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凝整天遇到的都是些家长里短的争执,不是谁家小妾失踪,就是爹死了兄弟闹着分家财,事情都不算太大,可是崔凝收获颇多。

短短时间,她见了许多人丑陋的嘴脸,越发了解人心卑劣的一面。

不知不觉间过去一个多月,满长安翘首以待的科举考试终于拉开了帷幕。

崔凝现在时常能够外出走动,见着满大街都是士子,有时候去个茶馆都能听见他们在讨论时文,崔凝有时候听着比较精彩的言论都会止不住为崔况担忧。

崔凝只知道崔况是个天才,并不知道他实力究竟如何,总觉得天才还有大小之分呢,他那个心高气傲的一个人,万一要是考不上状元可怎么办?

因着崔凝不需要主审案件,大多时间都不太忙,平时常常想方设法的寻找大师兄的踪迹,但这日她什么都没有做,告假送崔况去考试。

这时候她才知晓,每一科的考试时间长短不一,而且昼夜不歇。几科考试的时间安排不同,但是相差不远,这就意味着,有时候一场还没有结束崔况就必须要交卷去参加下一场,若是把几科考个遍,他总共要在考场中耗上六天的时间。

考场里面不准随意起身走动,光是干坐着都累得慌,更逞论要不断的动脑子,还得奋笔疾书?

崔凝是看着崔况精神饱满、意气风发走进去,进去之前见崔凝忧心,还把她说教了一顿,待过了六天,她跑过去接人的时候看见自家小弟是被小厮背出来的,一张脸苍白不堪,眼底乌青,人瘦了一圈,头发也乱糟糟,崭新的衣服也变得皱巴巴,简直像是刚刚遭了大难。

“二姐!”崔况虚弱的喊了一声,直接晕了过去。

崔凝惊呼一声,立即让小厮把他放到马车上,一路急行到医馆。

医者诊脉之后说是没有大碍,只是过度劳累,身子亏虚,要注意补补。

崔凝这才放心,令人驱车回府。

崔况被抬进浴房洗澡更衣,直到换了干爽的衣服放到床榻上,他连眼皮都没掀一下,一觉睡了两天两夜,喊都喊不醒,只靠参汤补养着。

崔况美美睡了一觉,一睁眼,便看见一张挂满泪水的脸,哭的相当肆意洒脱。

第167章 香消玉殒

第167章

那姑娘背窗而坐,崔况眯了眯眼睛才看清楚是谁,“你怎么来了?”

裴颖听她声音嘶哑,眼泪更是汹涌,凑上前拉住她的手嚎啕大哭,“阿况你好点没有?”

“你…”崔况深吸了一口气,“你身为女子怎的随便往我屋里跑?还有,哭成这样真丑。”

裴颖已经哭到浑身直哆嗦,一时半会哪里停得下,“我不是女子,我是小孩子。呜呜呜,阿况,我想了好几天,其实我瞒了你一件事情。”

“嗯?”崔况挑眉。

“那天我同你说俞家娘子的事儿,你不是问我有没有做过那样的事情吗?”裴颖哭的更凶了,险些背过气去。

崔况无奈,只好安抚道,“不碍事,不管你做什么,我都不会计较,我只是担心你。”

裴颖点点头,眼泪的肉呼呼的小脸上流成两条小河,“半年前,奶娘给我做了一个布偶小玩意,我拿去给二婶家的妹妹看,她拿着就不还给我了,我跑去告诉母亲,母亲却说叫奶娘再给我做一个,可是上面有好多刺绣,奶娘要做半个月才能做好呢,我当时气愤极了,所以我就…我就…”

裴颖又是悔恨,又是惴惴不安,生怕崔况不原谅自己,竟是不敢往下说了。

上元节那天,裴颖与崔况恰好遇见户部尚书俞家几位娘子,她便与崔况将了俞家姐妹之间的争斗。裴颖也是听别讲了一些皮毛而已,但是崔况却从中嗅出内宅阴私的味道,一时想到了解一下裴颖,便问她是否也做过陷害别人的事情,当时裴颖否认的很心虚。

崔况不想娶一个满腹心计的女子。不由屏住呼吸,问道,“你做了什么?”

若是七岁就能害人,那还得了!

“我…我趁人不注意偷偷绊了她一脚!”裴颖说罢伏在床沿上哭的肝肠寸断,仿佛做了天大的错事一般。

崔况顿了一下,“你姐姐摔伤了?”

裴颖摇头。

崔况目瞪口呆,这点程度就叫害人?此事要是给他办。结果保准是把东西要回来还得顺便黑对方一把。伸个脚去绊一下算是怎么回事?

“去给我倒杯水。”崔况道。

他是使唤站在旁边的侍婢,裴颖却以为是说自己,乖乖起身过去。见侍女已经倒好水便伸手接了过来。

崔况喝了谁,嗓子里稍微好受一点,“你父亲没有妾室吗?”

