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高升不语,手下一摁,左手腕上绽开一条口子,血珠连成一条线溢了出来。

高升冷眼看着她,眼眸变得幽深:“以前你每次自伤,可是为了逼我留下?”

月娘愣了愣,手下又是一摁,高升唇角翘了起来,话音里带着讥讽:“你怎么不切下去?你遭遇残酷却活了下来,月娘,你从来没有去死的勇气,我说的可对?”

她的手颤了起来,声音也发着抖:“你既然早就知道,为何从不揭穿我?是不是那王凤娇在外面,你为了讨好她,就如此残忍得折磨我?”

“当日你因善良被人所掳,我一直以为,你不过是想要讨糖吃的孩子,便假装不知迁就着你。”高升冷声说道,“谁想你早已疯魔,丧心病狂。我来问你,凤娇生孩子那日,是不是你把她推下去的?”

说到最后一句,他的声音骤然发沉,眼眸中若凝了冰锥,直直朝她刺了过来。

她被惊得后退几步,跌坐在靠窗的椅子上,手下一松,就听哐当一声,匕首掉落在地,两眼发直喃喃说道:“难怪你如此对我。我丧心病狂?是王凤娇丧心病狂才是,她拿自己孩子的性命发了毒誓,竟然还敢说出来,她就不怕遭天谴吗?就不怕报应在你们的孩子身上?我就知道,不该帮着她喊人……”

喃喃说着猛然抬起头,两眼放出异常明亮的光芒,挥舞着两手说道:“升哥,升哥你别怪我,我一时糊涂将她推了下去,可我帮她喊人了,若不是我,她早就死了,她肚子里的孩子也死了。升哥,我帮着她喊人,是因为我喜欢你,在乎你,我想让她死,却不想让你的孩子去死,升哥……”

她的声音低哑下去,嘶声喊着升哥,喊着喊着声音又高亢起来:“她是个水性杨花的□□,她不贤,她配不上你,我替你不值,我都是为了你……”

“闭嘴。”高升冷声喝止,森然瞧着她,咬了牙一字一句说道:“因你这个疯子,险些一尸三命。我已托付了住持师太,无论你愿与不愿,今日就为你落发,你这辈子就长伴青灯,以赎你的罪孽。”

“你的妻子儿女安然无恙,我罪不至死。”月娘揪住自己的头发撕扯着,“你让我落发,比让我死了还要难受。还有我哥,我哥他不会愿意的,他不会让我出家的。你与我哥是好友,你若逼着我出家,你如何向他交待?”

“我需要向他交待吗?他又如何向我交待?”高升厌恶瞧着她冷笑,“若不是瞧着他的颜面,岂能容你活着?”

任由月娘在身后嘶叫着,转身出了屋门,看到立在窗外的凤娇,愣愣顿住脚步,抿了唇凝眸瞧着她,脸上的冰冷渐渐融化,轻唤她一声:“丫头。”

凤娇定定立着,那月娘似乎彻底疯了,她哭叫着,怒骂老天对她不公,骂每一个认识的人都对不起她,包括游峰,怒骂着又嘶喊:“谁说我不敢去死,我这就死给你们看。”

身后走出两位师太,越过高升进了屋中,月娘喊声渐弱直至没了声响。

一切寂静,阳光穿透密林洒在肩头,她迎着他的目光,心底一热,眼泪涌了出来。

“别哭。”他跑过来,一把将她紧抱在怀中哑声说道,“丫头,这些日子委屈你了。”

“你怎么知道……”凤娇靠着他,吸着鼻子问道。

“我是死人吗?”他为她抹着眼泪,“你一直小心在意,身子又强健,怎么会正巧在看雪的时候头晕摔了下去?月娘明明救了你,你又为何非让方蕙将她送走?秋草哭着跟我告状,父亲也跟我说了心里的疑问,我详细问过每一个人当日的情形,瞧见了柱子上的抓痕,我试验过多次,掉下去的抓痕是怎样的,被推下去又该是怎样,我请教了县衙的仵作,他跟我的判断一样,你是被推下去的。”

“可是你为何不说出来?我一直想不明白。我以为你怕说出来我不肯信你,可是你又将她送给孩子们的香囊一次次扔在土里,似乎想要告诉我什么,她是否落发与我无关,我前来,只是想要一个真相。”他抱着她低低说道,“我一见到她,瞧着她的装扮与神态,便知道她是借着出家诱我前来,我忍耐着与她周旋,才知道你当日为了让她喊人救你,拿孩子们发了毒誓。”

“我一直盼着你能想到。可是你……”凤娇声音哽住。

“我从不信宿命,也不信邪,是以没往这儿想。”他拥着她一声长叹:“从来胆大包天敢想敢做敢说的丫头,竟被逼着苦苦忍了这么久,心里该是有多委屈。若我迟钝一些,难道这辈子都不说吗?”

