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母淡淡一笑,道:“我看蓉哥儿也是精明的样子,官运上走不通,总有别的出路的。”又想起贾珠反反复复地病情,她也叹道,“说起珠儿我就担心,这都病了好长一段时间了,病情却一直反复。太医的叮嘱他也一直守着,也不知道是哪里出了问题。”

“老太太且放宽心,珠大爷是个有福气的,过了年后也许就会痊愈了。”尤氏安慰道,“我从北边买来了几株上好的人参,正好给珠大爷补补身子。”

“你有心了。”贾母点点头,叫人收了下来。

王氏恨不得现在就要煎药的人把人参炖了汤给贾珠送过去,她这段时间要担心贾珠的身子还要忙着照看贾宝玉跟贾探春,分丨身乏术,眼看着人都瘦了一圈。赵姨娘如今安着胎,贾政这些天都宿在了周姨娘处,王氏却是偷鸡不成蚀把米了。徐慧喝了一口茶,眼角扫到一身大红衣裳的史湘云笑着牵着贾宝玉的手跑了进来,一股脑地就冲到贾母怀里。

“老祖宗,今天我跟云妹妹去摘花了!”贾宝玉首先叽叽喳喳地说道。

徐慧才注意到贾宝玉手中握着几枝菊花。院子里的菊花都是贾母十分喜欢的,寻常也不许别人乱碰乱摘,可是看着贾宝玉手中的花枝,贾母半点脾气都没有,只乐呵呵地抱着两个孩子说着话。

史湘云到了荣国府后就像出笼的鸟儿那般,性子也跟着活泼开朗了不少,府里的东西没少被她糟蹋。好在也不知道是因为徐慧端庄过头还是史湘云感知到徐慧的严肃,她倒很少跑到荣禧堂来,也算是还徐慧一份清静。

从贾母处回来,徐慧便吩咐守门的婆子一定要看好,别叫几个泼皮猴儿进荣禧堂来撒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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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姨娘端着一碗安胎药,推开了赵姨娘屋子的门。她把盛药的碗放在赵姨娘手边,轻声道:“你也别顾着做针线了,仔细伤眼,先把要给喝了吧。”

“我总是想着姐儿,不知道她在二太太身边过得好不好。”赵姨娘的肚子已经有五个月大了,她脸上半点粉黛都不施,近看还能看到脸上有淡淡的黄斑。她只穿着一身普通的冬衣,脚边搁了几个汤婆子,榻上的案桌还放着绣笸,“我就是想着给姐儿做件衣裳,就算二太太不叫我见她,叫她穿着也好。”

“你还怀着身孕,这样思虑过重对孩子不好。”周姨娘复宠这么几年一直无所出,心里对生养一个孩子的念头也渐渐淡了,倒是把赵姨娘所出的贾探春看做自己亲生的,又贴心照顾赵氏肚子里这个,见赵姨娘这样深思倦怠自然是要多劝几句,“老爷对你极好,等你这胎生产完求一下他,兴许就能把姐儿要回来了。”

“你惯会劝我,我也不祈求这些了,只希望能平平安安生下这个孩子。”赵姨娘握住周姨娘的手,“前段时间老爷为我请了太医把脉,太医说我这一胎大约是个哥儿,我怕二太太容不下他…”

赵姨娘这话狠狠击中了周姨娘心头的伤。当年她跟二太太同时有孕,算着月份还是她的孩子更大一些,二老爷也是替她跟二太太寻了太医把脉,说两人的胎儿极有可能都是哥儿。二太太为了不叫她首先生出长子,竟害她小产,流了个成型的男胎,还落下终身不能生育的病根。如今二太太的儿子俨然娶妻生子了,可怜她那个孩子尚未来到这个世界就被扼杀了!周姨娘双眼渐渐泛红,好半晌才道:“别自个儿吓自个儿,不会有事的。”

赵姨娘低头喝了一口安胎药,轻声道:“我原以为咱们联合在一起就能对付二太太,如今看来却是我想岔了。她是正室嫡妻,说一句话就能抱走了我的探春,说不定我这孩子一落地就要被她一块儿抱走了。到时候我的孩子就是被她搓圆按扁教导得不成人样,或者暗地里害去了,我只怕也无力回天。”

“别胡说了!”周姨娘低声喝道,“你再这样想对身子有什么好处呢!”

