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青宛微微垂下眸子,她穿着到是郑重,虽然没有逾越了小妾的身份可也不像是一般待在后院里的那些玩意儿。尤其是那种气韵竟然比明月香还像大妇。

“九妹妹还是那么喜欢逛园子。”明青宛过来,规规矩矩的给明月香行了一礼,让人挑不出毛病。

明月香就好像才看见她,等她行完了礼才上前道:“六姐姐怎么想起来看我了?”

说起逛园子,明月香到想起了明五娘,心中难免警惕的几分。

“不过是想着天气好了,又是在出嫁之后压根没工夫与姐妹们见见,便厚着脸皮上门了,连帖子都没送。”明青宛温婉一笑道。

到是精怪,没工夫和姐妹们见面,到是第一个来找自己了,明月香心里想着脸上却笑得越发灿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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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青宛绝对是无事不登三宝殿,以她性格没有利用价值她是绝对连看都不看一眼。明月香自认为自己还没有什么值得明青宛利用的,那么,将军府里唯一值得明青宛登门的就只有秦蛟这位将军府的主人了。

“六姐姐来的倒是巧了,这院子里的海棠开的正好。”明月香请了明青宛坐下,又让人给她上了杯茶。

明青宛暗自瞧着杯中的茶叶,茶汤清亮,泛着淡淡茶香,再见桌上摆着的四样小点,有肉铺蜜饯糕点和果子,每样分量不多却品质上好,尤其那肉铺色泽鲜艳,油光滑亮,还撒着点点白色的芝麻,哪怕没有入口也知道其肉质劲道,鲜美可口,与外头铺子里贩卖的并不相同。

居然一点破败之相都没有。

“前阵子听说三姐姐早产了,如今可好些了?也怪我,平日里事情太忙,只是送了东西过去却没亲自登门。”明青宛抬眼皮喝了口茶道,果然是今年的新茶。

“好多了,几天前我才让蔡嬷嬷跑了一趟,说起来那日她生产真是凶险,差点没吓死我。”说到这里,明月香半真半假的不满道:“也真弄不明白令家是怎么想的,令志新不过是个庶出,三姐姐又是个妾。生出来哪怕是个男儿也不过是庶出的庶出子,对谁也没什么影响,这些人为什么就要一而再再二三的欺负三姐姐呢?”

明青宛听得眼皮子直跳,心里憋屈却也不能说,只好道:“这是令家后院的事儿,咱们到底是外人,闹不清楚也不奇怪,只要三姐姐平安无事就好了。”

“六姐姐到是大度,我可不行,我眼里不揉沙子,这次就算了,若是三姐姐还有事儿,我定闹得令府不得安宁不可!”明月香义愤填膺的说道,余光却在看着明青宛。

明青宛立刻接话道:“你在家里的时候就是这般,三姐姐已经是令家的人了,你若是闹得厉害让她如何自处?再说了,你自己痛快了,你怎么的也要为妹夫着想。”

明月香心想这话圆了大半场总算是进入正题了,便无所谓道:“反正都已经这样了,还能差到哪里去?如今就他一个光杆儿,恐怕再过不久我就只得陪他回老家了。”

明月香的语气里多多少少都带出了几分不满和落寞。

“哎哎,说这些做什么?六姐姐难得来一回,咱们可得好好说说话,今儿留下吃午膳呗?”明月香好似强打精神道。

“那多不好,一会儿妹夫该回来了。”明青宛说着屁股却没挪。

明月香忙挥挥手道:“他啊,又跑去找玉大人喝闷酒了。你说这男人怎么仕途不顺的时候就都喜欢喝酒呢?玉大人家的嫂子也找我抱怨过好几回了。”

“妹夫没和你说什么?”明青宛顺着话问道。

“说什么?”明月香看着刚凃好的指甲吹了口气道:“反正那些我也弄不明白,只要别少了我家用就好。”

明月香在家就是这个个性,万般不理就喜欢臭美,可明青宛没想到她嫁了人也不长进,空得一个夫人的名头到是一点儿忙都帮不上夫君。之前听说她在宫宴的时候刺得文官家眷气得不轻,想来也不过是胡搅蛮缠,都是耍横的。

