皱着眉头的男人，猛得睁开眼睛，竖起身一把掐住她的脖子。
青梧猝不及防，惊恐地挣扎，但无济于事。
他的手是那么有力，她纤细的脖颈被他握在掌中，也许只要轻轻一扭，她这个凡人就会命丧于此。
好在这窒息的疼痛只持续片刻，燕鸣仿佛是终于从梦魇中醒过来，看到眼前的人，脸色一变，飞快松开手，揽住女孩虚软的身体，道：“阿梧，你怎么样？”
青梧摸着犹疼得厉害的脖颈，稍稍坐好，摇头，苦着脸道：“没事，燕鸣大哥，你刚刚是不是做了噩梦？”
燕鸣沉默了片刻，点头：“嗯，是做了噩梦。”
青梧哭丧脸道：“什么噩梦这么吓人？你差点吓死我。”
燕鸣眉头蹙着道：“梦见我被关在一座佛塔中，终日不见天日，身体很疼……很疼……”
青梧想起他说过他儿时是在寺庙里生活，抬头看向有些迷怔的男人，问道：“你是不是小时候在寺庙里吃过很多苦？”
燕鸣愣了下，点头：“嗯。”
所以这噩梦是源自童年阴影？青梧虽然还算会照顾人，但实在没有安慰人的天分，她想了想，握住他的手，轻轻拍了拍，道：“没事的，刚刚只是做梦，你现在早已不在寺庙，又这么厉害，没有人会欺负你了。”她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已经不怎么烫了，你睡吧，我在旁边守着你，要是再被魇着了，我叫醒你。”
她柔软的手心带着一点点凉意，燕鸣只觉得一股如同缓缓溪流的气息，从她手中传至自己的额头，又慢慢往下涌，一直抵达跳动的心脏处。
那种温柔熨帖的感觉，不仅让他血液里的躁动平息下来，甚至还钻进了他被焦土和鲜血覆盖的灵府，在里面种下了一朵新鲜的幼苗。
这不是燕鸣从面前这女孩身上第一次得到这种感觉。一开始因为他对这感觉太过陌生，所以让她留在身边，试图弄清这到底是什么。
他生而为魔，无慈悲之心，也无情无欲。所以从未想过，自己的情根会因为一个凡人少女全心全意的信赖和关心而动。
他点点头，神色莫测地看了看她，缓缓躺下，但是没有立刻闭上眼睛，而是在黑暗中定定看着上方的女孩，半晌后，忽然冷不丁道：“阿梧——”却又迟迟没继续。
青梧眨眨眼睛：“燕鸣大哥，你要说什么？”
燕鸣低声道：“从来没有人像阿梧一样，对我这样好。”
青梧愣了下，笑说：“因为燕鸣大哥对我也很好啊，如果不是燕鸣大哥，我现在可能已经不在人世，也永远不可能有机会让哥哥他们沉冤得雪。”
燕鸣道：“你这样相信我？”
青梧道：“我当然相信你。”毕竟你可是天选之子啊。
燕鸣轻笑了笑，道：“嗯，我没事了，你去睡吧，不用守着我。”
“真没事了？”青梧问。
燕鸣笑说：“别忘了我是修士。”
“好吧。”青梧瘪瘪嘴，“那我这个凡人就回房休息了。”
“嗯。”
青梧回了自己房间，三更天已过，却怎么都睡不着了。她又想起从朱雀山下山时，她去找燕鸣时，他分明是不在了的。为何他要说自己一直都在，是妖兽作祟？还是……他其实骗了自己？
她想了许久，到底没想明白，干脆作罢，反正玄幻世界里，任何事情都会发生。只要燕鸣是天选之子，她就不用担心。
隔日醒来，青梧咯吱一声开门，准备去看看燕鸣的情况，哪知刚走出来，便看到一身劲装正要出门的殷璃。
“咦？阿梧姑娘，早啊！听说昨晚我那混蛋表弟用摄魂术把你给骗上了山，我替他给你赔个不是。”
青梧想到这个就来气：“要不是你把他丢在这里，我能被他给弄上山？”
殷璃愁眉苦脸道：“我能有什么办法？我要是带他上山，被我师兄知道，非得剥我一层皮不可。昨晚他还冤枉我呢，幸好我师兄还算明察秋毫。也亏得我昨晚为我表弟猎到了一只白鹿，师兄才没揪住我不放。”
青梧想到昨晚自己这一行人一路凶险，不想这家伙却看起来像是什么状况都没遇到，还猎到了珍惜白鹿，不禁有些愤愤不平。不过她现在更关心的是：“所以沈大人以为是我将太子带上山的？”
殷璃忙不迭摆手：“你放心，我师兄倒也不是个糊涂官，已经查明是太子用了摄魂术把你给骗上的山。得知你是凡人，他觉得很过意不去，我估摸着，待会儿会上门来给你赔不是。”
