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大康也没法子了,计划经济,一切都在计划之中。于是跑到外面,很快就拖着个鼓鼓囊囊的大麻袋进来。

“还有好东西啊——”老店员凑上来,等田大康解开袋口,往里面一看,不由惊呼一声:“狼皮筒子,哈哈,果然是好东西。”

田大康把狼皮筒子抽出来,然后又从里面拿出几个小皮筒子。耷拉下来的尾巴,都是焦黄焦黄的长毛。

“黄皮子,呵呵,也不错,能收到这个东西不容易。”老店员用手一搭,就知道皮毛的品质很好。而且,因为迷信思想的作怪,农村人很少打黄皮子和狐狸。在东北的民间,胡黄二仙轻易招惹不得,有关它们的传说三天三夜也说不完,神秘色彩极浓,一般人即使看见,也都远远绕开。

“老爷爷,您给看看,这些能换多少钱?”本来,这些东西都是哑巴的,叫田大康给代卖。

老店员嘴里不慌不忙地算了一遍,也不用算盘,最后就算出总数,一共是八十六块五,这些皮子,还真挺值钱。

但是田大康知道,弄皮子属于涸泽而渔,不是长久之计,只有大力展养殖业,才能形成源头活水。

同时,他对老店员的算数能力也很好奇,这种心算能力,实用价值很大:“老爷爷,您这么大年纪,脑筋比俺们还好使啊!”

这顶高帽说的老店员脸上笑成一朵花,只见他从袖子里面伸出手指:“这招叫袖里吞金,以前的生意人,大多都会这个,我的也是学徒学来的。小朋友你要是有兴趣,我老头子就教给你。”

“谢谢爷爷。”田大康赶忙鞠了个躬:“一会俺还要赶回去,等过几天一定向爷爷请教。”

“好啊,主席的红孩子都跟着我学,我这老脸上也有光啊。”老店员笑呵呵地说道。

田大康抓抓脑袋:“呵呵,您老早就知道了。”他本来还以为人家是看他招人喜欢呢,原来是早就知道这事。

“我也是听陈大胡子说的。”老店员也不隐瞒。他所说的陈大胡子,自然就是陈一航,是田大康的便宜师兄。

又闲谈几句,田大康也就告辞,他还着急上百货商店买收音机呢。老店员一听,连忙问道:“你手里有票没?”

“粮票啊,俺还有好几十斤呢。”

“不是粮票,是买收音机的票。你还不知道吧,购买自行车、手表、缝纫机这些大件,都需要开票,凭票购买,要不然,有钱你也买不出来。”老店员给他指点迷津。

田大康抓抓后脑勺:“那怎么能弄到票儿啊?”

“一般时候都是按季度分给各单位,不过数量少得可怜,狼多肉少,根本就是供不应求。有时候为了争一张票,都能抢破脑袋。”老店员四下看看,见其他人都离得比较远,于是低声说道:“还有就是走后门了,不过,关系要是不硬,根本就弄不到。”

“这时候也走后门啊?”田大康呵呵一笑,然后脑子里面就有了主意:说不得,得挥一下自身的政治优势了。

从收购部出来,已经是中午了,田大康直接去了废品站。因为是吃饭时间,所以店里根本就没有顾客,只有那个胖胖的女店员趴在柜台上冲盹。

“阿姨好,俺又来了——”田大康脆生生地打着招呼。

胖女人春梦被扰,心情不大好,刚要竖眉毛瞪眼睛,结果一下子就认出田大康:“啊——是你啊,呵呵,怎么总也不来,阿姨都想你啦——”

估计是想俺兜里的钱吧——田大康腹诽一句,不过脸上依旧满面春风:“阿姨,又来麻烦你了,俺还准备挑点书。”

“去吧,大胡子在后面仓库呢。”胖女人痛痛快快地答应,她知道,今个肯定又能一笔小财。

到了后院,只见陈一航正在一堆纸壳子上面仰面朝天,田大康叫了一声“师兄”,陈一航立刻骨碌一下子爬起来:“小师弟,是你啊,先生他老人家一向可好。”