“不说。”凤娇坚决摇头,“我不能拿孩子们冒险,我只能想方设法躲着她,我想过,若你因此与我生了嫌隙,我也认了。”

他低头吻去她面颊上的泪水,轻声说道:“任何时候,只要我们信着彼此,便没有过不去的坎。”

作者有话要说:天天盼着有人冒头。。。

第110章 夫妻⑦

她嗯了一声, 仰起脸儿央求看着他:“我给谢渊梳头,让他抱了一下,你还气我吗?”

“本来我一直理直气壮。”她咬一下唇, “可是你若为了救月娘, 与她有任何亲近,我不只是嫉妒, 我会气得杀了你。”

“那很好啊。”他瞧着她笑,“说明凤娇喜欢我较之我喜欢凤娇, 更多一些。”

她愣了愣, 不甘心问道:“果真如此吗?”

“果真如此。”他笑道, “否则,还有他解吗?”

“没有。”她闷闷说着,往他怀中窝得更紧了些, “我受了惊吓,两腿发软,你背着我下山。”

他说一声好,握住她手压低声音道:“此处是佛门净地, 我们规矩些,待离得远了,我再背你。”

这两日为追赶他心力交瘁, 凤娇疲惫趴在他背上,搂着他脖子昏昏欲睡,半梦半醒间福至心灵,唤一声玉郎, 下巴抵在他肩头笑道:“才不是我喜欢你更多一些,是因为我是小女子,小女子心胸窄气量小,才会不如你宽容。”

“是吗?”他往上托一托她缓步下山,“你是从来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也不是。”她歪头枕着他肩,“其实我已经不理直气壮了,我这一路上,心虚得要命。”

“知道心虚就好。”他笑着,“你三岁时我就惦记着你,自然是我喜欢你更多,我说说而已,你不用往心里去。”

他这样一说,凤娇心中一颤,竟然比他说自己喜欢他更多一些的时候更不舒服,一时间又想不明白,难以给自己开解,心里闷闷发着堵,环在他肩头的手臂收紧又收紧,从他肩膀探出头,嘟起红唇,吧嗒一声响亮亲在他脸上。

他翘着唇笑,侧一下脸道:“另一边还等着呢。”

她却不听话,那温热柔软的唇滑过腮帮停在耳边,重重咬一下他耳垂,俏皮伸出舌尖轻舔他的耳廓。

那股子麻痒直往下窜,他微皱了眉头带着笑意说道:“你若逗弄得我腿软,咱们两个可就得滚着下山了。”

她嗯了一声,唇贴在他耳边不动了,只是一呼一吸间的气息依然扰得他心乱,他笑着躲了一下:“还是痒。”

她两手把着他脸不让他动,对着他耳朵大声喊道:“我喜欢你,高玉郎。高玉郎,我喜欢你。”

对面山谷空旷,她的喊声带出一阵回音,喜欢你,喜欢你,喜欢你……

他停住脚步,好半天没有说话。

“怎么了?”凤娇两手环住他肩,脸挨着他的脸。

他手下猛得用力,将她翻转过来,抱在胸前看着她:“耳朵都被你震聋了。”

啊?她心下一惊,忙捧着他脸左看右看,急得一连声自责:“忘了你耳朵不好,怎么办?怎么办?咱赶紧回家,回家找李郎中去……”

看他不说话,忙小心翼翼道:“我这会儿说的话,可能听到吗?可听得清吗?”

“刚刚的话,再喊一遍。”他看着她。

她大声喊了起来:“我喜欢你,高玉郎……”

喊一声紧张看着他:“能听到吗?”