“周姐姐说得对…”赵姨娘低头摸着自己鼓起的肚子,“我乏了,姐姐先回去吧,我要小憩片刻了。”

周姨娘跨出赵姨娘的屋子,抬头看着阴沉沉的天,心中的火气却不知为何一直压抑不住。她总是忍不住回想起自己流产时那滩鲜红的血,从身体里剥落的疼痛,就是过了再久她依然历历在目。

素锦看着周姨娘渐渐走远,才进屋来跟赵姨娘说道:“周姨娘已经走了,看样子是去了珠大爷那边。”

“知道了。”赵姨娘脸上哪里还有刚才那样软弱的模样,她冷声道,“去请张大夫来,就说我觉得肚子不舒服,他知道要怎么开药方了。”

“是。”素锦低头应了下来。这些年她跟在赵姨娘身边,渐渐认识到了赵姨娘手段的狠辣。她可以联合周姨娘一起对抗二太太,可以花大钱收买府里的张大夫,如今又为了自己肚子里的孩子挑起周姨娘心中的隐痛跟怒火。要是周姨娘把持不住做出什么事儿,她又能撇干净关系。这样的城府与心计着实太可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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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月初,史湘云便被送回了保龄侯府。当日贾母去给余氏的“当头一喝”如今尚有余威,余氏也不敢明目张胆地再亏待史湘云,只是史湘云到底舍不得贾宝玉这个玩伴,央着贾母年后就把她再接入府。

到了十二月中,在山上修行的贾敬倒是闹出一件事儿来。也不知贾敬打哪儿听来邪门歪道的修仙法子,采买了一批童女在庙里“采阴补阳”,却不想其中一个小女孩因此怀了身孕。那女孩子自然是被接到宁国府去好生养着,偏偏贾敬对她却是不闻不问,贾珍愁白了头发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只能好汤好水先供着,等她生产完之后再说。

好不容易替贾敬掩饰了这件事,金陵又传来噩耗,薛迅因病亡故,独留下薛王氏跟一双儿女。王氏连忙派了周瑞南下帮衬着点,又想到薛家丰厚的家产,心中一动,只想着要是能叫自己妹妹在出孝之后搬到京城来便是最好了。

“这个十二月倒是事儿多。”徐慧握住贾琬的手教她写字,又对一边的沈氏道,“今年是你第一次帮我管家,有什么不晓得不懂的就尽管问。”

“从前在家里的时候也帮过母亲,所以倒还好。”沈氏坐在一边规规矩矩地拟着礼单,“只是我有时候也不知道该如何拿捏礼单的分量,到时候少不得要太太掌掌眼了。”

“没事儿,你弄完之后给我看看就是了。”像是突然想起什么,徐慧又道,“扬州林家是咱们府里姑奶奶出嫁之后的那一家,给他们的礼单要厚一点。妹妹跟咱们大房向来交好,我已经叫人去打造了一套金响砗磲珍珠的头面,你记得拿这个给记上。另外他们家有一个哥儿跟一个姐儿,各自给的东西都要分开。”

“媳妇记得了。”原来府里出嫁的姑奶奶跟咱们这一房交好,怪不得从前的年礼咱们房都给得丰厚些。沈氏默默把这事儿记在心上,提笔便将刚刚徐慧说的要点都记下。

“太太。”翠儿撩开帘子走了进来,“厨房给炖了粟米百合红枣羹,太太跟琏二奶奶还有琬姐儿先用点吧。”

“也好,大冬天的吃些热羹暖暖身子也不错。”丫头们端来了热水叫徐慧、贾琬跟沈氏都净了手,三人各用了一碗羹汤,忽见翩然急匆匆走了进来。

“太太,琏二奶奶,不好了。”翩然有些惊慌失措,“珠大爷昏过去了!”

第四十九回

第四十九回回天乏术珠病逝

贾珠的身子状况一直反反复复,福利人都习惯了,可这一次晕厥过去却是头一回。贾母匆匆让人去请了大夫来,自己撑着拐杖疾步往贾珠的院子走去。刚刚走到榻前,就见贾珠青白着着一张脸躺在床上,李纨在一边拿着帕子擦泪,床榻边的凳子上还放着喝尽了汤药的碗。

“究竟是怎么回事!”贾母看到自己的大孙子奄奄一息地躺在床上,心中又急又痛,连忙问李纨。

“孙儿媳妇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早上还好好的,喝过药之后大爷脸色就开始变得难看,小憩之后就再也没醒过来了!”李纨也是一脸憔悴,她又要照顾儿子又要照顾丈夫本就劳累,贾珠又是突然间毫无征兆地就醒不过来,她心里也是既着急又害怕,生怕贾珠这么一睡下去就一辈子都起不来。

徐慧微微眯起了眼,目光直直看向贾珠床前的那碗药。李纨说贾珠是喝过这药之后才晕厥不起的,难不成是有人在药里动了手脚?可是给贾珠煎药的人都是王氏看过的,怎么会有人能拒绝王氏送来的打赏却铤而走险毒害贾珠呢?

