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泰能够被你这么打倒的话,实在是太可笑了。”里面的声音还在继续,“是啊,现在世泰是‘翻身’了,而且翻得这么容易。你不想想,原本就没有倒过,当然翻得容易。这一切,不过是演给某人看的一出戏而已。风家…哼,我们从未放在眼里过。所以,风家老头的死,我可管不着。”

砰的一声巨响,柳如烟将门撞了开来,一双眼睛血红地看着对峙而立的柳华衣和陶南。

“烟子!”

“柳如烟?”

那两人显然没有想到她会出现,不约而同地惊呼出声。

夜魅

四周顿时静了下来。

空气也好像被抽尽似的,柳如烟觉得自己快要呼吸不畅了,脖颈处像是被什么人紧紧地掐住,一丝空气也透不进去。

她怔怔地站在那里,像是听到什么碎裂的声音。

静得可怖。

柳如烟看到陶南的神情从惊异转为担心,而一侧的柳华衣先是一愣,随即露出一抹诡异的笑容。只见她的嘴唇迅速开合,不知在说什么。双唇涂了极艳丽的唇彩,随着她嘴的张开,就像张开了血盆大口,随时要将人吞掉。

柳如烟不由得倒退了一步。

叶紫温软的双手扶住了她,她转头看去,只见叶紫一脸的担心焦急,也像对自己说着什么。

可是,她听不见。半个字也听不见,她只听到自己的心跳声,怦怦、怦怦怦…一声接一声。心跳声似乎盖过了一切,震得她耳膜生疼。

柳如烟有些不敢置信地看着陶南,好半天,才艰难地开了口,“你…刚才在说什么?”

于是这低低的质问声一下子在耳边炸开来,像是惊雷,又像是有无数的人在重复…在说什么…在说什么…

陶南有些惊慌地看了看她,“烟子…”他欲说还休,突然上前一步想握她的手。她一闪身,避开了。

“说什么你不明白吗?你已经傻到这样的地步了?”柳华衣突然叽叽地笑起来,满脸得意的神色,“你现在知道也没有什么不好,”她耸耸肩,“反正你手上的股份也作废了。你还不知道吧?老爷子昨天把你的股份持有额度,降到了5%哦…”说到这里,柳华衣终于忍不住内心的得意,嘲笑般地看了陶南一眼,又回过头盯着柳如烟,一字一句地道,“我要是你,不如死了算了。被男友背叛,爱上的男人却又是算计你的…真是可悲的人生啊…”

“啪!”陶南突然转身,扬手给了她一个巴掌,一脸凶恶,“闭嘴!”

不过这一切都没被柳如烟看在眼里,她像是丢了魂一样,不再看他们,转身跌跌撞撞地往外走。

陶南一看,赶忙要追上去,却被柳华衣一下子抱住了腰。只听她恶狠狠地说:“陶南,不许你走。你这辈子,就算是死了,也是我柳华衣的老公。我不许你走!”

叶紫瞥了两人一眼,也不管他们唱的是哪出戏,连忙快走两步,赶到柳如烟的身边,“烟子…”她满眼的担忧,“你…”

柳如烟突然停住脚步,“叶紫,麻烦你,送我去柳氏大楼。我要找到柳承恩,我要亲口问明白,世泰背后的东家是不是柳氏。”她吐字清晰,眼神清明。

叶紫见她这样,点了点头,一面发动车子一面道:“是的,烟子,你能理智最…”话没有说完,她就闭了嘴。

柳如烟泪流满面,紧紧地咬住嘴唇,不肯发出一点声音。殷红的鲜血从她的嘴唇上流下来,混合着泪水滴落在她的衣裳上。泪水掺了血,透出奇异的粉红色,像是天边的云霞。

“烟子,不管得到什么结论,你都不能崩溃。”叶紫看着行尸走肉般下车的柳如烟,不由得满脸担忧,“烟子,你有很好的朋友…烟子?”

柳如烟关了车门,点点头,眼神茫然,“我记得的。即使一开始就是假的,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她将这句话反复念叨了三四遍,不知道是说给叶紫听,还是说给自己听。