田大康点点头,也没有把吴先生的病情透漏给他,知道也没用,还干着急。于是说道:“师兄,跟我出去一趟吧。”

陈一航从仓库里面拽出两个袋子:“这是给你们留的书籍,应该都能用得上,对了,你不是收集邮票嘛,里面也有不少信封。”

“师兄费心了。”田大康扛起一个小的,里面应该都是信封,然后跟陈一航转到门市部,叫他先上外面等着,又塞给那个胖女人三块钱:“阿姨,大胡子帮俺扛袋子,晚一会回来。”

胖女人眉开眼笑地笑纳,等田大康走出去之后,她抬头看看悬挂的横幅,上面写着“打击贪污受贿,打击投机倒把”,也不觉摸摸口袋,心里有点慌。

“师兄,俺还没吃饭呢。”走在街上,田大康心情不错,毕竟又弄了几十本课外读物。

“好啊,师兄做东,上次你给我的钱,。我还没花呢——哈哈,师弟啊,你把胖女人喂饱了,她对师兄的态度也好多了,再也没有吆五喝六的。”虽然,用人家给的钱,再反过来请人家吃饭,有点说不过去,不过现在的陈一航,也只能做到这一点。

田大康摇摇头:“咱们师兄弟还客气啥,俺请你,不过没啥好吃的,吃馒头喝甩袖汤,一会俺还要买收音机呢。”

哥俩就找了一个大车店,里面大多是车老板子和生产队“掌包的”。所谓的掌包,就是相当于跟车的现金员,手中握着经济大权,在生产队里面也算是呼风唤雨的人物。

要了两碗汤五个馒头,一共花了五毛零五分,哥俩都吃饱喝足。田大康抹抹嘴:“师兄,俺带你去个地方。”

“上哪啊,还神秘兮兮的?”陈一航看到田大康笑得有点奸诈,忍不住问了一句。

“你的老窝,县政府。”田大康脸上的笑意更浓,而且看起来非常纯洁。

第九十九章 划清界限

“不去,那里早就不属于我——”陈一航满脸苦笑,自己这个小师弟毕竟还是太小,行事有些玩闹。他现在是受管制人员,天天有什么行动都得请示汇报,去县革委办,那不是去上眼药嘛。

“师兄,你还真想一直收破烂啊?”田大康笑呵呵地望着这位便宜师兄,虽然他表面上的棱角已经被磨平,但是从眼神深处,依然能看到不屈的火焰在跳动,这就证明,心并没有死。

一个人,要是丧失了锐气,那么肯定是无可救药;而陈一航现在,锐气犹在,只不过已经深深内敛,只有在田大康这样值得信赖的人面前,才会有所流露。

陈一航的大胡子抖动几下,心情很快就平静下来,他重新审视着这个小师弟,竟然有点看不透的感觉:难道他真是一个不懂事的娃娃?

“师兄,这些事先生给你准备的材料,都是思想汇报,呵呵,你先瞧瞧吧——”田大康从书包里面拿出一卷子白纸,正面有字,背面则是一行行整齐的蝇头小楷。每一笔都一丝不苟,如同印刷的一般。

对于先生的字,陈一航当然熟悉,从学生时代,他就一直竭力模仿。翻了几页,他不觉愣在那里:每一篇的署名都是陈一航。

“这是——”陈一航也愣住了。

“先生的良苦用心,师兄难道还感受不到吗?”说起来,这些东西,都是田大康出的主意,里面有思想汇报,更多的是对自身错误的反省。以吴先生的水平,写起来自然妙笔生花,情真意切,既有文采,更有高度的政治觉悟。

陈一航看了几篇,身子忽然一颤,瘦削的脸庞呈现痛苦之色,嘴里喃喃着:“先生,您这是何苦呢,太委屈自己啦——”