青梧松了口气。
说曹操曹操就到，两人正说着，沈琅已经大马金刀地走进来，身旁还跟着病秧子太子戚文修。
“阿梧！”戚文修笑眯眯朝她小跑过来。
青梧讪讪一笑：“见过殿下。”
“这又不是皇宫，不用拘于礼节，阿梧叫我文修便好。”
沈琅走上前，先是横了一眼殷璃，问道：“你这是要去作何？”
殷璃昂昂头：“自然是比武招亲擂台。”
沈琅没好气道：“丢人现眼。”
殷璃嗤笑了一声，阴阳怪气道：“自是比不得师兄八面威风。”他显然是不想多留，假惺惺行了个礼，轻飘飘离去。
沈琅摇摇头，走上前，彬彬有礼道：“这位想必就是青梧姑娘吧！”
青梧道：“正是。”她努力让自己显得淡定从容，但是看着面前这个英武挺拔的玄衣卫，不由得就想起那日归墟岛发生的事。她知道沈琅只是奉命行事，但还是忍不住将他当成归墟沉岛的罪魁祸首。
沈琅隐隐觉察她无形中释放的恨意，却只当是昨晚太子所作所为让她愤怒，所以迁怒在他身上。于是，语气放缓，道：“昨晚太子殿下的荒唐之举，沈某已经得知，特来替殿下给姑娘赔个不是。”
青梧讪讪一笑：“不敢当。”
沈琅道：“大启有律例规定，修士不得无故欺凌凡人，太子殿下对姑娘的所作所为便是触犯了律例。”
一旁的戚文修有些不满了，撅嘴道：“沈大人，阿梧昨晚就说不生我气了，你何必这样斤斤计较。”
三人正说着，旁边的门咯吱一声打开，身穿白衫的燕鸣走了出来。
“阿梧，有事？”他扫了眼沈琅和戚文修，淡淡开口。
青梧道：“沈大人来替太子殿下给我赔不是。”
沈琅转头，不动声色地上下打量来人一番，客客气气开口：“这位公子想必是青梧姑娘的友人，不知尊姓大名，师从何派？”
他自然还记得燕鸣，昨晚第一眼见到，就觉得这人不同寻常，只是当时情况紧急，没心思细细探寻，现下认真再看，确定昨夜那异样，并非是一时错觉。
这人绝非池中物。
而他身为玄衣卫指挥使，对玄门正派了如指掌，却从不知修界还有这号人物。
燕鸣上前两步，客客气气回道：“在下燕鸣，乃一介散修，无门无派。”
“原来如此。”沈琅若有所思点头，眼睛微微眯起，颇有些意味深长道，“修界竟然埋没着燕公子这等人才，真是可惜。”
燕鸣笑说：“沈大人谬赞了，在下这点修为实在是不敢称之为人才。”
“是吗？”沈琅话音落，忽然出手。
燕鸣唇角一勾，迎上他的拳风，然而还是重重退后了几步，退到廊柱边，才勉强站稳。他捂了捂胸口，道：“沈大人好身手。”
第43章 一更
青梧见燕鸣蹙眉吃痛的模样, 忙上前扶着他问：“燕鸣大哥，你没事吧？”
燕鸣笑着摇摇头。
青梧本就对沈琅暗怀怨气，现下见他无缘无故便跟人动手, 愈发觉得这人不是好鸟。
她回头冷着一张小脸看他, 道：“沈大人, 这就是你们玄衣卫行事风格么？”
沈琅虽则面容冷厉，行为倒是彬彬有礼，他拱手道：“燕公子，刚刚得罪了, 还望见谅。”
燕鸣谦逊地笑了笑：“沈大人刚刚不过用了两成功力, 是在下修为不精，惭愧惭愧。”
沈琅意味深长地看了看他，道：“只怕是燕公子在沈某面前藏拙。”
燕鸣但笑不语。
戚文修见这两人一来一去, 将他晾在一旁, 颇有些不满，拉着青梧的袖子道：“阿梧, 咱们去看比武擂台。”
青梧还没回答，沈琅倒是想起什么似的，道：“对了, 燕公子来朱雀山庄, 不是参加比武招亲的么？”
燕鸣摇头，笑说：“我不过是被周巡周大人邀来看热闹, 哪里敢高攀柳大小姐。”
沈琅道：“燕公子太谦虚了, 我倒是觉得公子一表人才, 不去试一试，着实可惜了。”
青梧听他这样说，有些不满地瞪他一眼。虽然他和燕鸣无名无分，但一男一女结伴而行，外人看过来应该都会认为关系非同一般吧。这沈琅竟然当着她的面，让燕鸣去参加比武招亲，这不是有眼无珠么？
好在燕鸣没有让她失望，只听他不紧不慢道：“实不相瞒，燕某对做柳掌门乘龙快婿无甚兴趣。等柳掌门大寿一过，我就带阿梧回家，平平淡淡过日子。”