叶紫纵然担心,却也没别的办法,只好按了中控锁,陪她往柳氏大楼而去。刚走两步,听见手机一阵狂响,叶紫一愣,这才发现自己将手机丢在车里没拿,于是跑回去拿手机。

柳如烟脚步有些踉跄,却是没停,先行向柳氏大楼走去。

叶紫取了手机,刚要快赶两步上前,却怎么也没有想到,一瞬间天地恍然变色。只听得砰的一声巨响,五楼的一扇玻璃窗突然碎掉,从里面蹦出一人,笔直地摔了下来。

她一下子捂了嘴,却在下一秒疯狂地冲上前去。

那人笔直摔下,正砸向游魂般经过柳氏大楼前面的柳如烟。如果砸中,那人死不死她不知道,可柳如烟一定会受重伤。

但,仍然是晚了一步。

她即使用尽了力气推开柳如烟,也只将她推离了一点点。那人还是砸在了柳如烟的身上。只听柳如烟一声闷哼,立刻倒在地上,人事不省。

叶紫的动作僵在空中,像是定格一般。

接着,就听见她凄厉的吼声,“烟子——”声音在空气中传播,有如鬼号。

“快让开快让开!”护士和医师推了救护床,飞快地将柳如烟从救护车上抬下来,直奔手术室。叶紫跟在一边,紧咬住嘴唇,努力不让自己掉下泪来。

烟子不会有事的。她一遍遍地告诉自己,所以,不能哭,绝不能哭!

烟子不会有事的!

向晖已经赶来,将叶紫一把揽进怀中,“烟子吉人有天相,不会有事的。这种被跳楼的人砸死的事件从没听过报道,所以不大会有事的,你放心好了…”

叶紫抬头看了他一眼,不知道对他这种说法做什么评论。

不过向晖向来被柳如烟归为有福之人,他说的这话果然实现了。大约二十分钟之后,柳如烟就从手术室里被推了出来。

“没什么大碍,”医生推了推金丝边的眼镜,“断了两根肋骨,有点脑震荡而已。”

叶紫这才松了口气,向后退了一步,让护士把烟子推到病房去。

一转身,正迎上一双焦灼的眼。

正是周定睿。

叶紫被向晖搂在怀里,睁大了一双眼看着他,不说话。向晖拍了拍叶紫的背,开口道:“快过去吧。”

周定睿点点头,侧身而过。

叶紫抬头看着向晖,低声道:“你叫他来的?”

向晖点了点头,叹了口气,“叶紫,你不知道,周定睿…是真的喜欢烟子。”他揉了揉叶紫的头发,像是回忆着什么,突然涩涩地笑了一下,“事情是假的,可感情…是真的。”

叶紫有些不屑,推开向晖,冰冷冷地开了口,“再真的感情,也经不起这样刻意的欺骗。我真不知道周定睿是怎么忍得下心的。”她讥讽似的挑了挑唇角,“或者说得好听些,这就叫‘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吧。”

向晖有些错愕地看着她。

叶紫看他这样的神情,知道自己有些失言,讪讪地转了身去。又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连忙向病房赶去,不知道柳如烟这会看到周定睿,会不会情绪失控?

事实上,柳如烟并没有情绪失控的机会。

先前手术的时候,她是打了全身麻醉的。这会麻药的效果还没有过,她仍然静静地睡着。叶紫在门边站定,看着里面的情形。

周定睿站在柳如烟的床边,一动不动地、静静地凝视着她。

倒是有些像睡美人的故事场景。

可这场景却让叶紫身上一阵阵发冷。如果…如果今天烟子没有被自己推那么一下,或许就不是肋骨断掉,而是送了命。

她不由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耳朵,长长吁出一口气。

烟子就这么静静地躺着,胸口微微起伏着。四周特别安静,静得似能听到输液的药水滴落的滴答声。

“如烟…”周定睿突然低低地唤了一声,从喉咙里发出一阵微不可闻的哽咽来,“如烟…我…你为什么这么傻,要从楼上跳下来…”

叶紫听了他的话,不由得拧禁了眉,她轻咳了一声,打断了周定睿或真或假的哽咽声,“我说,周定睿同志,你是不是搞错什么了?”

周定睿身子一僵,慢慢地转过头,眉头紧皱。虽然眼中隐有泪光,却一直未落。面对叶紫时,他又换回冰冷的眼神,“你说什么?”

叶紫心中一股邪火升起,在即将伸手将他暴扁一顿时,强行压下了这种冲动,嘴上却是不饶人,“周先生,我想,你肯定搞错了。烟子并没有从楼上跳下来,你以为她会做出这样愚蠢的事情来吗?你也太自信了。世界上人品好的男人并不少见,可惜你不是其中之一。烟子一向自恃,绝不会为你这种人做出这样的傻事来的。”

“你在说什么?我不大明白。”周定睿看来并没有打算理会叶紫,又扭回头去看了看柳如烟,伸手想去抚触她的脸庞。

叶紫怒不可遏,一个箭步上前,将他的手挥开,往床前一拦,像母鸡护小鸡一般。

周定睿皱了皱眉,俊脸上染上一抹黑青,“叶紫,你不要以为自己是柳如烟的朋友,就可以为所欲为!”