这一篇,题目赫然是《彻底和反动学术权威吴清源划清界限》。

此刻,陈一航的双眼有些迷离,如果这片文章不是出自先生之手,他马上就会把它撕成碎片;但是他现在已经能够理解先生的苦心,是要他拿着这个当投名状,重新开始进行政治投资。

想来,先生在写这个题目的时候,内心是何等煎熬,手中一管小小的毛笔,只怕已经重于千钧。

“一航定不负先生所望!”内心挣扎良久,陈一航终于咬着牙吐出这句话。

田大康点点头:果然没看错人,这位师兄还是一个有担当的汉子。虽然师徒决裂,只不过是表面现象,暗中自有田大康穿针引线,但是陈一航却要暗地里顶着背师叛道的骂名,内心的煎熬,只怕更大。陈一航能鼓起勇气,选择战斗,实属不易。因为,他的本性,并不是这一类背信弃义之人。

“师兄,现在这种形势,逼迫着我们必须有所取舍,你放心,无论怎么做,先生和俺都永远支持你。抓紧时间,抓住机会,早点上位,你也才有更大的资本保护先生,以及那些同样受到冤屈的人们,共同度过这段艰苦的岁月。”田大康这一手也早就经过深思熟虑,而且吴先生也极力赞成。自从到了五星大队之后,吴先生也想开了:这些表面的东西,又何必太在意呢。

“富贵,那我们接着怎么办?”陈一航现在眼珠子红,被先生和师弟刺激得有点热血沸腾,只不过浑身是劲,又不知道往哪使,这种感觉很是憋闷。

“师兄别着急啊,一口吃不了胖子,咱们得慢慢来。”田大康很不讲究,把人家的火给勾起来,然后又开始压制。

陈一航深吸几口气,心情也渐渐平复,毕竟也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人,一旦选准方向,内心自然无比坚定。

半个小时之后,师兄弟二人就出现在县政府大门口。门口挂着“向阳县革命委员会”的大牌子,前面不远是二层小楼,东边是一溜自行车棚子,西边是新打的地基,看来也是准备进行什么项目,但是在反对铺张浪费的大潮下搁浅了。

站在门口,陈一航内心百感交集:当副县长的时候,这里就是他工作和生活的地方,现在却已经物是人非,想要重新走上前台,难度可想而知——可是,既然选择了战斗,就无怨无悔——

他暗中使劲攥了攥拳头——这一切,早晚要尽在掌握之中!

“你们俩干啥的?想要救济,就赶紧去找民政局,别在这傻站着——”门卫室里面出来一个老头,扯着大嗓门嚷嚷。

田大康和陈一航不由相顾而笑:叫人家当成要饭的了。还真别说,就陈一航胡子拉碴的模样,背着个袋子,还真挺像逃荒的。

“嗯?原来是小陈,你有事啊?”老头子很快就认出陈一航,四下打量一番,然后低声说:“趁着没人瞧见,你赶紧走——”

“郭大爷,我是陪着这位小同志来的。”陈一航不慌不忙,把田大康推上前台。

“他是谁家的娃子?”老郭头仔细瞧了瞧田大康,不是县大院那些头头脑脑家的孩子,而且穿得破破烂烂,倒是像农村娃。

“俺是**的好孩子。”田大康挺挺小胸脯,脸上荡漾着自信的笑容。

老郭头彻底被弄迷糊了,还是陈一航趴在他的耳边嘀咕了几句,老头这才明白过来,乐颠颠地叫他们把袋子放到传达室,然后放行。

“富贵,要是没你这杆大旗,我们根本都进不了这个大院啊。”陈一航拍拍田大康的肩膀道。

“进来不是目的,能留下才行。”田大康嘴里嘟囔了一声,然后快步向门口的一辆吉普车跑过去,他现有一个人正往车里钻呢。不用说,能坐这个车的,肯定是县里的主要领导。

“那个小娃子,赶紧出去——怎么搞的,老郭是不是老糊涂了,连小娃子都放进来!”开车门的司机看着蹦蹦哒哒跑过来的田大康,很是不满地嚷嚷一声。

“敬礼,向阳县红旗公社五星大队少年先锋队队员田大康报到!”田大康才懒得搭理他呢,直接跟那位领导对话。

那人身材不高,长得也黑瘦黑瘦的,正饶有兴味地看着眼前一本正经的小娃子:田大康?这个名字听着有点耳熟啊?