如此,心里又平衡了许多,明月香一直运气很好,不但得了夫人的名头还嫁了个一心一意的夫君,可是对比这些,明青宛更想要的是手里的权利,她已经掌控了孔家大半的经济,孔永嘉的人情来往都是由她一手操持,就更别说孔永嘉只要一遇到难事就有与她商议的习惯。如今哪怕她与孔永嘉并不像是夫妻而像是同僚,将来少奶奶进门也绝不可能撼动她的地位。

只是,随着孔家如日中天,明青宛很清楚的是她想要紧紧拉住孔永嘉的心就必须得到一个孩子,而得到孩子的前提就是让孔永嘉越发信任她。丈夫的心态明青宛很明白,毕竟每个女人都是如此,没有孩子的时候一心栓在丈夫身上,而有了孩子便会一心为孩子筹谋。

好在她还有时间,毕竟少奶奶还没进门,孔家规矩大是绝不会出现令家那样的情况,但这并不妨碍她未雨绸缪。

“不过说起来…”明月香吃了块点心皱起眉头道:“原先好些夫人太太都给我下帖子出去游玩,可这次我从外头回来,这些人都不怎么给我下帖子了。还有一些相熟的武官太太们也不上门了。”

“连武官的太太们都没上门了?”明青宛一听就抓住重点道。

“大概和我家将军差不多,都被撸了差事没心情出门了吧。”明月香不怎么放在心上道。

明青宛却听出了门道,也就是说自从秦蛟上交了兵权,以往交好的武将就都不怎么来往了,除了那个泥腿子出身的玉柱。不过也是,这年头大难临头就连夫妻都要各自飞,更何况秦蛟已经不能庇佑或是给他们好处了,至于玉柱两人是战场上过命的交情,若是这两人都不来往那到是奇怪了。

打定主意,明青宛也面带愧疚道:“这事情也是我婆家做的不够厚道,其实说起来,咱们孔家与你们秦家也算半个姻亲。可没想到好事儿到被魏家占去了,我夫君也是懊恼的很。但这朝堂之上的事情太难说了,就连我们家老爷子都不能完全做主。”

“我听说王上最近宠信的一位贵人,是你夫家的?以前咱们见过么?”明月香一脸八卦的问道,似乎没听懂明青宛刚刚的暗示。

明青宛提起那位贵人,只是神色淡淡道:“那位我也没见过,说是家中的旁支,以前在老家的,后来日子过不下去了送了信过来。家里老太太没法,正好家中姑娘们都订了亲事,就将这位送进宫了。说起来都是造化。”

“到是好命。”明月香含酸道。

明青宛低头掩住了嘴角的讥讽。

明月香客套,明青宛也是有事儿,便留在秦府里用了一顿午膳,用过了午膳明青宛又明里暗里的拉拢明月香,甚至还想挑起明月香的虚荣心,希望她能在秦蛟面前多说些孔家的好话。

明月香各种装傻,直逼着明青宛这么个一向淡定从容的大才女都露出了些许怒容。好在最终她也忍住了,甚至还能约好下次一同去看明悦蓉。

“为了她男人,她也真是拼了。”明月香送完明青宛,回头对着蔡嬷嬷说道。

蔡嬷嬷犹豫道:“孔家现在已经把持住朝堂,为什么还要过来拉拢将军呢?”

“孔家不是傻的,以魏家人那种贪婪的性格,孔家就算把持住了宣王的后宫,也不一定能吃下整个宣地。魏少康不是吃掉了大半个军营的权利么?孔家撑死也只能在文官中一争长短。孔家与魏家看起来同气连枝,实际上都在互相防备,再说了宣地之外又不太平,难道真等着魏家带兵上战场被人杀到国都来么?孔家也不傻。”明月香冷哼道,想打一巴掌再给一个甜枣,你想让我们吃,我们还不一定吃呢!

