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家女之吴呦呦》作者:金陵雪
1、第一集 ...
“我妈说……”
吴呦呦凡话均以这三个字开头。
“我妈说不可挑食，多吃水果，多做运动。”
“我妈说不要吵架，要经常谢谢和道歉。”
“我妈说女孩子不可以随便在外通宵。”
“我妈说不要搞小团体，不要随意杯葛他人。”
上述其实很正常。凡是淑女，均有一个好妈妈在成长期时时对她谆谆善诱。
“我妈说内衣不能久穿，每天最多八小时。”
“我妈说卫生棉还是某某牌最好。”
“我妈说婚前性行为不可取。”
等等等——吴呦呦，这些话是母女私隐，你说来做什么？
即使要和闺蜜交换心事，那也该去掉“我妈说”这三个字，转换成自己的意见。
“我妈说不要在大学里谈朋友。”
那毕业了如意郎君就会从天而降吗？
“我妈说女孩子教书最好，但对象千万不可找男教师。”
那男教师怎么办？全去做和尚？
“我妈说等我毕业了，就安排我去和大龄单身医生相亲。”
这这这——吴呦呦，你难道没有一点主见？
“我妈要我乖乖听话。”
唉！
吴呦呦有位同学叫做季健康。
季健康喜欢做一件不健康的事情，就是吸烟。
而且他最喜欢在资料室里，一边写论文，一边过烟瘾。
头一次吴呦呦见到电脑上方腾腾升起的白烟，还以为是屏幕烧掉，吓得弹起。
她正要拿起手边的水杯泼过去，季健康的脑袋便斜伸出来：“好大的动静！思路都被你打断了。怎么？看□网站点到恐怖图片了？”
他长了一副讨喜的浓眉大眼，下巴方正，态度还很诚恳；吴呦呦一时接不得话——糟糕。格陵是文明卫生城市，吴妈妈从未教导过女儿遇到室内吸烟怎么办。
当天晚上立马打电话回去请教。第二天上英文课前，吴呦呦就噔噔噔走到季健康面前，对他恶狠狠道：“季健康，我妈说吸烟等于慢性自杀。以后请你到安全通道去自杀！”
季健康成绩优异，运动超群，仗着教授都宠他，虽不至于嚣张跋扈，可也眼高于顶，哪里容得下这皮肤白白，个子小小的女同学挑衅。
他一边翻书，一边转笔：“你妈说？那就叫你妈来和我说。”
“我妈才没空理你。”吴呦呦可是得到了妈妈的面授机宜，岂会轻易败下阵来，“我妈说你这种人，没有公德，缺少良知，就需要有人站出来批评你！”
季健康这时才抬起头来，望向吴呦呦。
吴呦呦今天穿了一件长袖带帽T恤，高腰小外套，下面是一条窄腿七分裤。
她虽然矮小，但是五官大方，眼鼻都十分端正。她正攥紧一对小拳头，俏脸严肃，纤腰直挺，短腿并拢，从内到外都是吴妈妈灌输的凛然正气。
“吴呦呦，你那口头禅听得人鸡皮疙瘩掉一地。你今年多大了？还一口一个‘我妈说’，‘我妈说’——幼稚。”
纵然同学们都受不了吴呦呦的口头禅，可她玲珑小巧，温良和善，十足一只可爱小鹿，故而一直包容至今。
今天季健康居然敢当面批她幼稚，同学们既惊讶又兴奋，都竖起耳朵来听。
一直被妈妈及整班同学精心呵护的吴呦呦，幼稚心灵大为受创，不敢置信地盯着季健康：“你！我……”
季健康往椅背上重重一靠。
他身材高大，手长脚长，样貌与小巧精致的吴呦呦截然不同。一张棱角分明，浓眉大眼的脸，配上晒至黝黑的皮肤，整个人充满活力和斗气。
“怎么样？你妈又怎么说？我左耳朵等着进，右耳朵等着出呢。”
吴妈妈确实在电话里教了女儿许多话来应对。
而且郑重告诫女儿，如果吸烟的无赖油盐不进，就避而远之，以后都不要和他打交道。
但吴呦呦怒火上冲，浑然忘了母亲的教诲，当着百来号人的面批他的名字。
“季健康比亚健康更可怕！”
可怕？资料室的窗边向来是默许的吸烟位，为了这种小事，吴呦呦居然说他的名字可怕？
他是促进了温室效应还是灭绝了热带雨林？是扰乱了社会秩序还是破坏了自然规律？
季健康将笔一扔，挑起一对既浓且黑的剑眉来：“吴呦呦，我本来看你是女孩子，不想和你计较。你非要送上门来给我骂……”
两人互不相让，两句不到便吵得不可开交。
季健康骂出来的话虽没有朝吴妈妈身上亲热招呼，但吴呦呦“幼承庭训”，哪里会和人吵过架？
没过两招，竟被骂哭了：“你……呜呜呜……”
这下四周的同学不能再装淡定看好戏了：“哎哟，你们俩干嘛？我这一直听着音乐呢……”
“怎么就吵起来了？快快快，拿纸巾给吴呦呦。”
“吴呦呦，别哭啦。大家都知道你不是故意骂他，他也不是故意骂你。一人少说一句。”
“大季，抽烟有害健康。戒掉戒掉。”
“要我戒烟？”季健康愤道，“她怎么不戒掉那恶心的口头禅？”
“你说谁恶心？”吴呦呦哭得鼻头通红，“你说谁恶心！”
“你听清楚主语了，别叫我重复一遍。”
“我妈说抽烟才恶心！”
“好了好了，”眼看又要吵第二轮，班长赶紧站出来打圆场，“一人让一步，行不行？以后季健康不在吴呦呦面前抽烟，吴呦呦不在季健康面前说口头禅。行不行？”
两人怒目对视，异口同声：“她/他做得到再说！”
怎么能让相亲相爱的同学们变成乌眼鸡呢？
既然你们互相已经不能容忍到这个地步，班长和团支书便来做中间调停者。
在班长的大力怂恿挑唆之下，吴呦呦和季健康达成互不相犯，互不恶心的协议——一个戒口头禅，一个戒烟。
惩罚条件既简单又刁钻。
谁若是在对方面前犯规，就要从学校西门徒步流放三千米，到北门鱼米村去给全班同学买奶茶。
然后再走回来。
班长很是为自己能想出这样的惩罚方法而自傲。
买奶茶事小，格陵大依山跨湖，穿过整个校区就要跋山涉水。
此举有效地阻止了季健康和吴呦呦不把协议当回事。
可他却忽略了另外一件事情。熙熙攘攘，利来利往——为了一杯奶茶，全班同学便多了两样积极的尝试。
其一，在吴呦呦面前给季健康递烟。
“大季，怎么样？来一根吧。”篮球课后，有男生嬉皮笑脸，递烟给大汗淋漓的季健康，又亮出打火机，“我火都点上了。”
正迈着两条小短腿，在不远处捡篮球的吴呦呦就跟装了测烟雷达似的，立刻把扎着花苞头的小脑袋转过来。
眼神似箭，嗖嗖挟风，穿心而过。
季健康反手就把香烟插到那男生鼻孔里。
“你自己抽个够。”
其二，在季健康面前逗吴呦呦说话。
“怎么办？小郁最近好冷淡哦。”在图书馆的长廊早读时，小佳拉着默背单词的吴呦呦倒苦水，“他以前天天都会把我的早饭送到寝室楼下。现在总是踩着上课铃进教室！我都不想和他说话了！”
吴呦呦眼睛没有离开英文课本，脱口而出：“我妈……”
一个纸团飞过来，击中她的后脑勺。
吴呦呦恼怒地转身一瞅——穿着T恤沙滩裤的季健康靠在墙边，腋下夹着英文课本，正在慢慢地揉第二张草稿纸。
2
2、第二集 ...
好险！
她打个冷战，硬生生改过来：“我嘛……我觉得……”
她觉得？她又没有恋爱经验！她觉得个鬼。
吴妈妈倒是讲过许多招数，在她这里反正也是屠龙之技，不如教给小佳——不不不，现在绝对不能传授，否则犯规。
吴呦呦突然灵机一动：“小佳，你去请教那边的季健康同学。他一定有很多经验。”
季健康冷笑一声：“吴呦呦同学，你自从戒掉口头禅之后，在我面前一句囫囵话都没有说过。你试试看，发表一下个人意见，不疼，真的。”
被反将一军，吴呦呦张口结舌：“那个……那个，小佳。嗯……天天送早饭也很累。”
好容易艰难发表完毕，吴呦呦突然饱气上冲，打了一个嗝。
她赶紧捂住嘴。
但是打完这个嗝，她竟然觉得神清气爽，任督二脉全通，有活跃思想在脑内自由流窜：“小佳，你要是想早上看到他，你也可以给他送早餐呀。”
小佳大惊：“呦呦！你妈说过男生不可以惯的；你妈还说男生只会得寸进尺！这可都是你妈说的！”
是啊，吴妈妈是这样说过。可是——
“我……可是我……我不这样认为……”
初夏的晨风从湖面吹来，整条读书长廊凉风习习。季健康却发现吴呦呦的后背开始沁汗。
她不仅要抓住脑中一瞬即逝的思想，还要尽力表达出来。明明都是常用字，吴呦呦却说得佶屈聱牙。
“……那你喜不喜欢他。”
小佳拼命点头：“喜欢。有时候我还没张嘴，他就知道我要说什么呢。好难得。”
“既然喜欢他为什么不能给他买早餐呢？唉！”全新的逻辑和思想源源不绝地涌入脑内，吴呦呦的小脑袋瓜就快爆炸了，“反正你喜欢他，就轰轰烈烈地恋爱一场嘛。”
“不是！女孩子主动很吃亏的！”小佳悲愤了，“吴呦呦，你以前不是这样说的。你变了。”
“我……我……我现在不是没办法么。”吴呦呦垂死挣扎，“而且，而且我变了总比小郁变了的好。喜欢么，就要全力以赴……”
眼见她们的对话进入死循环，季健康实在忍无可忍，拿起书本，走过她们身边时先拍了吴呦呦脑袋一下：“听你说话我都费劲！”
然后他又对小佳说：“进入赛季了，小郁和我们一起熬夜看球。”
“原来是这样！”一语惊醒梦中人，小佳欣喜地站起来，双手捧心，眼神迷离，“他肯定是怕我心疼他熬夜，才不和我说真话。哎呀，他好傻，我也好傻……我现在就去给傻傻买早餐。”
“我十句顶不上他一句话！”吴呦呦把手臂伸给她看，大叫，“你看我的寒毛都竖起来了！”
小佳俯身轻轻一勾她的下巴：“现在知道了吧，寒毛直竖——这就是我们听到你的口头禅时的感觉！”
吴呦呦一怔。
她一直做乖乖女，对长辈言听计从，尤其是妈妈说的一切都是真理。
即使不认同，她也要加上“妈妈说”的前缀，从潜意识里命令自己顺从。
她一直觉得这样是对妈妈含辛茹苦，眠干睡湿的一种尊重。
可原来不仅委屈了自己，还给大家造成了这样大的困扰。
“真的那么差？”
“我一度觉得自己有两个妈！”小佳摊摊手，“不过今天好太多！吴呦呦，坚持！别让季健康看扁了。”
因为下学期一开始便有重要的专业资格考试，暑假里，整个班级都自觉留在学校温书。这样一旦遇到不懂的问题，可以随时请教老师和同学。
女生相对勤奋，无论白天晚上都结伴苦读。而以季健康为首的男生在温书之余，仍通宵看球调剂。
挑灯夜学，吴呦呦免不了将吴妈妈传授的学习方法贡献两条给室友；通宵看球，季健康也免不了和其他男生一样，点一根烟，喝一罐啤酒。
幸好他们两个只有白天才碰得到。
无论是图书馆，资料室，食堂，一碰面两人就进入戒备状态，时刻叮嘱自己不要犯规。故而也没有发生什么摩擦，闹出什么风波。
跨越了整个夏天的赛季即将在最热的那天结束，两支顶尖球队一决生死的时刻终于来临。
整班男生兴奋不已，每个人都觉得自己才是冠军球队的荣誉总顾问，无论从战术到队型都有大把精彩言论可讲，只恨没有记者来做赛前采访。
本来天气酷热，情绪激动，寝室狭小，容易引发怨气蒸腾。很快就有男生因为意见不合而大打出手。
年轻人血气方刚，夏天又穿的少，一打就挂彩。他们又喜欢在直播过程中争论，季健康居中调停了几次，鼻梁上误中一拳，大怒，不管了：“要打去操场，别干扰其他人看球。”
大考之前的气氛变得这样紧张，令总做和事佬的班长深深失眠。
他骨子里就流着“万事以和为贵”的血液，于是建议，找一个舒适的，空旷的，凉快的场地，全班男生一起看世纪大战。
有啥恩怨，看完就了。该复习还是复习，该备考还是备考。
这个提议得到了男生的一致赞同。
本着不花钱而且安全的大原则，班长死缠烂打，写了保证书，找辅导员借了一间小会议室。
会议室位于学院四楼东翼，有桌椅，有投影，有网线，有空调，最主要的是，完全免费啊！
“班长，你真行！”
赞誉使人膨胀。
受到空前拥戴的班长希望做得更好——买点零食饮料香烟啤酒啥的，如果有可能，一人发一件球衣，下次学院踢球，大家也有队服……
终于，在虚荣心驱使下，班长罪恶的双手伸向了班费……
班费一动，短发英气的团支书马上察觉：“干什么？干什么？看球赛？男生看球赛为什么要花全班的班费？老婆们！有敌情……”
经过团支书一番叽里呱啦，激动的控诉，女生们也觉得很介意了！
她们当中的大部分人对于球赛呲之以鼻：“就是那个米兰，还分AC和国际的。……不是？皇马？巴萨？”
她们深深厌恶男生所推崇的体育竞赛精神，但自己的权利一旦被侵占，立刻齐心协力反攻。
紧急班会上，团支书首先发难：“既然用都用了，我也不再追究。但是我们女生也要参加你们的决战之夜。”
“决赛凌晨一点半才开始，你们凑什么热闹？”季健康道，“又不像上回那样，是看天琴星雨。”