“宫主任,上车吧,开会的时间快到了。”司机在旁边轻声说了一句,这个黑瘦的中年人就是向阳县革委会的二把手宫和平,正要去参加全县规模的“三反”大会。

宫和平抬起手,示意他不要插嘴:“田大康小同志是吧,我要和他好好谈谈。”

第一百章 后门

宫和平此人,一直生活在向阳县。那时候领导干部除了提干,流动的并不多。不像后来,在这犯了错误,就小孩拉屎挪挪窝,到别的地方照样混得风生水起。

一步一步,从最基层干到现在,宫和平的仕途可谓一步一个脚印,谨慎而扎实,虽然没有那种火箭般的升官度,但是胜在稳扎稳打,始终处于一种上升的态势。

对于田大康这个名字,他可谓是如雷贯耳,所以并没有因为是个小娃子而有丝毫轻视,这也是他的性格使然。

跟田大康打完招呼,宫和平就看到不远处的陈一航,心里咯噔一下子,不过还是微微点点头。两个人以前就是同事,关系还算不错。只是在这个阶级斗争分外敏感的时期,宫和平觉得,还是和陈一航保持距离比较稳妥,免得给别人留下攻击他的把柄。

一股酸涩从陈一航的心底涌起,不过他很快就摆脱这个阴影,别说是同事关系,就算是亲如夫妻、父子者,对面不敢相认的也海了去。

“宫主任,一航向组织来汇报思想了。”陈一航面色诚恳,双手把那一沓纸奉上。既然先生都作出那么大的牺牲,他还有什么不能忍的呢?

宫和平一愣,然后就听到田大康在旁边乐呵呵地说道:“宫叔叔,是这样的,俺去卖废品,陈叔叔说是有点材料要交给党,交给**审阅。您想啊,主席他老人家日理万机,处理得都是国家大事,肯定没那么多时间,所以俺就想起您了。宫叔叔您也是党员,又是领导,当然可以代表党组织了。”

田大康在讲述事情经过的时候,也不忘偷摸给宫和平送去一顶高帽,俗话说花花轿子众人抬,送顶高帽谁不爱啊。

瞟了一眼田大康,宫和平心里明白了:原来这个小家伙不简单啊——也是,要是啥也不懂,怎么能成为主席的好孩子呢。

“宫主任,经过这一段时间的学习,我也深刻认识到自身的问题,并且进行了深刻的反思。我们党的一贯宗旨就是治病救人,所以,希望党组织重新对我进行批评帮助,使我能够不断提高政治觉悟,更好的为人民服务。”陈一航用诚恳的态度,表达出自己的意图。

宫和平也不禁对他另眼看待,要知道,以前的陈一航,工作能力没的说,就是为人有些傲气,现在看来,棱角已经渐渐磨平,显得更加成熟,这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于是接过来那一沓纸:“一航啊,我先看看,能够改正错误还是好同志嘛。”

他也瞧出来了,陈一航就是这个田大康领来的,意图也很明显。虽然田大康还只是一个小娃娃,但是他的政治影响力,绝对不能低估。

心中衡量一番,他还是决定帮陈一航一把,毕竟以前都是好同事,而宫和平也没有多大的野心,能当到县里二把手,已经是极限。多留一条后路,总是没错的。锦上添花不如雪中送炭,混了好几十年,这点道理宫和平还是懂的。

