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大成为她这突如的亲近暗喜，但是听清楚她的话后，如一盆冷水浇下，浑身冰凉。
他轻推开她，深呼吸一口气，“芙儿，恭喜。”
冯婉芙的眼泪突然就落了下来，一滴滴如同落在他心上，烫得他更加清醒了些。
她是贵女，是天上的云，是他一辈子努力也触及不到的人，只能仰望。
想到这里，杨大成后退一步，“我过几日要回家了，大远他们还在家中等我，你知道的，我家里穷，我要是不回去，他们会饿肚子。”
冯婉芙听了，慌慌张张从怀中掏出一个荷包，“我有银子，你带回去。”
杨大成没注意，待反应过来，荷包已经接到了手中，他想要还给她，又贪恋那荷包上属于她的温暖，鼻息间还有她身上的淡香。他手紧了紧，干脆收起，放进怀中，隔着衣衫伸手按了按，似乎有点烫。
他离开京城那日，冯婉芙特意从后门溜出来送他。
京城外的官道上，冯婉芙站在马车前，眼眶红红，“大成哥，你要好好的，回去以后，好好找个嫂子，温柔善良的。你们好好过日子，至于我……你就当我是个路人，忘了吧。”
杨大成含笑应了，拎起包袱，从里面掏出来一个精致的匣子，塞到她手中，“送给你的。”
然后朝她挥挥手，就追上了前面的商队。
背影映着阳光，镀上了一层光晕，看起来单薄寂寥。
冯婉芙低下头，看着手中的匣子，轻轻打开，里面一支剔透的玉钗，价值不菲。大概花光了她凑给他的银子。
里面还有一张纸，上面歪歪扭扭的笔迹，还满是墨迹。
“送你，怕你很快就忘记我了。”
大成哥，我一辈子也不会忘记你的。
是你千里迢迢将我从那旮旯里面扒拉出来送回来，你……是我的救赎。
只是，我不能忘记了那些仇人，不能让她们如意，若是有下辈子……
～～～
今生
铺天盖地的红，鼻尖满满都是血腥味儿，有什么温热的东西从脸上流过，周围一片吵嚷。
身上越来越冷，怎么会冷呢？现在才是秋天，这会还是午时，阳光还挺热烈，冯婉芙看着炽热的阳光，有些恍惚起来，她是怎么到了今日的呢？
“看到没有，那个就是杨家铺子的东家夫人。”
“呀，一家人都死了，难怪她活不下去自己寻死……”
“可不是，听说他们夫妻感情好。”
“据说她本身还是京城里大官的女儿……就是因为这个，才那么狠，□□，瑜城多少年都没出过这么大的人命案子了。”
听到这里，她的嘴角勾起，满脸的血迹配上她恶意满满的笑容，有些阴深。
胆敢对她儿子动手，无论是谁，都得偿命。
想到那个孩子，想到孩子脸上黑白分明的眼睛，里面清澈无辜。她笑不出来了，心里密密麻麻的泛起疼来。
当初杨大成强迫她时，她一个女子想要推开一个壮年男子是不可能的。但是她知道，若是她执意不肯，杨大成是不会勉强她的。
那时候她看着覆在她身上的杨大成有些兴奋的脸，想着的却是上辈子他孤身一人离开京城时的寂寥。几个月的相互扶持，她心悦他，她知道他也心悦她。所以，愿意为了她的安危独自离开京城。后来的日日夜夜里，她无数次后悔，没有留下那个淳朴的只对她一个人言听计从的男人。
想到这些，她推开他的力道弱了下来。
之后杨大成欢欢喜喜的准备成亲，两人已经有了夫妻之实，杨大成也不想亏待了她。
但是冯婉芙心里不太高兴，她原本打算等新房子造好再成亲的。不过如今，也只能如此了。
男子贪欲，她怕万一有了身子就麻烦了。冯婉芙活了一辈子，自然知道怎么做才是对自己最好，备嫁的日子里她极力拒绝杨大成，好在，杨大成还是愿意听她话的。
谁知道就那么一次，她就有了身孕，明明上辈子成亲几年都没有消息的身子，这一回这么争气。
这个孩子不能生下来。
这么想着，她一度想要打掉他，因为他不是婚生子，若是走漏了消息，她不能回京不说，就算是桃源村那个淳朴的小村子里，她也是活不下去的。