女生怒了：“上回看天琴星雨花钱了吗？！”
心虚的班长被团支书骂得毫无招架之力：“这是足球比赛嘛！你们八成连越位都不懂……”
“班费大部分由得奖学金的几个同学凑出来，我们也有缴纳！”团支书才不管呢，“凭什么慷女生之慨，便男生之利？”
这下换男生有理了：“季健康还没意见呢，你们真麻烦！”
格陵大的奖学金名目众多，文武双全的季健康每学期都拿奖学金拿到手软，班费大部分都是他贡献：“我无所谓。你们女生要是觉得吃亏了，还不是可以来。只要你们在球赛散场后，和我们一起做卫生。”
“那有什么。”团支书哼一声，“权利和义务是对等的。”
坐在季健康后排的吴呦呦额头上不断冒出亮晶晶的汗珠，一边拼命扇风，一边低声对小佳道：“听说那天会是格陵史上最热的一天。寝室肯定热的受不了，去会议室吹吹空调也好。”
季健康耳朵灵敏，听见了吴呦呦的打算，心里咯噔一下——这几天看球看得太入迷，怎么把这事儿给忘了？
这个吴呦呦也去的话，就得遵守那该死的协议。他岂不是不能像前几场球那样，和大家一起闹了？
可是还没等他再发言，团支书已经不客气了：“反正我们就是带着被子去睡觉，也不便宜你们。”
团支书是男孩子性格，素来大大咧咧；此言一出，女生的脸都黑了。大部分男生倒是挤眉弄眼地笑了起来：“好好好，欢迎欢迎。欢迎你们让我们占便宜——不不不，是欢迎你们来占我们便宜。哈哈哈哈！”
决战之夜，男生先去布置会场。打开电脑，插上高清电视卡，连接投影仪——网速不错，屏幕清晰，看来会是个不错的夜晚。
“要是女生们不来就完美了。”班长感叹。
小佳的男朋友小郁走过来，散烟给季健康：“大季，小佳的事，多谢你。不然她还要闷着和我闹。来一根。”
季健康刚接过，班长突然道：“吴呦呦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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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三集 ...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是群生日！三周年快乐！
他赶紧把还没来得及点上的烟揉成一团扔在地上，又踢得远远。
“骗你的，哈哈哈！”班长笑得花枝乱颤，“看把你紧张的！”
其实季健康并没有烟瘾。只是看球赛么，讲究的是个紧张刺激的氛围。就是在家里陪父亲看球，季爸爸也会默许儿子一起抽两根。
一想到吴呦呦要来煞风景，季健康心情已经极差。这当口班长还火上浇油。
“丧心病狂！”季健康笑骂，“小郁，来，你抓住他的胳膊，我抓住他的腿——一、二、三！”
两人合力把不断挣扎的班长给抬起来，往长桌上一扔。整班男生立刻扑上来按住：“哈哈，快，把他的球衣给剥下来。就他还想做巴萨十号。”
“你这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家伙，你只有身材像他！”
“没钱我们凑呗！要不是你挪用班费，我们也不至于要和女生一起看决赛！”
班长也特别合作地乱叫：“哎哟，大季，小郁，你们温柔一点……”
会议室的门突然被踹开了，先传进耳内的是团支书清朗的笑声：“哎！不是我粗鲁，实在是空不出手开门……”
女生们来了！
抱着两大袋零食的团支书才冲进来一步，就惊见班长衣衫不整地躺在长桌上，无数双邪恶的手按在他身上各个部位。
“你们这是在干什么？”团支书大叫，“班长！你不等我来就要出柜啊？不够意思！”
班长傻了：“我……不是……”
其他女生挤在门口，一个跟一个地比赛着震惊的表情：“原来班长和季健康是一对啊！原来季健康喜欢班长这样的啊！”
因为要通宵，季健康没戴隐形，鼻梁上架着一副无框眼镜，多了一份书生气，说出来的话却不正经，还咧着嘴笑：“班长皮痒了，我们帮他挠挠。”
“小佳，快来看你的小郁在干什么！”
小郁赶紧松手：“和我没关系。”
因为女生要来，男生并没有像平时看球时那么邋遢，而是穿了各自支持球队的球衣球裤球鞋，最臭脚那个还狠狠地拿洗衣粉泡了十分钟。
平时女生就已经很讲究了，今天晚上，穿得更加是争奇斗艳。她们从自习室回来，不仅洗了澡，还把头发都精心梳过。衣服穿得十分好看，就连一向恨自己小腿粗的团支书，也穿了及膝牛仔裙。
但季健康还没有看到吴呦呦。
吴呦呦本身腿短，走路又慢，所以落在了后面。
不过她胜在个头瘦小，很容易在人群里穿来穿去。
季健康先看到一大瓶饮料从两个女生之间冒出来：“怎么都堵在门口……让一让……”
接着是斜挎着一个白色大包的吴呦呦，狼狈地钻了出来：“从寝室走过来热死了，让我进去吹吹空调……啊！”
她束着一条马尾辫，穿着一件嫩黄色的高腰雪纺衫，下面是墨绿色热裤，露出两条又白又细的小短腿。
她与季健康平日见到的吴呦呦不同。
平日的吴呦呦眼神清澈透亮，聚精会神只盯在课本上，快速地扫过一行又一行。
大概真是十分放松，她的眼神活泼了许多，甚至带了一点野，一点媚。
“这是干什么？”吴呦呦兴致勃勃地看看季健康，又看看班长，“干什么？”
季健康兴致索然地把手拿开了。
其他男生一哄而散；春光乍泄的班长大为狼狈地跳下桌，整理好衣服：“坐，坐，随便坐。”
女生便一股脑地往左边坐，男生则在右边扎堆。整个小会议室瞬间坐得满满当当。
团支书对吴呦呦和小佳道：“你们，把零食和饮料分一下。”
“这个，”零食和饮料都打开了之后，班长看了看表，又搓了搓手，“时间还早，我准备了两部好电影，大家一起看。”
“班长，你真是会拍女生马屁啊！”有男生叫，“我们不看你推荐的电影！你一向没品位！”
“不看！不看！”女生也反对，“肯定是鬼片！”
班长立刻捶胸顿足——怎么没有准备鬼片呢！他只准备了一部爱情片，一部动作片，打算男女生都兼顾到。
但其实可以男女生混合兼顾的么……
先放爱情片。
一开始男女生都正襟危坐，泾渭分明，跟爱情片里刚刚认识的男女主角似的，一个仗剑走天涯，一个品箫在海角，特别矜持。
慢慢地，随着爱情片渐入佳境，男女主角开始互表好感，男女生就开始一对对地坐在一起了。
先是小郁和吴呦呦换位置；不一会儿吴呦呦又被一个女生给赶起来；第三次又是个男生；重复几次才消停。
她没看过这部烂到极点的古装爱情片，正哭笑不得地看男女主角从天而降转圈圈，又有人来拍她的肩膀：“吴呦呦，和你换个位置……”
可拍她肩膀的是个男生，坐她身边的也是个男生啊！
“我已经换了好几个位置了！”她低声抱怨，“没看到男主角正要对女主角表白吗？让我看完了再换。”
“你去坐在季健康旁边嘛。”团支书走过她身边，附耳道，“反正你们要互相监督。”
吴呦呦只得拎着包，蹑手蹑脚往前面走。
坐在季健康身边的那个男生一看是她来了，连忙让位置：“吴呦呦同学，请坐。”
她刚坐下去，季健康就气势汹汹地盯着她。
会议室里很黑，他的眼睛却很亮，盯得吴呦呦身上一阵发寒：“怎么了？”
他一指后门：“你没看见？抽烟的男生都在那边。我坐这里就没打算抽烟。”
“我是被赶到这里来的，他们都要一对对地坐。”吴呦呦伸出两根小小的食指，轻轻一碰，又抬头瞟他一眼，“你有女朋友吗？有的话我马上走。”
季健康没好气地开了一罐啤酒：“这个不犯规吧？”
吴呦呦挥了挥手：“请便。”
爱情片的男主角亲着女主角的脖子，两个人慢慢地倒了下去——全片结束，开始打字幕。
“真难看啊！古装爱情片啊！”男生都惨叫出声，“班长啊，你的品位还是那么不俗！所有狗血的情节都齐全了啊！你存心恶心我们是不是！”
班长赶紧跑上去换片子：“稍安勿躁，稍安勿躁。动作片比较好看，真的。”
“每次都这样！”吴呦呦低声抱怨了一句，就不出声了。
“什么？”偏偏季健康听见了，饶有兴致地追问，“什么‘每次都这样’？”
吴呦呦没理他；过一会儿，她听见季健康在自言自语：“我知道了。吴呦呦同学想看后续情节。没想到啊……要不我借你两部有后续情节的看看？”
“不是！”吴呦呦气急败坏，但又不敢大声反驳，“你不觉得这种片子会教错小孩子吗？从以前到现在，古装片的激情戏都是亲脖子，亲脖子，害得我一度以为亲脖子就会怀孕……”
闻言，季健康笑得眼泪都出来了。后排的同学好奇地问：“大季，什么那么好笑？说来听听嘛！”
他摆摆手，没告诉他们。
吴呦呦就知道他会笑，更生气了：“喂，我现在已经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了……有什么好笑！”
这下季健康笑得趴在桌子上起不来了。
班长选动作片的眼光还不错，至少男生这次没有骂他，而是骂电影里的反派：“一枪毙了他啊！废话那么多！傻逼！是吧！被反攻了吧！”
女生则开始窃窃私语，小声聊天。
吴呦呦对动作片一点不感兴趣，就趴在桌子上玩手机，一会儿给小佳发短信，一会儿给妈妈发短信。
值班中的吴妈妈得知女儿参加集体活动，在学院的会议室通宵，并没有反对。只是叫她当心感冒，尤其是在空调房里，要注意各关节的保温。
夜深了，吴呦呦也觉得有点冻人。
她穿上一件圆领小外套，又把小毛巾被盖在腿上。
继续玩了一会手机游戏直到没电，她开始觉得百无聊赖了。
屏幕上机枪扫射，血肉横飞，她也懒得看，往桌上一趴，枕着胳膊，一会望望这里，一会望望那里。
季健康早已经不笑了。从吴呦呦这个角度正好可以看到他的脸。
电影里两派黑帮正在交火，枪火闪雷都投射在他的镜片上，一片迷离，看不清眼睛。
吴呦呦移了一下胳膊，换了一个角度。
这个角度可以看到了。
不知是电影的光线，还是他的眼睛本身就那么亮。
他的睫毛很长，但是整排朝下，有点倒插的倾向。
季健康每眨一下眼睛，吴呦呦都在替他的眼球难受。
不过吴呦呦观察了好一会儿，发现他并没有这方面的困扰。
于是她又去看他脸上的其他部分。他的额头肉肉的，鼻头肉肉的，两颊也肉肉的，但丝毫没有臃肿的感觉——不是，不是肉肉的，女生才是肉肉的，男生这种面相，应该叫饱满。
他的下颚方方正正，脖子很直，每喝一口啤酒，喉结会滚动一下——
“你看我干什么。”季健康突然出声。
他声音压得很低，但并不恼火。
吴呦呦赶紧收回心猿，勒住意马，低声问：“你的手机上有‘水果忍者’吗？我手机没电了。”
季健康瞥了她一眼，从裤兜里掏出手机，扔过来。
可就在这一瞬间，屏幕上有颗核弹爆炸了。白光里吴呦呦突然看到了什么，便兴奋地拍他：“喂，喂。”
她的手掌很小，拂在季健康的手臂上，像蝴蝶翅膀在轻轻扇动。
季健康被她拍的心里发毛，一抬胳膊：“一会儿看我，一会儿拍我，你到底要干什么。”
吴呦呦先是努努嘴，示意他看角落；又竖起两根食指轻轻一碰，眉毛一挑：“你看，班长和团支书坐到一块儿去了。”
季健康道：“那有什么出奇。你难道真以为班长是gay。”
吴呦呦沉默了一会儿，眼中突然流露出无限惆怅。
“在宿舍里，团支书一直喊小佳‘大老婆’，喊我‘小老婆’的……”
季健康一口啤酒喷出来。
他今天晚上已经笑得够多，胸腔无力了。
吴呦呦拿纸巾给他：“笑，笑，笑，我怎么没发现你笑点这么低。”
四周很黑，她递纸巾的时候不小心碰到季健康的球衣。
吴呦呦一不知道碰到了哪里；二不知道男生的胸部也不可以乱碰——季健康气恼地把她的小臂挡开，低声道：“你别碰我。”
吴呦呦一怔。
哼。
就许你们调戏班长，不许团支书和我们玩闹？
意兴阑珊，吴呦呦往桌面一趴，开始酝酿睡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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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四集 ...
