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总是远远地跟在他身后,看着他消失在公车上。

回到病房,母亲已经醒了,自己拄着拐杖挪着去了一趟卫生间,她赶紧放下盒饭,搀住母亲。

徐淑云走两步,停了下来:“律师刚刚又打电话,我告诉他我拿不出钱来,让他看着办吧。”

夏小星叫了一声:“妈!”

徐淑云扭过脸去:“我不想再看见你爸爸了。”说着,脸上又有眼泪下来。

夏小星无奈的看着母亲,伺候她吃了饭,安顿母亲睡下,就在床头柜里找母亲的手机,翻了一圈,也没看见手机的影子,最后,她把目光投向了母亲枕着的枕头。

望着母亲阖着的双眼,她把手伸向母亲的枕头底下。

她知道母亲是醒着的,只是在假寐,她了解母亲这一刻的心情,有切切的恨,但是,几十年的夫妻,终究爱还是大过恨。

从枕头底下摸出手机,她调出通话记录,把律师的电话号码输入了自己的手机。把电话放回原处,她对着母亲说了一句:“妈,你睡吧,我出去一趟。”看徐淑云不动,她转身离开了病房。

来到街上,她站在路灯底下看手机,上面有好几个未接来电,有一个是她不熟悉的号码,其余的都来自一个名字,雨。

她按着键盘,调出电话薄,这上面的第一个人名,就是雨。

她点了修改,把“雨”删掉,改成了三个字,欧雨声。

和所有其他人的名字一个样,都是连名带姓了。

昨天她还在挣扎到底找谁借钱或要钱,今天,这个答案出来了。

夏小星还是幸运的,不至于走投无路,至少有一个男人,不会在乎她是不是落魄,也不计较她是不是别人的老婆,都愿意不计回报的帮助她。

如果说,以前她觉得这是一种纠缠的话,那么现在,它变成了一根伸向她的橄榄枝。她要救父亲,即使只能让他少坐一天的牢,她也要努力一下。也许这世界上不会再有比父亲更爱她的男人了,假使有这么个男人的话,那个人可能也就是叶枫。

不会是欧雨声,她努力了那么久,把自己像个柴火似的燃光了,却还是点不着他。

爱情有许多种,最美的大约就是我爱你的时候,你也在爱着我,其他的,大约都是错位的。

她没有修到这种爱情,她爱那个人,那个人不爱她,但她努力过了,即使放弃,也不会因为没做而后悔了。

她按了那个不熟悉的未接来电,白天的时候,这个号码的主人给她打过电话,她接起就挂掉了,后来他又打来,她没接。

电话立即就通了:“小星。”

她说着:“别叫的那么亲热!三十分钟之内,A大滨湖后门,你不来我就走了。”

那个声音立刻就说:“我准时到!”

她驱车赶到的时候,叶枫已经在等着她了。

A大,有名的百年老校,真正的依山傍水,湖秀山青。这个滨湖后门,就正对着一大片湖景,放眼望去,几十公顷碧波悠悠,离门百米远,是一个天然的湖边游泳区,岸上架着窄窄的石桥,伸向湖中几十米,每到暑天,这里满是游泳纳凉的人群,但现在已入秋,湖边只有三三两两散步的学生。

夏小星把车停在路边,向叶枫走去。

他坐在一个临湖的石阶上,身旁铺着一张报纸,纸上垫着一方雪白的手帕,夏小星走到他身边,在手帕上坐了下来,叶枫扭头看她一眼,两人都没说话,只是静静的望着湖水。

空气中有淡淡的湖腥气。

许久,叶枫才说:“小星,这是你第一次主动约我来这。”夏小星想了一下,点了下头,以前他说不清约过她多少次,但她只来过两三次,来了也是对着他说:“叶枫,你放弃吧。”

两人又是看着湖水,夜风薄薄的拂在人脸上,良久,夏小星扭头看他:“叶枫,你很有钱吗?”叶枫望着湖水笑:“有一点,不是很多,但是补你爸爸的漏洞绰绰有余。”

夏小星看着他,表情很认真:“我只是跟你借,我会给你写借据,然后我会努力还你,不管用什么方法,我一定会努力还你。”

叶枫笑:“我知道。”停了一下,他又叫她,“小星。”

夏小星“嗯”了一声。

他欠扁的笑着:“要是你打算用身体赚钱,那我第一个报名。”

夏小星跳起来踢了他一脚:“你想死吧!要是你快死了,我就把我的身体送给你!”