沈琅似乎这才回过神来，些恍然大悟般地笑了笑：“原来燕公子和青梧姑娘是……”说着，又有些好笑地摇摇头，“我见青梧姑娘是凡人，原本以为你们只是普通朋友。”
原来是凡人不配拥有姓名。
不过这样被人直接盖棺定论，又让她有点不好意思了。
她抬头看向燕鸣，对方朝她温柔一笑，道：“不过去看看热闹还是可以的。阿梧，你要去看吗？”
青梧点点头：“来都来了，肯定要去看看的。”
一行人来到朱雀门的擂台，比武已经如火如荼。
昨晚夜猎，两百多修士上山，死了数十人，伤者更是过半，也就意味着已经淘汰一半还多。只余下几十人来参加比武招亲。
不过能完好无损登上擂台的，显然也都不是等闲之辈。
此时站在擂台上的正是白虎门那位三公子姬耀，与他对阵的则是十八宗之一的云破宗少掌门。
这少掌门生得一表人才，也算个货真价实的青年才俊，只是显然修为跟不上他的外形。一把玄铁重剑，架势倒是十足，可对上姬耀的流星锤，不过十几招，就败下阵来。
殷璃不知何时蹿到青梧身旁，摇摇头嗤道：“瞧把姬三得意的，不就是胜了个不成器的宗门少门主么？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已经当上柳掌门乘龙快婿呢！”
损还是殷二公子损。
那姬耀似乎听到他的话，跳下擂台时，一脸轻蔑地朝他斜了一眼。
殷璃不客气地翻了个白眼。
青梧笑问：“殷公子，你真想当柳掌门女婿？”
一旁的戚文修笑眯眯插话：“就是表哥想，舅舅肯定也不会答应的。大表哥没了后，青龙门还指望着表哥呢。”
沈琅冷冰冰附和：“随便玩玩可以，不要丢人现眼，也别想着真去给人当上门女婿，师父丢不起这个脸。”
殷璃讪讪道：“我就是找个机会，堂而皇之地教训一顿姬耀。”说着又坏笑了笑，朝青梧身旁的燕鸣扫了眼，“不过我还是建议大哥试一试。若是娶了柳千金，那可真是一步登天。”
燕鸣笑说：“谢谢建议，不予采纳。”
他难得开个玩笑，青梧忍不住噗嗤一笑。
殷璃也嘿嘿笑：“知道知道。”他正插科打诨着，见到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萧寒松，眼睛一亮，“萧大人，你也要参加比武招亲么？”
萧寒松面无表情回他：“我只是来看热闹。”
殷璃道：“萧大人这样一表人才，光看热闹多可惜，我已经自作主张替大人报了名，估计快轮到你了。”
萧寒松错愕地看他：“……”
殷璃连连摆手，厚颜无耻道：“不用谢不用谢，我就是觉得萧大人你在玄衣卫也不知何时能混出头，以你的条件不如去做朱雀门女婿，直接一步登天。”
见萧寒松气得一脸铁青，青梧忍不住笑出声，打趣道：“是啊萧大人，这么好的机会，去试试也无妨。”
萧寒松被人调侃，一张冰块脸，罕见地浮上一丝红晕，正想着反驳，管事的已经念到他的名字。
殷璃赶紧将他推了上去。
与他对阵的是一名玄门世家公子，一身锦衣珠玉环佩，修为不知为何，架势倒是摆得十足。
殷璃贱兮兮地握拳大叫：“冷面寒松，我看好你哦！”
萧寒松无语地斜了他一眼，不等对面那世家公子拔剑，噗通一声倒在地上，然后又迅速爬起来，拱手面无表情道：“在下输了。”
然后直接跳下擂台。
对面的世家公子傻了眼。
青梧：“……”
殷璃：“……”
没想到萧大人还挺冷幽默。
这边正热闹着。
不远处的阁楼上，柳冰雪却是一脸恼怒，鞭子一甩，朝身旁鹤发童颜的男子道：“爹，这都是些什么人啊！没一个能入眼的。”
这男子正是朱雀门掌门柳风，他虽则已经六十，但除去一头白发，那张脸看起来不过三十来岁，而且生得十分英俊。他对自己这女儿显然十分宠溺，笑着柔声道：“我看有几个不是挺不错么？这还没过半呢，你耐心点。”顿了顿，又说，“你知不知道，我对你最不放心的，就是性子太急躁。若是你能沉得住气一点，昨晚就不会召唤朱雀。”
柳冰雪哼哼唧唧道：“当时四凶出没，我是为了保护众人，才不得已召唤朱雀。况且朱雀赶走四凶后，就隐入了山林，有什么好担心的？”
