出一堆堆白骨。梦的最后,郎君看见自己家的周围开满了桃花,落英成雪,树上很快就结满了桃子。

这是符远听了疯妇人零碎讲了几日之后总结出来的,他理清故事之后,就命人去司家庄祠堂屋后去挖,结果并没有挖到白骨,之后又令人去桃林里挖。

不过当地人认定那桃林是个困厉鬼的阵法,说什么都不肯破坏。

信上全部内容就是这样。

崔凝没看出这些对案情有什么帮助。

她捏着纸冥思苦想。

“崔佐使!”易君如敲了敲他的桌子,“你下午去左大人那边看看吧。”

崔凝皱眉道,“有什么好看的啊?”

“人家怎么说都为案子提供了重大线索,现在因此生命受到威胁,咱们监察司不应该有所表示吗?其他人都忙着,你就劳累过去跑一趟,意思一下就行。”易君如道,“再说凶手一次没有得手,说不定还会再次动手!”

这个理由说动了崔凝,心甘情愿的跑腿。

坐上了马车,崔凝盘腿坐着,拿了纸笔写了几个人的名字,打算仔细捋一捋案情。

司氏姐妹一茬接一茬的进监察司找东西,飞蛾扑火在所不惜;上官卯为了得到阴阳术杀人;凌菱被上官卯所害;凌薇却挂了朱砂幡以死鸣冤,指认陈长寿是司氏灭门案的元凶;陈长寿这么个胆小懦弱的人,为了隐瞒某些事情而自杀;姬玉劫在这风口浪尖暗中约见神秘男子,那人情郎,究竟是什么人…

“娘啊!这究竟有什么关系?”崔凝挠头。

第一百一十九章 局(1)

这些事件捋不顺,肯定是因为其中缺少了最关键的东西。

司氏姐妹和上官卯都是为了《阴阳术》,那陈长寿和姬玉劫有没有可能也是为了《阴阳术》?司言灵被人杀害是否也是因为这个东西?

可是司言灵不是因为那一匣密函被杀吗?

崔凝心头一顿,他们寻找的《阴阳术》会不会并不是真正的阴阳术?

曾经有一次,她和二师兄下山帮大户人家除妖,二师兄便让她配合糊弄,回头还告诉人家已用本派秘术除妖,日后可以放心云云。司言灵手里有那么多密函,可以要挟几十名朝廷命官,如果他让这些人为为自己作弊…

也许从一开始她就想错了,司言灵被害,她就下意识的以为他是受害者,也有可能他原本是害人的那个,最终被人报复了呢?

崔凝打了个冷颤,不敢相信自己的猜测,因为她记得很清楚,司言灵的第二个预言是长江水患,有数万人在那场灾难中丧生。

灾难是否可以预估?是否可以人为?

而此时,魏潜也正在查看长江水纹和筑堤记录。江中涨水有季节性,可以说比较有规律,只是每年多多少少的问题,参考大量的记录,再结合当年次的降水量,可以在一定程度上预测水患发生。

倘若司言灵真是蒙蔽天下的大骗子,那他得罪的人可就太多了,这其中就包括左凛。

魏潜查了一下午,终于找到司言灵预言水患的那年究竟是何人负责修筑堤坝。

“王臣焕。”魏潜回忆一下,对这个人没有多少印象。

他放下手头东西,又跑了一趟吏部调阅王臣焕的记录。并顺带查了一下他的出身和亲友关系。

此人出身寒微,没有什么背景,能做到江南道一个上县的县令,完全凭的个人本事和手段。不过,在司言灵留下的那份密函中并没有关于此人的把柄。

倘若不是本来就没有,那极有可能是被人销毁了。

谁最有可能销毁它?

不是司言灵就是左凛。左凛保存这个密函许多年,一直没有公诸于众。是不是另有隐情。尚且不能确定。

刚开始拿到密函,他只是猜测司言灵并非仅仅是偶然得到此物,对左凛只是抱着半信半疑的态度。真正让他开始怀疑,恰恰是因为这次被袭。

左凛看上去很诚恳,颇有种人到暮年、将死言善的感觉,但凡是太过滴水不漏。反而令人生疑。

第一次去拜访他,他便已经准备周全要将一切和盘托出了。魏潜阅历不如他丰富,看不穿他是不是做戏,第二次,他好像又未卜先知一样。知道他生疑,立刻来了一处被人袭击报复。

魏潜不动声色,把东西上交。名义上是派人过去保护他的安危,其实多半还是为了监视。

是狐狸总要露出尾巴。做过的事情总是会留下蛛丝马迹。

魏潜想遍长安城所有官员,找出几个与王臣焕同年科举或同窗之人,其中一个恰好就是李昴。

李昴与他是同窗,年纪比他小几岁,因此科举并不是一届。

魏潜立即过去找他询问。

“王臣焕?”李昴想都不用想,哼道,“此人不显山不露水,看着一般,官途却走的比我顺多了,哈,老天有眼,把他给收了,可见狗屎运不能随便走。怎么,他也掺和司氏案?”