叶枫由着她踢了一脚:“要是能和你谈一场恋爱,我愿意马上死掉。”夏小星连“呸”几声,“乌鸦嘴,我不会和一个快死的人谈恋爱的。”

叶枫抬起脸看她:“我还是那句话,要是你累了,就让我来爱你。我不要抱你,也不要亲你,只要能和你说话,经常看见你笑,就可以了。”

夏小星退开一步:“叶枫,三年了,你怎么越来越有毛病了?”叶枫嬉皮笑脸的望着她:“我也不知道,自从把那瓶开水浇在你腿上之后,我就被你下了符咒了。”

夏小星顿时觉得小腿痒了起来,当初这件事在A大是个传奇故事,都在说,连茶都泡不开的A大的开水把一个女生的腿烫伤了,然后那个烫了人的男生疯狂的爱上了被烫的女生。

夏小星一脸的纠结:“难道你这三年就没碰见过别的女人吗?”

叶枫的声音一贯的清澈,他慢悠悠的说着,仿佛娓娓道来:“有过,我不瞒你。我交过几个女朋友,还和其中一个同居了,但我出了一次车祸,差点醒不过来,睁开眼的时候我就在想,只要给我一点机会,我一定要回夏小星身边,她爱不爱我都没关系,只要能让我爱她就行了,我一直在等这个机会,我很怕我等不到。”

夏小星有点愣住,她上下打量着叶枫。白色的路灯下,清而淡的光里,他静静的立着,没有车祸的痕迹,只是安详的望着她。他身后是一片泛着幽光的湖水,远处一抹隐约的黛山,衬得他一身剪影,不知为什么,三年后再见叶枫,他总是给她画里人的感觉。

“你在演电影吗?”她说了一句。

叶枫笑:“我在做梦,梦里和你在一起。”

夏小星转身就走。

叶枫一把拉住她:“小星!”

她甩开他手:“我现在还是别人的老婆,你觉得对一个有夫之妇这样告白是对的吗?我只是跟你借钱,因为无条件愿意帮我的人就那么一两个了,我不是在出卖自己的感情,我也出卖不了,如果真的有那样的交易,用九十万,能买我爱你,我倒愿意试一试,可买不来,再多的钱也不能让我爱上你,你明不明白,叶枫?”

叶枫的脸有点凄然:“我明白,我以后不会再这样说了。”

夏小星忽然就想落泪:“是你说的,没有回报的爱人是很吃力的,你明明在劝我,为什么不劝你自己呢?就因为你是叶枫,你是男人吗?你不知道男人和女人的灵魂都是平等的吗?”

叶枫轻轻的笑:“以后我会劝自己少爱你一点。”

夏小星又跳起来:“你又来了!”

叶枫的心情似乎瞬间阴转晴了:“小星,你记不记得你刚说的话,你说你现在还是别人的老婆,你用了还是,你知不知道?”

夏小星抿住嘴唇没回答。还是,就是将来有可能不是,她是这样说的。

“我回去了。”说着,她转身去向自己的车,叶枫在她身后喊着:“我可不可以把它当做是你找我借钱的理由?九十万,对欧雨声来说不算什么,但是你却不愿意找他。”

她没理叶枫,坐进车里,才对着跟过来的叶枫说:“我会拼命赚钱还你,十年还不了,就二十年,二十年还不了,就三十年,我一定会还你的。”说完,她就启动了轿车。

她没有去看身后一直望着她的叶枫,不用看,她也知道他会站到她消失。

她脑子里在想其他的事。

九十万,对欧雨声来说不算什么,叶枫怎么知道的?

原来他这么有钱。

昨天他们还抱在一起睡觉的,可是,夏小星,你除了知道他在床上的表现,你还知道他什么?她突然想起欧雨声的比喻,她和他,是嫖客和鸭的关系,她忍不住笑了,鼻子微微的酸涩,果然是嫖客和鸭,下了床,他们什么都不是。