随着所有角色都死绝了，动作片也结束了。
有男生阴阳怪气地喊：“班长，爱情片，动作片，接下来该是爱情动作片了吧？哈哈！”
后门外传来故意的咳嗽声。
大家纷纷转过头去看，原来是辅导员，他不知何时悄悄站在了那里。
坐在后门处的那帮烟鬼，举着烟，不知该掐掉，还是递一根：“辅导员，人吓人会吓死人的好吧！”
班长摸着头傻笑：“这个真没有。现在一点多了，我们要留半个小时缓冲嘛。”
辅导员一开始隐隐担心这帮学生闹事，现在看他们挺安分，就是耍耍嘴皮子，也就放心了：“那个，我也回去看球了。那个，你们要注意安全。那个，烟少抽一点，酒少喝一点。那个，明天早上要把卫生做好。”
终于开赛了。
女生有的睡着了，有的也跟着一起看。
她们身边的男同学就从基本的开始教：“每支队伍有十一人……不是，加上守门员一共十一个……不是决赛，是决战……不是淘汰赛，看总积分……”
在啥也不懂的女生面前，他们终于可以做最完美的荣誉总教练了。
季健康下意识地看了一眼身边无比安静的吴呦呦——她已经披着一条毯子，趴在桌上睡着了。
这么嘈杂她也睡得着？
臂弯里露出半边光洁的脸庞。阖着的眼皮弯出一个很柔和的弧度，睫毛投出一片黑影。
小巧的鼻头轻轻翕动，上翘的唇角微微张启。
她的小耳朵里塞着防噪耳塞。
再一看，她原来是有耳洞的——耳垂上缀着颗小小的裸色珠子，不易察觉。
季健康看了看自己的手背手心，伸在她脸前比了一下——吴呦呦的脸很小，他一只手就能遮得严严实实。
她的手指蜷着——那么小的手，也敢握紧拳头和他呛声。
季健康握手成拳，放在吴呦呦的手边比了一下——
“进了！”男生们撕心裂肺地嚎叫起来，从后面大力拍着季健康的肩膀，“太精彩了！那一记妙传……”
啊？他竟然为了一个无聊的举动，错过了第一粒进球！
就在这个时候，吴呦呦被惊醒了，一下子坐直身体。
仿佛不知道自己在哪里一般，她揉了揉眼睛，挠了挠耳背，擦了擦口水，摸了摸脸颊，换了一边继续睡。
季健康曾经袭击过的后脑勺，现在正毫无防备地对着他。
她用来束头发的是一对胖鼓鼓的毛线鹿头，和她的衣服一样的嫩黄色。
季健康悄悄地凑过去看——她的另外那只耳朵上，也缀着一只一模一样的裸色珠子。
上面还有一绺碎发拂着。
吴呦呦摸了摸胳膊；季健康帮她把滑下肩头的毯子重新盖好，然后就专心看球去了。
中场休息时，有男生喊他，招手叫他到后面来吸烟：“吴呦呦睡得跟猪一样，管她呢。”
季健康摆摆手拒绝了。
突然，会议室里出现了一个奇异的响声：“嘘！什么声音？”
大家都不约而同地屏息静气，去找声音的来源——
是团支书在打鼾……
吴呦呦是被团支书给掐醒的。
她一看表，已经六点半了，于是伸个懒腰：“哇！睡得好舒服！”
“你真是在哪里都一样能睡啊！”团支书一勾吴呦呦的下巴，“小老婆，快去倒垃圾。”
两大袋垃圾塞过来，小佳羡慕地说：“个子小就是有优势，窝着睡都不会觉得难受。”
吴呦呦接住垃圾袋，却发现会议室里只有女生在打扫：“咦？男生呢？”
团支书指指窗外——雨帘已经连成一片，冲走不少暑气：“外面在下暴雨，他们冲出去拿伞了。”
话音未落，班长，小郁和季健康走进来。
他们冲回寝室之后已经变成落汤鸡，虽然换了干净衣服，但一路奔回来后，肩头和裤脚再次淋湿了。
第一场秋雨带来了丝丝凉意。
吴呦呦记得整整一个夏天，季健康的衣着都是圆领T恤加迷彩沙滩裤。
而他现在穿着黄色衬衣和黑色牛仔裤：“雨下的更大了。你们要不等等再走。”
那怎么能行呢！昨晚大家只顾着挖空心思，如何将自己最好的一面展现出来，完全没有想过——为什么教母告诫灰姑娘十二点就要从舞会回来呢？
因为通宵后状态会变得很糟糕啊！
小佳的眉毛歪了，吴呦呦的眼圈青了……
但是还没有人敢和团支书说她打鼾了……
女生已经后悔死了：“九点有讲座，我们要回去准备。”
小郁把一袋雨伞放在桌上：“我们从寝室搜刮来的。你们用吧。”
班长：“可能不够，你们几个人打一把好了。”
本来男生们的心意是很好的。
可是出了学院，随着雨伞纷纷被撑开，就听见一名女生在惨叫：“啊！为什么会有一只袜子掉出来啊！我的头发！”
另一个欣喜的男声传过来：“哎呀，害得我整个夏天只有三只袜子穿。原来在这里。”
那女生回去把头发洗了三遍。
自从“被迫”一起看过球赛，全班同学的感情变得更加融洽了。
接着发生了一件很振奋人心的事情——通过率仅有百分之六十的专业资格考试，整个班级竟然全部通过了。
季健康毫无悬念地考了第一名，拿到了奖学金，又缴纳了一定比例的班费——当然了，这都是班长和团支书领导有方。
所以当团支书一再强调自己从来不打鼾时，大家都同意。
举办庆祝活动时，班长挑选的电影大家都忍了。
庆祝过后，大家再次进入了放松状态，还有一点——无聊。
这时候季健康和吴呦呦的协议就是最好玩的。
全班同学包括班长和团支书都挖空了心思来招惹他们，但两人都不为外界诱惑而动。
无论是不是在季健康面前，吴呦呦越来越有主见。
无论是不是在吴呦呦面前，季健康烟也抽的极少。
什么方法都试过了，他们就是不上当。
看两位当事人如此坚定，其他同学在好奇之余，纷纷开始私下效仿。结成对子，互相监督改掉坏习惯。
小郁不再熬夜了。小佳不再三分钟刷一次微博了。
班长不翘兰花指了。团支书不乱开黄腔了。
男生变得爱干净了。女生不那么小气了。
……
这样的例子还有很多。坏习惯不仅浪费时间，还耗费精力。
因为受到季健康和吴呦呦的影响，整班同学都把时间和精力更多地投入到值得的事物上去了。
一个坏习惯改变了，其他的也不难做到吧？大家都这样鼓励自己。
可是有件事情，只有两条小短腿的吴呦呦做不到就是做不到。
那就是体育必修项目八百米的补考。
夏天的尾巴迟迟不肯扫过去，天气竟然开始回暑。
偏偏体育老师又处于怀孕初期。
原本温婉的年轻女老师突然脾气变得特别差，一看没及格的女生这么多，还嘻嘻哈哈，没个正形，不禁大为光火。
“为祖国建设强身健体，我看你们一点爱国情怀都没有！”
“四分二十秒是底线！换了我，用走的都能及格！”
“今天你们不及格，明天再来！明天不及格，后天再来！”
“不要和我说什么生理期！我就不信，八百米补考这个消息还不能把你的大姨妈吓回去！”
本来女生们都寄希望于补考可以混，突然受了一顿狂风暴雨，脸色全部变成视死如归。
“吴呦呦来了没？来来来，过来——How old have you是什么意思？你知道吗？”
吴呦呦穿着一件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校庆纪念衫，□是校服中的运动裤。
她低着头拿脚尖蹭地没有回答。
体育老师看她跟只鹌鹑似的，又好气又好笑：“——怎么老有你！你呀！知道自己腿短就跑快一点嘛！还有裤腿，这么肥，这么长，等下绊倒了怎么办？”
季健康，小郁和几个男生在人群外围笑：“吴呦呦，你穿错裤子了吧？”
没想到体育老师喊：“小郁！过来！你帮我记成绩。”
小郁一愣，然后道：“我答应女生领跑了。”
因为今天班上有五六个女生补考，小佳已经和小郁说好，要他在前面带着跑一跑。季健康和班长等人反正没事，就来看看戏。
“那就季健康。”体育老师先后点的是千米成绩最好的两个男生。
她把秒表，哨子和记分册扔给季健康：“老师没心情考她们。你帮我记成绩，等下考完了到体育馆找我。”
5
5、第五集 ...
补考就不分组了，所有女生一起跑。
每学期女生补考八百米都是一景。起跑线上美女如云，蔚为壮观。
因为云都落到地上来了，天上自然是不会突降大雨了。
更何况，求雨不如求己。
季健康拿着记分册，眼角瞥见小佳和团支书拿发夹把吴呦呦的裤腿给别了一圈：“早知道带个订书机……”
后者还不着急，蹲在跑道内侧，慢悠悠地把鞋带松了又紧，紧了又松。
不时还抬起头来和小佳说笑两句，将碎发挽到耳后。
她的耳垂上仍然是戴着一对裸色珠子。
季健康翻看了吴呦呦上次的成绩，整个人都懵了；再望一望蹲在地上的小小鹌鹑——她两步顶人家一步，怎么一点不担心？
“吴呦呦，你好了没？”他走过去，“再磨蹭也是要跑的。”
“好了好了。”吴呦呦赶紧起身，灵活地钻入人群。
无关人等全被驱逐出跑道。小佳站在内场边上，在准备领跑的小郁身边，双手拢成喇叭状：“呦呦，加油啊！再不及格你怎么办哪！”
团支书也喊：“小老婆，机灵点！”
“预备——跑！”
哨声吹响，反应从来比别人慢半拍的吴呦呦，一开始就落后了。
补考八百米真是最残酷的运动。
一大群美女啥气质也不要了，逃难也似地望前冲。
领跑的小郁并不是拿出全部的实力来跑——既照顾到了女生的体能，又不至于让她们松懈。
就小佳看来，真像一群美女在小郁身后穷追不舍一样啊。
吴呦呦也奋力地追上去。
季健康望着吴呦呦娇小的背影，不禁隐隐替她着急。
因为着急，所以他一直盯着她——然后，然后，手里的秒表就掉了。
在经过第一个转弯的时候，落后的吴呦呦突然跟螃蟹似地，横着穿过整条跑道，直接逃出去了……
操场旁边是一溜简易球场，每天打球的人多，观赛的人更多；吴呦呦个子小，衣服又不起眼，直接隐没在观众里。
补考的女生们都自顾不暇，谁也没有注意到吴呦呦已经不见了。
就算知情——大家都清楚，吴呦呦跑断了气也不可能及格的，由她去吧。
亏得小佳和团支书还在内场跟着大部队跑，装模作样地加油：“呦呦，跑快点！”
吴呦呦也不敢松懈，借着地形和人群的有利掩护，悄悄往终点移动。
她天生就不擅于运动——都说游得最快的那颗精子才能追上卵子，那和她吴呦呦一起竞争的那些精子得有多慢啊……
一边移动，她一边心虚地望向终点那边——还好，季健康时而低头看看记分册，时而望望跑道两端，始终是后脑勺朝着她这边的。
小郁跑完了。
第一个女生冲过了终点，第二个，第三个……
每个跑完了的女生季健康都按顺序给了一个号码。
还剩三四个女生的时候，吴呦呦才钻出来，插入跑道，一气冲完最后五十米。
一共有二十个女生补考，按冲过终点的顺序来说，她应该是第十七个——咦？为什么季健康没有报她号码？
吴呦呦一怔。腆着脸皮朝季健康走过来。
她装着喘气扇风，他装着没看见。
“我……我……我这次及格了吧？”
心虚的她跳着想看季健康手中的秒表；他一把将秒表举过头顶。
吴呦呦立刻急得上窜下跳：“喂！喂！我没有号码！”
在她的叫嚷中，最后三个女生也陆续跑到。
“十七！十八！十九！”
“错了！错了！你把我漏掉了！”
在她的叫嚷中，全部女生都跑完了。
稍作休息之后，季健康便开始报数。
每喊一个号码，就有一个女生报名字，然后他根据秒表填时间。
女生们都围着季健康，吴呦呦也挤了进来。
“我，我没有号码！我是吴呦呦啊！”
季健康一掌把她的脸推开了：“走开，别妨碍我。”
“我的成绩……给我看看……”
季健康把记分册举得很高，阴沉着脸把成绩一个个填上去。
整场八百米补考结束了。
所有女生都喊到了。就是没有吴呦呦。
所有女生都及格了。就是没有吴呦呦。
季健康合上记分册就往体育馆走。
“喂，喂，季健康。”团支书赶紧帮着吴呦呦喊季健康，“别走啊，等一下。这个，这个，好商量的嘛……班长！你在干什么！你就眼睁睁地看同学不及格嘛？！”
体育馆与操场之间，有一段一米高的隔离墙，季健康单手一撑，就飞身越过去了。
女生跟在后面又是拉又是拽的，好容易把吴呦呦给弄过去。
“大季，大季……”
季健康腿又长，走得又快，没两步就要走进体育馆去了；小佳赶快叫小郁：“你去拦住他啊，看看吴呦呦有没有成绩。”
季健康突然倒退了几步，转过身来，瞪着眼睛，凑到吓得呆住的吴呦呦面前去。
“吴呦呦，你看着我的眼睛——你觉得我瞎不瞎？”
又黑又亮的瞳孔里映出一对小小的，胆怯的吴呦呦。
他眼睛里的吴呦呦，暗暗吐了吐舌头。
体育老师看见他们在外面纠缠，料到是有人不及格。
于是吃着巧克力，扶着腰慢慢走出来，老大不高兴：“怎么了，吴呦呦？你又不及格？让我看看，你是不是又打破了全校最慢纪录——”
吴呦呦眼睁睁看着记分册从季健康的手里递到了体育老师的手里。
“……咦？居然及格了。”
季健康给吴呦呦填的时间是四分二十秒。
体育老师放过了吴呦呦：“算你运气好。喏，奖你颗巧克力。”
“吓死人啊！”体育老师一走，团支书就开骂，“我差点被吓出心脏病。”
班长：“一开始，大季就等了五秒钟才按表。大季很有原则的，能这样做已经很不错了。”
小郁：“吴呦呦也确实太慢了。大季，你帮帮她。小佳就是我训练出来的。”
季健康板着脸看了吴呦呦一眼。后者拿着体育老师的巧克力，递给他。
他没有接。
小佳：“呦呦是跑不动嘛。我和团支书也试过突击训练她——在后面推，她会摔跟斗；在前面拉，她就跌跤，好好的一条运动裤，两个膝盖都擦烂了。她身上这条还是借我的呢。”
在场的同学都笑昏了；季健康硬板起来的脸也不由得慢慢放松：“吴呦呦，下不为例。”
“谢谢！谢谢！”吴呦呦看季健康不生气了，抓着他的手，把巧克力硬塞给他，一连说了好几个谢谢，“你吃。”
她指尖冰凉。他手心温热微汗。
一触即离。
冰凉碰上了温热，巧克力苦中带甜。
因为八百米补考事件，接下来的两个星期内吴呦呦对季健康好感爆棚。
有一天早上，两人在食堂碰到了。
吴呦呦生活规律，每天吃什么，做什么都是定时定点。她从来没有在早饭时间看见过季健康，就笑眯眯地对他挥手：“季健康同学，早啊。这里有位置，过来坐！”
她的眼睛都笑成月牙儿了。
季健康愣了一下，还是过来坐了，大口大口地往嘴里塞早餐。
“季健康同学……”
吴呦呦并不是第一次看见季健康的手。
但这次面对面近距离地坐着，她才注意到了他的右手手背靠近手腕处有一颗黑痣。
健康的古铜色，衬着那一颗米粒大小，平滑的黑点。
不知为何，那黑点在吴呦呦眼前如此灵动，令她的耳垂有点发烧。
很快吃完的季健康看她好像没睡醒一般，吃一口，停一会；就起身先走了。
季健康很少去食堂吃早饭，偶尔为之，没想过会碰上吴呦呦。
第二天早上，同样的时间，他又去了同一个食堂。
穿着牛仔短外套的吴呦呦又笑眯眯地对他挥手：“季健康同学，早啊。这里有位置，过来坐！”
他就又过去坐下，在吴呦呦的对面，慢慢地喝一杯豆浆。
本来班级里的男女生关系融洽，在食堂碰到了，互相问候，一起吃饭，吃完了一起去教室，这都很正常——
可是不到一周，季健康晚上回到宿舍，男生们就开始学吴呦呦说话了。
“季健康同学，早啊。”他们摆好凳子，放上卷纸，把电脑里最新下载的爱情动作片打开，还不忘加一句：“这里有位置，过来坐！”
初秋时节风吹吹，调戏同学太欢乐。
毫不知情的吴呦呦下次在食堂碰到季健康，就惨了。
那是一个中午，她和小佳都买了猪排饭，找好位置坐下，正要开动。
一抬头看见季健康和几个男生有说有笑地走过来。
她立刻露出笑容，和他打招呼——季健康一言不发，经过她身边时，筷子一伸，整块猪排戳走。
留下吴呦呦对着一盘白饭，两块胡萝卜两眼发直。
小佳：“疯了……我们一人一半好了。——对了，晚上的班会你去吗？”
6
6、第六集 ...