崔况之前不好意思询问这些事情,现在却觉得不能不问。若是裴家比较乱,还是应该早点把她娶过来看在眼皮底下。要不然这傻媳妇不知道得吃多少亏。

裴颖道,“有一个,但是前年难产没了,生下个女儿。现如今养在我母亲屋里。”

难产是挺常见的事,尤其在大户人家,有的是意外。有的是人为,不足为外人道。

不管怎么样。裴夫人多半不是裴颖这样的,崔况也就放心了。

屋外。

崔凝与凌氏在廊上站着有一会儿了,把里面的对话听的一清二楚,不由面面相觑。

崔凝之前见识过,还好点,凌氏却是满脸惊诧,连高兴都忘记了。

凌氏缓了好一会才轻咳了一声,示意门口的侍婢可以开口说话。

门口的侍婢立即欠身施礼,“夫人。”

凌氏这才抬腿进屋,“况儿醒了?”

“母亲,二姐。”崔况挣扎着起身。

裴颖连忙伸手扶起他,而后又给凌氏施礼,“见过夫人。”

“不必多礼。”凌氏对这个乖巧善良的女孩很有好感,遂拿出帕子帮她擦拭面上残余的泪痕,满是怜爱的道,“怎么哭了?瞧着叫人心疼。”

说着便佯嗔崔况,“刚醒就欺负人!”

裴颖急道,“不不,是我自己做错事儿,不是阿欺负我。”

崔况看崔凝笑成那样,就知道她们什么都听见了,这是在装呢,“母亲,我饿了。”

“已经吩咐下去了。”凌氏到底还是更担心儿子,过去坐在床榻前,将他细细看了一遍,见他虽然瘦了,但精神不错,这才放心下来,“都瘦脱形了,得好生补才行。”

“凝娘子!”门口侍婢道,“平香姐姐在门口,说寻您有急事。”

崔况躺着这几日,崔凝外出办事的时候偶尔会回家看看,崔平香这回寻她应该是公事。

“快去吧。”凌氏已经慢慢习惯崔凝在外忙公事,权当是养了个儿子。

崔凝冲崔况和裴颖眨了一下眼睛,“我走了。”

凌氏瞧着她这样,笑斥道,“没个规矩。”

崔凝匆匆出了院子。

“大人,有公务。”崔平香早已改口,不管是在家里还是外面都一律称她“大人”。

崔凝随她边走边道,“何事。”

一般来说,京畿衙门里的差事她都是个旁观者,不用插手处理,要不要旁观也是她自己的事儿,没有人强求,这一次却急急找她,事情肯定不寻常。

“户部尚书大人家的千金昨夜惨死。”崔平香曾在军中锻炼几年,已是看惯生死。

崔凝一怔,“哪一位?”

崔平香道,“俞织如。”

“俞织如?”崔凝这段日子见了不少内宅争斗之事,有些嫡母私下里会对庶子庶女下手,但都会选择隐瞒,以各种借口解释他们的死因,“俞府自己报的案?”

崔平香仔细将事情说了一遍,“是。说是俞织如的贴身侍女今天一早起来发现她居然不在床上,便立即找人四处寻找,最后连老夫人都惊动了,满府找人,最后在偏门的花丛里找到尸体,据说死状极惨。属下只知道这么多。”

崔凝立刻明白了,事关户部尚书府,京畿衙门有顾虑,想让监察司的人坐镇。

监察司是陛下直属,一般来说做的都是这种狐假虎威的事情,崔凝倒没有多想,换上官服直接赶到了俞府。

知府早已亲自带人赶到。

即便死的只是个庶女,那也是户部尚书家的庶女。

“崔大人。”吴知府已经快五十了,官位比崔凝也高的不是一星半点,崔凝平时甚至不能经常见到他,这会儿他却说话十分客气的样子。

“不敢当如此称呼。”崔凝规规矩矩的行礼,“吴大人,不知道究竟发生何事?”

第168章 惨死

第168章

吴知府道,“今早俞府派人过来报案,说在侧门发现俞二娘子的尸体,其状惨不忍睹,竟是无人敢收尸,现在还在后门口,崔大人可要去看看?”

崔凝顿了一下,才道,“好。”

“崔大人要有心理准备才是。”吴知府再次提醒道。

“多谢大人提醒,下官会注意。”崔凝道。

吴知府这才府兵役带她前往。

俞府的西偏门距离花园很近,正是开春,满院子嫩柳花红十分热闹,鼻端各种清新的气息萦绕,都是勃勃生机味道,然而崔凝跟着仵作刚刚越过园子里的小湖,便闻到了浓重的血腥之气。

崔凝暗忖,血气冲天,怕是血都流光了吧?