等着赖大将请来的陈太医带到时,房内诸位女眷脸上的神色都不一。把完脉后陈太医脸色凝重地叫人取来煎药的药渣,翻阅了几下才拿来帕子擦干净手,道:“府上的珠大爷只怕是食用了相克的药材,所以才会晕厥不起。”

“太医这话是什么意思?”贾母脸色一变,追问道。

“老夫从前给府上这位爷开了一副药方子,里头便是含有一味药白芍。”陈太医捋了捋自己的长须,“可适才老夫在翻查煎药剩下的药渣时却发现里头多了一味藜芦,只是药量很少。古籍上言,藜芦与白芍相克,同时服用不仅不会对身子有好处,反倒是会产生毒性。珠大爷会晕厥过去,只怕就是这样的缘故。”

“那还请大夫给换个药方,再给珠儿调理一下。”贾母急忙道。

“久病之人阴虚亏损,老夫也不知道珠大爷服用了相克之药有多长时间,只能换个药方慢慢调理就是了。”陈太医在宫中多年,见惯了后宫中阴损的手段,没想到这荣国府里也是一样。只是话多会惹祸上身,他是不打算提点了,端看这位荣国府老太君自个儿想不想得出来是有人暗害他的孙子咯。

贾母让人送了陈太医出府后才把贾珠身边伺候的人连同厨房的人一并全都叫了出来,大冷天的一堆人全都跪在地上,寒气从膝盖处顺着血脉往身体里到处乱窜,他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脸上的表情讳莫如深。

“珠儿媳妇来看看,你们院子的人都来齐了吧?”贾母冷冷地扫视了一眼,道。

李纨确认了一下才回道:“厨房负责煎药的玛瑙不在!”那是二太太给指派过来的,李纨也不敢叫她做什么粗重活,又得知她对药理熟知一二,索性就让她负责贾珠一日三次的煎药,从前也从未出过什么问题,可如今贾珠一旦病发她就不见了,难道是!李纨的脸色一下子不好了,“今儿珠大爷的药就是她负责的…”

贾母脸色一凝,吩咐几个粗使婆子:“赶紧去搜!”

徐慧此事便道:“老太太还得叫守门的人来问问,要是那个玛瑙逃出府去便不好了。”细想之下,她其实觉得玛瑙已经不在人世的可能更多一些,不管玛瑙是不是真的谋害了贾珠,只要她一死,线索就是全断了。

王氏一边擦泪一边跟着道:“大太太说得是,可怜的我的珠儿!老太太一定要找出是谁那么心狠手辣!”心中却是暗恨自己身边出了个吃里扒外的人,这才害得她的儿子遭了罪。

婆子们最终在小花园的一个井里找到了被泡得浮肿的玛瑙。正如徐慧所想的,玛瑙一死,贾母也就没了追查下去的线索,只是贾母到底不放心,就将贾珠院子里的人全都换了一遍,煎药的人也从抓药处直接调拨过来;又吩咐府里的人不许多嘴,要是被她发现有人擅自议论,便立刻发卖。没过几天果真处理了一个背地里说事儿的丫头,将她全家都卖去西北,府里才总算安静了下来。

如此大闹了一番,这个新年也是过得很不痛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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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闹了一场,府里还出了一条人命,虽然按着老太太的意思是说玛瑙是失足掉下去的,可是这府里的人哪有不知道是发生什么事的。”沈氏斟了一杯茶端给贾琏,“大太太跟我说起过此事,我便觉得是有人蓄意为之,故意要害死珠大爷的。”

“其实想想也就知道肯定是有人在背后出的幺蛾子,咱们只能自己警惕一下,吃的喝的都吩咐身边信得过的人去做便是了。”出了这样的事情,贾母已经很久不见大家一块儿吃饭了,如今都是各自在各自的院子里解决午膳跟晚膳。贾琏啖了一口碧螺春,“老太太明面上是追查不下去,可实际上她是怎么想的咱们都明白。老太太在府里这么多年,积攒下来的人脉肯定不少,此事咱们只管等着消息就是了,旁的都不要去追究。”

“我听你的。”沈氏的娘家在直隶,京城认识的人虽然不少,但却很少出门应酬。府里出了这样的事情,指不定还有人疑心是大房做下的,一动不如一静,索性这段时间还是安心呆在府里最好。

“后天两位师傅就要回来了,你记得叫下人把屋子给打扫干净。”贾琏又道。今年他要下场试考,这几个月更是要加倍努力才是。

“已经吩咐人去办了,我想着这些天还冷,便又让针线房的人赶制了冬衣跟棉被,也算是多谢他们对你的悉心教导了。”沈氏浅浅一笑,“你先去午休一会儿吧,下午还得读书不是吗?等一下妹妹也该过来了。”

