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里被我咬的?我没有使那么大力气啊?”凤娇奇怪道。

“方三绊的,那日在边城酒家,你喝酒的时候我想拦着,他不让,我跟他打了起来,摔了他一个嘴啃泥。”高升得意笑着,“他不服气,这几日总是寻衅绊我,我防不胜防,摔了好几次了。”

凤娇揭开车帘喊一声方三问道:“你准备还你姐夫多少次?”

“一百次吧。”方三骑在马上,嘴里嚼着桑葚,嘴唇被染成了紫红,悠然说道,“瞧着凤姐姐的脸面,我才没有杀了他,还他一百次便宜他了。”

“那你还了多少次了?”凤娇问道。

“才九次。”方三比了个手势。

凤娇吸一口气:“那你杀了他吧,不用瞧我的脸面。你要不杀了他,算你没种。”

方三觑一下她脸色,小声说道:“跟媳妇儿告状,就有种了吗?”

车帘刷一下放下了,就听凤娇大声说道:“你这人,好好的,说什么让方三在富阳安家,他早晚要回京城的。”

高升刚要说话,凤娇一把捂在他嘴上瞪他一眼,就听方三在外面说道:“我愿意,我愿意在富阳安家,姐夫,咱们的恩怨一笔勾销。”

凤娇松一口气放开捂在高升嘴上的手,高升拧了眉头:“我宁愿他绊我一百次,也不愿他呆在富阳。”

“他是孩子心性,你当他是弟弟,多关心他,让他暖心些,他便会百倍千倍回报。”凤娇白他一眼压低声音道,“你呢?非找他打架,你是他的对手吗?”

高升一头扎在她怀里厮缠:“我不是他的对手,他总欺负我。你这样一说,我还是拉拢拉拢他,我是来不及学功夫了,让他给小算当个武学师父。”

凤娇又冲着外面大声说道:“给小算做武学师父?他那样的绝世高手,肯教一个小娃娃吗?”

“肯教肯教。”方三笑嘻嘻大声说道,“若是做王府统领忙不过来,我便辞了不做。”

凤娇就笑,高升一把将她揉在怀中:“真是能蛊惑人心的小妖精,这男人们在你面前服服帖帖的,因为你,我泡醋缸里出不来了。”

凤娇靠着他:“对游峰我可没办法,我看不透他,玉郎,你准备怎么办?”

提到游峰,高升不由叹气:“我不想失去这个朋友。不过,他若因为月娘的事怪罪我,也只能绝交了。”

凤娇想着那日在将军府书房,二人话多得顾不上吃饭,眉飞色舞逸兴横飞,那样的快乐她给不了玉郎,就像玉郎再与她恩爱,她也不能没有蕙蕙。

知道他有多在意游峰这个朋友,这几日一直有意回避,这会儿忍不住提起,看他面无表情得发呆,扳着他肩让他枕在腿上,轻轻摩挲着他的肩背,他微闭了眼,又叹一口气。

余下的路途一直沉默,进了富阳城门,凤娇唤一声玉郎:“既然不快,先搁下不去想,可好?”

高升嗯了一声:“一心重开店铺吧。”

府门外下了马车,青松迎了上来:“游将军来了有一会儿了,在书房里等着少爷少奶奶呢。”

二人忙忙就往里走,进了书房瞧见那阵势,不由吃惊。

游峰沉着脸站在窗前,身后侍立着两名魁梧凶煞的大汉,手里各持一根军棍,那军棍跟扁担形状差不多,只是要长一些窄一些,乃是毛竹片所制,粗糙的竹节凸起,上面留着尖锐的竹刺。

凤娇一把将高升推在身后,高升说一声没事,拉着她在榻上坐了,看着游峰微微笑道:“你倒是来得快。”

“方三给我传信了。”游峰沉声说着话,朝凤娇躬身下去一揖到地:“月娘对弟妹做下那样伤天害理的事,是我这个做兄长的教养无方,我今日特来向弟妹负荆请罪,弟妹想打我多少军棍,就打多少军棍,直到弟妹觉得出气为止。”

凤娇愣愣看向高升,高升笑道:“你为难她做什么?她能让打你吗?听说你们打军棍花样繁多,有拖打,弹打,郑重得打,惨重得打,有打下去血肉模糊但很快就能好的,也有不见血却死人的。你自己看着办,觉得自己该挨多少下,怎么个打法,你吩咐就是。我给你数数。”

游峰不理他,索性朝着凤娇单膝跪地,又作揖道:“请弟妹责罚。”

