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的艳红色泽将小巷染的分外宁静悠然,张嫣然避开了罗蜜,独自一人再度来到许氏相馆。

“大姐姐。”小阿慈在相馆门前玩耍,看见张嫣然,十分高兴,奔到张嫣然面前,问道,“你是来找婆婆的么?”

张嫣然笑道,“是啊。”掏出口袋里一块糖果,递到阿慈嘴中,“许婆婆在么?”

“在的。”阿慈撕开糖纸,将糖果含自嘴巴里,跑进屋子里,含糊喊道,“你在外头等一等。”

许婆婆从掀起的深蓝象眼格帘下出来,抿唇笑道,“原来是张娘子呀!”

“婆婆早就猜到我会再来这儿么?”

“自然。”许婆婆淡淡微笑,“这世间有很多事情,冥冥中自有因果。当命运轮盘转动起来,无论是天子还是凡人,都无法躲过。我在这个地方已经等你多时了!”

张嫣然似懂非懂的听着玄奥的话语,“…婆婆,我前不久做了两场梦,它们好像一脉相承,但又似乎又有所不同,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我为什么会和阿嫣在梦中相遇,我和她之间究竟有什么关系?”

婆婆望着张嫣然,“张娘子,你相信梦能沟通前世今生么?”

张嫣然霍然站起来,“婆婆,这不好笑!”

“这的确不是一件好笑的事情。”许婆婆摇摇头,“命运的奇妙之处不是简单话语能够解释清楚的。你当然可以现在不信,但当它的转轮转到了交错的路口,你便自然得信了!如果遇到了奇怪的际遇,不必担心,也不必彷徨,只要迎接属于自己的宿命,遵循自己的初心,便终究可以得一个善果!”

张嫣然怔怔的坐下来,眉宇中带着一丝茫然,“婆婆,你的意思是,阿嫣是我的前世?”

许婆婆含笑,“世事自有因果,也许,嫣然和阿嫣,本就是一个人。”

“张小姐,你和阿嫣有宿世之缘,不必担心。就算。”她顿了顿,“日后遇到什么难解的事情,只要记得我曾经告诉你的话:随着自己的初心而行,不要回头,便可无惧无畏!”

…十二名盛装宫娥们步履碎乱的从大夏殿中退出来,殿中,戚夫人一身湖绿色冰纨曳地鱼尾曲裾,挨在皇帝刘邦身上,望着吕后委屈道,“…就算妾有什么不是,皇后也可以斥责臣妾,何必辱骂于妾?”声音娇柔。

吕后挺直背脊,瞧着戚夫人冷笑,“是么?你刚刚辱我老妇的时候可不是这么说的——戚懿。”

刘邦闻言大怒,将手中青玉卮狠狠掼在地上,“啪”的一声,“吕雉,不要以为朕不敢废了你这个皇后?”

吕后站在一地碎落的淡青色玉质碎片之间,望着陛阶之上上坐的刘邦,一刹那之间眉目忽然空茫。

很快,她重新捡好落在地上的盔甲武器,武装好自己,扬眉冷笑,“陛下若真要为了一小小姬妾而废臣妾这个皇后么?——若果真如此,臣妾亦不敢辞。只请陛下允许吕氏一族卸甲返故里,如从前一般耕田乡里,自得为乐。臣妾只叹不能侍太上终老,全臣妾孝义之情,臣妾盼着陛下谨记当年曾允妾之语。”

“哟,皇后这话什么意思,妾可听不懂了!”戚夫人起身,从大殿陛阶上走下来,侧脸如玉,如云的秀发挽成一髻春山,长长的裙裾拖曳在地上,如同天边云彩,尤物天成,“陛下侍奉太上皇向来周到,皇后这么说,莫非是想让人觉得陛下不如姐姐孝顺么?”

“陛下,妾说的可是嗳?”她斜眼飞睨刘邦,尾音柔媚,脉脉含情。

刘邦顿时色授魂销,“爱姬说的极是。”

他板了面,转头怒斥吕后,“皇后妄言不逊,回椒房殿面壁一月,一月之后,你也多多待在椒房殿里,不要再出门惹是非了!”