“琬儿?”贾琏有些好奇,“你最近跟妹妹倒是经常一块儿玩耍了。”

“大太太说她事情繁琐,有时候只怕是忽略了妹妹,索性叫我带着妹妹学习字,也好叫我跟妹妹多亲近亲近。”沈氏原本也愁自己不能跟这个小姑子相处融洽,好在徐慧给她这么一个建议。

“那也好。”贾琏喝尽这一杯茶,“那我先去书房了。”

“好的。”沈氏起身相送,看着贾琏走了出去后才吩咐身边的月季,“准备好糕点跟热茶。”

“是。”月季应了一声,又道,“方才彩英来过,说是来给二奶奶请安的。奴婢说二奶奶正跟琏二爷说着话,把她打发走了。”

彩英是老太太送给贾琏的通房,素日里总爱持着老太太的身份欺压院子里的其他丫头。沈氏拿来装着沉水香的香料盒,勺了一勺香料放在香炉里,漫不经心地道:“你做得很好,那丫头能不见就不见,免得见了我心烦。”

“那奴婢以后也都这样打发她好了。”月季是沈氏的陪嫁,跟沈氏是一条心的,“奴婢先去准备二姑娘爱吃的糕点了。”

沈氏看着香炉里升起的袅袅烟雾,目光悠远绵长。大太太对她好,倒没有提起通房丫头的事儿。老太太却是觉得大太太安排不妥当,所以才安排了彩英进来。到底是谁不妥当,她心里其实都清楚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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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说贾珠晕厥过后身子便一直不见好转,虽说陈太医给换了一个排毒调养的方子,可贾珠的底子毕竟是被伤着了。府里的大夫也是三天两头就给贾珠把脉,只说贾珠服食伤身的药方已有很长一段时间,沉疴难愈,不宜大喜大悲,不宜接近女色,这段时间更不宜伤神,否则后果难料。

此时贾珠跟李纨的哥儿却是偶感风寒以致高烧不退,在得了王氏跟贾母的同意后,李纨便将云氏还有尹氏给提了出来,叫她们尽心侍奉贾珠,又派了祝嬷嬷在一边看着。原以为这样的安排十分妥当,贾珠的身子也逐渐好转,却不想贾珠却是再一次晕了过去。

不管是太医还是府里的大夫都查不出贾珠究竟是因为什么事儿昏厥,偏生贾珠却一直不见转醒。云氏跟尹氏哭着说自己只是尽心照顾贾珠没有半点松懈,却依旧挽回不了贾珠的性命。就在他跟李纨儿子周岁后不久,贾珠便药石无用病殁了。

李纨抱着儿子哭得跟个泪人一样,两个丫头也是一脸戚戚的样子,心里却是盘算着要怎么逃出二房。她们觉着自己还年轻,总不能跟珠大奶奶一样就这么守寡了,左右她们都只是通房,放出去配小厮也是可以的。所以在李纨问她们有什么想法时,她们都隐晦地表达了自己的意思。李纨心如死灰,没有过多纠缠便将她们送了出去了。

赵姨娘站在门口抚着自己八个多月的肚子,看着外头夕阳缓缓沉下。跟她同住一个院子而屋子相对的周姨娘却是叫人拿来一个烧得正旺的炭盆,将一个香囊丢进里头,看着火舌将香囊吞噬,嘴角上勾露出个阴森的笑意。

那香囊,跟从前尹氏身边的一个一模一样。

第五十回

第五十回连环计周氏有孕

贾珠病逝的打击让王氏差点一蹶不振,跟着也大病了一场。她总是疑心是不是有人故意害死了她的儿子,所以病中的整个人都是尖酸刻薄,动不动就爱发脾气大骂身边服侍的丫鬟。贾政来看过她几回,见她这样失了轻重,虽然心中恼火,但也是知道她哀恸难以自制,索性眼不见为净,便去了周姨娘那儿歇息。

此时赵姨娘已经给贾政又生了一个儿子,现在还在月子里;王氏又是那个样子,也只有周姨娘这儿能带给贾政一丝清净了。刚走进周姨娘的屋子,贾政就见她身边的夏荷拿过她刚刚喝完药的碗。

“怎么喝起药来了?”贾政撩起衣袍坐下,“身体不舒服么?”