“只是怀疑。”魏潜迟疑了一下,便将自己关于司言灵的猜测说了。

李昴原是散漫的靠着椅子,闻言渐渐坐直身子,神色变得阴冷,“若真如此,死的那么轻松真是便宜他了。”

“上官卯说的那两封信可有找到?”魏潜问。

李昴道,“找着了,一封受潮,差不多毁了,只剩下那张卜卦辞。我已经找许多人确认过,的确是司言灵的笔迹。”

“我推测,司言灵只是个傀儡,背后定有操控者。所谓《阴阳术》只不过是暗语,他想洗手不干,写信劝诫,但是信没有寄出去就死了。”魏潜手指轻轻叩着椅子扶手,从头把三个案件顺一遍,“信中称呼对方为‘尔等’,显见并不是一个人,我以为很有可能是指司氏族人。”

李昴接着道,“司言灵自杀或被杀之后,凶手发现密函不知所踪,遍寻不得,所以就灭了所有可能知情的人?”

如果按他这种说法,那左凛就基本可以排除嫌疑了,因为密函就在他手中,没有必要多此一举,除非还有什么特别的原因。

“我去邢州司家庄看过,觉得灭口的主要原因,可能是泄愤,抑或说报复。”魏潜把司家庄惨案的过程略做了一下复原,发现凶手可能完全有实力一举灭口,可是他们还是故意给了司氏人挣扎的机会,让他们聚到祠堂抵抗,这个过程,凶手完全就是屠戮者,在祠堂抵抗的人身上都有无数伤口,但是致命的只有一个,那个伤口精确无比。

他们像戏耍猎物一样,在司氏人身上泄愤之后将其杀害,或者是杀害之后又在尸体上泄愤。

“如果照你这个推测,左凛可能是杀害司氏姐妹的幕后凶手?”李昴反驳他的观点,“我认为这不可能,这些小娘子改名换姓,他又没有通天手眼,怎么知道她们来到了浑天监?除非他在浑天监有眼线,可是他离开官场有些年了,在浑天监安插眼线做什么?你说凌薇不是自杀,这个我可以肯定的告诉你,她的确是被人谋害之后故意伪装成自杀的样子。他会故意把事情闹大?事隔十多年,他完全没有必要多此一举。”

“或者司氏姐妹发现了什么?”魏潜仍然觉得左凛有很大嫌疑。

“他又不能一天到晚看着司氏姐妹,就算她们发现了什么,他又如何知道,我赌不是他。”李昴豪爽的掏出一文钱放在桌子上。

魏潜垂眸看了一眼,“敢赌多点吗?”

“一个包子?”李昴试探的问了一句,见他没有回答,又道,“一个包子一个馒头不能再多!”

“好。”魏潜发现了,这人是苦日子过怕了,抠的要命。

他们聊了一会,却意外的挺投机。

魏潜回到监察四处,见崔凝不在,便易君如,“崔佐使去何处了?”

卢仁剑以一种“你摊上大事了”的表情望着他,坐在一旁等着看好戏。

易君如理直气壮,他的下属他还不能指派了?于是便实话实说,“我派她去看看左凛…”

魏潜脸色倏然一变,黑的吓人。他平时表情不多,但是很好说话,任劳任怨,任凭他们悠闲的在监察司里喝茶闲谈,自己累死累活,也绝没有一点脾气,可是最近脾气越发大了!

“我让她去看看就回来,派了马车一路接送。”易君如嘴上解释,心里却想,这已经是当祖宗供着了,什么脏活累活都不让干,还想怎样?

魏潜一言不发,大步流星的出了屋子。

第一百二十章 局(2)

第一百二十章

崔凝那边怀疑起司言灵,但她没有魏潜想的全面,尚未想清楚,马车便已经停在了左府门前。

她进府之后,先去看望左凛。

左凛比之前看起来更苍老了几岁,但已经脱离了半昏迷的状态,烧也退了。

“您精神很好呀。”崔凝笑着道。

左凛微微笑道,“小崔大人请坐。”

崔凝坐到床前的凳子上,询问道,“您这两日感觉如何?”

“劳小崔大人操心,老朽已经好多了。”左凛说罢便转移了话题,“老朽也有两个孙女跟小崔大人差不多年纪,那俩丫头还整日为点鸡毛蒜皮的小事吵嘴呢,小崔大人就可以独当一面了,真是不能比。”

“您可过奖了,哪里就能独挡一面,就是跟着各位大人后头学学东西。”崔凝心里打算问左凛一些事情,自然不会任由他掌控话题,她也不拐弯抹角,直接道,“我今日来,一则是看看您伤势可好,二是有些问题想请教您。”

左凛爽快道,“小崔大人直管问。”

崔凝道,“您与司言灵是好友,可知他是个怎样的人?”

“他是个很有才华的人,琴棋书画、诗词歌赋样样皆精,只不过他的书画存世极少,因为司家不准。”左凛不无遗憾的道,“如今长安城,号称这个才子那个才子,真应该让他们看看言灵的学问,必将羞煞他们。”

崔凝奇怪道,“为何不准书画存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