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六整整一天周蜜尔都在帮张琼方打包搬家。晚上就在那铁艺床上裹着毯子睡着了。一夜无梦,十分香甜。周日她回单身公寓一趟,将自己的两个行李箱一个包运到云阶彤庭,又去超市采办了一批新的日用品。晚饭她拌了个沙拉,吃完后看专业书籍,十点上床,又是一觉到天明。

因为她确定不会再有围浴巾的大汉在客厅里。

新的一周,一大早周蜜尔收到张琼方的短信:“从新家过来要倒两趟地铁。人挤得出汁,恨死我。”周蜜尔回:“注意保湿。”张琼方不再回复。

这一天发了一百零九个诊号,每个患者又带着一两位伴随,候诊大厅满满当当,看一个号要应付两三张嘴,只讲得周蜜尔口干舌燥。下班后她回到云阶彤庭,还是那夕阳铺了半边的客厅,满眼懒懒的金色,真是通体舒泰。

她做了晚饭,又去附近的普罗旺斯风情园逛了几圈。荷花嫩嫩地铺在水面上,许多老人,孩子,还有孕妇在散步。令周蜜尔意外的是遇到两个病人。一个亲密地和她打招呼,请她摸摸自己的肚子,问她是不是住这附近。另一个装作不识她,扶着老公的手,擦肩而过。

周蜜尔很适应新的居所。她的前室友在四楼的中医科,抽空过来对她诉苦:“蜜尔,你退房后,医院又安排了一个人来住。坏得很,不许我带男朋友回家。直接站在客厅开骂。”

“不许你带哪一个?”周蜜尔心情好,陪她讲笑。

前室友轻轻地拍她肩膀:“蜜尔,还是你好。要不你还是把房间占着?我随时欢迎你回来住。”一平米六元的单身公寓,她相信周蜜尔不介意。

听这口气,周蜜尔想起了房东薛葵。原来她在别人眼中也是视金钱如粪土的出尘人才?她不免觉得滑稽,这样的与人方便她不想再妥协:“真心劝你一句——不要再找那些连开房都舍不得的男人了。”

不待前室友回答,护士拿文件过来给周蜜尔签字。周蜜尔签过字嘱咐:“去把这位病人的六个胚胎拿出来解冻。”

护士回一句知道,又忍不住点点患者名字:“我记得她这是做第三次了。”算是驾轻就熟。

周蜜尔手中钢笔一紧,边写病历边道:“该做的术前谈话千万不能马虎。手术风险和成功几率一定要对病人说明。去吧。”

对,周蜜尔的工作就是帮助有生育困难的夫妻做试管婴儿。将卵子和精子分别从夫妻双方身上取出,筛选健康优质的生殖细胞,在体外受精分裂,再放回母体培育直至分娩。

这理论听起来简单,可在实际操作过程中每一步都有一定的失败几率。有夫妻一次就中,也有夫妻花费数十万仍是一场空。社会发展至今,虽说职场女性一再强调独立自主,可生育繁衍仍是大多数家庭的头等大事,甚至与人生成败紧密相连。

她再抬头时,前室友已经离开了。

暑气正炽,格陵下了一场百年一遇的暴雨。半夜开始天就破了一块,倾泻对这座城的怒气。周蜜尔穿雨靴上班,两条裤管加半边衬衣都浇了个透。午间新闻里通报多处淹情,城西已成泽国。张琼方说新家附近倒是滴雨没有,可见格陵幅员辽阔,又恍惚觉得自己是不是已经住到城乡结合部,不再属于格陵居民。

单身公寓的住院医师也抱怨水深到了脚踝,一楼淹了一多半。小孩子倒是高兴得很,出动了脚盆,水桶等水上交通工具嬉笑打闹,家长也只好站在混黄色的积水中伺候着。

碍于合同,周蜜尔对于不能收留前室友只能感到抱歉。晚饭后她坐在飘窗上发呆,隐隐听见水泵轰鸣的声音。物业的电话打到家里,细心告知业主防洪事项,她才想起阳台上的大纸箱。

这下麻烦。纸箱被飘进来的白色雨筋洇湿了一条边,定是窗户没关严之故。周蜜尔打了个电话给薛葵报备,然后将纸箱拖进客厅,打开。

一只口窄腹阔水族缸,玻璃弹上去铮铮作响。

里面的东西倒还没事。一套供氧系统,五六块雨花石,两本图文并茂的养鱼须知,少儿百科全书少了第九和第十册,还有一支网球拍和三只旧网球。

展开是个虎头虎脑的小男孩吧。静可以养鱼,动可以打球,聪明到会使用供氧系统,又粗心地少了两册书。

他收拾好这些小玩意儿。去了大洋彼岸念书。学成回来,只怕又是一脑袋的奇思妙想。

周蜜尔日常里见到的多是求子的夫妻,关注的也只是那些小小的胚胎。小小的胚胎哭闹着来到了这个世界后,父母如何眠干睡湿,孩子如何迎风而长,是她根本不会接触的人生历程。

她算是洒脱的人了。可每每想至此处,心里总归有一些发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