“不过是寻常的补身药而已,从前流产的时候伤了身子,大夫从前就说必须每隔几天喝药调理,不然于寿元有损。这几天二太太病着,我每天都去侍奉,身子难免有些累了,所以才又叫人开了药方。”周姨娘神色平静,仿佛已经忘了二十年前的丧子之痛那般。她斟了一杯茶送到贾政手边,“老爷看着憔悴了些,我炖了人参鸡汤,等一下老爷多喝一点吧。”

“辛苦你了。”贾政虽然喜欢两个姨娘的小意奉承,但也不会说出叫周姨娘不必去伺候王氏的话,“你身子弱,府里多得是好药材,叫人去拿一些过来炖来吃吧。”

周姨娘只是浅浅一笑并不答话。府里虽然尽是好药材,可哪里是她这种身份的人能用得起的?二老爷果真是不懂后宅的事儿了,即便二老爷吩咐了,二太太也是不允许的。而且有二太太在,府里的人不还都是拿些下等品充作好药材糊弄她,倒不如自己花些钱到外头买药来得妥当。

在周姨娘处用过饭,贾政便在她的伺候下歇息了。只有周姨娘跟她身边的夏荷知道,方才她喝下的并不是什么调养身子的药,而是药性强烈的助孕药,比从前赵姨娘给她的方子效果还很多,但药性也烈好几倍。除去贾珠之后,周姨娘就起了再生养一个孩子的念头,她自觉年纪已经三十有五,不可能再像赵姨娘那样慢慢调理,索性狠下心来换了药方,不成功便成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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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了成才的大孙子,贾母也是缓了好些日子才缓过神来。又见王氏一直病歪歪的样子,跟贾政说了一声后便把贾宝玉跟贾探春都接到自己身边来。王氏知道消息后一口气没喘上来,差点晕了过去。她已经没了大儿子了,没想到老太太竟然要把她的小儿子也给夺走!这样一生气,好胜心起来,病情倒是好转了不少。

“珠儿媳妇那边一切无恙吧?”徐慧问在一边教贾琬描花样的沈氏,“你去看过她了么?她跟兰哥儿的用度如何了?”兰哥儿便是贾政给自己孙子取的名,大名是贾兰。

“看着憔悴了不少,整个人好像失了魂一样,一日都不说话。”沈氏叹了一声,“媳妇看着要不是有兰哥儿在,估计她也要随着珠大爷一块去了。如今她天天就只顾着照料兰哥儿,吃的东西里半点油荤都没有,这样下去哪里熬得下去。媳妇也劝过几回,只是她都不听。”

“总不能让她这样下去。”徐慧抱过贾琬,拿来冰糖百合马蹄羹一口一口喂着,“珠儿没了之后,他身边那两个伺候的丫头就上赶着要出去配人;院子里的也是见风使舵另寻了出路的。二太太如今又病着顾不上他们,你注意着些,别叫府里的人欺负了他们俩母子去。”

“媳妇知道的。”沈氏嫁进来后,徐慧就把贾琏院子的事情跟一部分府里的事务交给她处理。除了最开始那段时间有些手忙脚乱,接下来这几个月沈氏已经把家务活都上手了。她想了想这些天额日程,又道,“王家的姑娘就要出嫁了,太太看着该拿什么章程?”

“府里最近这样的状况,只怕老太太也是无心去理这些了。”徐慧沉思了片刻,“王家那里比照着从前的礼单送份礼去就行了。琏儿就要去考进学了,最近都还好吧。”

“一切都好,师傅们都在出题叫二爷多练习,如今每晚都在书房用功,媳妇也时常叫人炖了汤给她送过去。”沈氏笑着道。

“那就好。”想到了贾母送过去的那个丫头彩英,徐慧又问道,“彩英那个丫头如何了?”

“也就这样了,二爷对她不甚喜欢,媳妇也不必她近身伺候,就让她在针线处做些活计罢了。”沈氏冷静地回道。

“也好,本来我是不愿意派什么通房去伺候的,只是老太太的想法跟我的不一样。那个彩英看着温和娇弱,实际上是什么样的人你我心里都清楚,要是她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来,你也不必因为她是老太太送来的人就从宽不追究。”徐慧的话叫沈氏放宽了心,“琏儿读书费神用心,这些事你自己做主就是了。”

“媳妇知道了。”

两人刚用完了甜羹,翩然就踩着小碎步进来,脸上的表情有些纠结:“太太,琏二奶奶,二老爷身边的周姨娘有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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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有儿子病逝赵姨娘诞下庶子、中有贾母抱走贾宝玉、后有周姨娘确诊有孕,王氏只觉得自己要真是这样躺下去,指不定哪一天两个姨娘就要翻身欺压在她头上。带着这样的念头,王氏十分快速地便好转起来,很快又出现在贾母跟徐慧眼前。

