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觉得自己简直就是个滥竽充数的东郭先生。或者在其他人看来，她就是燕鸣的一只拖油瓶。
好在经过了连续几次惊心动魄的遭遇，让她如今在面对大场面时，勉强能做到处变不惊。
玄门宗主的寿宴，跟凡间高门贵胄没什么区别，豪奢程度甚至有过之无不及。
只不过毕竟是修行界，那助兴的舞蹈，都是在空中飘来飞去，跟加了特效一样。
其他人自是见惯不怪，但青梧一个凡人，却是忍不住张大嘴巴，一脸少见多怪的新奇，眼睛跟着空中的舞者转来转去。
旁边的殷璃见到她这没见过世面的模样，噗嗤轻笑出声，打趣道：“阿梧，你怎么跟个乡巴佬一样！”
青梧哼了一声：“要你管！”
殷璃笑眯眯道：“我偏要说。”说着还朝她做了一个欠揍的鬼脸。
青梧愤愤噘嘴，还没放阿狸揍他，这边慢条斯理喝着茶的燕鸣，冷不丁拿起两块点心，塞了殷璃满嘴。
青梧愣了下，捂嘴大笑。
殷璃呜呜叫了两声，好不容易把点心囫囵吞进去，佯装怒不可遏道：“大哥，你怎么每次都帮阿梧欺负我？”
青梧对他颠倒黑白无语了，怒道：“分明是你先欺负我，燕鸣大哥看不过眼而已。”
燕鸣点头，淡声附和：“没错。”
殷璃龇牙咧嘴表示抗议，被燕鸣一个冷眼压下去。
青梧朝他挑挑眉头，笑得一脸得意。
燕鸣不动声色地斜眼看她，大概是被今晚热闹的气氛感染，她脸上难得出现轻松的笑容。他上一次看到她这样笑，应该是还是在归墟岛的时候。
这笑容正好看，只可惜，注定在今晚停留不了太久。
他目光移向她腰间。
青梧觉察他的眼神，伸手摸了摸香囊，道：“放心燕鸣大哥，我不会把香囊弄丢的。”
燕鸣轻笑了笑，点头：“千万不要弄丢了。”
院子里此时觥筹交错，气氛正酣，一曲助兴乐舞结束。坐在上位的周巡走上前，恭恭敬敬行了个礼，道：“师父，弟子祝您福如东海寿比南山，今晚的贺寿烟火，马上就要点燃，还望师父喜欢。”
“好！”已经微醺的柳风满面红光，爽朗地笑开，挥挥手道，“那就让为师看看你这份礼物如何？”
周巡神色莫测地看了眼上方鹤发童颜的男人，勾起唇角无声笑了笑，转过身，望向澄净的天空，片刻后，打了个响指。
一束利光伴随着砰地一声，腾空而起，在苍穹炸开，五彩缤纷的烟火，将夜空点燃。原本的黑色天空，瞬间变得五彩斑斓，亮如白昼。
变幻莫测的烟花，在空中久久盘旋，美不胜收。
无论是主院身份尊贵的主人和上宾，还是别院里参加筵席的宾客，所有人都惊讶地望着天空，沉浸在这美丽的景色中。
寿星公柳大掌门，显然是被这样的盛况所取悦，爽朗大笑着连道了几声“好！好！好！”
烟花在高空闪烁一会儿后，又慢慢散开，变成了一片红色雨点，一点一点缓慢往下落。
又是另外一幅美景。
昂头脑袋看呆的青梧感叹道：“好美啊！”
然而这缓慢的烟花雨还才落在半空是，柳风忽然脸色一变，大喝一声，道：“不好！是赤火！大家快逃！”
众人还没从美景中反应过来，只见主位的柳风，忽然一拍椅子扶手，身子轻跃而起，朝天空飞掠去。
掠到半空时，广袖一挥，调动巨大的灵力，舞起一阵罡风，试图将天空的烟花雨顶上去。
然而那些烟火雨只稍稍停滞，又不紧不慢继续往下落。
一滴星火落在朱雀门最高的一座阁楼塔顶，那阁楼瞬间被燃起的熊熊烈火吞噬，这时，所有人才反应过来，争先恐后地往烟火雨之外跑去。
本来还沉浸在美景中的青梧，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弄得脑子一片空白，加上院中修士猛然往外飞掠时，根本不顾他人，要不是有燕鸣护着自己，她估摸着已经成为别人的脚垫。
不远处，有烟火雨落在修士身上，那修士马上就变成一个火人，尖叫着呼痛打滚，有人上前帮忙扑火，火未扑灭，自己也被染上火焰，不过须臾，便成了一堆齑粉。