晚上的班会内容一早就通知到每个同学——大学生的安全性教育，不准缺席。
大家想当然地觉得，这种班会主题么，和创新性活动，技巧性学习啥的一样，其实内容积极向上，绝不□。
可是班会一开始，辅导员却在黑板上写下了大大的十个字——大学生安全性“行为”教育，然后耍赖：“通知的时候没说清楚吗？不会吧。”
“辅导员你很狡猾啊！！”
年轻的辅导员清了清嗓子：“那个，我先辟个谣——我们学校是没有保研路的，所谓的网上热帖都是污蔑，子虚乌有的……”
“空穴来风，未必无因啊辅导员！”
“听说还有男生也因此保研了啊辅导员！”
“那个，女生一定要注意安全。危险，不仅仅是来自于夜晚，来自于陌生人，也可能来自于你们所熟悉的人，你们所爱的人……”辅导员当做没听见台下的倒彩，“那个，要为自己提供全方位的保护……”
“什么叫全方位的保护啊！为什么听起来像某种女性用品的广告词啊辅导员！”
辅导员招架不住了：“那个，你们也是大人了，点到即止，点到即止……”
“辅导员，我们男生怎么办！世风日下，我们现在也很脆弱好吗！”
“那个，学校编辑了一本相关的小册子，里面有一些个例……”辅导员汗流浃背，“现在发下去，大家自主学习，自主交流。那个，这次就不用写心得体会了。下课铃响了才准走啊。”
于是大家都开始津津有味地看免费黄色小册子。
不要想歪——册子封面是黄色的。
平心而论，校办花了不少心思来办这本启蒙性读物。
继续不要想歪啊各位……
册子里，先有理论诠释，然后实物图解，最后个例文笔绝妙，曲折哀怨，评论深刻，比街头免费发放的广告单页精彩得多。
吴呦呦和小佳低头看得很起劲，在册子上指指点点，互相咬耳朵，一会儿叽里呱啦，一会儿嘻嘻嘿嘿。
过了一会儿，小佳对吴呦呦说了一句什么，她便转着脑袋四周围到处乱看。
坐在斜后方的季健康正支着腮出神。
一和吴呦呦的眼神对上，他突然促狭地指指自己的脖子。
吴呦呦不明所以地又把头转回去了——她猛然大力扭回头，整张小脸都涨红，对他怒目而视。
你不觉得这种片子会教错小孩子吗？从以前到现在，古装片的激情戏都是亲脖子，亲脖子，害得我一度以为亲脖子就会怀孕……
坐在吴呦呦后面的团支书正塞着耳机听音乐，一抬头就看到她涨红了脸，恶狠狠地盯着某人——她转过头去，看见小老婆的目标是咧着嘴笑的季健康。
于是拍拍吴呦呦的肩膀。
“你们眉来眼去的干什么啊。”
安静的教室里，团支书浩瀚如大海般的声音不断回响，回响……
吴呦呦和季健康。
是“你们”，又是“他们”。
更是“我们”。
气氛变得很微妙。
他们平时的互动多了一些，但又不是亲密。
有好笑或者恐怖的短信，吴呦呦会转发给季健康。
但季健康很少回，从来不主动发。
在食堂里碰见，不用吴呦呦说，季健康就会过来和她一起坐。
但吴呦呦从来不会说哎唷我不吃肥肉，哎唷我最怕生姜……
她总是吃光光……
吴妈妈你教育的真好……
吴呦呦写得一手好字，笔记做的非常漂亮，现在不会第一时间借给团支书和小佳了。
“季健康借走了。”
“他成绩那么好，要借你的笔记干什么！是你主动给他的吧！”团支书和小佳大怒，把吴呦呦一把撂倒在床上，开始挠她最敏感的腰侧，“嘿嘿嘿，好久没有给小老婆检查过身体了……放松，放松……”
吴呦呦绝不屈服于淫威之下，下次还借给季健康。
季健康最讨厌女生问他：“为什么我的电脑突然变得很慢啊？”
你重启啊重启啊重启啊！
有一天晚上班长听见季健康坐在电脑前打电话，出奇耐心：“重启没用吗？那我传个软件给你……”
班长学吴呦呦已经青出于蓝了，喊个名字还能一咏三叹：“季健康同学，我不要软件，我要硬件……啊！”
季健康按掉电话，跳起来把班长按在地上揍了一顿：“叫你学她！叫你学她！”
小郁在一旁劝：“大季，忍忍就好了。我也是忍过来的。”
季健康不明白：“忍什么？为什么要忍？”
小郁一怔，露出一种神秘的，过来人般的笑容，大摇大摆地走到阳台上去和小佳通电话了。
团支书和小佳看出来了。
女生都看出来了。
吴呦呦春天种下的花痴痘，秋天全面爆发了。
吴呦呦不承认，也不否认。
虽然女生不会像男生那样无聊到玩模仿秀，但团支书常有惊人之举。
吴呦呦上课还正常，一回到寝室就恍惚，常常神游天外，一会儿傻笑，一会儿发呆。
小佳：“呦呦，你在想什么呢？快点喝了牛奶好睡觉。”
吴呦呦捧着牛奶出神：“不知道他在干什么呢？”
小佳是过来人，她也曾这样和吴呦呦玩闹，是一种叫做“小郁在干啥呢”“小郁在想小佳啊”的游戏。
于是勾着她的下巴笑：“一定也是在想吴呦呦嘛。”
团支书嫌她们腻歪极了：“你们知道他在干嘛呢？嘘嘘嘘！”
吴呦呦和小佳：“什么嘘嘘嘘？”
团支书：“小便。”
吴呦呦和小佳：“……”
团支书真是煞风景的高人啊……
小佳：“呦呦，你翻来覆去地干什么呢？别玩手机了，快睡吧。”
吴呦呦哼哼唧唧：“不知道他在干什么呢？”
小佳笑着回答：“一定还在想吴呦呦嘛。”
团支书：“哼哼哼。”
吴呦呦和小佳：“什么哼哼哼？”
团支书：“打呼。”
吴呦呦和小佳：“……”
半夜小佳起来喝水，发现吴呦呦的床上还有光。
“怎么还不睡呢？”
吴呦呦：“不知道他在干什么呢？”
小佳：“一定也是想你想的睡不着咯……”
团支书忍无可忍：“啪啪啪！季健康在啪啪啪！”
吴呦呦终于老实了。
但是第二天早上在食堂碰到季健康，他又自然而然地坐过来的时候，吴呦呦简直不敢抬眼看他手腕上的那颗黑痣。
扰民是不对的——吴呦呦心想。不管怎么样，她要告诉季健康。
我喜欢你。
因为季健康的资考分数得不错，名声在外，甚至惊动了高年级的一位学姐，想要找他拿经验。
季健康直觉回避：“她不是也考得很好么？找我干嘛。”
那位学姐托人来说项：“我是想收集所有资优者的经验，总结归纳，造福后人。”
季健康说：“那我发个电邮给她好了。”
可这事儿没完。
星期六的晚上，季健康独自一人在资料室逗留到八点多。
他本来在给学姐发邮件，但吴呦呦一会发来一条短信，断断续续地，讲一个死掉的女大学生如何在校内游荡了一百年，寻找心上人的鬼故事。
她可真能扯，那女鬼一会在这里游荡，一会在那里游荡，还都是格陵大的熟悉场景——季健康一听到手机响，便立刻拿起来看，不觉得无聊，也不觉得可怕，只觉得好笑又可爱。
“季学弟，你真的很难约啊。”
一位长发飘飘的学姐突然出现在资料室门口，并慢慢地朝他走过来。
天气已经渐冻，学姐穿的却是无袖连衣裙，楚楚动人。
季健康并不认识她：“你是？”
“我刚收到你的电邮。一看IP地址是学院内部的，就猜你在资料室。”学姐在他身边坐了下来，“这么晚了，你也一个人？”
“嗯。”季健康也有些不好意思，挠挠耳朵，“真没有什么可讲。每个人个性不同，学习方法也不同。我不建议其他人生搬硬套。”
学姐看着他，莞尔：“看不出来，你还挺有原则的呢。”
季健康听见短信响了，知道是吴呦呦的鬼故事来了，又不好当着学姐的面去拿手机，只好说：“我说实话而已。”
“抽吗？”学姐从包里拿出一盒好烟，抽出一支给他。
季健康没接，笑着说：“等一下——她是不是藏在哪里呢？想来设计我？省省吧。”
“什么她？”学姐并不知情，“哪个她？这里只有你和我啊。”
“没什么。”他想起这是他们两人的协议，外人当然不知道——心底漾起一片异样感觉，“刚才在看鬼故事。”
“你这个人！”学姐轻轻推了他的胳膊一把，“接着，我知道你抽烟的。”
季健康谢绝：“心领了，真的不要。”
学姐并不勉强他，翘起腿，支着下颌，脚尖一踢一踢，虚虚地点着他：“季学弟，你不知道——其实你刚进校的时候我就注意到你了。”
季健康有点不自在：“哦……”
“迎新的时候，你不是曾经站在你家车前面抽烟么？还是你爸递给你的呢。我们班的女生都觉得你抽烟的样子坏坏地，特别帅，不像刚进校的新生。”
季健康更不自在了，挪动一下位置，离师姐远点：“都过去一年多了。我现在已经戒了。”
他在家里也不抽烟了。
季爸爸给儿子拿烟的时候，竟被拒绝：“您也少抽一点。”
季爸爸大惊：“只有两样东西能让男人戒烟，一样是疾病，一样是死亡。”
“胡扯。”
一向严肃的季爸爸居然开玩笑：“你们那歌里不也是这样唱的吗？相思也是一种疾病。……不是吗？思念是一种病？哦，差不多的嘛。”
学姐对季健康抛了个媚眼，自己点上一根薄荷味的女士烟：“戒了？”
“嗯。”
“不会是为了哪个女生吧？”
“不是。”季健康顿了一下，看了看手机，“说来话长。”
学姐没继续追问，又换了一个话题：“对了——听说有很多女生倒追你，常被表白哪？”
季健康想回宿舍了：“没有……”
“害什么羞呢！出众的男生总有很多女孩子喜欢的。”学姐原本以为季健康这样的运动型男生不会是纯情款，看他居然一不抽烟，二不接招，不由得兴起调戏念头，“我就怕，那些女孩子们哪——把你惯得都不知道怎么追自己喜欢的人了。”
季健康心里一动，还不及深想，学姐吸了一口烟，突然探身过来吻住了猝不及防的季学弟。
两只柔软的胳膊还环住了他的脖子——学姐整个人挂在季健康的身上。
7
7、第七集 ...