叶紫见他这样嚣张,不由得气急,突然流露出一抹笑容来,“多谢指教。不过我想问一下周先生,柳如烟的朋友不能为所欲为,那么柳华衣的哥哥就可以为所欲为了吗?”她深吸一口气,瞪圆了眼睛,“周定睿,你不要以为我不敢揍你!”

周定睿沉了沉脸,不说话。

一侧的向晖连忙挡在两人中间,“叶紫,周定睿,你们消停些。这是在医院,别吵到柳如烟。她刚做完手术,需要休息。”

或许是因为这句话起了作用,两人都不再争执,一时间,病房里陷入一片沉寂。

“向晖,她不是跳楼的吗?”过了好半天,一直在凝视柳如烟的周定睿突然问向晖,语气平静,不知道在想什么。

向晖愣了一下,立即点点头,“不是。是…经过柳氏大楼前的时候,被跳楼的人砸到的。”

“哦。”他点了点头。

叶紫的目光落在周定睿的手上,不知什么时候,他竟然握住了柳如烟露在被子外面的手。两人十指相扣,亲密无间。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叶紫的脑海里突然冒出这样一句话,非常地不应景。她有些茫然地看向周定睿的背影,觉得脑中一片混乱。

“叶紫,先回去吧。”向晖见她一脸疲色,不由得开口道。

“要回去你回去吧,我是不走的。”叶紫头也不回,声音仍旧冰冷。向晖叹了口气,只能陪她在一旁站着。

站了不到五分钟,突然听到走廊那头传来一阵喧闹声,还夹带着阵阵尖叫声。

叶紫顿时皱了眉头,转身看去。只见走廊尽头人头攒动,已有护士跑出来拦阻,但人流仍然往这边挤来。

尖叫的内容已能听清楚了:

“向晖,我爱你!”

夜魅 (1)

“向晖,我想你!”

“向晖我们永远支持你!”

毋庸置疑地,都是向晖的粉丝。

叶紫的脸一下子黑下来,猛地一扭头,怒视向晖。向晖不自觉地往后退了一步,“我去解决,马上就去。您放心。”说着一脸从容就义的神情,出了病房,拔腿从楼梯上狂跑下去。

看样子,这种情形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叶紫看着向晖跑下去,皱了皱眉,又扭头看了看沉睡的柳如烟。

“你可以跟去。”周定睿突然开口,“我会照料好如烟的。”

叶紫本来还在犹豫,周定睿这么一说,便下定决心留下,顺手挪过一把椅子,在周定睿的对面坐了下来,仍旧是冰冷的语气,“我哪里敢走。她现在的股票继承权只有5%了。你不知道吧?”

“5%?”周定睿的神情终于有了一点变化,“不可能啊…”他拧紧了眉头,像是有些问题怎么都想不通似的。

见他这个样子,叶紫只恨不得敲破他的头,再把他从楼上扔下去。

先前看他跑来和自己争执的样子,她还以为周定睿真的对柳如烟动了真情。哪怕是有过算计,哪怕一开始是假的,都没关系。只要他对柳如烟是真心的,都不要紧。这个世界上,哪里会没有算计?只要后来是真的,只要那些感情是真的,她都可以不计较。

烟子…看上去坚强,看上去没心没肺的烟子,其实是最脆弱的。

叶紫甚至有些不敢想象,柳如烟醒来以后,能不能承受得住这次的打击。此刻她倒宁愿柳如烟和那些小说里的狗血情节一样,来个选择性失忆。

爱的痛苦,不是忘了,而是记得。

叶紫看着柳如烟沉睡的脸,微微有些失神。如果可以…她不由得苦笑起来,那些背负了她最深刻的痛楚的过往,她宁愿在心底发酵,却也不愿忘记。

记得…也是要先记,才能得吧?

也不知过了多久,病房门被护士推开,一脸学生气的小护士十分执拗,坚持要两人离开。叶紫和周定睿好说歹说,对方就是不松口,怎么都不允许两人留下来陪床。

两人无奈,只得离开。叶紫站在门口,千叮万嘱要照料好柳如烟,烦得护士长的耳朵都快要起茧了,她才悻悻离去。

等她到了停车场一看,她的TT不知道被哪个缺德鬼把轮胎放了气,四个轮子全部瘪掉,可怜兮兮地趴在地上。

叶紫有些恼怒地上去狠踹了一脚瘪掉的轮胎,不料正好踢到大脚趾,疼得她五官揪成一团。周定睿在一边看了,叹了口气,倒是好心地提出要送她回去,被她一口拒绝,“我宁愿走回去,也绝对不坐你这种人的车。”丢下这一句,叶紫直接从一侧的出口拐出停车场。

此时已经临近黄昏,外面淅沥淅沥地下起了小雨。像是极细的丝线打在脸上,软软的,凉凉的。街上亮起无数盏灯,像是漫天的星光落入凡间。来往的车灯一打,雨丝就显得十分密集,像是整个世界都被缚住,所有的人不过是被操纵着的木偶。