“那他们是想让将军再回去?”蔡嬷嬷不确定道。

“何止啊,是想着让夫君回去给孔家卖命,还要感恩戴德,从此成为孔家一只狗。”明月香扯了扯帕子满心都是火,这玩儿人也不带这么玩儿的,当初下死力气弄掉这些武官,如今到全推到魏家身上来了。

“那夫人这事儿可要和将军说?”蔡嬷嬷问道。

“说,怎么不说,还要告诉他千万别答应!”明月香想起前些日子秦蛟那番话,指不定他现在已经有了计划,宣地算什么宣王算什么,何必为了那些什么大义把自己的身家性命算进去,“且瞧吧,这头孔家有动作,那头魏家就敢当众翻脸。”

“这都是为了什么啊!”蔡嬷嬷重重的叹道,就连她这样的老妇人都知道,宣地外忧若是再有内患…作孽呢。

为了什么?为了他们自己,为了家族,这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滋味可是太美妙了,更何况指不定人家还有更进一步的打算。把持朝政算什么,宣王的外家才是最牢靠的。

明月香一直都不否认自己的野心,对待孔家她也不介意用最大的恶意去揣度。

秦蛟回来听到后并没有多余的反应,反而是哄着满心不悦的明月香,笨拙将他能想出来的所谓甜言蜜语干巴巴的说了一遍,结果甜到没甜到哪里去,反而将明月香逗笑了。

“咱们别生气,他们想让咱们干嘛,咱们…咱们就偏不干。”

“行啦行啦,我也不指望你能说出啥来。”明月香见秦蛟想词儿想的脸都憋红了,忙亲了他一口道:“今儿个去卫老爷子那儿怎么说?”

“事情很棘手,管着王上衣食住行的都是少府的人…”话虽如此,秦蛟说话的语气到不是很沉重。

少府的那帮子人心都黑了,谁会管宣王什么情况,只要孔家给点好处给少府,少府那帮子滑不留手的人不在乎装聋子瞎子。再说经过上次换护卫和奴仆的事情,少府已经与武官私下交恶了。

“那…万一王上出了点什么事儿?少府那些人…”明月香觉着少府那些人简直就是要钱不要命,如果宣王真的因为吸食五石散挂了,那么少府第一个就难辞其咎。

“到时候就查不出来了。”秦蛟一针见血的说道。

明月香只觉着阵阵心寒,宣王一向都将少府当做心腹,就连身边的太监不让沾染,然而遇到这样的事情这些少府的人不但不想着救驾,反而为了一己私利想要将真相埋藏与地下。

“那…何公公。”明月香偷偷看了眼秦蛟的脸色问道。

秦蛟忽然握紧了明月香的双手,似乎有些难堪,但又深吸一口气故作云淡风轻道:“何公公已经被移出宫了,香香能不能…能不能陪我去看看他。”

明月香有些不解,虽说何公公对秦蛟有知遇之恩,甚至还多番照顾,但他被打了板子应是极难堪的状态,她一个年轻女子过去做甚?

似是看出明月香有些不愿,秦蛟犹豫再三才搂住明月香,在她耳边小声道:“香香…我…我有话与你说。”

明月香只觉着秦蛟浑身打颤,似乎将要说的话实在难以启齿,尤其是他抱着自己的力度就好像生怕自己逃走似的。

无奈的叹了口气,感受到抱着自己的男人抖了一下,明月香环顾四周确认屋里没有旁人了之后才拍着他的背,柔声道:“怎么了?有什么事情那么严重?”

“香香,我…我有事瞒你。”秦蛟费了好大的劲儿才说出这么一句。

明月香几乎在当场就变了脸,稍稍往后一靠,双手扭着秦蛟的脸颊怒道:“你在外头养小的了?”

秦蛟被她这么一弄,整个人都傻了,但也知道本能的摇摇头道:“没!”

明月香故意大松了口气,接着脸黑道:“你去花楼了?”

秦蛟简直脸上都要写上“冤枉”两个字,他哭笑不得道:“没有。”

“那你有什么瞒着我的?”明月香将手松开,狐疑的看着他道:“是在外头藏私房钱了,还是干什么坏事不敢被人知道?”