偌大一座大夏殿中,刘邦,吕后,戚夫人三个人对峙着。吕后长长的指甲扣在自己的掌心,拼命忍耐,方能抑制住心中悲愤之意,沉声拜道,“敬诺!”

吕后扣在身后的双手,死死拧在一处,泛出累累青筋。

那累累的青筋,落在身后的张嫣然眼中,犹如一把火,蹭的一声点燃了她的义愤。张嫣然霍然跳上前一步,指着刘邦怒骂道,“你这没良心的男人!”

“阿嫣。”吕后吃了一惊,面色发白,一把抓住她小小的身子,“你胡言乱语什么呢,还不向陛下认错?”急急抬头向刘邦求情道,“陛下,阿嫣还小,你不要和她计较。”

“我才不要认错!”

张嫣然只当这是在自己的梦里。梦是自己的,自己在其中自然无所禁忌,又需要害怕什么呢?于是用力的在吕后的钳制中挣扎,瞪着上座的刘邦,骂出自己多年后掩掉这一卷史册之后为吕后生出的一腔愤慨之情。

“当了皇帝就了不起么?做人不能太没良心。你的妻子为你操持家务,生儿育女的时候,这个姓戚的女人在哪里?你的妻子为你流离战场,担惊受怕的时候,她在哪里?你妻子为你出谋划策,辅助你打理江山的时候,她又在哪里?不过是个姬妾罢了!”

她瞟向戚懿,谑道,“戚夫人,是吧?”

目光蔑视,“当他出于微末的时候,你什么都没有做,如今却仗着年轻美貌的容颜,用轻飘飘的一个笑,两滴泪,就想拿走别人付出一切代价才得到的东西,凭什么?”

“陛下。”她望着刘邦,声音讽刺,“你,对不起你的皇后哟!”

行云流水的一段话语响在空旷的大夏殿之中,掷地有声,尚在梁枋之间微微悬绕。

殿内殿外,所有人都被她这惊世骇俗的一番话吓的鸦雀无声。

吕后松开了抱着她的手,看着面前这个小小的女孩。

这一年是汉九年。两年前,刘邦自平城经过赵国,赵王张敖执子婿之礼,朝夕奉礼上食,对刘邦十分恭敬,刘邦却箕踞相待,态度慢易。赵相贯高等人为自己的主子赵王不平,便合谋于柏人县弑君,第二年,刘邦往东垣而去,路过柏人县,因为觉得“柏人”谐音“迫人”不吉,便过而不入,谋反之事遂不成。年末此事事发,刘邦大怒,命人押解赵王张敖和贯高等人至长安审问。赵王妃鲁元公主带着女儿张嫣随丈夫返回长安。鲁元公主刘满华是吕后长女,此时已经怀身孕,日夜担忧丈夫安危,便难免有些郁郁,自己心疼爱女,便前来大夏殿向皇帝求情,没想到戚夫人忽然赶到,对刘邦进献谗言,自己百般难堪的时候,张嫣却忽然跳了出来,指着刘邦的鼻子大肆斥骂了这样一番话。

这些年来,她以为自己已经饱经沧桑,心如铁石,却在此刻被这般童言稚语忽如其来的击中。这才知道,原来,她的心还是会疼的。是的,作为一个母亲,一个皇后,她可以刚强百毒不侵,可是作为一个妻子,一个女人,深心里,她并不是不怨恨的!她未必有多么爱这个男人,可是他如是辜负自己,伤害的不是一段情怀,而是一个女子的骄傲和尊严。

汉高帝望着面前小小的女孩目瞪口呆。

自他登基之后,拥有大汉万里江山,耳目所及,都是一片臣服和景仰,何曾被人这样指着鼻子痛骂过?愣了片刻反应过来,暴怒如雷,喝道,“来人,将这小丫头给朕拖出去。”

殿外郎卫大声应“诺”,入殿扣住女童。

张嫣然大惊失色,发现自己的双臂被两个郎卫提着往殿外拖去,拼命挣扎,“放开我。”却无人理会。身披铠甲的郎卫轻而易举的将女童轻盈的身体提到大殿门前。

怎么会这样?

这不是只是自己的一个梦么?