无媒苟合留下的孩子，不只是关系着她一个人，还关系着孩子的未来。
桃源村消息闭塞，但是三姑六婆闲言碎语很多。
纪桃是大夫，冯婉芙求她帮忙，她不愿意。
冯婉芙理解她，毕竟只是小姑娘，而且她自己也舍不得这个孩子，上辈子她求而不得，如今好好在她肚子里，为何要拒绝？
她精心算计，为的就是让纪桃每次都带着嬷嬷过来诊脉，那个嬷嬷她一看就知道，大家族中精心培养的，对于接生之类的事情应该也知道才对。
后来事情发展果然如此，她高兴里又带着点担忧，那个纪桃，那么傻的姑娘。就算是知道被她算计，看起来也没有很生气。
好在她顺利生下了孩子，不过桃源村实在太小，纪桃她爹还是村长，万一知道她算计纪桃，不肯帮她保守秘密怎么办？
为了这个，她迫不及待回京，换一个陌生的地方，就没有人知道孩子不对。
回京的一路上比起上辈子顺利很多，当然，也有银子宽裕的缘故。
回京之后一切都很顺利，杨大成开了个家具铺子，她回了娘家，那个毒妇，看到她还能回家时吓了一跳，她也终于如愿以偿的将她和那个毒妇妹妹关进了庙中。
可是她万万没想到，冯远山那么快又娶了妻。这也就罢了，她自觉杨大成心思单纯，对她一心一意，但是外人不这么看，他们眼中的杨大成，就是个一无是处只会炮制简单家具的粗人，连带得孩子在尚书府也低人一等，被人看不起。
冯婉芙多活一世，自觉心性坚定，只要杨大成对她好就行。
可是，尚书府的人居然那么胆大，敢对她的孩子动手。那是她担了那么大风险生下来的孩子，是她的珍宝。看到孩子浑身鲜血抽搐的模样，她心都碎了。
好在，孩子救回来了，只是满是的伤痕和脸上的疤太过狰狞。她运气果然好，不久之后她就碰到了付大夫。
付大夫的那个祛疤药膏，她是知道效果的。
可是后来纪桃找来了，强硬的将人带走了。她有些不明白，纪桃平日里挺温和的一个人，遇上付大夫会气成那样。
她不敢强留，怕万一纪桃去报官，她若是进了大牢，是没有人会救她的。
尚书府……是指望不上的。
也就是那个时候，她突然发现，尚书府留着对她一点好处没有，在发现李竹在暗中收集尚书府的把柄时，她没告诉冯远山。甚至暗中从尚书府扒拉了不少好东西出来。
再后来，杨大远……
想到这个人，她心里一片酸涩，杨大远居然为了她的名声杀了施长安。
杨大远对她的心思她是知道的，只是她已经嫁了杨大成，不可能和他有什么的，可恨那施长安居然就为了这个讹诈他们。
这种事情上，女子总是吃亏的，若是真的有人乱传，无论事情真假，外人都会以为她真的水性杨花。
她很肯定杨大远杀人时没有人看到，护安寺法事那么多人，又怎么能找到真凶？
万万没想到居然真的查出来了，又是和纪桃有关。
冯婉芙重活一世，自觉运气很好，做什么事情都很顺利，唯独在纪桃身上，感觉不到顺心。凡是遇上她，吃亏的总是自己。
她还是去求她，杨大远是杨大成的弟弟，又是为了她才会沦落到如今。
可是纪桃她非但不答应，还冷嘲热讽，她不甘心。
于是遇上了朱家，那时候她想着，恶心一下她也好，反正她都要离开了，就这么放过她了。
后来，她就到了瑜城，这里没有人认识他们一家，日子过得不错。但是总有人惹她，她明明只是想要让自己过好一些而已。
那些事情她都忍了，却没想到他们居然会杀了孩子。
杀她孩子，哪怕拼死，她也要报仇。
她果然拼死报了仇。
事实上她可以和杨大成在事发之前离开瑜城的，但是她累了，而且孩子没了，提不起精神来跑了，就这样吧！
就这样吧！
她眼皮越来越重，就这么沉入了无边的黑暗。
作者有话要说：来了，原女主番外。
晚上还有一章，应该会很晚，我想想写什么。
☆、第二百七十章 番外四 纪萱萱
纪萱萱满脸焦急的坐在床边，床上躺着一个面色潮红的孩子, 眉眼清秀, 和她有些相似。她焦急问，“大夫可到了？”
丫鬟低下了头, 嗫嚅道：“老夫人说, 天色太晚, 外男不宜进后院……”