秦蛟这下也放松了,他原本就不蠢,只是刚刚明月香出其不意他到真以为明月香在误会什么,不过这会子冷静下来他也明白明月香刚刚绝对是故意的,她想让自己放松下来,可以平静的将思绪理顺。

“香香,你真是…”秦蛟眼眶有些湿润,原本忐忑不安的心放下大半,他搂着明月香亲吻着她的鬓角,心里满满都是对她的爱恋,他似乎相信了不管他变成什么样子,不管他有什么样的身世,他的香香都不会离开他。

“说吧,说吧…我连你亵裤什么颜色都知道,还有什么不能知道的。”明月香厚着脸皮一副很宽大的模样说道。

秦蛟又被她逗得一笑,随后有些落寞道:“自我记事起就在十全县附近的十全村,村里很穷,常常多少人家就只有一条裤子,谁出去谁穿,我从小没有爹,只有娘。在我眼里,娘与村里那些脏到脸都不洗的妇人们不同,娘总是收拾的很干净,屋里屋外不但收拾的整整齐齐,她还每日洗浴洗衣,干净的与村里人截然不同。”

明月香安静的听着,到也明白为什么秦蛟那么爱干净,原来是随了自己的婆婆。

“可是娘却也与村里的那些母亲们不同,她一直对我冷冰冰的,就好像我是外头捡来的孩子,她很少对我笑,整日里都在说我爹的事情。我们家里没有地,娘也不买地,只用着她手里的积蓄养活着我。我知道她看不起村里的妇人,更看不起那些靠天吃饭的村民,她常常与我说爹爹生前是个读书人,爹爹是多么有才情,若是爹爹没死,我们家一定不会落到这个地步。而我只知道没有田没有营生家里的积蓄迟早要吃空,爹爹再好也不可能负担起整个家业。”秦蛟说到这里,目光有些冷,似乎回到了那个没有温暖的家里。

明月香的脑海里已经勾勒出一个永远生活在回忆里的妇人,她不但是在思念亡夫,还在思念她曾经富裕的生活,她排斥在村里艰苦的日子,哪怕她还有个儿子需要她抚养。

秦蛟似乎打开了闸门,也不管是不是颠三倒四,他都一股脑的说出来道:“她活着的时候我总是很痛,因为她打我,她说都是因为我的存在她才不能去地下找我爹,都是因为我爷爷死前让她千万带着我隐名埋姓才能留住秦家的根,不让我学字,只让我习武,哪怕一辈子待在村里,当个农户也比在外头被人斩草除根的强。

小的时候,我总是问这问那,可是娘都不会回答,她只是会打我,渐渐的我也不问了,也不敢说话了。我害怕我说话了我笑了娘就心情不好,她就会不开心,她就会打我骂我,仿佛我是这个世界上最不应该活下来的人。”

明月香将头埋进秦蛟的怀里,任由泪水打湿了他的前襟,如果秦蛟的娘还活着,她估计会不顾孝道非要让那老婆子好看不可!原来她家男人面瘫不爱说话,看上去冷冰冰的居然不是天生的,而是婆婆一点点打出来的。难怪她只要向他释放一点点虚伪的好感,他就对她死心塌地,直到现在甚至连命都愿意给她。

“没事,我已经不记得她的样子了。”秦蛟似乎已经释然,他抱着明月香满足的叹息道:“我有香香了,谁都不需要了。”

猛然间,明月香忽然能理解手札上,秦将军对明贵妃的那段感情,也许那是秦将军第一次对一个女子产生好感,就好像原本都是黑白的世界终于有了一抹色彩,秦将军拼命想要抓住那抹色彩,以至于到最后越发的偏执,也最终死于这种偏执。

还好,这一次是她来了,是她走到了秦蛟身边。

“等她最终如愿,离开我深埋地下。我也当了流民,在流民堆里与玉柱几番生死,直到十岁出头为了活命参了军。”秦蛟含笑,摸着明月香的头发,眸子渐深道:“我原以为这只是我命不好,如今想来,定是老天给我的试炼。只为了在多年后遇见你…”

明月香狠狠用秦蛟的衣衫擤了鼻涕,她红着眼眶瞪着水洗光的眸子蛮横道:“那当然,你可是要宠我一辈子的。”

“恩。”秦蛟微微弓起身子,让自己的视线与明月香平齐,他的笑容极致的温柔,就好像温泉将明月香包裹在其中,“我宠你一辈子。”