凤娇求助看着高升,高升闲闲喝几口茶:“你心里怎么想的,跟他说就是。”

凤娇清一清嗓子:“游将军这样倒把我吓坏了,我们起来说话。”

游峰不肯起来,固执说道:“弟妹不罚我,我就不起来。”

凤娇无奈瞧着他,思忖着说道:“月娘并不情愿出家,是我们逼迫着她落了发,我们一直忧心你怪罪我们。”

“能饶她性命我已感激不尽,又何来的怪罪。”游峰郑重说道。

凤娇忙道:“难怪玉郎看重游将军,果真是男儿肝胆,满腔豪气。”

说着话站起身去扶他,游峰躲了过去:“还请弟妹责罚。”

高升对那两名大汉客气拱拱手:“两位大哥且去歇息,不用在这儿候着了。”

两名大汉看着游峰,动也不敢动,高升无奈道:“游大将军,你倒是发话啊。”

“准。”游峰说一个字。

两名大汉这才抱着军棍迈步走出,青松在外面机灵迎了过来,热情招待。

高升过去踢了游峰一脚:“你先起来,等我媳妇儿想好怎么责罚你,咱再执行。”

游峰这才起身,却不坐下,只是固执看着凤娇:“请弟妹责罚。”

“让我想想。”凤娇扶额苦笑。

高升斟了茶过来递在她唇边笑道:“咱不急,慢慢想。”

凤娇喝几口茶下去,捧了茶盏看着游峰:“我先问一句话,游将军喜欢方蕙吗?”

“喜欢。”游峰大声说道,那口气像是受审的犯人老实招供一般,“头一次见面就喜欢,很漂亮,还傻乎乎的,后来又见几次,越来越喜欢,性情大方豪爽,与她逗趣也不会恼,不像一般女子唧唧歪歪惹人厌烦,那次特意带她去边关,就是想让月娘学着她性情开阔一些。”

原来这样能让他说实话,凤娇心里窃喜着,脸上一本正经,就像大堂上问案一般:“庄泽那次轻薄她,你都瞧见了,你可嫌弃她?”

“不嫌弃。”游峰大声说道,“我恨不能宰了庄泽给她出气。”

“那,你为何不向她求亲?”凤娇步步紧逼。

游峰扭头看向高升,高升假装没瞧见,仰脸望着屋顶,他无奈向凤娇拱拱手:“还请弟妹换个责罚的法子。”

“好啊。”凤娇挺直了腰杆绷着脸说道,“便罚你去向方蕙求亲,今日就去。”

游峰低了头迟疑。

高升又过去踢他一脚:“你既然喜欢,就上门求亲去,你一个大男人唧唧歪歪,我都看不下去了。你有隐衷?”

游峰叹一口气:“老弟,咱关起门来说话。”

“就当着凤娇的面说。”高升坐了回去,“你要是身子有毛病,让凤娇告诉方蕙,对你死心就是。”

“她也喜欢我?”游峰喜出望外搓了搓手,“一直觉得她讨厌我。”

“再不去求亲,就该讨厌你了。”高升朝他抬了抬下巴,“坐下说话。”

“方蕙样样都好,可她那个命格。”游峰坐下叹口气,“如今天下太平,皇上还算得上是位明君,我一直在犹豫,要不要举兵谋反。”

高升和凤娇齐齐愣住,半天缓过气来齐声问道:“你要谋反?”

“我不谋反,她怎么做皇后?”游峰一脸认真。

高升嗤一声笑了:“你也相信命格?”

“开头我也不信,心里存着侥幸,万一那签文有误呢?为此专程去了趟明悬尼寺,住持师太跟我指天发誓,她们寺里的签文,百年来无一失误。”游峰垂头丧气说道。

凤娇听着心里堵得厉害,蕙蕙该怎么办?要不撺掇着游峰谋反算了?

高升紧绷着脸半晌不语,良久沉默后忍不住笑了出来:“这你也信?出家人也不都是好的,想来这师太油滑,她们寺院靠着这个才能香火旺盛,她如此说,只不过为了不砸寺院的招牌。”

“为了防她骗我,我一去就亮明了身份。”游峰忙道。

“她敢骗庄泽,便不敢骗你吗?”高升哈哈笑了起来,“我朝尊佛,就是广宁王府也轻易不惹寺院,她骗了你,你又能将她如何?”