“能听到。”他瞧着她笑了,“没听够,再喊一遍。”

她愣了愣,这才明白他在逗她,气得捶打着他的胸膛,两脚在他身后乱踢着,嘴里一连声嚷着坏人,他托着她抱她在怀中,笑看着她,由着她闹腾。

闹腾了一阵儿,环住他肩冲着他身后山谷喊道:“我喜欢你,高玉郎。高玉郎,我喜欢你。”

山谷中回音阵阵,喜欢你,喜欢你,喜欢你……

“我也喜欢你……”他看着她,唇慢慢贴近,轻轻吻上她唇。

他的动作很轻很温柔,双唇含住她的唇瓣浅浅吮吸,探出舌尖缓缓抵开她的牙齿,绕着她的舌一点点逗弄着与她交缠,似乎要到地老天荒。

她由着他逗引,两手攀着他肩,身子紧贴在他怀中,心里汪满了水,柔软得一塌糊涂。失神中他抽出舌,唇依然贴着她的唇,轻声说道:“我也喜欢你,凤娇,我喜欢你……”

声音低哑含着叹息,郑重得像是盟誓。

她低唤一声玉郎:“我不想走了,我要住在这山间,就我们两个人,你和我。”

“那边半山腰有一个客栈。”他低声道,“你愿意住多久都行。”

“好啊。”她从他怀中滑落下来,小声道,“别累着了,攒着力气。”

“不。”他蹲下身,“我不累,我要背着你,我愿意。”

凤娇趴在他背上,迷迷糊糊闭了眼。

醒来时发现自己身处一间竹楼,屋中一应陈设均是竹木做成,竹榻竹椅竹桌竹柜,凤娇呀一声伸个懒腰笑道:“玉郎,瞧着这些,从头到脚,连心里都透着清爽。”

“就知道你喜欢。”他笑着从屋外走进,过来牵起她手笑道:“屋后有一处温泉,带你沐浴去。

她迟疑了一下:“露天洗浴?”

“知会了掌柜派人远远守着,不会有旁人,就你我两个。”他笑道。

凤娇亮了眼眸。

温泉水冒着腾腾白气,凤娇坐在池水中,靠着身后大石惬意闭着眼:“神仙一样的日子。”

“想修仙吗?”他隔着氤氲的雾气,慢腾腾问道。

凤娇扑闪着眼:“怎么修法?”

“双修啊。”他笑着挪过身子挨着她,唇贴在她耳边,“阴阳双修。”

她不明白双修,却听得懂阴阳。哼了一声:“光天化日的,没羞没臊。”

嘴上如此说着,却笑着腾身而起,与他面对面,跨坐在他腿上。

他慌忙扭头环顾四周,看山林寂寂,回头瞧着她发愣。

“那一夜我豁了出去,你却神志不清。”她唇贴着他的,“每每想起总不甘心,今日里我再豁出去一次,让你好好记住。”

“刚刚,我只是逗你的。”他欲迎还拒,喉间吞咽一下,两手缓缓握住她腰,往身后大石上一靠。

她两手用力摁住他肩不让他动,一心取悦他。

他唬了一跳,挣扎着说声不要,语声含糊,听起来倒像是含着急切。

她抬眸看了过来,他触上她的目光,扭了脸闭上眼,发出一声闷哼。

想要推开她阻止,怎奈手脚瘫软使不上力气,只能由着她,喘息着沉沦,任自己陷入愉悦的深渊,混沌着迷乱着喧嚣着,直至沸腾。

许久回复神志,搂她在胸前,一下一下拨弄着她腮边的发,掌心摩挲着她的脸:“丫头,你……”

“快活吗?”她问道。

他嗯了一声:“可是你,似乎刻意如此。”

他小心翼翼问着,她坦然道:“我想要讨好你。”

“为何?”他惊问道,“你我之间……”

“你先喜欢的我,我心里有过别人,后来才喜欢的你,”凤娇噘了嘴懊恼道,“就因为这样,我就喜欢你少一些吗?”

他愣愣看着她。

她仰起脸,一把掐在他胸前:“我听了这话,心里头不舒服,发闷,堵得慌。高玉郎,我要让你知道,我愿意为你做任何事,就算是要我的命,你拿去就是。”

他忙抱她在怀中说道,“丫头,我们两个一起面对了许多,经历了许多,克服了许多,你我之间,谁喜欢谁多一些,要紧吗?”

“我这一路追着你,不由想起之前总是你追着我,我心里很难受,总觉得是我亏欠着你。”她趴在他怀中吸着鼻子。

“行了。”他揪一下她鼻子,“这样矫情,都不是我的凤娇了。别说追着你了,为你上刀山下油锅,我都不会在意,即便你不喜欢我,我也愿意为你做任何事,是我心甘情愿,何来得亏欠不亏欠。”

她靠着他笑了:“我以后会加倍对你好的。”

“已经好得不能再好了。”他紧搂着她,“丫头,我心满意足。”

说着话抱她站起:“池水里泡得太久,我们回屋去。”

回到屋中放她在榻上笑看着她:“刚刚说,我若要你的命,尽管拿去。可作数吗?”