明月香恍惚,原本只比她高一些些的秦蛟,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比她高出一个头,曾经少年的稚嫩渐渐褪去,露出青年带着棱角的刚强,她的阿蛟已经变得如此可靠,成为了一个真正的男人。

“我喜欢你!”明月香埋在他怀里,爱娇的蹭蹭道。

秦蛟点点头,迟了一步才应声道:“我…我也喜欢你。”

明月香发笑,再怎么长大这脸红的毛病也没改,害羞得可爱。

“下面,我要说…”秦蛟居然露出了一个讽刺的笑容,“恐怕我娘下到地下也不会安心了,因为我爹…根本没死。”

明月香早有预感,可却还是被他语气里的凉意所震动。那个女人心心念念她的夫君,甚至因为夫君的死迁怒自己的儿子,整日浑浑噩噩,却没想到她的一心求死到变成一场笑话,因为她的丈夫根本没有死。若是那个女人地下有知也不知道她会不会后悔。

“我爹…就是何公公。”秦蛟几次张口,都没声音,可等他看见明月香的双眼时还是顺从本心说了出来。

公公?那就是阉人?那怎么会是他的父亲?明月香下意识将手握紧,却没有往后退,毕竟是秦蛟的父亲是太监,又不是秦蛟是太监。

秦蛟的心跳得极快,说完这句话他就如同等待着被人判刑的死囚,也许一句话他就能重见天日,也许一句话他就永堕地狱,这是她的选择,也是他的选择。

“然后呢?”明月香忽闪着大眼睛,一脸疑惑的看着秦蛟,就好像这压根不是什么大事。

秦蛟一直逼着自己盯着明月香看,哪怕明月香一丝的表情都不可能逃过他的眼睛,然而没有…她脸上不说厌恶,就连嫌弃都没有。他很清楚世人对阉人的看法,都觉着他们不健全,是一群唯利是图谄媚主上的小人。哪怕这些人身份再高,再得主子宠信,背地里都有人暗啐他们为阉狗。而他是阉人的儿子…

父亲是为什么变成阉人的,他不清楚,然而就算他再不愿意承认,他是何公公的亲儿子这一点,通过多方验证也能确定下来,他做不到真的丢下他不管。

他本就在明月香跟前充满自卑,觉着自己出身不好,人长的也不好,更不会甜言蜜语,嘴笨的厉害,但他不想骗她,他想要让他的香香完完全全了解他,从而卑微的期盼着她能爱上那个真正的他。

“别离开我…”

作者有话要说:好久前有人猜测何公公就是秦蛟他爹,猜对了(→_→)让四心纠结很久

“咳咳…咳咳咳…”

房门被人从外头推开,一个纤细的身影走了进来,还带着几分仓促。

“你怎么起来了?大夫不是让你躺着么?”女子来到书桌旁,倒了杯水给正在咳嗽,满脸通红的男人。

“咳咳咳…我没事。”男人喝完了水缓了缓气,便又接着奋笔疾书起来。

“你真是的,这身子骨还没好,怎么就是不听人劝呢!”女子埋怨的扬起脸,阳光正好从窗户外照进来,照亮了明珍卉那张有些憔悴的面庞。

董子扬手下未停,纸面上措辞犀利,慷慨激昂,将一个读书人的愤慨以及对宣地岌岌可危的未来深深的忧虑宣泄与字里行间,那种怒,那种悲哀几乎要满溢出纸张之外。

“你怎么又写这些!大夫说你不能动怒,你…”明珍卉想要上前夺他手中的笔,却被董子扬用手臂隔开。

“你就让我写吧!我整日窝在家中,若是不能宣泄出来,那指不定越发的难受!咳咳咳…”董子扬捂住心口,脸涨得通红。

明珍卉捂住嘴,眼泪从眼眶了缓缓滚落,眼前的这个男人已经与几个月前大相径庭,她还记得她嫁给他的时候,他虽然面容有些消瘦,却一身的温润之气,哪怕她不是他心中想要的那个人,他也对她慢声细语格外体贴。