她想起来,她还知道一件事情,那就是,欧雨声不爱夏小星。

身不由己

她回了医院。

病房里静悄悄的,徐淑云睡着了,只是睡姿很痛苦,倦着,仿佛卧着也是佝偻的,夏小星静静的站在病床边看了会母亲,退出了病房。

她驱车回家。

累了一天,她要回去洗个澡,换身衣服。

小区很安静,隐约只闻见很远的车声,黄黄暖暖的光,从一扇扇窗户里透出来。

她停好车,握着钥匙向家的方向走去,明天就得找搬家公司来搬家了,她抬头望向那个五楼,很黑的阳台,很暗的窗户,今晚,是她最后一次点亮这个屋里的灯了。

她将独自度过今晚,没有欧雨声,一直都没有,只有她会为失去这个家而心痛,而欧雨声,终于自由了。

空气中还是飘着桂香,隐隐约约像个甜梦,三年,她梦了三年,她觉得她会忘不掉今晚。

小径上只有她一个人,鞋跟敲地砖的声音,闷而响,占据了这个空间。灯光从矮矮的树梢里漏过来,洒在灌木上,她隐约看见叶子上的露水,像珍珠一般。

转弯过去就是楼道,她却突然停住了脚步。

几米外的长椅上,坐着一个人,灯光在他背后,树影罩着他,他的脸隐在黑暗中,可夏小星还是一眼认出了他。

是欧雨声,在等她。

他大约早就看见她了,虽然她看不清他的脸,但她可以想象的出他的眼光,总是冷峻,淡然,像看胡闹的小孩一样不屑的看着她。

但她不会再纵容他了,夏小星,以后再也不讨好欧雨声了,她不会再为这个男人勉强她自己,她要做回真正的夏小星,率性的,放任的,想怎样就怎样,如果能够,她还会跟他对着干!

欧雨声掐灭了手上的烟,站起来走两步把烟准确的掷进了垃圾桶,然后就立在那里望着她。

狗屁!夏小星心里想着。

姐姐我以后再也不觉得你那是潇洒,是风度,你别想再让我目眩!

她直直的走过欧雨声身边去开楼道的防盗门。

欧雨声跟了进来,两人一前一后上楼,声控开关一层层的亮,又一层层的熄。

进门换了拖鞋,夏小星就站住了看着欧雨声:“你是不是有什么东西漏在这了?拿了就走吧,我今天累了,离婚的事,我们改天再谈。”

欧雨声眼睛盯着她,像没听见她的话似的:“这么晚,你去哪了?为什么不接我的电话?”

夏小星冷笑一声,她安安心心做他老婆的时候,他从来不给她打电话,也从来不问她去哪了,现在她还他自由了,他倒来唧唧歪歪问她了。

她扬起脸:“以后我的事与你无关,从明天开始,你可以光明正大的跟吴娟约会,你告诉她,用不着等五年,夏小星放手了,离婚协议你任何时候递到我手上,我任何时候都给你签字。”

欧雨声突然上前一步把她按在了墙上:“你今天受了什么刺激?”

她用劲推他,想挣开他的手,无奈欧雨声纹丝不动,还抬起一只手,捏住了她的下颚:“你今天见了什么人?出什么事了?告诉我!”声音低沉,带着克制,有种暗哑的魅惑。

夏小星动弹不得,只能睁着一双眼睛望着他,眼里闪着倔强的光芒。

欧雨声凝视她良久,看她眸子上隐约出现一层水光,不由自主心里叹息一声,就松开了钳着她的手,左臂跟着一捞,把夏小星搂在了怀里,右手托住她头,把她的脸轻轻的按在了自己肩上。

肩上没一会就有潮湿的感觉,衬衫很薄,抵不住三两滴泪水的浸透。

他手臂收紧了。

他最初是烦她的吧,但后来对她只有无奈,不论她怎样胡闹,他都只能叹息,他没法和她认真,也没法和她计较,他就像被孩子缠住的大人一样,只能由着她任性。

她说离婚,他也把它当胡闹。

但她哭,却是少有的,他见惯了夏小星装傻的样子,许多时候,她都在装傻,用傻劲,来掩盖自己的失落。今天这样的夏小星,是他不习惯的,这一个多月以来,她已经变得太多。

“你爸的事,要不要我帮忙?”他低声问着。

夏小星在他肩上擦了一下眼睛,抬起头说着:“用不着!”也许是出于自尊,也许是有点赌气,但更多的是欧雨声从未把她当真正的妻子,这使得她不愿意向他求助,有了离婚的念头之后,这种信念更坚定了。

或许是她的语气太坚决,欧雨声敏感的看着她:“你能解决吗?”