“琏儿就要去考进学了吧,最近功课怎么样了?”贾母看着老了不少,对贾琏也重视了起来,恨不得一天三次过问贾琏院子里的事。

“已经准备好了,老爷问过师傅,说这回考试应该不是问题,只是排名尚且难预测罢了。”徐慧笑着回道,“媳妇有一件事要跟老太太说。之前王家的凤哥儿出嫁,因着府里发生那样的事情,媳妇只派人送了一份添妆过去。”

“没事,本来凤哥儿也是远嫁的,咱们京城也不摆酒席。”贾母也没心情理会这个,王熙凤的父亲王子胜跟王子腾早就分了家,两人来往也不多,要不是王子胜原配求了王子腾给自己女儿谋条出路,王子腾只怕也不会插手王熙凤的婚事。不过王子胜对女儿也算好,自己妻子的嫁妆全都交给了王熙凤,又给了一万两银票的私房钱压箱底,总算叫王熙凤风风光光地嫁去青州。

王氏在一边坐着,不知为何心中的邪火是一把烧得比一把旺,她绞着帕子道:“到底珠儿也是琏儿的堂兄,要是他在珠儿尸骨未寒时就去参加考试,会不会叫人觉得不大妥当?”

“虽说是堂兄,但我琏儿却是大房嫡子,跟珠儿也是平辈,难不成还得叫我琏儿给珠儿守孝不成?二太太说的为表心意,琏儿可是吃斋着素三个月了,难道你都没看在眼里吗?”徐慧冷冷地回了一句,“倒没有听说过咱们府上有这样的规矩,二太太是不是病糊涂了?”

“王氏,你要是还头昏脑涨的就别出来丢人现眼!”贾母脸色一沉,横了王氏一眼,“行了,你回去吧,别在这儿显摆你的无知了。”

王氏在贾母这儿吃了瓜落,脸上有些挂不住,只能悻悻地回到自己院子。周瑞家的吩咐点翠给王氏端来茶水,才挥退屋里伺候的人,走到王氏身边低声道:“二太太,问过大夫了,大夫说周氏那个肚子胎像还不稳健,是从前流产之后落下的病根。她如今在屋子里养着胎,不宜多思忧虑也不能受惊,不然很容易就会小产的。”

“周氏那个贱人也不知道打哪儿来的法子,居然把身体给调养过来了!”王氏被徐慧噎得现在怒火熊熊,双眼里都要发出杀死人的光,“两个贱人都是惯会趁虚而入,趁着我病中的时候勾引了二老爷,也不想想自己多少岁了能不能生下来!我库里不是有一匹泡了秘药的布料么?给周氏送过去,就混在府里发放的份例里,我要她母子俱亡!”

周瑞家的打了个哆嗦,连忙低头称“是”。

另一边厢,赵姨娘哄了儿子睡觉后便来看望安胎的周姨娘。只见周姨娘一脸青白,脚边放着个痰盂,看样子像是刚刚才吐过。周姨娘脸上挂着担忧,问道:“你这是怎么了,脸色如此难看?”

“不碍事,不过是胸闷想吐罢了。”周姨娘抿了一口酸梅汤,“你怎么过来了?”

“听说你有孕,我给你带了些药材过来,安胎最是有效了。”赵姨娘浅笑着道。

“多谢你的美意了,只是我怕是用不上了。张大夫来过了,说我身子亏虚得太厉害,这一胎根本就保不住。”周姨娘淡淡地扯了扯嘴角,“原是我自己要强,非得要试试能不能怀上,却不想那个药方药性凶猛,却不是我这个破身子能撑得住的。张大夫说了,最多到了五个月之后,我这个孩子就要没了。”

赵姨娘没听张大夫说起过此事,想必也是这两天才诊出来的结果。她转了转眼珠子,道:“那你打算…”

“我有现在这样的下场都是二太太害的,便是拼了这条命,我也要叫她死无葬身之地!”周姨娘恶狠狠地说道。

“你这是魔怔了…”赵姨娘见周姨娘有些癫狂的样子,轻轻地说了一句。

“我不是魔怔,我只是要为自己未能出生的孩子报仇雪恨罢了。”周姨娘慈爱地抚摸着自己的肚子,“二太太从前给我下了绝育药,多亏了你的方子才叫我的身子有些起效。是我自己贪心,觉得岁数大了不容易怀孕,非要换个药性强烈的药方,如今这一切都是我自作自受,我自个儿承担便是了。好妹妹,你现在有了姐儿有了哥儿,总归是有个依靠,不必像我这样浑浑噩噩。以后你都不要来看望我了,这条命我不要也无所谓,只是就怕将来二太太诬陷你与我合谋,连累了你呀…”