当然,陈一航本身也没有啥太大的问题,都是有些人别有用心,把他当成了出头鸟和绊脚石。只要稍微运作一下,还是有可能重新走上领导岗位的,宫和平也乐得送这个人情。

田大康也想不到事情如此顺利,于是向陈一航眨眨眼:“陈叔叔,那你就先回去吧,别忘了好好反思,天天一定要写思想汇报啊。”接着就该走后门了,有陈一航在场,他担心宫主任不答应。

陈一航没有跟宫和平握手,他现在还不是人家的“同志”。所以只是点点头,然后转身离去。

“宫叔叔还要开会吧,那就不耽误您的宝贵时间了。”田大康又给宫和平敬礼,然后转身就跑,没跑几步就又转回来,不好意思地抓抓后脑勺:“宫叔叔,还有一件事要麻烦你,俺们村太落后,连个收音机也没有,所以不能聆听到党中央的声音,您看看能不能给俺们弄两个购买收音机的票据?”

“估计你是想天天听小喇叭吧!”宫和平心中暗笑,他家的小儿子都十六七了,还天天守在收音机前面听曹灿叔叔、孙敬修爷爷讲故事。

不过,作为主席的好孩子,要是天天听不到主席的指示,也确实不大应该。这样看来,理由还是很充分的。所以宫和平叫司机找了办公室主任,低声吩咐几句,然后这才坐上吉普车,赶奔会场。至于陈一航的思想汇报,则被他装进了随身携带的草绿色拎兜之中。

“田大康小同志,咱们走吧。”办公室的王主任长得稍微有点胖,脸上一团和气。

走出县政府大院,田大康就看到陈一航正在远处等着呢,身前还放了两个面袋子,于是就径直走过去,这种立场问题,一定要表现出来。

王主任为人看来比较圆滑,也跟陈一航攀谈几句,然后一起去了百货公司。王主任轻车熟路,没从正面进商店,而是直接去了后院,领着田大康直奔办公室。

“想不到啊,还真走起了后门。”田大康心里也忍不住笑。

敲敲门,进了一个挂着“主任室”门牌的屋子,屋子里面正有一伙人吵吵巴火的,田大康一听,都是来“抢”东西的。比较抢手的就是三大件:自行车、手表、缝纫机。

“票儿都没了,大伙等下个月再来吧——”一个细高挑如同竹竿一般的中年人嘴里嚷嚷着,一边还用手抹着脸上的汗珠。

围观的都是各单位的头头脑脑,估摸着都不大满意,所以没有走的,都准备在这死看死守。

王主任挤过去,在竹竿耳边嘀咕几句,竹竿立刻打开抽屉,从里面捏出两张纸片递过去。

“收音机,青岛无线电三厂的!”有眼尖嘴快的立刻惊呼一声。

这一下可炸营了,群情激奋,大伙纷纷开始指责竹竿,说他办人情事,大开后门。有几个脾气不好的,嘴里扬言要向上级领导反映情况,不行就写大字报。

王主任还真能沉住气,不慌不忙地挥挥手:“同志们肃静一下,这不是开后门,是上级领导吩咐的。这位小同志大家应该都听说过吧,就是**给回信的田大康小朋友。他们村没有收音机,听不到党的召唤,所以县领导决定给他们村调拨两台。”

“好家伙,走后门还唱高调——”看着周围的一大圈人,田大康心里都觉得有点不好意思,聆听党的召唤,这词用的,真是没话说了。不过他好像忘了,这还是他根据收音机的用途琢磨出来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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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一章 天籁之音

田大康骑着自行车,一晃一晃,飞驰在回家的路上,颇有点春风得意车轮疾的架势。

不过,骑出去十多里之后,度慢慢降下来。托货架上搭着俩面袋子,加在一起也有三十多斤呢,远道没轻载,就田大康那小细胳膊小细腿,自然越来越吃力。

看看车把上挂着的两个纸壳箱子,田大康身上立刻又来了劲头。不用说,这里面装得就是两台收音机。他都打算好了,自个家里留一台,另外一台就送到山上,给三师傅和哑巴他们听。