这场面彻底让修士们吓坏，谁也不敢再上前救人。只是明哲保身并不容易，因为落下的赤火越来越多，树木花草楼宇亭榭不断被点燃，越来越多的修士变成火人，化为齑粉。
一时间只听得惨叫连连，混乱一片，原本歌舞升平的朱雀山庄，眼见着就要沦为人间地狱。
沈琅抽出本命重剑，一剑划下，将上方快要落下的赤火逼开，一边拎起被吓傻的小太子，一边厉声吩咐：“萧大人，开路！”
“遵命！”萧寒松回话间，已经踏空而起，一剑狠狠挥下，从赤火雨中劈开一条小道，麒麟之魂也从脊背后蹿出来，在空中飞旋游走领路。
他往外飞掠时，不忘朝青梧这边看过来，道：“快跟上！”
燕鸣抬头看了眼不断落下的赤火雨，露出一个无人觉察的哂笑，伸手揽住青梧，跟了上去。
殷璃怔忡了半晌，大叫一声，后知后觉追上几人，气急败坏地咒骂道：“这他娘的到底怎么回事？赤火不是朱雀门的秘宝么？这是被谁偷走了吗？”
“别废话！”沈琅道，“赤火只要沾上一点，顷刻间就会被烧成灰，赶紧跟上！”
殷璃又骂了几句脏话。
青梧茫然地看着火光跳跃的四周，一条条鲜活的生命，在她眼中，不断被赤火吞噬，化为火球，烧成一抔尘土。
满心惊恐之下，她又不禁想到二十多年前，灵凤族是不是就是这样被灭的族？
第49章 一更
半空的柳风, 再次调动灵力, 试图减缓赤火降落的速度, 给所有人留出时间逃走。然而铺天盖地的赤火，如同绵延不绝的细雨, 他再如何努力，始终收效甚微。
待落回地面时, 因为过度消耗灵力, 柳掌门从口中重重吐出一口鲜血。回头见柳冰雪和长老还怔愣在原地, 急得大吼一声：“快带小姐走！”
三个长老这才回神, 领着柳千金朝已经出门的那一行人，轻掠而去。
柳风望着天空不断降落的红色赤火雨，又四顾了下周围到处燃烧的火焰, 心中悲恸万分, 却也知朱雀门此劫是如何都逃不过，纵然万般不舍这千年基业, 也不得不就此放手。
留着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他悲愤长叹一声，广袖一挥, 准备随着人离开。哪知，还未提步, 却见先前不知去了何处的周巡，复又出现在这凌乱不堪的主院中。
刚刚拥挤热闹的院子, 此时只剩他们师徒二人。
面对这罪魁祸首, 柳风恨不得将他挫骨扬灰, 目眦欲裂吼道：“周巡，我自认待你不薄，你竟敢做出此等大逆不道，伤天害理的事！你还敢来？看我不将碎尸万段！”
周巡不急不缓笑着回应：“师父知遇之恩，弟子感激不尽，自然是要回来亲自送你上路的。”
“就凭你？”
“就凭我！”
周巡大喝一声，长袖一挥，头顶的赤火雨朝周围散开，留下一片真空之地。他拔出雁翎刀，轻跃至半空，刀气伴随怒吼，重重朝柳风劈去。
这一刀下去，周遭的赤火又退开几丈远。
柳风冷笑一声，并未将他放在眼中，毕竟这人是自己亲自教出来的，有几斤几两重，他这个师父再清楚不过。
他拔剑迎面而上，功力全开，准备一剑将这祸害杀死。
一刀一剑在空中相撞，发出嗡的一声巨响，卷起一阵狂风巨浪。随后，两人都重重后退几丈，落在地上，踉跄几步，方才站稳。
柳风只觉得心口一疼，经脉几近被震断，又吐出一口鲜血来。他拿袖子擦了擦嘴角，抬头看对面的男人，神色震惊道：“你不是周巡！”
周巡将被砍豁口的雁翎刀丢在地上，一边抬起手掌，一边轻笑了笑道：“柳掌门现在才认出弟子，真是可惜了！”
柳风见他掌中渐渐集聚一团黑气，反应过来，道：“原来你是魔！”
周巡不置可否地一笑，再次轻掠上前，举起双手，将手中罡气朝对方送去。
作为四门之一的门主，柳风自然不是等闲之辈。刮骨般的疼痛铺天盖地袭来，他却并不避开，而是举剑迎上，再次从丹田调起周身灵力，朝那股罡气重重劈下去。