游峰一拳砸在身旁几上:“你帮我想法出出气。”

“等世子回来,跟广宁王妃说说吧。”高升沉吟着,“三州的贵妇不去捧场,她们的香火自然也就少了。”

游峰忙说有理。

凤娇瞧着高升直笑:“这天底下,还有你对付不了的人和事吗?”

“有。”高升瞧着她,“你。”

凤娇嗔他一眼,笑对游峰道:“游将军领罚去吧。”

“这就去。”游峰站起身拱手道,“多谢弟妹责罚。”

凤娇微微笑:“不谢。”

看着他大步出门,再忍不住,笑倒在高升怀中。

第112章 终章

五月里, 高家所有店铺重新开张,虽货品短缺,依然有许多老顾客前来捧场, 生意还算得上红火。

六月六夜里, 凤娇在灯下拨打着算盘一算,对高升道:“只能维持收支平衡, 要想盈利,还得货源充足。”

“我这张脸也就你还喜欢。”高升摇摇头, “到了供货商面前, 脸不够大, 能赊欠的货品有限,先维持着吧。”

“其实呢,能够收支平衡, 已经超出我的预料。”凤娇笑道。

“我也知足。”高升抽出香烛铺的账本翻看着,“还有一个多月就是七月十五,明日将所有铺子里的现银支到香烛铺,购进足够的香烛纸钱, 应该能赚一笔。”

凤娇瞪着他咬牙:“难怪你不嫌香烛铺繁琐,非要挑到自己名下,就为了赚这第一笔银子, 好超过我?”

“想哪儿去了?”高升笑道,“我有你那般争强好胜吗?我挑了城西给你城东,为了让你离家近些,早上晚起些夜里早些回来, 能多陪陪孩子们。”

“早上倒是能赖会儿床。夜里呢?把你那边账本也给我,你陪着孩子们玩耍,笑闹个不停,让我在灯下苦哈哈拨算盘。”凤娇嗔道。

“你喜欢啊,又比我快,自然给你了。”高升放下手中账本,走过来拿去她手中算盘,一把将她举了起来,亲着她噘起的嘴笑道,“你若是累了,想陪着孩子们了,交给我就是。”

将她抱到床上覆身而来:“只要娘子吩咐,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

凤娇两手勾住他脖子往下压,瞧着他舔唇笑道:“今日开始,照着那本书按图索骥,一样一样试过,可好吗?”

“哪本书?”他笑着装糊涂。

她腾出手从枕下抽了出来,打开在他面前,他在她唇上重重啄了一下,含笑看了过去。

敲门声不合时宜响了起来,秋草在外说道:“少爷,方三公子说有急事。”

高升闻听起身走了,凤娇懒懒趴着,一页一页翻着书等他,看着看着咋舌不已:“这样也行?这得练功吧?”

过一会儿高升回来:“世子回到宁州城了,让方三即刻回去护卫。”

“是吗?回来了好啊。”凤娇小腿上翘,挺着胸脯高高抬头,两手努力去抓脚腕,抓了几次都没够着,喘着气道,“这功夫不好练,他回来了,我们就有银子了。”

“广宁王已逝,世子得忙着发丧继位,近日是不能指望了。”高升瞧着她的姿势直笑:“蛤/蟆功还是鹞子功?”

“床上功。”她翻个身,侧躺着支起一条腿,“我自创的,活动腿脚松软筋骨,我要试试这个。”

说着话向书上一指,高升瞧过去喑哑了嗓音,倾身过去在她耳边道:“磨人的丫头,我来帮你松软就是。”

厮缠中她喘息着低叫:“你这个坏人,快把人骨头都拆散了,哪里是松软……”

叫声被堵住,只余时断时续的喘息,又像是细细的呜咽。

每日里良宵苦短,不觉中时光飞逝。

转眼已是七夕,小夫妻商量好偷一日懒,白日里带着孩子们游玩一番,夜里在月下为初雪乞巧。

谁知一大早,方蕙带着凤喜来了,凤娇笑问:“你们两个怎么凑一处了?”

“知道你们府上为着初雪准备得隆重,我们来凑个热闹。”方蕙递过一个篮子,里面放着她做好的彩绣和剪纸。

凤喜的篮子里是巧馍和巧果,递过来笑说道:“娘帮着我做的。”

凤娇笑道:“正想着去山间纳凉作耍,既来了,过会儿一起去。”

二人笑说太好了,坐了没一会儿,秋草进来说道:“游将军和方三公子来了,少爷说,过会儿广宁王爷要来传旨,今日不能出门去了。”

“那就改日再去。”凤娇笑看着方蕙,“今日都凑齐了。蕙蕙,你准备着何时答应游峰求亲?”