“砰”一声瓷器碎裂的声音传来，丫鬟赶紧跪下, 看着面前不远处地上的碎片，“夫人, 不关奴婢的事情。”
纪萱萱冷笑，“出去请大夫，若是姑娘出了事，你也不用活了。”
丫鬟面色大变, 跌跌撞撞跑出去。
纪萱萱的眼泪掉了下来，又扬声吩咐，“去请大人过来。”
很快就听到急匆匆的脚步声跑走。
纪萱萱拧干帕子，轻轻敷在孩子额头, 又伸手去摸了摸她的脸, 被那热烫得心痛。
施成从外面急匆匆进来，“芸儿病了？”
纪萱萱本来怒气冲天, 看到施成面上的焦急之后按捺下来，“发了高热。”
忍了忍，到底没忍住, 道：“半个时辰前我就让丫鬟去正院禀告，本来因为娘已经让人请了大夫，没想到方才丫鬟来说，娘说夜里不好让外男进后院……我……”
她越说越怒，施成伸手安抚，劝慰道：“娘也不知道芸儿病得这么重，若是知道，她断然不会如此。”
纪萱萱轻哼一声，日子久了，她也知道施夫人并不是真的将施成当做未来施府的继承人来培养，跟仇人似的，她身为施成的夫人，从来没得过她一个好脸。
施成歉然道，“也怪我，青雨昨日诊出有孕，身子有些虚弱……”
纪萱萱还想要再说，看着施成憨厚的脸，叹息一声，却在此时，床上的孩子抽搐起来，施成冲上去抱起，急道：“现在怎么办？”
纪萱萱也不知道怎么办，眼泪滚滚而落，伸手拉着孩子的手，想了想道：“我们走。”
施成看了看外面漆黑一片的夜色，道：“我们去哪里？这个时辰……”外头也没有大夫啊！
纪萱萱一把接过孩子，脚下生风，往主院而去，“娘院子里有个女大夫，我去求她。”
刚刚出院子，就看到施夫人身边的嬷嬷过来，看到纪萱萱抱着孩子，只道：“老夫人身边的余大夫今日一大早就回家去了。”
纪萱萱心里一阵绝望，借着灯笼的微弱的光，孩子的面色已经变成了惨青，……她心里更急，顾不上嬷嬷眼中的不屑，抱紧孩子，道：“套马车，我们去林家。”
施成眼睛一亮，林家肯定有大夫，就算是两位付大夫不在，最起码还有纪桃。
深夜的施府开了侧门，一架马车急匆匆出门往官舍而去。纪萱萱抱着孩子，始终注意着她的面色，她有预感，只要看到纪桃，孩子一定有救。
转入大道时，纪萱萱突然将头埋入孩子脖颈，无声颤抖起来。
施成心中一沉，声音微颤，“萱萱……”
纪萱萱声音哽咽，“阿成，我们回家吧！”
施府拥住了她，马车掉头，很快回了施府，纪萱萱抱着孩子不撒手，使劲将她搂入怀中，却还是不能阻止她小小的身子缓缓地凉了下去。
外面的天光渐渐地亮起，纪萱萱坐在床上，施成坐在一旁，眼睛通红，不知道是熬夜还是因为悲痛。
纪萱萱有些恍惚，外面却有脚步声响起，紧接着熟悉的声音响起，“夫人，姨娘让奴婢来问问，大姑娘怎么样了？”
纪萱萱的嘴角勾起讽刺的笑意，声音沉冷，“告诉你们姨娘，大姑娘没了。”
施成上前，拥住了她。
纪萱萱恍若未觉，想起当初生完孩子纪桃的话，她声音一直都是清淡的，纪萱萱一直不太喜欢她那种淡定自若的神情和动作，但是此时却觉得无比清晰，“姐姐，你身子亏损严重，往后只怕是子嗣艰难。”
她眨眨眼，起身换衣，扬声吩咐道：“我要洗漱。”
施成今日告假，纪萱萱也无所谓，早饭用过之后，突然将府上的所有人都带到了院子里，因为如今施府还是施夫人掌家，她只让人去告知，不来的，明日就发卖了。
仆人虽然不愿意听她的话，却也不敢赌纪萱萱到底能不能发卖府上的人，到底是全部到了。
纪萱萱当着所有人的面杖毙了奶娘，鲜血在地上晕开一大片，下面跪着的人面色苍白。
“说说吧！若是说不出，今日你们谁也别活了，都替姑娘陪葬。”
语气平淡，和她往日并没有什么不同。
院子里响起板子打在人肉上的暗沉的声音，听得人心里沉甸甸的。
陆青雨赶来看到的就是满院子跪着的仆人和一大片鲜血，已经杖毙了三个人，下半身几乎模糊一片……她惊呼一声晕了过去。