柳风露出凝重的神色：“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若是真有人趁机拿走赤火之种，会造成什么样的后果，你知道吗？”
柳冰雪昨晚已经被父亲念叨一顿，现下几乎不愿再听：“我不知道。”
“二十五年的妖凤之乱，四门十八宗奉命围剿灵凤族，差点惨败，是我召唤出朱雀拿到赤火之种，这才剿灭作乱的灵凤族。可想而知赤火的威力有多大。若是被心怀不轨之人拿到，你想想会有什么后果？我们整个朱雀门也不过是弹指一挥间的事。”
柳冰雪道：“就算有人想要，那也得拿得到才行不是么？当年爹作为朱雀门传人，从朱雀身上拿到赤火之种，不也差点葬送半条命。”
柳风道：“话是这么说，但这世上卧虎藏龙，万一昨晚有能人上山呢？”
“就那些人么？”柳冰雪鄙薄一笑，伸手朝擂台一指，那擂台上一位年轻修士被打倒，半天没爬起来。
柳风道：“这些可都是玄门才俊，你眼光也莫要太高，不然嫁不出去可如何是好？”
柳冰雪红着脸啐了一声，目光落在同青梧站在一起的燕鸣身上。她其实早就看到了他，然而先前呈上来的比武名册里，并没有他的名字，也就意味着，自己看中的人，没有参加这场比武招亲。
“爹……”她咬咬唇。
“何事？”
柳冰雪道：“其实我昨日看到一位公子，觉得还不错。”
“哦？”柳风来了兴趣。
“但他没有参加比武招亲。”
柳风点点头：“或许人家已经有了姻缘。”
柳冰雪道：“我看并没有，就算有，也是个凡人女子。修士和凡人，连寿命都不尽相同，哪能修成什么因果。”
虽然修行者并不能与天同寿，但毕竟还是比凡人活得久很多。
柳风沉吟片刻，道：“行，你说说是谁，爹给你想办法。”
柳冰雪挽着父亲的手臂，露出欢喜的笑容：“我就知道爹最疼我。”
*
此时的擂台，已经进入下一轮，因为殷璃给朱雀门管事的塞了点钱，走了个后门，他如愿以偿和姬耀对上。
上台前，他兴奋地伸伸手臂，将身上挂着的各种乱七八糟玩意儿都摘下来，塞在青梧手中。一身轻松地往前走了两步，忽然又想起什么似的，从脖子里小心翼翼掏出一枚玉佩，本是要再次让青梧替他拿着，但想了想，又凑到戚文修身前，将玉佩放入他怀中，拍拍他胸口，笑眯眯道：“好好替表哥揣着，别弄丢了。”
戚文修露出和他如出一辙的笑容：“知道知道。”
殷璃的动作很快，以至于青梧只用余光瞥到了那玉佩的一丝影子，并未看清楚。
好像是一块白色羊脂玉。
第44章 一更
殷璃这人虽然不靠谱, 但为人绝对算得上和善。可此时跳上擂台，面对姬耀，却是一脸的凶神恶煞, 仿佛和对方有什么杀父之仇一般。
不等青梧好奇问原因, 戚文修已经在她身边笑着小声道：“我表哥与姬三公子当年打过一架, 表哥搞偷袭把姬三的手差点废掉，姬三气不过，跑去给他爹告黑状，龙虎门便派人上青龙门讨说法。我舅舅乃正道魁首, 哪里丢得起这个人, 当场就把我哥抽了十鞭子。那鞭子可不是你们凡人的鞭子，威力直逼雷电。我表哥虽然皮实，但也卧床一个月。卧床不要紧, 要紧的是他原本跟人下了注去斗鸡, 因为没去成，下的注白给了别人, 整整一千两，表哥差点没气死，发誓要报仇。偏偏舅舅下令, 若是他再和姬耀发生冲突, 决不轻饶。这下好不容易逮着机会，我估计姬三是惨了。”
青梧看了眼台上的殷二公子, 果真跟斗鸡一样, 头发都差点竖起来。她想了想, 好奇问：“我见那姬耀刚刚比武时，修为不一般。你表哥本事我倒是没怎么见识过，擂台也不能偷袭，别被打他的是吧？”
戚文修笑眯眯道：“这你就有所不知了，人人都道我大表哥是百年一遇奇才，二表哥是青龙门败类，殊不知，二表哥天资其实并不比大表哥逊色，就是不好好修炼，天天弄些歪门邪道。”
“是吗？”青梧明显不以为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