“答应了就定下来了,就没趣了。这样挺好啊,他隔三差五骑马过来瞧瞧我。”方蕙慢悠悠摇着团扇。

凤喜点头:“我遇见过几次,总是快关城门时过来,刚开城门就走,还进我铺子里喝过凉茶,蕙姐姐,游将军好生威风。”

“夜里来?”凤娇讶然看着方蕙,“你们两个也太大胆了些。”

“哎呀,想哪儿去了?”方蕙轻笑,“每次来都宿在客栈,投宿前到我们家,翻墙进去见我一面,与我说说话,带些新鲜的玩意儿,别看那双大手粗糙,手掌里满是老茧,做出的玩意儿倒是精巧。”

“怎么不来我们家住?”凤娇奇道。

“害臊呗。”方蕙抿着唇笑,“可害臊了,上次拉手,还是我先伸手的。”

“作天作地。”凤娇嗔道,“过了年可就二十了。”

“我才不急。”方蕙切了一声,“有些人过了年就三十了,也没见多着急。”

说着话,就听秋草在外面一声嚷:“王爷车驾进了东门,眼看就到了,老爷吩咐阖府男女老少到大门外迎接。”

凤娇忙忙起身,与方蕙相互整了整衣饰,都说声妥当,回头瞧一眼凤喜:“你在后院陪着孩子们,不用来了。”

凤喜低头哦了一声,方蕙一把捉住她手:“哎呀,都说了阖府男女老少,自然是孩子们也得去,你留她一个人在后院做什么?走吧,一起去看看热闹。”

凤娇瞪一眼凤喜:“去了躲在人后,不许出头,知道吗?”

凤喜小声说知道了。

方蕙睨她一眼:“平日里说得海阔天空,轮到自己就做不到,顺其自然就是了,何必为难孩子?”

凤娇切了一声:“天底下有几个游峰?从来不近女色,任由偌大的将军府荒着。哪位王公大臣不是妻妾成群?依凤喜的出身,能做正妃吗?就算是做了正妃,瞧见一大堆女人,糟心不糟心,能让她去受罪吗?”

方蕙笑道:“你又不是凤喜,说不定凤喜愿意呢?说不定她与一大群女人相斗,还能乐在其中呢?”

凤喜跟在她们身后小声说道:“我不愿意。”

凤娇嗯了一声,这才放心。

阖府男女老少迎候在府门外,高家二老一人抱一个孩子居中,高升站在高员外身旁,凤娇站在高夫人身旁,游峰挨着高升,瞧着凤娇旁边的方蕙傻笑,方蕙不时偷眼回眸,凤喜站在凤娇身后,随着车驾声越来越近,踮起脚尖抻着脖子越过凤娇肩头,望向来路。

车马声越来越近,浩浩荡荡的仪仗远远行来,在府门外半里处停下,一位少年被侍卫簇拥着下了车驾,因在丧期,着素色四爪蟒袍,头戴簪缨银翅白冠,脚蹬厚底皂靴,朝众人大步行来,众人忙忙依礼拜见。

少年和气对众人颔首微笑:“快都免了。”

说着话弯腰扶住高员外:“这阵仗大了些,惊扰老人家了。只是这次来要代宣圣旨,少不得做些虚礼。”

高员外恭敬客气说道:“王爷驾到,敝府蓬荜生辉,何来惊扰之说。”

“以后再来,必定轻车简从。”少年微笑着站直身子环顾四周,对高员外道,“此处开阔,就不进府中叨扰了,就在这儿摆了香案接旨吧。仪式完毕后,让一应仪仗回转,府里摆一桌家宴,我和方统领留下用饭,老人家觉得可好?”

高员外笑了起来,笑容里带着对小辈的慈爱:“好好好,一切听从王爷吩咐。”

大门外摆了香案,众人照着京城方向恭敬拜过,少年宣读圣旨:

一是游峰率领部下将士击败南诏阻止入侵,功勋卓著,由正三品云麾大将军擢升为正二品骠骑大将军。

二是庆州府富阳县高家本为商户,却心系家国,于战时全力资助边关将士抗敌,堪为天下商户表率,此等大品格大胸怀大气魄,当以为家风代代相传,特钦赐御笔亲题门匾。

少年宣读圣旨的时候,方三两手高高举起一块门匾,木质黑底,上书三个阳刻烫金大字:大富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