欢笑,痛苦,一切不过是注定好了的。

一些已经落幕,一些刚刚上演。

叶紫只觉得心中一片空荡,想到之前在柳家看到的情景,听到的话,心中不由得升起一股凉薄之意。烟子…她长长地叹息着,停了脚步,回头看向灯火通明的医院大楼。

站了大约有五分钟,叶紫突然想起,这事儿她还没有通知柳母,掏出手机刚要打,却犹豫起来…还是不要说了吧。

风家那头也是一堆事儿,这会儿如果再让柳母知道柳如烟出了这样的事,还不得崩溃啊。想想便将手机收回包里,转身向雨中慢慢走去…

这一次柳如烟虽算是大伤,但毕竟没伤到脑子。所以像叶紫想的那种失忆症基本上没可能。当然,当事人主观上作出的“失忆”不在范畴之内。

麻药效果过去之后,她就醒了过来。

正看见周定睿和叶紫同时离开的背影,刚睁开眼,柳如烟便又立刻闭上,生怕周定睿或叶紫一回头看见自己醒来。她此刻就是鸵鸟心态,不想和人说话,不想让人知道她已经醒过来了。心里乱成一团了。

这么多年,她还没有遇到过这样的事情。背叛,这两个字在她而言,实在是太过陌生和沉重了。或者说…柳如烟只觉得心头隐隐作痛,或者说,并不存在背叛。

因为从一开始,就是假的。

那些暧昧,那些微笑,那一切的一切…都是假的。从来都不存在过的爱情,自然也谈不上背叛。

病房的灯被护士随手关掉了。窗帘也被拉上,外面的光线半点也透不进来,一切陷入黑暗中。

柳如烟睁开眼,茫然地看向天花板。

那天花板隐没在黑暗里,但还是能显示出一些奇异的花纹来。柳如烟想起小时候,她最喜欢躺在家里,揣度墙纸的纹路。一样的纹路,她能看出不同的图案来。什么小猪啦,小狗啦,玫瑰花啦,小精灵啦…总之都能看得出来,只要她想。

于是她觉得,这个世界上,只要她想,就没有什么得不到的。

这个想法第一次破灭,是林春去世的时候。

原来也有她没有办法阻拦的事情。

第二次破灭,就是现在。

真的不是她想,就可以得到的。在想象和得到之间,永远有着漫长的路要走,一不小心,就走丢了。

肉体上的疼痛的确是医治心灵痛楚的绝佳法子。

不过十来分钟,柳如烟便不再去想这些。麻药的效果完全消失,肋骨断掉真不是一般的疼啊…

第二天一早,空气里满是下过雨后的清新。所有的灰尘都被雨水打落,天明亮通透得像是质地绝佳的蓝宝,明媚得让人心折。柳如烟一早就被护士弄醒,说要挂盐水。药瓶看起来非常大,估计一瓶水挂完至少也得一个多小时,她昨夜睡得太晚,这会儿昏昏欲睡,却又因为手上绑着输液的针而动弹不得,分外难受。

迷糊间,感觉眼前一片阴影。

柳如烟皱起了眉头,吃力地挣开要合拢的眼皮,努力想看清眼前的人。他一身皱巴巴的衣服,看上去格外狼狈。视线渐渐清晰起来,她看清了对方眼中的血丝和长出来的胡楂。

柳如烟闭上了眼睛,似乎不想看到他。

“烟子…”陶南挫败地低喃,“烟子,你别不理我,好吗?”

柳如烟不说话,虽然闭上了眼睛,心底却是翻腾不已。

“烟子,我和柳华衣取消婚约了。”陶南将报纸递到她的面前,“今天刊登的。”

柳如烟这才睁开了眼,有些不敢置信地看着他,当初他订婚,不就是为了柳家的权势么?今天怎么他…她低了眉,瞧见报上二号印刷体的标题——《爱美人不爱江山》。

往下看去,内容是陶南单方面宣布和柳华衣解除婚约。当被问及原因时,陶南回答道:“易求无价宝,难得心上人。”

“烟子…”陶南从口袋里掏出一个深蓝的丝绒盒子,啪的一下打开,“嫁给我吧。”盒子里是一枚璀璨的钻戒,光芒四射,华美不可方物。

“烟子,嫁给我好吗?”陶南看着她,眼底款款深情,挡也挡不住。

柳如烟怔怔地看着他,按说…她应该感动的,可是为什么一点感觉也没有?好像一切都是在演戏,自己和他,都不过是剧中的人物。

嗯,好像就是这样。

她动了动嘴,一声“好”或者“不好”还不及出口,就听到一声怒喝:“不行!”周定睿提着保温桶站在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