“大人,就是这里了。”府兵躬身道。

侧门处有一丛密密压压的迎春花,阳光洒下,金灿灿的一片,上面飞溅的血显得尤为刺眼。

仵作已经检查完毕,垂首站在一侧,俞府其他人都面色惨白的坐在不远处的凉亭里。

崔凝的出现引起了所有人的注意。

崔凝察觉到那些目光,远远的冲俞尚书和俞夫人施礼,而后朝尸首处走去。

刚刚到迎春花处的时候还看不见尸体,只能瞧见零星血迹,崔凝仔细瞧了瞧,才发现尸首被塞在花丛里面,迎春花根处一片狼藉,到处都是血和肠子。

阳光疏漏,俞织如那张俏丽的小脸一半被肠子掩盖,只露出一只瞪得大大的杏眼,那眸子早已黯淡,但从中不难看出死前的惊恐。

“可查出死因?”崔凝蹙眉,看向仵作。

仵作恭声答道,“回大人话,这些伤就是造成俞家娘子的死因。”

“这么说来她是眼睁睁看着自己被人掏出脏腑?”崔凝原以为俞织如是被死后分尸,原来竟是活生生劈开吗?这么强烈的痛苦,她为何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崔凝想了一下,再问仵作。“能否看出她死前可曾服用过麻沸散之类的东西?”

“这个。属下看不出来。不过俞娘子死前曾被人堵住口舌,脖颈上也有瘀伤,下身破坏的太厉害了。看不出是否被侵犯过。”仵作身子躬的更厉害了。

崔凝见旁边的府兵手里还有罩褂,便取了穿上,凑近尸体仔细查看。

她见过比这更可怕一万倍的场景,那血肉横飞。活生生的人死在面前的感觉,远比看一具尸体更可怕。因而虽然瞧着心中不适,但还在可承受范围之内。

方才只看个大概,待钻进里面,崔凝才看清楚俞织如的面上果然有轻微瘀伤。看上去是被缚住口舌导致,刚刚发育有些形状的胸脯被人用利器划得稀烂,而下半身正如仵作所言。被损毁不成样子,两腿之间血肉糊了一滩。若不是有盆骨支撑,恐怕整个下身都被劈开了。

俞织如原本的纤纤玉指也已血肉模糊,指甲断裂的断裂,翻开的翻开,上面还染了不少泥。

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看手指上的伤,应该是自己抓地造成,而且用的力气还不小。可这说不通,如果俞织如手脚能动,正常的反应是与伤害她的人搏斗,怎么会去抓地面?

崔凝紧接着查看了俞织如手腕,虽然已经血肉模糊,但仍然能看清上面的勒痕已经见了骨。

崔凝找了一圈,转身道,“仵作,她手腕上的是被何物勒伤?”

“是麻绳。”仵作道。

崔凝从花树下面钻出来,“谁先发现尸体?这里为何没有绳子?”

“是俞府的人。”吴知府也到了这边。

崔凝道,“吴大人,我建议让仵作重新检查一下尸体。”

吴知府看了仵作一眼,又问崔凝,“怎么回事?”

“俞娘子手被缚,挣扎的伤痕深可见骨,手指也因为抓地面用力过甚而导致指甲断裂翻落,可是现场找不到绳子,也找不到用手指抓过的地面。”崔凝见吴知府听的认真,并不敷衍,顿了一下便继续道,“如果如仵作所说,俞二娘子这些伤口是生前造成,那么肯定是在此处造成,而之前那些疏漏就只有一个解释,俞娘子定然在别处受过刑,凶手不知因为什么,突然又换了地方。”

仵作噗通一下跪到地上,“大人饶命,小的师父卧病在床,小的第一次验尸。”

吴知府怒道,“滚回去叫你师父!叫他爬也给本官爬过来!”

不是每个当官的都擅刑狱,吴知府便是如此,他一般到案发现场主要也是为了镇场子,他知晓自己的短板,手下收了不少擅长此道的人,等他们将查验的情况报上来,他再进行审问断案。

吴知府手下有一名经验丰富的仵作,但他嗜酒如命,早上起床就先是一大坛酒,有时候身子不好,扛不住酒力,直接醉了也是常有的事情,不过府衙也不是天天需要人验尸,所以一直也没有出过什么纰漏。

“俞府的人也都审问过了,供词都在这里。”吴知府命人直接把供词拿给崔凝,“崔大人若是觉着何处不妥,与本官说一声便可重新查问。”

崔凝瞧着吴知府方方正正的脸上一脸正气,隐隐觉着自己摊上事了,可是既然已经插手了,硬着头皮也要走下去啊,“好。”

吴知府神色微松,“崔大人先到那处去看供词吧,本官去别处查看。”

崔凝看了一眼他指的地方,两人合抱的大树下有石桌石凳,清静又距离现场不远,便点头道,“吴大人辛苦了。”

“本官职责所在罢了。”吴知府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