然而不过几个月的时间,书院因为志向不同酿成了一场大祸,丈夫也因此被人打成重伤,很长一段时间没发再去书院,跟着朝堂上风云变幻,就连董家一个商家后宅的女人们都知晓宣王已经多日没法上朝,孔魏两家几乎一夜便握住了宣地的命门,武官纷纷败落,就连秦将军都被迫交上兵符回家休养。整个宣地一片混沌,而赵地依旧打得昏天黑地,宁地整日盯着宣地就连番邦外族都…

这是国将不国之兆啊…

“你写这些又有什么用,那些站在朝堂之上的文武官员尚不能扭转乾坤,你不过一介学子,还想着王上能听你的规劝么?”明珍卉擦着泪,激动道。

“我一人不成,可是宣地有成百上前的学子,只要这些学子汇聚国都,那…”

“别说他们来不来得了国都,就算来的了,王上能听见你们说话么?恐怕当场你就要被抓去坐大牢!”明珍卉不顾形象,站在董子扬面前大喊道。

董子扬脸色铁青道:“身为宣地学子,我们在书院学的什么?学的是忠君报国,学的是为求真理不畏生死!若是再这么下去,宣地没了…百姓何辜苍生何辜!”

“那你爹娘呢?那董家呢!”明珍卉顿了顿,小声道:“那我呢?”

“咳咳咳…”董子扬被噎了一下,剧烈的咳嗽起来,他闭上眼睛放下了手中的笔,笔上的墨汁染坏了宣纸的一角。

若是他孤身一人,若是他心智坚定,他就应该与他的同窗们一样与同舟书院的老师们一样,共同走出家门求见宣王,将他们所写的劝谏书昭告天下!而不是像个快死的废物一般躺在家里,每日写上无数的劝谏书都只能被火盆里的炭火吞个精光。

文人如竹,坚韧刚劲,宁折不弯。

“只要你好起来,你想要如何便如何…好不好?”明珍卉见他咳得厉害,便搀着他坐到一旁,轻轻给她拍着背。

董子扬深深吸了口气,压抑住咽喉处的瘙痒以及肺部的疼痛,他看着明珍卉那张满是泪痕的脸,心里泛出微微酸涩和内疚,同时似乎也能通过她看到自己朝思暮想的女子。

秦蛟已经被夺了兵权,不知道她可好?可有为了她的丈夫担心害怕?可有背地里暗自垂泪?也好…她不嫁给他是对的,否则她只是个窝在后院里被主母压一头的小妾,还是给他这个病秧子做妾。

明珍卉抬头就见董子扬盯着自己发愣,心里揪揪的发痛,当初她还以为他是在看她,可时间久了她也明白了,丈夫这是通过她想要看到九娘,哪怕丈夫娶了她,婚后对她也很好,但他从未有一刻忘记过九娘,只是他从未再提起罢了。

说她现在后悔不后悔已经不重要了,丈夫后院干净,除了婆母给的两房小妾外,丈夫并未新纳,平日里也几乎不去小妾的房里。她曾经也暗自欣喜过丈夫对她的宠爱,而如今她却明白,只要不是那个人,是谁都已经无所谓了,他对她正如当初所说的,就算不爱也不会辜负。她用了几个月的时间已经慢慢明白了母亲的意思,若是不能让男人爱,就只能让男人敬,她剩下的也只有这些了。

有时候躺在床上的时候她也想,若是当初她没有强行从明月香手里将董子扬抢走,那现在又会怎样呢?是遇到一个愿意对她付出真心的男人,还是如现在这般,保有做正妻的体面却永远走不进丈夫的心。

她不知道,也不想知道,毕竟秦蛟只有一个,她也不是个会有那样运气的女人,董子扬已经是她最好的选择。

“你真是够让人操心的了,九姐还送了一些药材过来,如果不是这世道不好,还想请个宫里的医者过来。你啊,就别折腾了好么?”明珍卉替他揉着胸口劝道。

“九娘她送药材过来了?”

果然,董子扬原本灰暗的双眸亮了起来,恐怕连他自己都不知道,每次在她提及明月香的时候他的表情是那么的专注,还带着一点点的窃喜,完全就是个情窦初开的少年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