想到大伙听到收音机的那种兴奋劲,田大康不禁胸中有红日,脚下舞东风。这种动力又鼓舞着他骑出去十多里地,身体是彻底没劲了。

“往回看着大膀骑车子挺轻松啊。”田大康知道,还是高估了自个的力量,一个人的力量,毕竟是有限的。

把自行车支在路边,看看太阳已经有点偏西,田大康心里暗暗愁:照这样下去,回家就得二半夜,奶奶非惦记不可。

看看托货架上的两袋子书,田大康还是放弃了甩包袱的想法:精神食粮,来之不易啊。

一想到精神食粮,田大康心中一动,于是打开一个小箱子,取出一台收音机,方方正正,长下还不到一尺,上面有个提梁,方便人拎着。整台机器表面是黄绿色,看着叫人心生希望。别小看这东西,一个月的工资还买不来呢。

取出两节电池,抠开后盖,把电池塞进去,然后又把开关拧开,调了一下台子,很快,里面就传出一个气势磅礴的声音:“穿林海跨雪原,气冲霄汉啊——”

那时候文艺节目比较贫乏,翻来覆去就是几个样板戏,这个《智取威虎山》就是其中之一。另外还有几个:京剧红灯记、沙家浜啥的,一共八个,称为八大样板戏。老百姓都天天听,其中的很多唱段,都能哼哼几句。所以有一句戏言“八亿人民八个样板戏”,足见人们文化生活的枯燥。

不过在田大康听来,这声音却如同天籁一般,这么长时间了,没有电脑,没有电视,可下子听到点动静了。于是也一拉架子,拿出打虎上山的劲头,飞身骑上自行车,一手扶着车把,一手拎着收音机,洒下一路歌声,直奔红旗公社而去。

骑着骑着,田大康就觉得身后不大对劲,连忙回头一瞧,只见有俩骑自行车的就紧跟在他的后面,而且是两个棒小伙子。

“不好,遇上劫道的了!”田大康脑子里面飞闪过这个**头,不过很快就有定下心来,要说这个时代比较好的,那就是社会治安,犯罪的人非常少,尤其是恶性案件更少。

“嘿嘿,小兄弟,俺们是听蹭的,唱得真好啊!”那两个人嘿嘿几声憨笑,算是将田大康心中的顾虑彻底打消。

“那俺把音量再拧大点——”田大康也乐了,想不到收音机的吸引力都这么大。

其中一个汉子看田大康骑车子费劲,干脆把那两个面袋子卸下来,放到自个的车子上。这回田大康可轻松多了。

到了公社,那两个人这才下车,其中一个说:“小兄弟,俺们哥俩是八一农场的,就得在这岔道了,以后有时间,到俺们林场那边溜达去,到那一打听胡大缸胡二缸就成。”

另一个还有点不死心:“小兄弟咱们商量商量,你那两台收音机,能不能卖给俺们一台,保准比你买的价高。”说完,还从兜里掏出几张大团结。

“投机倒把的事,俺可不能干——”田大康呵呵两声,然后又说道:“这两台都有主了,要不然就原价让给你们一个了。”

胡家哥俩也不能勉强,恋恋不舍地走了。田大康也抓紧时间上路,即便如此,到家已经晚上九点多,天都黑透了。

刚进村口,迎面就射来一道手电光,随后一个声音就传过来:“富贵,这咋才回来呢——”

“奶奶,收音机买回来了,以后你就能听红灯记了,您不是最愿意听里面的李奶奶讲革命家史嘛。”田大康跳下车,把收音机塞到奶奶怀里。

“你也能听小喇叭啦——”李奶奶抱着收音机,就跟抱着个大胖小子似的。

“收音机,富贵哥,俺要听小喇叭,听孙悟空爷爷讲西游记!”黑暗中又闪出几名小将,是八大金刚跟着李奶奶一起守候,嚷嚷的人是八叉子。

“是孙敬修——”三光子及时纠正八叉子的错误。

田大康也哈哈几声,一路的劳累烟消云散:“每个栏目都有固定式时间。再说了,孙敬修爷爷现在也遭到迫害,离开心爱的话筒。”在**期间,孙敬修老人也难逃厄运,直到1978年,才重新回到电台讲故事。