很快就被送回了院子。
下面的人不知道纪萱萱想要他们说什么，不过昨夜的动静全部人都知道，也隐约知道些。
就在拖过一个粗鄙的仆妇时，她突然大叫起来，“夫人，我知道，我看到嬷嬷拿着一个旧杯子给了雨院的丫鬟……”
此话一出，纪萱萱嘴角嘲讽更甚，“去将她们找来，去找的人就不用死了。”
顿时就有几人迫不及待从地上爬起，当那丫鬟和嬷嬷带到时，都指认了施夫人身边的嬷嬷指使，带进来的就是痨病人喝水用过的杯子。
纪萱萱抬眼看看天色，这个时辰，她那好婆婆还没起床呢。
施成一开始就用不赞同的眼神看着纪萱萱发疯。
是的，在他眼中，纪萱萱就是疯了。
方才陆青雨晕倒，他送她回雨院，安置好了才回来，走到门口就听到两人的指认。
他先是不敢置信 ，然后肩膀垮了下来。
施府换了一批仆人，从贴身丫鬟嬷嬷到洒扫的粗使，全部都是重新买的，被发卖的众人都对施府的事情三缄其口。
半个月后，正院中，纪萱萱含笑站在正屋内室床前，床上躺着一脸苍白的施夫人，她浑身不能动弹，手都抬不起来，身上正散发着某种难闻的味道。仔细看就会发现，床上的被子上黄黄白白，脏得不成样子。
此时她怒气冲冲，满口的诅咒，无一不是对纪萱萱和施成的咒骂。
纪萱萱含笑听着，“反正你也起不来，随便你骂。若是我不想听了，据说我买药这个医馆里面还有一种哑药，你要不要试试？”
施夫人顿时住了嘴，满眼恨意，“你就不想让你公公的人脉帮着施成？”
纪萱萱冷笑，“施府还有人脉？只有你这个不承认自己败落的老太婆才觉得施府还有人脉。看看你参加几次宴会，有人理会你？”
施夫人气急，“等琳儿回来，她不会放过你的。”
纪萱萱又笑了，“她上个月随夫君上任……对了，娘，你就没发现，她如今和施府越来越生疏了？”
施夫人面色惨白，纪萱萱似乎还觉得不够，又道：“果然是你亲生的，和你一样凉薄，如今施府没落，不知道是她婆婆不让她回还是她本身就不愿意回……”
施夫人气得眼睛都红了，纪萱萱不紧不慢，“我以前对你尊敬有加，不过是为了一个孝字，往后……你好好活着吧！在这床上。”
随着纪萱萱话出口，施夫人眼中越来越恨。
“对了，你可不能随便死。”
纪萱萱对一旁满脸横肉的粗使嬷嬷淡然道： “每日一碗饭，不能多了。”
嬷嬷应了。
纪萱萱却已经走出门去，身后的丫鬟手中端着一碗褐色的药汤，她直接去了雨院，陆青雨靠坐在床上，看到她进来，忙爬起身，“夫人，这些丫鬟我用不惯，还克扣我饭菜，我可是有身孕的，我原来的丫鬟呢？”
纪萱萱笑了笑，“陆姨娘，我最是照顾你，所以今日我给你送补药来了。”
看着那碗送到面前的药，陆青雨转眼去看纪萱萱面色，还是和以往一样的温和 ，带着点点笑容，但是这不正常，刚刚死了女儿的人，怎么会和以前一样，这半个月来她出不去，身边这些丫鬟一句话都没有，问什么都不说，她觉得不对劲，也没有人可以问。
陆青雨只顾着发呆，不去接那碗药，纪萱萱没耐心，“喂给姨娘喝。”
两个丫鬟不由分说上前，将药灌了下去，呛得陆青雨直咳嗽，好不容易缓过气来，她忙道，“阿成呢，我要见他。他不会让你这么对我的。”
陆青雨上前，伸手捏住她下巴，居高临下看着她的眼睛，冷笑道：“阿成也是你叫的。以前是我错了，我姨娘和我姐姐说得对，妾室的心不能养大了。可能是我对你太好，你胆子大得没边，都敢对我女儿下手了。”
陆青雨面色煞白，伸手捂着肚子，此时她身下正有一片红色晕开，“我没有。”
纪萱萱却也不再听她说话，转身不紧不慢出门，慢悠悠踏过精致的园子，出大门时看到不远处树下的施成。
施成过来，扶着她，“萱萱，别生气了。我没想到她那么毒。”
纪萱萱笑了笑，“她肚子里可是有你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