黑色的罡气被砍断，裹挟着巨大灵力的剑气，直接刺入周巡心口，他面色一变，猛得退后两丈，咳出一口黑血。
柳风指着他道：“管你什么魔，你偷我赤火灭我朱雀山庄，今日就是你的死期！”
这厢缠斗的时候，那厢已经行到半路。
柳冰雪听到主院传来的打斗，焦急地大叫：“爹！”
一个长老忙安抚道：“小姐，掌门修为高深，定能护自己周全，咱们赶紧走！”
“我不！”柳冰雪固执地要往后跑，去救她爹。
说话的长老赶紧去拦，柳冰雪任性地将他一把推开两步远。
说时迟，那时快。
一粒赤火星子恰好飘落而下，沾在这长老的身上，阻止的话还未说出来，他整个人已经变成一团火球，顷刻间便被烧成了一堆灰烬。
柳冰雪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尖声哭出来，慌忙朝剩下两个长老叫道：“快跟着我，我有赤羽。”
两个长老也被刚刚这场景吓到，赶紧贴近随身携带赤羽的大小姐。
柳冰雪哆哆嗦嗦握住胸口的赤羽，现下周围不断有人被赤火烧死，只有自己胸口的这个家传宝物，能让她安心。
只是她忽然意识到什么似的，脸色大变，手忙脚乱从脖子里将赤羽拿出来。却眼睁睁看到，那枚从出生时便未曾离身的红色朱雀羽，慢慢在自己手中，变成了一枚普通的白色鹅毛。
“我的赤羽！我的赤羽被人偷走了！”柳冰雪奔溃大叫，这回是彻底被吓坏了。
两个长老见状，亦是大惊失色，不敢再多停留，搀扶着已经腿软的柳冰雪，飞快跟上前面几个人。
“小姐，先逃出去再说！”
可逃出去又何尝容易？
赤火能压制灵力，沈琅和萧寒松的灵力，很快就支撑不住，好在途中又加入数十位修为高深的修士。虽然各自灵力都被压制住，但人多力量大，众人齐力，总算勉强辟出一条生路。
但谁也不敢掉以轻心，因为只要沾上一点赤火，便必死无疑。
赤火已经将整个朱雀山庄笼罩，他们只有离开山庄，才能安全。
然而这种情况之下，也不能将灵力分出来御剑飞行，所有人都只能同凡人一样，靠两条腿疾行。
偌大的山庄，哪里是能一下就走出去的。
一路上，这些人不断目睹修士葬身于赤火之中，到处都是撕心裂肺的嚎叫。
青梧看到这可怕的场景，双腿越来越不听使唤，身上的阿狸干脆埋在她脖颈后不抬头。
而身后的柳冰雪哭得又越发大声，口中不停地喊着“爹”。
主院又传来一阵打斗的巨响，许是有人受了重伤。燕鸣将搀扶着的青梧，忽然拎起丢在殷璃背上，道：“殷二公子，带阿梧跟上，我去救柳掌门。”
殷璃被突如其来的重量，弄得脚下差点打了个趔趄，一面反手扶住背上的人，一边道：“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思回去救人！”
燕鸣却不理他，只朝青梧说：“阿梧，放心，你不会有事的，我去去就来。”
青梧这回是真怕了，也没心思再去想他天选之子的身份，红着眼睛，带着哭腔道：“燕鸣大哥，你不要去！”
燕鸣说：“不要怕！我很快回来！”
柳冰雪仿佛找到救星一样，上前一步抓住他的袖子，痛哭道：“燕公子，求求你去救我爹！”
燕鸣没回答，只抽出那把锈迹斑斑的剑，回身劈开一条路，朝主院飞奔而去。
趴在殷璃背上的青梧，回头见他身影消失在红雨之中，急得眼泪掉下来。
殷璃唉声叹气道：“阿梧啊，若是大哥这次回不来，以后你就跟着我闯荡江湖吧，有我一口干饭就有你一口稀粥，我吃肉你就喝汤。”
青梧知道他是为了让自己放松，但殷二这张嘴除了扎人心，毫无作用。
她说：“你放我下来，我自己走吧！”
殷璃道：“你看他们现在都加快了速度，你一个废柴怎么跟得上？放心，你殷二哥还背得起你。”
青梧不想这人平日不靠谱，这次竟然完全没有丢下她这个拖油瓶，自己保命的打算。
一时感动得掉下眼泪。
“哎，你可别太感动，回头咱们出去，你要拉着我以身相许，我可不干的。”