是，是有很多女生喜欢给季健康发个暧昧的，忧伤的，恐怖的，搞笑的短信。但他一向冷处理，因而也并没有谁真的冲上来现场对他表白。
像学姐这样大胆的年上女，季健康真没有体验过。
他一时间也呆了，睁着眼睛，任凭学姐挤开他的嘴唇，撬开他的牙齿，徐徐将薄荷味儿的烟雾送进来。
末了，学姐还冲他妩媚一笑：“味道怎么样？”
怎么样？
不怎么样！
季健康郁闷了！
短信又响了一声。
他一下子弹起来，一边咳嗽一边去开窗户。学姐还在笑：“怎么？好久没抽，呛着了？”
“我……”
突然资料室门外响起一阵轻微而慌乱的脚步声，渐渐远去。
季健康慌了，三步并作两步跑出资料室，直冲到电梯前，又折返到楼梯口。
整层楼空空荡荡。
一只花鼻子流浪猫倏然止住离开的脚步，回首望向不知所措的季健康，表情严峻，仿佛在说——人类，我知道你做了什么。
你和学姐在资料室接吻。
被其他人类撞见。
你不知道是谁。
你很怕是她。
人类。
这世界上的事情，总是越怕越来。
一颗胖鼓鼓的毛线球在地板上滚来滚去；季健康捡起来一看——是一颗嫩黄色的鹿头。
他心情复杂地回到资料室，学姐已经不见踪影。
他关机，关灯，关门——记得手机上还有两条短信，打开一看，是吴呦呦发来的鬼故事结局。
倒数第二条是——女鬼上电梯了哦。
最后一条是——女鬼在门口出现了哦。
然后就没有了……
真是一个诡异的夜晚啊……
“真奇怪。”
周一上午有满满的四节课。
课后吴呦呦和小佳这两位好学生还继续留在教室里拷贝课件，向教授提问。
然后她们一起慢吞吞地走出教室。
吴呦呦：“……怎么就不见了。”
小佳：“寝室找了吗？”
吴呦呦：“找遍了，没有。”
季健康和小郁站在教室外的走廊上，看吴呦呦和小佳出来了，赶紧迎上去。
“吴呦呦，你周六晚上去资料室了？”他问得有点心虚，“快九点的时候。”
吴呦呦皱着眉头瞪季健康一眼，没有说话。
她今天穿着一件大翻领的棕色短外套，头发没有扎起来，只别了一个黑色的发卡。
季健康穿的是一件短夹克，颜色也是浅棕。
她看季健康手里拿着自己上次借给他的笔记，一把夺过来，继续对小佳道：“……不知道掉在哪里了。”
“我和你说话呢。”季健康在吴呦呦面前倒退着走，“你去了没有？说话啊。”
小佳：“你要是喜欢，就再去买一对么。”
吴呦呦：“是我妈妈用毛线勾的，没得卖啊。”
小佳：“哇，那你妈会不会说你啊。”
吴呦呦：“那倒不会……”
两人一边说话一边快速走远；季健康呆一瞬，一拍小郁肩头：“快去把你女朋友拉走——不许去我们常去的那个食堂。”
小郁心领神会，跟上去把小佳硬生生拉走了：“走，我们去甜蜜补给。”
季健康紧追几步，贴上吴呦呦。
吴呦呦回头瞪了他一眼，但没有说话。
她瞪人的时候，眉梢鼻尖也会轻皱；如一池秋水般，被风吹起涟漪。
刚下课，学校的主干道上人山人海，摩肩接踵。而且吴呦呦又在教室里耽误了好一会儿，到了食堂，更是满坑满谷的学生大排长龙。
亏得排队纪律还不错，打饭的速度也快；随着队伍的前移，矮小的吴呦呦逐渐可以看见窗口里有些什么菜了。
“豆角烧茄子，麻婆豆腐，双椒鱼头，土豆排骨，清炒白菜，炸鸡柳……”站在她身后的季健康报了一遍菜名，又促狭道，“要不然我把你举起来看看？”
每次看她小脸涨红，恶狠狠的样子，季健康就觉得特别欢乐。
终于轮到吴呦呦了。
可季健康却抢先把自己的一卡通插进读卡机。
吴呦呦一怔：“你先吧。”
季健康低头问她：“你吃什么？”
“我再看看好了。”
季健康又说了一遍：“你吃什么？我给你买。”
吴呦呦再一怔；大家上了四节课早已饥肠辘辘，看他们两个在窗口僵持，后面开始有人嚎叫：“啊……永远不要问女生想吃什么！她们永远不知道自己想吃什么！”
“师傅！你们这里就该出个菜叫‘随便’！女生永远只想要‘随便’！”
忙的不可开交的师傅也晕了，从口罩下面喊了一嗓子：“可是你真的跟她随便了，她就跟你不随便！”
“哇，师傅！好文采！”
禁不住群情激昂的同学们和师傅的一唱一和，吴呦呦赶紧随便指了一指，端着随便就溜出来了。
没一会儿，季健康也挤出人群，在吴呦呦对面坐下。
餐桌很挤，空间又小；在桌下，吴呦呦的腿不小心碰到了季健康的牛仔裤，她往旁边让了让——怎么又碰到了？再让——咦？他的腿怎么无处不在？
以前吃饭的时候没有遇到过这种情况啊。
吴呦呦往桌下一看——季健康的腿很长；他要是伸直两条腿，她的脚就没法放了，只能见缝插针地往地上落。
摆明了就是故意。他故意一再去碰吴呦呦的腿——可是坐在吴呦呦旁边的女生突然脸红了，含娇带嗔地对这浓眉大眼的男孩子横了一眼。
季健康一惊，赶紧弯下腰去看——正大口大口吃饭的吴呦呦已经把腿缩起来了……
讨了个没趣，季健康又问吴呦呦：“你什么掉了？”
“东西。”
“掉哪里了？”
“知道不就捡回来了。”
即使听她这样回答，也总比不说话的好。
季健康：“星期六的鬼故事是你自己编的吧？”
吴呦呦脸又红了，把筷子一扔，横他一眼。
她的眼神带点野，带点媚，带点嗔——这让季健康受用多了。
他突然也跟打通了任督二脉似的，追问：“鬼故事而已，你脸红什么？说来听听。是不是我没看懂？”
吴呦呦招架不住，猛然想起八百米补考，就把整张脸伸到季健康面前去，瞪大眼睛：“季健康，你看着我的眼睛——你觉得我瞎不瞎？”
吴呦呦以为能唬住季健康呢；谁知道季健康立刻把脸凑的更近，仔仔细细地端详着她的眉眼。
格陵大每月为每个食堂补贴二十万元，故而饭菜的气味，总是很赞很丰富。
种种暖暖香香的味道，促成了什么在发酵。
有情侣互换餐盘里的菜，也有情侣互坐大腿上喂饭。
有男生先吃完了，耐心地等对面的女生。
有女生把脸凑到男生面前，那男生便仔细地看她。
最后下了结论。
“瞎不瞎都挺好看的。”
下午没有课，吴呦呦也没有去资料室。一个人跑到图书馆去看小说。
看得头昏脑胀，走出图书馆后还是满脑子痴男怨女。
现在的小说又都是不黄不成文，痴男怨女成天啪啪啪……
她看看时间，打算叫小佳出来，到肖记去吃牛肉面。
电话接通，小佳那边人声鼎沸：“呦呦，你下午跑到哪里去了？电话也不开。快点坐校车到鱼米村来，我们在一家新开的土家菜馆。”
她听见背景里有季健康的声音：“让我和她说。”
“我约了人，不去了。”她赶紧把电话挂断。
不到一分钟，她就收到季健康的短信。
你约了谁？
吴呦呦没有回短信，也不想去肖记，索性回寝室去烧水泡面。
小佳十点钟才哼着歌回寝室：“呦呦，你今天不去真是太可惜了。那家的特色菜超级好吃。就开在村口的小二楼。”
吴呦呦闷闷道：“竟敢开在小二楼。看它撑多久再说。”
“心情不好？”小佳搂着她的脖子笑，大概是今天小郁把她哄得特别好：“咦，怎么今天你不问‘季健康在干什么呢’？”
正在费力脱靴子的团支书抬起头来警告：“我知道很多拟声词的——啵啵啵，啊啊啊，呜呜呜，噢噢噢，嗯嗯嗯……”
“在抽烟！”
吴呦呦往床上一倒，蒙住了头。
她放在书桌上的手机突然响了一声。
“你有短信。”小佳推推她，“看不看？我拿给你。”
吴呦呦从被窝里伸出一只手。小佳把手机递给她。
短信还是季健康发来。
明天的游泳课，我想看到你。
作者有话要说：我真是个好人，没有让吴呦呦走上保研路……
8
8、第八集 ...
格陵大自从建起恒温游泳馆之后，就开设了游泳选修课。
每年上十二节课，只要能赤手空拳游上十米，就算及格。
本来校方开设游泳课的初衷是希望多元化的运动方式能够培养出多元化的大学生。
结果呢，浪里白条，碧水小将没有培养出多少，倒是形成了一个风俗——你要是喜欢谁啊，就把她/他拖下水去。
常规动作有扯、推、踢、拉、踹、拽、拍。
当然，过程中难免会有尖叫，挣扎，强抢民女，拉郎配之类的情况发生。
于是馆内一度贴出过一条标语——请同学们不要在池边嬉闹，不要推撞他人入水，否则等同违纪处理！
这句话贴在高处，黄底黑字，非常醒目。
但突然有一天，游泳馆开门迎客的时候，违纪两个字变成了表白。
请同学们不要在池边嬉闹，不要推撞他人入水，否则等同表白处理！
而且毫无改动痕迹——根本是整条换下。
来上课的学生们都疯了！那天是格陵大历史上促成情侣最多的一天。情人节，七夕，圣诞夜，在强大的泳池面前，统统都逊透了。
据说经管院的一位系草，叫盛赞的，那天被全系女生推下去二十多次，反反复复，源源不断。
后来他都不敢上岸了。
很快校方查出来，修改标语是药学系的一名大三学生干的好事。
那名学生叫孟觉。
深感无力的校方没有处罚他；硬生生挂了一年，等他离校了才撤下来，留下空白。
但是据说，这位孟觉师兄整个大学时期，没有把一个女生拖下水过。
犹记得去年的这个时候，小郁和男生在池边疯闹，不小心把班花小佳撞下水去。
浮起来的美女根本没意识到自己的眉毛已经溶掉半根，非常兴奋：“啊！有人撞我！有人撞我！”
小郁没有见过秃眉毛女孩子还那么好看的——于是他们就在一起了。
昨天晚上吃饭的时候小佳郑重警告小郁，千万不要踢自己入水：“我最近手感特别好，眉毛都画很漂亮——如果使坏，我要你好看。”
“我不会。”小郁看季健康在发短信，又道，“我看吴呦呦这次逃不掉。”
体育老师是孕妇，故而不打算下水。泳池还有四个救生员盯着，都知道学生会疯闹，只要不出现溺水情况，他们一般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游泳课的学分是学校送给你们的，你们就好好玩吧。”
和八百米不一样，这两个学分对吴呦呦来说毫无压力——她会狗刨。她甚至还教会了团支书狗刨。
但是她满腹心事，暂时还不想下水。
小佳陪她坐在泳池边，小腿浸在水里：“好多人。听说上一级还有人没考过，今天也来练习。”
吴呦呦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
不知道为什么在人群中她特别容易看见季健康。
肩宽腰窄的他穿了一条黑色的平角泳裤，裸着上身，正和小郁一起，抬手抬脚，把不断挣扎的班长扔进泳池。
班长把正练换气的团支书砸沉了……
季健康和小郁拍着手大笑。
小郁指着泳池中对班长大打出手的团支书，反手一拍季健康的胸膛——季健康虽然还在笑，可是却把他的小臂挡开了。
吴呦呦突然明白过来自己在决战之夜，碰到季健康哪里了，他才那么大反应。
又害羞又兴奋，仿佛发现了新大陆一样，她附耳对小佳说了一句悄悄话。
小佳嘿嘿嘿嘿地笑起来：“是啊。你不知道吗？”
小佳又附耳对她补了一句。
吴呦呦瞪大了眼睛：“是吗！”
然后两个人就开始叽叽喳喳地咬耳朵。
少儿不宜，就不赘述了……
不知道为什么在人群中季健康也特别容易看见吴呦呦。
她玲珑浮凸的身体裹在花青色的斜肩连体泳衣里，坐在泳池边上，和小佳小声说笑个不停。
那表情，和班会上看小册子时一模一样。
说到得意处，两条小腿还一弹一弹地拍着水。
让人一看就想把她推到泳池里去。
小郁拍了一下季健康的背，走开了。
季健康便朝吴呦呦这边走来。
小佳说的特别起劲，突然想起一件事情，贴着吴呦呦的耳朵问了一句：“你和他说了吗？”
吴呦呦的心沉了一下，摇摇头：“没有。没有机会。
“你昨天不肯来吃饭，我还以为是怕尴尬呢。原来是还没说啊。”小佳耸耸肩，“没关系，还有大把机会。”
吴呦呦想起星期六晚上的事情，有些苦恼，就对小佳说：“我有件事情想和你说，你别告诉别人。”
小佳眼睛都亮了，满口答应：“你告诉我的事情，我哪件没有守口如瓶？来吧，说吧。”
“我……”
吴呦呦又有那种被纸团击中后脑勺的感觉了。
她打了个寒噤，转过身去，看见季健康不知何时站在了她身后。
这人真是耳朵好啊！一要说他的坏话，便千里闻风而来。
吴呦呦正在生闷气，也没深想，直接对季健康翻了个白眼：“不要偷听。我和你不一样，我已经戒了口头禅。”
季健康本来兴冲冲走过来想做坏事，听吴呦呦这样说，顿觉莫名其妙，什么兴致也没了，哼一声，腿一伸，扑通一声跳进泳池。
溅起的水花，淋了吴呦呦一身：“喂！”
季健康的头发短且韧，浸了水就全往后拨，露出额头：“这里没人姓‘喂’。我姓季，叫季健康。我比亚健康还可怕。”
看他游走了，吴呦呦赌气道：“小佳，我不想说了。你去找小郁吧。我自己坐会儿。”
靠两下狗刨闯天下的不止吴呦呦一个。
特别是有些男生把发型看得重如生命。
发型塌了，等于天塌了。
既不敢带泳帽，又不敢让头发打湿。
于是都勉力伸着脖子露出水面，四肢在水里拨啊拨。
季健康和小郁就使坏，或者潜下去拉他们的腿，或者突然跃出水面，把他们整颗头往水里按。
露额头会死星人纷纷毙命——有人整帘刘海把鼻子都遮住了；有人的扁脑壳现形了。
还有浸了水，整顶发型依然坚韧不拔的，被嘲笑的无地自容，一个猛子扎下去，不愿再起来。