她挣脱他的胳膊,口气依然强硬:“我们家的事,与你无关!”在欧岚岚的嘴里,她赫然觉得自己已是个灾星,她是被刺激到了,现在的夏小星,悄然的接受着周围人群对她态度的转变,她是敏感的,也是格外自尊的。

说完她就想走,欧雨声一把拉住了她,目光在她脸上探寻着,隔了一会才说:“我明天要去外地谈一个项目,过两天就回,你爸爸不会这么快就判,等我回来,我去检察院找人打听一下。”

她又说:“用不着你管!”

“夏小星!”欧雨声喊着她,“现在不是赌气的时候!”

夏小星面无表情的看着他,她当然知道不是赌气的时候,可欧雨声这话说晚了,如果昨天他这样说,可能她就向他求助了,但今天,用不着了。

一个小时之前,她才知道,他很有钱,她是听别人说的,而不是欧雨声说的,他的事,他的钱,都与她无关,他们是陌生人,就算她不想承认,可这就是事实。

四目相望,夏小星缓缓的说道:“欧雨声,我说离婚,是真的,不是和你说着玩的。”

欧雨声的眼神瞬间变的深幽莫测,夏小星看着他的面容冷峻了起来,再开口,他的声音已是冰冷。

“夏小星,结婚是你说了算,你觉得,离婚,我欧雨声还会任你摆布吗?现在和你离婚,你想让我背个什么样的名声?忘恩负义,还是背信弃义,还是你想让人指着我的脊梁骨说,欧雨声是个势利小人,老丈人一倒台,他立马就把老婆踹了!你觉得我会答应你吗?”

夏小星有点出乎意料,她想到欧雨声可能会吃惊,但没想到他会不同意,并且,他不同意的理由很充分,很客观,很理直气壮。

可是,这所有的理由里,没有一个是因为舍不得她,而只是为了他的名誉和声望。

她甩着胳膊想把他的手扔开,却没有成功。

欧雨声的五指像铁钳似的箍着她,他眼里,分明有一种猫捉耗子似的神情。

夏小星终于恼了,抬起脚就踢了过去,可是,随即却听到自己“啊”的叫了一声。

她穿着软底拖鞋,一脚用力的踹出去,脚端重重的撞在欧雨声的腿上,他的腿没事,她的大脚趾却一阵巨疼。

欧雨声立刻放开了她,她弯腰摸着脚趾嘴里“咝咝”吸气,欧雨声也低头来看,她抬手推他:“滚!”以后她再也不客气他。

欧雨声被她推得身子歪了歪,可是接着就伸出双手,把她一下端到了沙发上。

他的动作太快,她还没反应过来,欧雨声已经抓着她的脚把袜子褪去了。

夏小星有点愣住,看着欧雨声一只手握着她脚,另一只手在摇她的大脚趾,然后抬起头问她:“疼不疼?”

她望着欧雨声说不出话。这个男人,到底对她是什么心情?不爱她,却能把她的脚握在手里,她究竟要怎么去揣摩他的心?

欧雨声见她愣愣的,也定住了望着她,许久,又像是不易察觉的轻叹一声,说道:“没肿,不要紧,我去给你放洗澡水,你洗了早点睡吧,有话明天再说,你一脸的倦容。”

离婚话题就这样暂时被搁浅,夏小星没志气的又在欧雨声怀里睡了一夜,只是躺在他的臂弯里,想着明天之后这个家再不存在,她竟有末日的感觉。

说离婚的时候,都没有这样难过,此刻,被这个男人这样抱着,她却闭着眼睛渗出了一滴眼泪。

除非或者

第二天夏小星醒的很早,她心里装着很多事,母亲,单位,还要搬家,今天,是忙碌的一天。

睁开眼她就看见了欧雨声,他还在睡,静静地贴着她,一只手臂还松松的环着她的腰。

她枕着他的胳膊,被他搂了一夜。似乎这两个晚上他都是这样抱着她睡的。

她仰着脸近距离的看着那张性感英俊的的面庞,熟睡着的欧雨声,关上了他慑人的星眸,脸上顿时没了醒着时的冷峻和霸气,只余了一种让她心悸的温暖与祥和。

她心蓦地一酸。

从今天开始,她将住回娘家,这样的清晨,将变成每日一睁开眼的第一种想念。

伸出手,她轻轻的抚了一下他的唇,坚毅的薄唇,经常吐一些伤她的话语,此刻,在她的手指下,却是柔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