赵姨娘缓缓走出周姨娘的屋子,她回头看了屋内黑漆漆一片,慢慢地就掉下泪来。

第五十一回

第五十一回山雨欲来风满楼

贾琏在众人期盼的目光下参加了乡试,并成功地考到了进学的资格。这是荣国府第二位考到进学的子弟,叫贾母心生了不少安慰。徐慧跟贾赦也是高兴之极,连忙叫厨房的人给贾琏做了一顿好吃的,一家子小小地庆祝一番。

“原本老太太是要宴请一番的,还是琏儿劝她打消了这个主意。”徐慧抿了一口玫瑰香露,笑着跟一边的贾赦说道,“我也是这么想的,毕竟只是考上了进学,又不是什么大事儿,这样就要大排筵席的话,没准叫人笑话。”

“从前珠儿考上进学的时候也见老太太这样欢喜。”贾赦吃了一口茶,“不过这样也好,考上进学的人不少,咱们府要真是大肆庆祝,没的还真叫人觉得咱们府轻狂没底蕴。琏儿,后年秋闱可是决定要试试?”

“儿子确实有此打算。”贾琏正色回道,“也不求一下子就有大成就,只是总得下场感受一下,便是不成功,得些经验也好。师傅们是赞成我秋闱下场一试,也已经给我准备了好些课题。”

“既然师傅们叫你下场一试那你便试试,左右你年纪还小,这场不行便再参加下一场。”贾赦虽然身在朝堂,但是并没有领什么实职。即便将来贾琏身上不愁爵位,但也总不能也像他那样领着闲职无事可做。荣国府看着是鲜花着锦,但凡事盛极而衰亦是常事,要是想要继续维持荣国府的辉煌,贾琏必须要在朝堂上说上话才行。

“哥哥读书可厉害了,听嫂子说师傅们都有夸奖哥哥的。”贾琬在一旁轻声说道。

听自己女儿这样一插嘴,徐慧倒是想起一件事,便道:“算来咱们姐儿也该请师傅了,老爷可有什么想法?”虽说从前教贾元春女红诗书的女师傅还在府里,但到底是二房自个儿掏钱请的人,徐慧可不想被王氏说占便宜。

“无妨,另请一个师傅就是了。”贾赦捋了捋胡须,“咱们姑娘性子文静,听说跟琏儿媳妇在学着描花样。南边的刺绣最为精致,不如写信请妹妹给寻个南边通诗书会女红的师傅,便是花钱护送她上京又何妨。”

“也好。”徐慧觉得可行,“老太太那儿我先去回禀一下,不然咱们这样做,只怕她心里又不高兴了。”贾母是越老控制欲就越强,府里的大小事务都得过问一句,比从前的时候更叫人难伺候了。

“你看着办吧。”

外边的丫头们来回说饭菜都准备好了,几人便起身移步去了花厅。徐慧本就不是喜欢叫媳妇立规矩的人,让沈氏意思意思地给她夹了两箸菜后便叫沈氏坐了下来。今晚的汤品是鲫鱼豆腐汤,上头搁了几片香菜,寻常都是沈氏最喜欢的汤品,今日却不知为何喝了一口就觉得腥味儿十足,只能搁置在一边了。

徐慧见状心思一转,等用过饭后便叫人请了大夫过来,一诊脉果真是有喜事,沈氏已经怀孕近两个月了。贾赦跟徐慧都是高兴坏了,贾琏在一边乐傻了那般,吩咐几个丫头护着沈氏回去之后,徐慧一边又吩咐锦棉去给贾母道喜,一边就寻思着拟一份注意事项交给沈氏身边的丫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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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琏是双喜临门,乐呵呵的样子叫王氏看了之后很是不高兴。屋里的地龙烧得正旺,好像一把火那般烧在王氏心头,只要一想到周姨娘如今还挺着的肚子,赵姨娘越长越好的庶子,连带着大房也是喜事连连,她就觉得老天爷是要跟她作对那般,如今少有不顺心便是拿身边的点翠、珊瑚出气,周瑞家的也逃不了。

“二太太别气了,丫头们做事毛手毛脚正常的,叫嬷嬷好生教一教就是了。”周瑞家的心里发苦,又不能不去伺候怒气冲天的王氏。珊瑚不过是送来了一杯七分热的茶罢了,从前王氏都是喝这个热度的,可不知今天为什么偏要喝八分热的,便怪罪珊瑚没个眼色,竟要她大冬天的在外头罚跪。“老太太如今正为琏二奶奶的身孕高兴,叫老太太知道了,怕是又要怪二太太不仁慈了。”

“不过是有了身孕而已,生不生得下来还是个未知数,有什么可高兴的!”王氏哼了一声,“瞧着大房那得意样,要出了什么问题有他们哭的。”

“哎呦我的好太太,这话不能说!”周瑞家的连忙劝道,“大房嫡孙,老太太心心念念都是这个呀!”