大伙闹闹哄哄进村,立刻引来一大帮人,边走边听,谁要是小声议论一句,都会被旁边的人捅咕两下,示意他别瞎吵吵。

田大康把音量拧到最大,大伙的反响比他预想的还大十倍,似乎这个小小的电匣子里面,播出的是天籁之音一般。

到了家门口,后面的人都很自觉地跟进来。田大康一瞧这架势,要是进屋,肯定是挤不下,干脆把收音机往当院一放,大伙随便听。

当院里面竖插插站着好几十人,大门外还一帮呢,不过人们都是静悄悄的,只有收音机里面传出播音员夏青那独特的声音。

夏青的声音,是带着磁性的男中音,播报的是当时一片著名的社论《迎接伟大的七十年代》:“新中国蒸蒸日上,旧世界风雨飘摇;一座座火山爆,一顶顶王冠落地。帝国主义、修正主义和一切反动派的日子不长了——”

大伙也都跟着攥紧拳头,似乎浑身也都充满力量。而就在这个时候,收音机里面的声音忽然拉起长声,语也一下子减慢,然后吱啦吱啦几声,就彻底没了动静。

“咋回事——”老支书急了,关键时刻咋能没声了呢。

看到屋里也点着油灯,田大康抓抓后脑勺:“电池没电啦,俺在道上一直听着了。”

“有好东西自个享受,这就是资产阶级享乐思想在作怪!”老支书一着急,先给田大康扣上一定大帽子,然后拧开手里的电棒,倒出两节电池:“赶紧换上啊——”

第一百零二章 大部队进山

收音机给小山村带来的轰动,远远过田大康的预料,要不是老支书吆喝着大伙明个上工,估计非得听到电台播音结束不可。

第二天早晨起来,田大康一边在当院溜达,一边跟先生练习英语对话。不大一会,八叉子也来了,拐了两条腿,跟在先生身后,嘴里一个劲打嘟噜,原来他学的是俄语。

在五十年代和六十年代初期,俄语在国内正经挺流行,主要是一切都要跟苏联老大哥学习嘛。

要说这八叉子平时说话磕磕巴巴的,但是说起外语却极为顺溜,很有些天赋。他见田大康学英语,就缠着吴先生学俄语。

吴先生也就没藏着掖着,用心教他。不过此时正是中苏交恶,他明确告诉八叉子,学俄语前途不大,而且还不能当着外人打嘟噜,不然容易引火上身。

还好有田大康在,知道以后中俄边贸要红火一阵子,所以也就鼓励八叉子好好学,早晚有用到的时候。说白了,两国之间也就跟小孩过家家差不多,有时候打得嗷嗷嚎,祖宗八代都骂出来了,但是过两天又玩得跟亲兄弟似的。

“这一大早的,啥鸟叫唤啊——”老支书背着手溜达进院,在他听来,俄语、英语都是一个动静,跟鸟叫差不多。

田大康笑呵呵地跟他问了一声“早上好”,老支书就吧嗒吧嗒嘴:“鼓捣猫?哪有那个闲心。俺是来听听电匣子,看看里面有没有什么最新指示。”

一听这个理由挺大,田大康也不觉好笑:“俺昨天上县里,接到一个最高指示,抓革命促生产,采蘑菇。队长叔,反正大田里面暂时也没啥活计,干脆就组织大伙上山采山货吧,收入肯定不少。”

以前也有上山采蘑菇割木耳的,只不过都是村民的个人行为,自个抽出时间采点山货,等到农闲的时候换点零花钱。一般也就赶上阴天下雨队里不上工的时候才能划拉点,所以很是有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