为什么到了这个地步,她还不能从梦中醒过来?

为什么郎卫扣在自己胳膊上的力度这么真实,真实到自己能赶到灼热的疼痛感?仿佛这已然不是梦境,而是在现实中真实发生的事情?

阿嫣,阿嫣,她仓惶的喊着阿嫣的名字,身体里却一片寂寂,无人应答。

不知什么时候,小阿嫣已经沉默下去,而她的记忆也渐渐融入自己的脑海。自己和阿嫣彻底融入阿嫣的身体,变成了阿嫣。

“陛下。”殿内,吕后挺直背脊,直视着皇帝,声音生硬,“阿嫣是你的外孙女,你不可以伤阿嫣。你已经关了她的阿翁了,不能再这么待她。”

刘邦喝道,“停下。”

他踏着脚下的乌皮靴,走到张嫣面前,看着面色苍白跪坐在地衣之上的年幼外孙女,问道,“张嫣,你知错了么?”

张嫣抬头,看着大汉帝王惫懒而意气风发的脸,喉中哽着一口气,倔强的不肯出声。

“好。”刘邦拇指一翘,大笑道,“这才不愧是朕的外孙女!”忽的沉下脸来,“将赵国翁主押到大夏殿外头,让她跪在那儿,什么时候肯认错了,什么时候再起来!”

长乐宫上方天空高远,大夏殿雄踞于高台之上,仿若一只展翅高飞的雄鹰,庄重古朴。女童小小的身影跪在大夏殿长长的石阶之下,额头渗出一滴滴汗水。

事情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她茫然四顾。

自己明明是两千年后现世西安城中一个普通少女,怎么会忽然穿越到两千年前,成为幼年的赵国翁主张嫣?

“张娘子,你相信前世今生么?”

小巷相馆之中,许婆婆的话语蓦然间仿佛响在她的耳边。

“也许。”许婆婆若有深意的声音,“阿嫣是你的前世,你是阿嫣的今生,你和阿嫣,从某个角度上说,本来就是一个人!”

不,不是这样的!

她茫然四顾,惊惶失措。

我不要待在这儿。

这儿不是我的家。

我要回家。

我想要回家。

我要回到两千年后,有莞尔哥哥的家。

我想要回家,我好想回家,可是我不知道怎么回家。

一场梦,再繁芜再惊艳再恐惧再绵延都不要紧,只要能醒来就好。可是,若有一天,我迷失在梦里面,找不到回家的路。莞尔,我该怎么办呢?

在天光高朗的大夏殿前,张嫣跪在地上,哭的涕泪纵横。大滴成串的泪水落在面前地砖上,渍润出一小块湿痕。

太阳从中天的位置慢慢踱到大殿西角,斜照下来,在殿前铺出一道金色的余晖。张嫣跪在地上苦苦支撑着,小小的身体摇摇欲坠。就在她以为自己快要支持不住的时候,忽然听到身边郎卫恭敬参拜的声音,“太子殿下…”

她在一片迷茫中抬起头来,在模糊的泪眼水光之中,看见一个玄衣少年。

第3章 舅氏

太子刘盈清持开口,“免礼。”

“赵国翁主年纪尚幼,已经跪了一个多时辰了。孤刚刚去了长乐前殿求情,父皇已经答应免了。”

郎卫恭敬笑道,“既如此,就请太子殿下接赵国翁主回去吧。”

她看着少年向着自己走过来,相貌在泪眼朦胧中看不大清晰,只约莫觉着他身形颀长,腰间方寸之间,系着一条白色螭龙腰带。带钩龙首刻纹栩栩如生,精致却不狰狞。

龙首慢慢放大,最终停在自己面前,少年笑着唤道,“阿嫣,起来了!”

他弯下腰,蹲在自己面前,微笑着朝她伸出手掌,声音亲切,“再不回去,你阿娘就要打你屁股了!”

她眨了眨眼睛,问道,“你…”

是谁?