她慵懒侧躺着,半湿的头发垂落在粉嫩的腮边,衣襟半敞露一片雪白,眼眸中波光流转,红唇轻轻开合:“作数啊,尽管来拿好了。”

他倾身而来,含笑拥着她:“不等我要你的命,你已经勾了我半条命去。”

她轻笑着环住他腰:“那你来报仇啊,对我索命勾魂啊……”

这些日子他一直孟浪癫狂,今日却和风细雨,轻柔与她交缠着,耐心细致得温存。

细浪起伏间,突听外面有人在喊:“凤姐姐,凤姐姐你在吗?”

凤娇刚要答应,他的唇猛得撞了上来,密密堵住她唇,不许她说话。

凤娇掐他一把小声说道:“说好的,我到尼寺中去,他在山门等着,一瞧见你把他给忘了。”

“忘了最好。”他得意笑着。

门外方三又喊一声,高升扭脸大声喊道:“我们这会儿正忙着,没法见你。”

“忙什么啊?”方三愣头愣脑喊道,“凤姐姐,你应一声,你不应的话,我可闯进去了。”

就听屋内凤娇咬着牙说道:“你要是敢进来,这辈子再不会理你。”

方三哦了一声,挠头说道:“那我先到掌柜那儿喝茶等着。”

走几步又折了回来,在台阶上坐下默然等待。

屋中悄无声息,许久之后高升走了出来,方三伸脚一绊,笑看着他一头栽倒下去。

高升趴在地上说道:“好险。”

方三哈哈笑着:“这些日子你且等着嘴啃泥吧。”

高升没理他,心想好在刚刚在温泉中的时候,这方三没有来,虽然有人守着,谁又能守得住他?

好在我怕隔墙有耳,堵着凤娇的嘴不让她叫唤,才没让这愣头青听去动静,否则他以为我欺负凤娇,一定会冲进去杀了我。

想起凤娇因没能尽兴叫唤,还在屋内别扭,又不明说,只是脸埋在枕中不肯理他,忙冲着屋内喊道:“凤娇,我摔了一跤,疼得爬不起来……”

话音刚落,凤娇慌里慌张跑了出来,一边跑一边埋怨:“怎么摔了?摔着哪儿了?可疼吗?就不能小心些?”

高升站起身,瞧着她扬唇轻笑。

第111章 请罪

二人住三日方不舍回转, 归途马车中高升靠着凤娇:“多住几日吧,非急着回去。”

“从二十八开始到如今快半个月了,没怎么在家, 想孩子们了。”凤娇摩挲着他的鬓发。

“想孩子们只是其一, 还急着开铺子吧?”高升瞧着她笑。

凤娇也笑:“不错,家大业大的, 那么大的宅子十多个下人,如今又添了两个小吃货, 处处都得银子, 掌柜们和伙计们一直在家等着, 不敢跟你说,百日宴那日瞧见我,都问我呢。昌逵跑了后, 昌家店铺都关了门,我们不抓紧,再让别人抢了先机。”

“好,都依着你。”高升笑道, “只是,银子从哪儿来?”

凤娇一愣:“你整日气定神闲的,我以为你心里早有成算, 竟没有吗?”

“没有。”高升两手一摊,“要不再借去?你欠着霍掌柜,我欠着方蕙,虱子多了不痒。”

凤娇拍他一下:“要不, 咱跟赵大人从银库里借?”

“那你是想害赵大人掉脑袋。”高升笑道。

凤娇噘嘴嘟囔:“他们跟我们借粮草就行,我们跟他们借银子就不行,这些有权势的人就是不讲理。”

歪头想了想:“要不咱跟掌柜们借?他们在高家做了大半辈子掌柜,手里定攒着不少银子,还有福伯,母亲说他家银子多,凤家庄的现银拿过来,还有两个小家伙收的礼,拣贵重的当上一些……”

高升握住她手,“那些都是杯水车薪。这样吧,我去找原来的供货商说说,赊账或者少付,先打扫店铺开门。”

“只要开了门有货卖。”凤娇嗯了一声:“慢慢周转着,就能来银子。”

高升坐直身子揽住她腰:“你靠我会儿。”

她笑着在他怀里转身,两手勾住他脖子,唇凑过去亲一下他唇,刚要说话,高升嘶了一声:“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