整个泳池一片鬼哭狼嚎，女生却指指点点，笑得前仰后合。原本心情不太好的吴呦呦也不由得咧开嘴，笑出声来。
两只脚不经意地弹着水，十根脚趾头就像十颗菩提子一样，小巧可爱。
有个又高又壮的男孩子已经注意吴呦呦很久了，见她心情愉快，于是啪嗒啪嗒带着满身的水珠走过来，一屁股坐在她身边：“嗨，吴呦呦。”
吴呦呦微笑着抬起脸——她上大课的时候见过这个人，知道是另外一个班的，但一时想不起名字：“你是？”
那男生自我介绍：“我是二班的阿邱。”
吴呦呦仍然没有印象，但礼貌回应：“哦，你好啊。”
阿邱单刀直入：“我听说你们班的季健康欺负你。”
什么？
吴呦呦下意识地往泳池里瞄——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打闹中的季健康好像也正在往这边看呢。
“谁说的？没有这回事。”
阿邱道：“这个学期以来，我听你说话总是怪怪的。后来才知道是和季健康打赌——他非要你戒掉口头禅，不是吗？”
吴呦呦一怔——这件事情怎么传到外面去了呢？
她真的除了不在季健康面前“我妈说”“我妈说”之外，在其他人面前也很少说了吗：“是吗？我没有说过口头禅了吗？”
阿邱道：“是啊！以前我最喜欢听你说话，一听就是很乖的女孩子。”
吴呦呦没有注意阿邱说了什么。
这个转变太奇妙了，连吴呦呦自己也没有察觉到。
难怪妈妈也会赞扬她有主见：“呦呦，妈妈从来不是要你听话。妈妈是怕你太软弱——听别人的，不如听妈妈的。”
“现在看见你有这么大的转变，妈妈还有四个字送给你——君子慎独。”
“如果你能够在人前人后都做到有原则有主见，对自己负责任，听不听妈妈的话根本不重要。”
君子慎独。
一想到星期六晚上在资料室门口看到的那一幕，吴呦呦就有点郁闷。
季健康背着她抽烟了。
虽然这不在吴呦呦和季健康的协议之内，但不知不觉中她对季健康的要求，已经高于那个协议了。
季健康怎么会不是君子呢？吴呦呦有点失望。
她出神地望向另外一边，声音闷闷地：“嗯，我和他有协议。我戒口头禅，他戒烟。谁输了谁请全班喝奶茶。”
阿邱以为她是为了协议而苦恼，又坐近了一点，真诚地开解：“吴呦呦同学，我觉得你的口头禅很可爱，没必要改。你和那种没风度的人较劲干什么，不要理他。”
季健康朝这边游过来了。
吴呦呦：“……还是谢谢你。这是第一次有人说我的口头禅不讨厌。”
阿邱咧嘴一笑，突然伸出右手，一掌将吴呦呦打下泳池。
9
9、第九集 ...
猝不及防被阿邱一掌拍来，吴呦呦整个人失去重心，头朝下扑通一声倒栽入水，瞬间没顶。
水里根本睁不开眼睛，张开口鼻就连连呛水；吴呦呦慌了，四肢胡乱挥舞。
不远处与班长恶斗的团支书啊一声，无心恋战，赶紧连刨两下：“不要怕！我来了！”
幸好水中早有一双结实的手臂伸过来，一把抱紧吴呦呦的腰，举出水面。
小佳眼明手快，死死抓住吴呦呦的手腕，和小郁一起将她拖上岸：“我去拿浴巾。”
亏那阿邱还笑得出来：“吴呦呦，你真的没有化妆。你是天生皮肤白啊。”
吴呦呦瘫倒在池边，抹一把脸，连咳几声，狼狈透顶。
“喂，你！”大为恼火的季健康一拍水面，指着阿邱，“这是干什么？”
阿邱摊摊手：“我的举动很明显。大家都知道。”
“要捉弄找别人，别打吴呦呦的主意。”
“季健康是吧？你的自由式不错么，”阿邱倨傲道，“这样——我和你比赛游一个来回。我赢了，你和吴呦呦的协议，就此作废。”
季健康脸一沉：“多管闲事。”
那些发型都塌掉的男生也起哄：“就是，就是。这是季健康和吴呦呦的事情。”
“我不是管闲事。我就是喜欢听她说口头禅。你们没有资格让一个女孩子连话都不敢说。”
小佳呆住了，直拽吴呦呦的胳膊：“这个人先把你推进泳池，现在又要为你出头——你什么时候招惹过人家了？”
吴呦呦也目瞪口呆地望着阿邱——莫名其妙！
小郁发现季健康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了，于是对阿邱道：“比也可以。不过，要是大季赢了呢？”
阿邱嚣张地回答：“他说怎么办就怎么办。我没意见。不过，你能代表他答应吗？”
季健康跳上岸，大步走过阿邱身边。
“我赢了，你以后就离吴呦呦远点。连她的一根头发也不许碰。”
阿邱没想到他这么狠，稍作犹豫，还是满口答应：“没问题。”
听说有人要比赛游泳，大家纷纷将泳道让出来，围在池边，雀跃地为自己班上的同学加油。
阿邱抢先跳上了四号跳台——赌注这样大，他要先把优势占住。
季健康则站到六号跳台上。
池水粼粼，一片澄明。
“吴呦呦！”季健康头也不回地喊她，“你喊口令。”
裹着浴巾的吴呦呦愣愣地看着他：“季健康……”
季健康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什么也没说。
她并没有喊阿邱。
但阿邱突然豪情万丈地对吴呦呦喊了一句：“我一定会赢的！吴呦呦，以后你想说什么就说什么。”
季健康就把头转回去了——再不开始，他就要揍人了。
“预备——”
吴呦呦还没喊完，按捺不住的阿邱突然抢先跃入水中，反应敏捷的季健康立即纵身跟上。
“抢了！抢了！”团支书气得哇哇叫。
阿邱知道自己抢了，但不后悔。
或者说，和季健康不一样，为了追求自己喜欢的女孩子，阿邱可以不择手段，全力以赴。
他只要赢这场比赛，怎么赢的不重要。
季健康更不会分心去想什么。一开始就失了先机，再懊恼也没有用，他仍要尽力把这一百米游完。
才游了头十米，先后已经很明显——阿邱比季健康高，又抢了半秒，入水后潜的距离比较长，季健康明显是追不上了。
两个男生都在尽自己最大努力往前冲。
吴呦呦拔腿往泳池那头跑，跑得比八百米补考快多了。
不知为何，她觉得自己跑快一点，季健康也可以游快一点。
小佳在后面追问：“阿邱赢了怎么办？”
吴呦呦一边跑一边叫：“我根本不会理他！”
触壁转身的时候，季健康敏捷的优势就体现出来了；后五十米他更是突然发力，慢慢追上——
但始终两人之间还有半米的距离。
“不对不对，”小佳发现阿邱游歪了，指给吴呦呦看，“啊……撞上了！”
阿邱不知道是不是胜利在望，过于兴奋，居然一头撞上泳道浮绳，呼噜噜整个人抱着浮绳在水里转了半圈。
季健康手一伸，率先碰到了池壁。
游泳馆的天窗外，一只花鼻子的流浪猫一跃而过。
“啊！大季赢了！”
季健康本来以为输定，最后是闭着眼睛埋头冲刺，心想就算输了，立刻上岸把吴呦呦带走。
听见班长，团支书等人的叫声，他才知道自己竟然赢了。
形势突然逆转，季健康将小臂枕在池边，十分高兴，甩了甩头发上的水珠，抬起下巴，对站在池边的吴呦呦眨了一眨左眼，笑得很灿烂：“天也帮我。”
受到这笑容感染，吴呦呦情不自禁地朝季健康走近了两步，腿一软，轻轻地跪在泳池边上。
她看看他手腕上的黑痣，又看看他的眼睛。
眼神是会出卖人的。尤其是在你喜欢的人面前。
他一看你的眼睛，便知道，因为他在水里，所以你也想跳下去一起。
季健康亮晶晶的眼睛也深深地回望着吴呦呦。
眼神是会出卖人的。尤其是在你喜欢的人面前。
你一看他的眼睛，便知道，如果你跳下去，他一定接住你。
就在情意渐浓的关键时刻，四号跳台却出了岔子。
阿邱本来发下豪言壮语，也有绝对信心赢得比赛，没想到却功亏一篑，一时有点讪讪。
上岸时又不小心滑了一跤，额头磕在了跳台上。
他一摸，摸出一手血来。
立刻有女生放声尖叫：“啊！流血了！”
吴呦呦闻声扭头，听是有人脑袋受伤，就弹了起来。
正想去抓她脚踝的季健康再一次扑了空，眼睁睁地看着吴呦呦走到了阿邱面前：“让我看看。”
阿邱坐在跳台上，捂着脑袋：“别，我怕吓着你。”
吴呦呦拨开他的手，仔细查看：“没事，皮外伤。”
她表情专注，手法认真，又掬起池水，替阿邱轻轻地清洗伤口。
阿邱疼得五官都扭曲变形，仍然忍住。
“我妈说池水含氯，是消毒成分。”吴呦呦道，“我妈说头皮伤就是疼，但很快就会好的。”
重新听到她的口头禅，阿邱心里非常熨帖：“我本来赢定了……”
他看见季健康已经上岸，皱着眉头朝这边过来。
男生对于情敌都非常了解——他们总会一瞬间变得十分小气。
季健康可不会管他头破血流，只会叫他赶快履行协议，连吴呦呦的一根头发也不许碰。
吴呦呦正在帮他清理伤口，没有注意到季健康面色不善：“行了，我能做的只有这些了。”
阿邱一把抓住吴呦呦的小手：“如果不是我昏头转向……季健康根本胜之不武，我虽败犹荣。你说是不是？”
他也不做君子。什么无聊的赛前协议，去他的。
季健康一下子停住脚步。
“你说是不是？”阿邱追问，仍将她的手攥得很紧。
吴呦呦一头黑线，明明是他抢秒，但又不好对伤员苛刻：“好了好了……我从一开始就不在意这场比赛的结果。”
“那太好了！”
这时体育老师也扶着腰出现了：“怎么回事啊。走，我带你去校医院。”
阿邱却抓着吴呦呦的手不松开：“你陪我一起去好吗？”
体育老师哭笑不得：“男子汉大丈夫，破点皮而已！再唧唧歪歪我可就揍你了！还叫吴呦呦陪你去医院，丢不丢人啊！”
阿邱紧紧攥着吴呦呦的手不放松；吴呦呦不得不一直把他送到男更衣室外：“你松开吧，这里我不能进去了。”
阿邱：“吴呦呦，等我伤好了，再来找你。”
吴呦呦松了一口气，蹦蹦跳跳地回到泳池。
她才不会再理这个人呢。她有很多很多话想和季健康讲，只想和季健康讲。
整班同学们都上岸了。
他们有的在劝季健康，有的朝吴呦呦这边看过来。
她本来挺开心——可是为什么大家的目光都不对劲了呢？
简直简直充满了可惜和怜悯，就好像要通知某门必修课只有她一个人不及格一样。
“怎么了？”她笑着朝季健康跑过去，“我……”
“你刚才说什么？”
“我……”她刚才说了许多话——吴呦呦猛然惊觉，自己是不是说口头禅了？
“不承认？没关系。大家都听到了。”季健康没看她，看着自己的手，刚才触壁时太用劲，指关节有些疼，“你输了。”
他的态度怎么前后判若两人呢？刚才，刚才他不是这样的。
吴呦呦心下一跳，大脑发胀——自己确实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说过口头禅，刚才看到有人受伤，情急之下才会那样说。
“……那是我妈教我的，我才那样说的呀。”
团支书站出来替吴呦呦说话：“呦呦的妈妈是神经外科的护士长，教过她一点急救常识。这，不能算犯规吧？”
小佳也想替吴呦呦讲两句好话，还没张嘴呢，小郁把她扯回来，悄悄地摇了摇头：“大季真生气了，别惹他。”
“为什么啊？”小佳着恼地问，“刚才不还好好地吗？”
是啊，本来是很好。一个不遵守赛前承诺，一个破戒，这都算了。两个人还一起说他胜之不武，说不在意比赛结果。
当季健康是什么啊？他来上游泳课前多开心啊，逆转比赛多兴奋啊。
可原来都是无谓之举。
小佳：“……不是呦呦不把协议当回事儿，是阿邱受伤了。”
是啊。幸亏只是受伤，不是溺水。受伤就让他抓着手不放了；溺水的话——吴呦呦不是还会做人工呼吸么。
小佳：“这不是生气，是嫉妒吧？”
这个么——大部分男生的字典里没有嫉妒这两个字。就好像大部分女生的字典里没有避嫌这两个字一样。
看季健康没有表情，吴呦呦急了：“难道我输了，你很高兴？”
“输了就是输了，没有借口。什么胜之不武，虽败犹荣。”季健康将脸转向一边，“你要是不在意，就早点说。我根本不想接受这么幼稚的挑战。”
“什么幼稚？你又觉得我幼稚是吧？你早就输了！”被季健康的冷淡反应给伤透了，吴呦呦脑子一热就喊出声，“你上个星期六在资料室吸烟了！”
季健康没想到这个时候她终于肯承认了。肯承认她去过资料室了。
他立刻抛开刚才的话题，追问：“你看到了什么？你为什么不进来？”
“我看到你吐烟圈，呛着了还去开窗户！”吴呦呦气愤地攥着小拳头，“我想，还是放你一马算了，就走了。”
可他现在反咬她一口，还死死咬着不放。
季健康暗暗松了口气，原来她只是看到这个。
那只猫说的不对。这些天他一直担心的事情并没有发生。
如释重负的感觉席卷全身，季健康朝吴呦呦走近了一步。
算了。都算了。他的话也说得太重了。
她的口头禅只是在一开始刺疼过季健康，令他恼怒，并立下协议。起初他只是不想输；后来他真的开始戒烟；再后来他根本不介意她有没有破戒。
只要她没看见那绝对会令人误会的场面，一切都好说。
“你当时在给我发短信，我根本不知道你会来资料室。”
看季健康竟然承认，男生都大为不解——不可能啊，大季早就把烟戒得干干净净了。
一提到短信，吴呦呦更加郁闷：“我送你四个字——君子慎独……”
“哎唷，小学妹还蛮有文化的啊。”
突然一名围观了很久的学姐袅袅娜娜地走了过来。
10
10、第十集 ...