“从前我珠儿有了儿子时也不见老太太这样高兴,如今倒为个不见影儿的兴高采烈!我的珠儿呀!”王氏恨得捶胸顿足,“没了珠儿已经要了我半条命去了,偏生老太太还要宝玉也带走,挪到她身边去。她怎么不一刀了结了我,倒叫我在这儿受着骨肉分离之苦!”

“二太太别这样想,你还得想着宫里的大姑娘呀!”周瑞家的连忙看向外头,就怕有人听去了王氏的不敬之语,“之前大姑娘不是说了么,她如今渐渐得了皇后娘娘的喜欢,将来未必没有个好前程的。”

宫里的女史女官每一个月都有见家人的一次机会,在万舒指了门好亲事之后贾元春也是明白,只要得了皇后青睐,将来便是外放出宫也不怕嫁得不够好,所以更是尽心侍奉皇后,如今确实是渐渐得了皇后的重用。

“我的元春福气大,偏生老太太却要将她送去做伺候人的活。”王氏丝毫没有记起当初她也是同意将贾元春送进宫做女史的。“倒不如我请了哥哥,给她寻个好人家风风光地出嫁。”

周瑞家的见王氏怎么都不肯转圜心思,只能另起一个话题。她的眼珠子往屋内转了转,很快就笑着道:“说起来二太太吩咐我给周氏送去的衣料,我已经打听出来了,周姨娘很是喜欢,已经叫人裁成新衣打算新年的时候穿出去。”

王氏总算结束了埋怨,抬眸看了周瑞家的一眼,道:“可是打听清楚了?”

“周姨娘屋里的人告诉我的。”周瑞家的奸诈一笑,“她说周姨娘现在每天就盼着那件新衣服早些做好,说是要美美地传出来显摆一番。”

“就让她显摆吧,最好显摆得连肚子里的孩子都给显摆没了。”王氏咬着牙,忽而想到另一件事,阴险地笑了笑,“听说老太太送给琏哥儿的通房丫头琏哥儿很是不喜欢,一直冷落在一边只叫她做些针线活?”

“是。”周瑞家的在王氏身边这么多年,王氏心里想什么她自己也能想到几分,“如今琏二奶奶还有着身孕不宜伺候琏二爷,也不知道琏二奶奶会不会贤惠地给琏二爷开脸纳两个通房。不过按我看来,琏二奶奶连老太太送去的人都不放在眼里,只怕不会这么爽快地便让别的丫头伺候琏二爷了。”

“可不是吗,琏儿媳妇看着贤惠,实际上我看着只怕也是个爱吃醋的。”王氏拨弄了一下手腕上的佛珠,“我这个二婶自然不能叫自己侄子委屈。我庄子上不是有两个十五岁的丫头么,得空叫进来,就说我身边缺人伺候了。”

“是。”周瑞家的应道,“可是二太太身边不是有点翠跟珊瑚了么?”

“点翠年纪也大了,是时候配人了,我也不能留她太久。”王氏漫不经心道,“珊瑚那丫头笨手笨脚的,只有她一个怎么成?”

“我明白了,不会叫二太太失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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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王氏筹谋着要往贾琏院子里塞人,顺道给徐慧还有沈氏堵心的时候,赵姨娘已经打听来了这个消息。她勺了一勺枣儿粳米粥送进嘴里,片刻后才道,“素锦,去荣禧堂一趟给大太太报个消息。”

“是。”素锦应了一声,撩开帘子便走了出去。

自打赵姨娘生下贾探春后,她跟徐慧的来往也渐渐少了。一来两人的合作关系本就不牢固,徐慧在府中谋划这么多年,早就不需要赵姨娘为她打听消息了;二来她毕竟是二房的姨娘,将来也是跟着贾政过日子的,跟大房来往过密也不是什么好事,叫人知道了便是自身难保了。不过今次这件事卖给大太太一个人情也好,如今荣国府里大房当道,一日不分家,二房就得依附着大房过日子。她的女儿跟儿子还小,总得给找个靠山才是,就算大太太已经打听到了这个消息,就冲她肯给大太太报信,大太太也会记在心上的。

“姨娘,乳母说哥儿醒了。”素心得了守门丫头的传话,便走过来跟赵姨娘说道。

“天气冷,别把他抱过来,我自己去看他就是了。”赵姨娘起身穿了件长袄,“周姨娘那儿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