青梧伸手打了他一下。
殷璃道：“放心吧，大哥本事深不可测，他说不会有事就一定不会有事。”
青梧道：“你总算说了句人话。”
哪知她听了这话，才稍稍放松，前方开路的一个修士，忽然就卸力往地上栽倒。而他一倒，旁边几人的节奏顿时被带乱。
开路的灵力猛然收缩，朝两边散开降落的赤火雨点，一下子收拢过来。本就不宽的一条生道，变成了窄窄一条。
有人在慌乱中不甚被赤火雨沾上，瞬间变成火球痛得乱撞，旁边的人在躲避的时候，不免又有人中招。
一时间乱成一团。
萧寒松和沈琅见状，当机立断挥剑砍出另一条道，勉强避开了这混乱。
殷璃瞅准时机，准备跟上，不料却被身前两个慌乱的修士狠狠撞了一下，他身上背着青梧，灵力又被压制，反应迟缓不说，动作也变得笨拙。
这一撞，脚下没站稳，两个人直接倒在地上。
殷璃一边骂一边准备爬起来，目光瞥到上空一束直直往下落的红火星。他脸色大变，拉着青梧躲开已经来不及，慌乱之际，伸手提起地上晕头转向的凡人女孩，朝沈琅萧寒松开辟那条新路一扔。
萧寒松反应很快，转身便将人扶住，两粒火星子堪堪在青梧脚边落下。
然而随后赶过来的殷璃到底是迟了一步，一粒漏网之鱼的火雨落在他发丝上，瞬间将他点燃。
“殷璃！”青梧睁大眼睛尖叫出声。
沈琅听到动静回头，在赤火降临时都未曾慌乱的表情，现下一下崩塌，发出的声音也变了调：“殷璃！”
可他的叫唤并不能帮助殷璃驱退赤火。
变成火人的殷璃，倒没有像其他人一样乱撞，而是飞快退开人群两步，大笑两声：“想不到老子今天死在这破火之下。”
说罢，因为灼烧的剧痛，长吼一声，猛然跪地，彻底变成了一团火球。
然而就在众人以为他马上就会被烧成一把灰时，一只黑红相间的巨型龟影，忽然从那团火球中窜出来，在火球上方盘旋片刻后，那团熊熊烈火竟然慢慢熄灭，原本应该被烧成灰的殷二公子，又完好无损地露出来。
说完好无损自是有失偏颇，因为赛过潘安的殷二公子浑身上下都被烧得漆黑，一张脸更是看不出本来的样子，烧焦的头发此时还滋滋冒着烟儿。
只是脑袋身子胳膊手脚都还健在。
他愣了下，大叫一声，连滚带爬跑进了沈琅萧寒松劈开的安全之路。
“我滴娘，我竟然没死？”
青梧喜极而泣地抓着他：“吓死人了！”
刚刚捡回一条命的殷璃，又开始嘚瑟：“也不想想我是谁？这点小破火能奈我何？”
刚刚那巨龟影子，跟过来钻回了他的身体。
青梧奇怪道：“这是什么？”
“玄龟。”殷璃得意道，“我爹给我算过，说我这人生来是不凡之命，有神灵护体，以前一直没召唤出来，也不知道这神灵到底是什么？原来竟是玄龟。以前人家总骂我是王八蛋，现在倒是坐实了。”
青梧听他这番话，也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
沈琅见人没事，松了口气，又没好气喝道：“刚捡回一命就得意忘形，还不赶紧走！”
“哦！”殷璃老老实实跟上，又对青梧说，“我背你。”
青梧上下打量他一番，见他浑身被烧成黑乎乎一片，实在于心不忍，摇头道：“不用了！我自己走。”
“行吧，我这身上也挺疼的。”殷璃摸了把自己烧焦的头发，问，“我现在还英俊帅气吗？”
青梧道：“特别英俊，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英俊。”
“那还差不多，不过身上真挺疼的，你不是会制药么？回头给我弄点。”
“行，我肯定把你治好。”青梧看了看黑炭般的人，就是不知道能不能恢复殷二公子的俊脸。
天空的赤火雨，仍旧美得如同仙境，可却是天底下最可怕的杀人利器。
原本的几十人，现下只剩下不到二十个，谁都不敢再掉以轻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