“不过你也别太得意。那天是我抽烟，然后亲了季健康一下——他只是把我的烟气吐出来。”学姐走过来，大大方方地拉住季健康的手，替他作证，“小学妹，你应该也看见我了吧？吸二手烟不算犯规。季学弟，你没有输。”
吴呦呦张大了嘴，眼中满是惊诧慌张，说不出话来。
她给季健康发了最后一条短信之后才蹑手蹑脚走到资料室门口，所以只看见季健康去开窗户，学姐取笑他，说他好久没抽烟结果呛着了。
她并不晓得原来还有这么一段绮丽的因果关系。
学姐的解释真是离谱。
季健康的心情急转直下，糟到透顶。
他只想把在资料室发生的事情忘干净。也许在很久很久以后，会拿出来讲给吴呦呦听，让她取笑自己；但绝不是现在。
他虽问心无愧，但不希望这个时候发生什么让彼此不快的误会。
现在她可以有任何一种情绪，但绝对不要是不在乎。
如果她介意，她生气，那都好办。
可是，如果她真的一笑而过，他要怎么办？
在场的所有人都开始自动脑补那画面——学姐亲了季健康，还把烟气吐进他嘴里——哇，那得吻得多激烈啊。
不仅吻了吧？贴的那么近，手手脚脚都放在哪里啊？学姐的身材看起来不错啊。大季不吃亏啊！
奔放的师姐啊——小佳心想，女孩子主动果然双方都不吃亏！
只是可怜了吴呦呦，出师未捷身先死。
吴呦呦眼睛里闪烁着难以置信的光芒，肩膀塌下去了，脖子塌下去了，脑袋塌下去了。
她不知道是应该讨厌季健康抽烟呢——可他明明没抽；说他没抽吧，他又和学姐接吻了……怎么接吻的，那真是越想越惊心。
不会还看了她的短信——然后一边取笑她，一边亲热吧？
吴呦呦摸了摸冰凉凉的胳膊，又委屈，又生气，又难过，又心痛——种种复杂的情绪，油然而生。
“喂，吴呦呦，你看着我。”她听见季健康在叫她，“你看着我……”
她听不清楚，也不敢抬头。
她只能低头看他踩在地上的一对赤脚。
旁边是学姐的一对赤脚。
一大一小，一黑一白。
吴呦呦轻轻地说：“原来是这样——你一心想我输。”
她突然眼睛一闭，鼻子一捏，纵身跳进泳池。
同学们惊呼一声。
季健康想也没想，立刻跟着跃入水中。连一直贴着他的学姐都被带了个趔趄，险些狼狈摔倒。
但吴呦呦在水中还睁着眼睛，奋力把他伸过来的手打开。
季健康一把没有捞住她，慌了，居然呛了一大口水。
一串串的气泡从口中冒出，吴呦呦使劲地往下潜。
直到胸腔里所有的闷气都排出去了，滚烫的思想也因清凉的池水平息了。
池底只有她一个人，整个世界好平静。
她拨动双腿，浮上水面，露出一个湿淋淋的笑容。
她先对小佳说：“咦，我好像，好像学会换气了。”
然后又对整班同学笑：“好。愿赌服输。我请大家喝奶茶。”
不知道为何，终于这场较量有了胜负，大家却都觉得有些惆怅。
季健康和吴呦呦的协议早已经不是他们个人的较量。
虽然没有一场较量会是永远的势均力敌，但其实大家都更想能够维持这种平衡。
一旦失衡，没人是赢家。
整班同学各自回男女更衣室去洗澡换衣，然后在游泳馆门口集合。
女生本来就很磨蹭，磨蹭之余还要安慰输了的吴呦呦；男生在游泳馆门口等。
当然没忘记调戏季健康关于学姐的事情。
“大季，学姐倒追你啊？”
“大季，学姐长得不错嘛。”
“大季，你赢了还不高兴啊……你你你君子动口不动手！”
好容易女生出来了。
所有女生的头发都吹干了，臭美的那几个都化好妆了，可见是故意要让男生死等。
她们走过季健康身边的时候，一个个都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吴呦呦输了，等于所有女生都输了。
小佳陪着吴呦呦走在最后面。
吴呦呦穿的是一件斗篷式的短外套，脚上套着一双毛茸茸的短靴。她一边走，一边从小挎包里拿出钱包。
男生看当事人连皮夹都拿出来，就放心了：“我们就知道，吴呦呦才不是输不起的性格呢。”
吴呦呦低头查看钱包里有多少钱。
一杯奶茶四块五，全班四十个人，四十乘以四块五——四五二十，四四一十六……
一双长腿拦在她面前。
“钱够不够？”
季健康本来有很多话想说，看她在数钱，不知为何就问了这句话，并且去裤兜里掏皮夹。
吴呦呦生硬地抛出两个字：“够了。”
也不知道是说钱够了还是他够了……
她低着头绕过季健康——没料想包包的金属肩带，和他的衣服拉链缠在一起了。
吴呦呦皱着眉头奋力一挣，季健康的外套被她脱了半个肩膀下来。
“别动。”
季健康先整好衣服，然后低着头，使了点劲，将缠着的金属链子扯开。
他的头靠的很近，一瞬间吴呦呦真想一头撞上去。
季健康，为什么要这样欺负我？
电瓶校巴核载七人，于是大家决定由季健康，班长，团支书，小佳和小郁一起将吴呦呦送到西门起点。
其他人先走了：“吴呦呦同学，我们去教室等你和你的奶茶了哦。”
小佳一跳上车就挤开季健康，对吴呦呦道：“我和你坐一起。”
小郁的性格比较老实，不知道该和季健康说什么，只好拍一拍他的肩膀。
季健康没有反应。
班长和团支书是一对经常吵架的父母，可是孩子们一开始闹情绪，便齐心协力地愁苦起来：“哎呦，不要哭丧着脸么。这样奶茶也不好喝了。”
吴呦呦笑一笑：“没有啊。我在想走哪条路比较近。”
小郁道：“不用想了，西门，十二栋，教一，图书馆，运动场，三食堂，鱼米村。这条线路虽然长，但是相对平坦，就是‘勤径’难过。”
“哦。谢谢。”
校车师傅说：“去鱼米村啊？另外一条校车线路经过的嘛。为什么不坐校车要走路呢。走路要走大半天。校车还是免费的呢。”
没有人回答他。
过了一会儿吴呦呦才说：“因为我不赶时间呀。”
一路上大家都很沉默，没人说话。
除了在一个转弯的地方，师傅一甩方向盘，差点把吴呦呦给抛出去之外，没有什么大事发生。
不过在她差点被抛出去之后，季健康就拍拍小佳，和她换了位置。
她怎么能坐个校车都这样惊心动魄。
吴呦呦怕包包的带子又和他的拉链缠住了，就侧着身子坐。
西门是终点站，吴呦呦跳下车，活动了两下关节。
校车师傅：“其他人呢？你们不下吗？哈，我这成你们的专车了。你们去哪？”
团支书：“小老婆，会不会太勉强啊？”
“不会。”
班长：“吴呦呦同学，钱够不够啊？要不要季健康先借你一点？”
“不要。”
小佳：“呦呦，我陪你走。”
“不用。”
小郁：“西门，十二栋，教一，图书馆，运动场，三食堂，鱼米村。你就走这条线路，不会错。”
“嗯。我走了。”
她倔强的样子看得季健康心内十分难受；他突然出声：“总得有人监督吧？万一我们一走，她就跳上另外一辆校巴——谁知道。”
本来吴呦呦不打算再惹他，一听他这样说，又情不自禁地攥紧了小拳头：“你当谁都跟你似的，一心想我输！一肚子坏心思！”
“你说什么？”季健康一伸腿跳下车来，“谁有坏心思了？”
眼看春天的那场历史又要重演，班长赶紧劝：“好了好了，我们相信吴呦呦。”
吴呦呦悲愤地对团支书说：“我不会投机取巧的。”
“你八百米只跑了开始的五十米，和最后的五十米。中间就在躲猫猫。”
季健康这句话可把吴呦呦伤透了。
“你！”
她再也想不到什么词形容这个坏人了。
亏她还绞尽脑汁编一个鬼故事，跑到资料室去想吓他一跳，然后对他说——
你不怕鬼故事啊？那接下来的话就更不会吓着你了吧——季健康，我喜欢你。你……喜欢我吗？
吴呦呦索性拔腿就往前走，啥也不说。
班长：“算了，大季，上车吧。她要怎么走就随她去好了。”
小郁：“大季，你非要她跑断腿啊。”
小佳和团支书也生气了：“季健康！再逼她，你要后悔的。”
返程的校车从吴呦呦身边擦过；她看见车上的小佳和团支书都伸着胳膊对她指指点点。
她疑惑地指指自己，又朝后看——原来是季健康双手插在口袋里，不远不近地跟在她后面。
吴呦呦怒了：“干什么！你要亲自监督我是不是！”
她口气很冲，季健康心里也莫名烦躁：“是！”
吴呦呦狠狠瞪了他一眼，头也不回地往前走。
小郁选的路线并没有问题，这已经算是校园里最平坦的一条路线了。
但吴呦呦不想让季健康跟着，就奋力跑了两步。
她跑得实在太慢了，季健康走快一点还是能跟上。
他想叫她别跑，三千米，有上坡，有下坡，有阶梯，还得绕湖。走下来会累得够呛。
可是说出来的却是——
“喂，吴呦呦！你那两条腿，又细又短，怎么可能跑的过我？省省吧。”
这句话就跟兴奋剂似的，让吴呦呦又紧跑了两步。
“你怎么越叫越跑。”
然后他就再也没有说话了。
最难走的一段路是一条阶梯，还有正式的学名——“勤径”。共有一百三十三级。
一想到季健康就在她身后两三个台阶的距离不紧不慢地走着，监督着，吴呦呦就告诉自己绝对不能停。
到最后吴呦呦是手脚并用爬上去的。
爬上去后她就跌坐在路边，不停地喘气：“我……我不管了，反正我要坐一会儿……也没说不准休息……”
季健康就在她对面站着，也不喘气，也不说话。
等吴呦呦再抬起头来的时候，季健康不见了。
她赶快站起来拔腿就跑，一直到跑不动才停下来。
她心里暗暗盘算，至少跑了两三百米了吧？季健康追不上了吧？
作者按：实际上只有五十八米……
吴呦呦靠着路边的邮筒喘气，一摸脸上，脖子里都汗湿了。
她浑身难受，拿出纸巾来擦汗。
内衣下沿也汗湿了……澡白洗了……
一瓶乌龙茶和一瓶柚子茶伸到她面前来。
原来季健康去买饮料了：“你喝哪个？”
吴呦呦觉得整个世界都灰暗了：“不要！”
她拔腿就走，季健康闪身拦在她前面，低头看看手里的饮料，又对汗流满面的吴呦呦道：“不喝不准走了。我带你去坐校车。”
到了现在，他还看低她。
“不！”
她伸手把季健康推到一边去——悲催地，挎包带和他的衣服拉链又缠上了……
你们是一家加工厂出来的，失散多年的情侣吧……
吴呦呦正要奋力一挣——
“干什么？再脱，就光了。”
吴呦呦停住了，不敢相信地看着季健康。
他这是说什么昏话？看她现在精疲力竭，还要来占两句便宜？
“脱光了正好，你去找学姐啊！”
“我为什么要找她？我就找你！”
11
11、结局 ...
季健康低头看着她，也不帮忙扯开。
两人僵持了数十秒。
吴呦呦扯着小挎包，试着往前走两步；季健康也往前走一步。
她再走两步，季健康还跟着。
好像被她拉着走是十分适意的一件事情。
吴呦呦背对着季健康，气得双肩直抖。
在这样暧昧又尴尬的气氛中，季健康拧开乌龙茶的瓶盖，喝了一口。
既然她是介意，那就这样走到鱼米村去好了。
吴呦呦受不了了，猛然把包打开，拿出钱包，然后整个挎包往季健康怀里一塞：“给你给你。”
“喂，你看看我有几只手，能拿这么多东西吗。”季健康喊她，“吴呦呦！讲点道理。”
吴呦呦停下脚步，转过身来，从他手中抽走乌龙茶，一边走，一边打开，喝了两口。
不对劲……
“没错。我喝过了。”
他一边说，一边把柚子茶也打开喝了一口……
好容易走到了鱼米村，受尽摧残的吴呦呦看见奶茶店的招牌跟看见亲人一样，两腿直颤地冲过去，将一百八十元拍在柜台上。
“老板，四十杯奶茶。”
她单线程的大脑突然想到一件事情——四十杯！那有多重啊！还要提着走回教室去！
“好的。”老板笑嘻嘻地数了数钱，“二百二十元。”
“什么时候涨价了？”吴呦呦大骇，“我上次来买还是四块五一杯。突然就涨到……涨到五块五吗？”
“原材料涨了，我们不涨不行哟。”
季健康把挎包递给她，吴呦呦赶快翻各个角落，暗袋，还有零钱包，加一起也不够：“我……我不够钱。”
老板看看吴呦呦，又看看季健康：“那就少买几杯好了。”
吴呦呦为难了：“不行啊，我们班有四十个同学。”
老板又看看季健康：“这样啊，我知道了。可是我们小本生意，也不能吃亏啊。”
季健康背靠在柜台上，把自己的皮夹掏出来，在吴呦呦眼前晃晃：“要不要？”
吴呦呦只好说：“先借我四十。”
季健康打开皮夹，但是只拿出来二十元：“我们买那么多，算便宜点。”
他只是随口这么一说——季爸爸总告诉季健康，做生意么，就是漫天要价就地还钱。
但奶茶店的老板生气了，感觉被侮辱了，觉得不反击不行。
“这算什么多呀？”他挥舞着盛珍珠的长勺，叉着腰就开始数落，“以为我不知道你们这些小情侣呀？上次也有一对，说是刚公开，来买了六十九杯奶茶请全班同学喝，四百块不用找——多豪爽！你们才买四十杯，还叫我算便宜？”
老板没说那是一对读建筑的男生……
可他强大的气势已经如同一挺机关枪，哒哒哒把无力反抗的吴呦呦扫射到千疮百孔。
吴呦呦口吐鲜血，挣扎道：“我们不是……”
“小姑娘，我不是说你。我主要是说他。长得挺帅，皮夹也鼓，没想到小气得要命，还叫女生付账。女生不够钱，还要问你借——”老板继续扫射季健康，“不看好！不看好哟！”
他总算把季健康也打死了。
奶茶店老板得意洋洋地看着这一对生涩的小情侣脸都涨得通红，女生的头都快垂到地上去了。
所以说，现在的大学生在两情相悦上面还是需要再教育啊。
他豪情万丈地把那叠钱一折，塞回女孩子手里：“收起来，叫你男朋友出钱！他不出钱就不要跟他好了。鱼米村这边住很多好男生，你这么可爱，就在这里站着，我保证不出一会功夫，肯定有人来和你搭讪。”
那浓眉大眼的男生颤抖着手指从皮夹里拿出三张百元大钞：“老板，我请求你，我拜托你，赶快做奶茶。”
老板开始泡茶包，吴呦呦和季健康站在店外等。
老板探出头来：“你们可以先去逛逛再来拿。”
两个人都没有动。一左一右地站在奶茶店外，默默地回血回气。
一个帅，一个俏，有学生经过，不免好奇地看了他们几眼。
突然一个男生盯了吴呦呦一会儿，就直直地朝她走过来——
吴呦呦立刻闪到季健康那边去，亲密地靠住，戒备地望着那个男生。
她动静很大，那男生奇怪地看了她一眼，对老板道：“柠檬蜜买一送一啊？给我两杯。”
啊……就是老板，害她自作多情……
靠在墙上的季健康低头看了吴呦呦一眼，突然伸手把她的腰搂住了。
吴呦呦吓了一跳，下意识地挣了一下，没有挣开。
季健康反而搂的更紧了。
她的外套是斗篷式的，他的手就直接贴在她的打底衫上，掌心有点烫。
在泳池救吴呦呦起来的时候，季健康已经知道她的腰很细很柔软。
反正是在斗篷下面，他大着胆子轻轻抚了一下她的腰，又抚了一下。
不知为何，她整个人开始奇怪地微微颤抖，好像站立不住似地，双颊绯红，眼神泛起雾气，明明白白地对他告饶——季健康突然意识到了什么，连忙松开。
他感觉喉咙有点干，一种异样缱绻的感觉漾满全身。
老板探出头来，一人送一杯柠檬蜜：“喏，别说我小气，这是请你们喝的。下次还要光顾我呀。”
两个人低声说话。
“在泳池那里，不也……”
“那时候我很怕啊。”
柠檬蜜有点酸，又有点甜，还有碳酸气泡，一拱一拱地往上冒。
奶茶做好了。
老板找了个大箱子给他们装奶茶：“装得下，没问题，上次那对情侣也是这样装来着。男生来！箱子抱着！女生来，吸管拿好哦。”
吴呦呦问季健康：“重不重？”
“不重。”
“还要走好久呢。”
“没关系。”
老板一直目送他们走出村口——这才是小情侣的样子嘛。
“你说是不是？”他转身问趴在窗上的一只花鼻子流浪猫。
不过猫当然不会回答他啦，只是懒懒地舔一舔爪子。
走到老图书馆门口，吴呦呦停住了。
“怎么了？”
“我要上洗手间。”她呐呐道。
两人先后去上了厕所，回来后坐在图书馆前的石凳上休息。
已经到了黄昏，所有的学生此时大概都涌向了食堂。老图书馆人影寥寥，只有香馥的桂树和天边的晚霞陪伴着他们。
季健康没话找话：“我们班有多少人来着？”
吴呦呦恍了神：“两个。”
“两个？”
“不是不是，四十。”吴呦呦赶紧纠正。
季健康也想明白了：“哦，只有我们两个是吧？”
吴呦呦没说话，把脸转过去了；一会又转回来轻轻地说：“是啊。我刚才就是这样想的。”
看着她耳垂上的那颗裸色珠子，季健康又问：“你妈妈是护士？”
“嗯。”
季健康便把手臂往她面前一伸，有点耍赖似地：“有没有教你怎么按摩。”
吴呦呦知道他还是累了，身体便侧向他这边，稍稍用劲地从肩头到手腕，认认真真地，又捏又按。
这是她第一次摸到他手腕上的黑痣，心里特别温柔欢喜。
季健康手臂上的肌肉结实且硬；吴呦呦不得不道：“喂，你要放松。不然我怎么捏呢？”
岂料他对她眨一眨眼睛：“是不是很厉害。”
原来他是故意聚力，好对她显示一下他的力量。
吴呦呦的心又荡漾了，掩饰地问道：“你妈妈呢？你妈妈是做什么的？”
季健康迟疑了一下。
“她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
难怪他不喜欢听她说口头禅！
吴呦呦停下手上的动作。
“对不起。”
“没什么。”季健康摇摇头，“她去世的时候我还很小，根本没有印象。不过一听你‘我妈说’，‘我妈说’，不知道为什么，就很反感。”
“我爸说，我的名字是我妈妈起的。”沉默了几秒，季健康又说，“所以当时很生气——就骂了你。”
他问吴呦呦：“你不会觉得我没风度吧？”
吴呦呦大力摇头：“不会不会。”
“呦呦，”季健康又说，“我不是一心想你输。我其实……我接个电话。”
他拿出手机：“班长的电话，可能是催我们回去。”
吴呦呦惊讶地发现，季健康的手机挂绳好像就是自己弄丢的那个毛线鹿头……
季健康对电话里道：“等不及就别等了。”
班长的声音压得极沉，配着潺潺的流水声，听起来好有古风。
“谁还真的稀罕那一杯奶茶啊！大季，你要好好哄哄吴呦呦。”
背景传来团支书的咆哮：“你别以为我不敢闯男厕所啊班长！”
季健康看了一眼吴呦呦，她正看向他这个方向，眼里充满了疑惑。
“我知道。”
“人吴呦呦可是……”
团支书破门而入了：“你偷听我和小佳说话就够阴毒了，居然还偷偷打电话……你想干什么……”
在手机被抢走之前，班长拼尽全力，大声说出了最后四个字：“喜欢你啊！”
啊，在场的人都惊呆了……
看了通讯记录更呆了……
班长在男厕所对季健康隔空表白……
班长你好扭曲……
“那个……”吴呦呦走到季健康身边，“你手机给我看看。”
“等一下。”不敢置信的季健康快速翻阅着短信。
吴呦呦发来的短信他还没有删。
他就知道鬼短信一定有鬼。
“那是我的……”
季健康一把将手机举过头顶。
“我捡到了就是我的。”
星期六的晚上吴呦呦给他发了十七条鬼短信。
季健康又连起来看了一遍，终于明白了。
吴呦呦按照短信里的路线，从寝室走啊走，一直走到资料室去，找她的心上人。
吴呦呦跳着要去够季健康的手机：“还给我……”
季健康仍把手机举得很高，但另一只手揽住了吴呦呦，不许她再乱跳。
“给你也可以，你先回答我一个问题——你星期六晚上去资料室干什么？”
“我准备吓你一跳。还给我……”
“还有呢？”季健康接着问，“只准备吓唬吓唬我？不是要找心上人？”
吴呦呦疑窦顿生：“刚才到底谁的电话？说什么了？”
季健康反问：“你怕谁给我打电话？你怕谁说什么？”
“我……”吴呦呦急得直蹦，她怎么以前没有发现季健康这么喜欢发问，“你好多问题！”
“你难道没有问题问我？”
吴呦呦脱口而出：“有啊！”
“那你问。”
吴呦呦攥紧了小拳头：“没气氛！不想问！”
“那我问你——”
“你好多问题——”
“呦呦，我喜欢你。我只喜欢你。你喜欢我吗？”
吴呦呦一下子怔住了。不跳了。安静了。
季健康两只手都放下来，环着她，又问了一遍。
“呦呦，你喜欢我吗？”
“我不在意比赛结果。”吴呦呦轻轻道，“因为不管你输你赢，我都只喜欢你。”
闻言季健康一把将吴呦呦抱离地面，转了一圈，又转了一圈。
“放我下来！放我下来！”
“我不放。”季健康在她耳边低声道，“我又没摸你的腰。”
吴呦呦又急又羞：“不是不是，我的靴子！我的靴子飞出去了！”
听她这么说，季健康赶紧把她放在石凳上坐好。
果然她的脚上只剩一对连趾袜，两只小脚丫互相搭着：“本来只飞出去一只，结果，结果现在两只都没了！”
季健康笑着去把飞散在一东一西的两只靴子都捡了回来：“好了，我帮你穿上。”
王子半跪在地上，帮公主穿上水晶鞋。
“大季。”
“嗯？”
吴呦呦摸一摸他的后脑勺，问：“你真的再不抽烟了？”
“嗯。”
“也不和学姐亲热了？”
“废话！”
“可是，如果我还会不自觉地讲口头禅怎么办？”
季健康抬起来头来望着她：“你试试。”
吴呦呦眼睛里盈满笑意，把嘴巴张成O型：“我……”
季健康一下子就亲上去了。
因为她的嘴张着，两个人的舌头不小心碰到了。
就像上次她碰到了他的手心，这次也是一触即离。
那么柔软，那么温热的感觉，让吴呦呦一颗心小鹿乱撞。
季健康的眼睛又黑又亮，声音有些喑哑。
“你再试试。”
吴呦呦转了一下眼珠：“呃，我……”
季健康马上又亲了她。
这回吻的更加久，更加深入。
一开始两个人都比较拘束生涩，季健康太用力，吴呦呦又太笨拙，鼻尖碰到无数次，牙齿碰到无数次，不晓得为什么第一次会舌头那么顺利地就缠住。
只好不停地换姿势，调力道，变角度，但吻着吻着，便唇瓣契合了，柔软温热了，缠绵缱倦了，四只手都知道该放哪里了，两颗心也真真切切地感觉到彼此的剧烈跳动了。
当两人的嘴唇恋恋不舍地分开时，吴呦呦都有点上气不接下气了。
她摸着微肿的嘴唇，垂着眼帘，什么也看不清楚，只感觉得到恋人环在自己腰上的一对有力手臂，和轻轻的喘息。
“呃，我……”
“咳……要不然，这回亲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