少年笑着道,“我是来接你回椒房殿的。母后现在被禁足,你阿娘还不知道这边的事情,也不能来接你,我带你回去。阿嫣——”

青石台阶在眼前渐渐模糊,复又清晰一下,再度模糊起来,少年的声音在耳边晃荡,一时很近,一时又似乎很远,一瞬间,她觉得自己的身体轻盈的像一只鸟儿,匍匐下去,在昏迷的最后一瞬间,听到揽住自己的少年惊骇的呼声,“阿嫣——”

张嫣然闻到一阵甘松香,它十分清淡,好似无踪无迹,又好像无处不在。

“…好好伺候赵国翁主,莫要让她难受了!”清朗的男音在耳边响起,十分轻柔。

侍女低低应诺,“诺!”

张嫣然从昏沉中醒过来,猛的坐起来,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躺在殿中的玄漆彩绘楠木围床上,身上盖着一张鹅黄绣菊花滑丝被。

“翁主。”梳着双鬟的侍女听见里间的动静,忙赶了进来,见她清醒,眼圈立刻红了,“你终于醒了,你吓死荼蘼了!”

刘盈从掀开的水精帘下走了过来,笑道,“阿嫣,你醒了!”

张嫣抬起头,看着立在床前的玄衣少年。

他年纪看上去很轻,大约只有十四五岁年纪,正是从孩子成长成男人的年纪,力作稳重,却掩不住属于孩子的清朗气息,眉长入鬓,一双凤目与吕后极为相似,身形有些纤瘦,有着一身淡淡的麦色肌肤。单论相貌,不过中人之姿,但却有一种温煦气息。

“阿嫣,我是你阿娘鲁元公主的胞弟,你可以叫我一声舅舅。”

“舅舅?”

“嗯。”刘盈微笑道,“阿嫣,你今个儿刚进宫,应还不认识我,不过我可是一直都知道你的!”

“哦,舅舅。”张嫣低低唤道,望着面前的少年,神色十分复杂。

这个少年就是皇太子刘盈,日后的汉惠帝,也是阿嫣的舅舅,以及她日后的夫君。

他以皇太子的身份,继承高帝刘邦的帝位,成为大汉第二任皇帝。四年后,在母亲吕后的操持下,迎娶张嫣做了自己的皇后。

张嫣在懵懂不知世事的年纪嫁进了未央宫,嫁给了自己的舅舅。

她不知道,自己此后将要面对的,是一种一生不得相亲的人生。

刘盈许是喜欢阿嫣的,但他喜欢的是那个可爱纯稚的外甥女阿嫣,而不是一个,可以当做女人去爱的妻子张嫣。在他短暂的一生中,他待阿嫣极好,只是终其四年的婚姻生活中,他从来没有亲近过她。

惠帝二十四岁英年早逝,此后,张嫣便孤寂生长在未央宫中。最后在一片无可奈何的孤寂中死去,死前之时,不知道可会想起自己的舅舅,与夫君!

她身世尊贵,容貌美丽兰馨,若是没有嫁给这个自己得叫一声舅舅的男人,想来,会获得另一份姻缘,可能幸福,可能也有其他的不幸。

有这样一份姻缘,是张嫣的无奈,也是她的原罪!

横穿两千年时空,张嫣然穿越到汉九年六岁的赵国翁主张嫣身上。这一年,大汉皇太子刘盈十四岁。

她看着面前的少年,眼底一片晦涩的复杂。

她想,她是应当讨厌他的。因为他的缘故,阿嫣一生不幸,最后凄凉收场。

但当她孤身一人来到这个时空,遭逢巨变,举目无所依亲之时,第一个来到自己面前,伸出善意之手的,却正是他——

她的舅舅,以及…日后会嫁的男人!

“翁主。”荼蘼不知道内中纠葛,天真的笑道,“你刚刚被皇帝陛下罚跪,在大夏殿前昏倒,是太子殿下亲自背你回来的呢!”

“嗯,我知道的。”张嫣点了点头,垂下头,做出羞赧的模样,“我闻到舅舅身上的松香了!”淡淡的并不浓郁,却在她枕在他并不宽广的肩头的时候,让她觉得清朗而安心。

刘盈微微意外,瞧着眼前的外甥女。

她现在年纪还小,但杏眼桃腮,雪肤花貌,已然显现出日后美人胚子的雏形来。此时他无法预测这个小小的女孩在自己今后的人生中占多重的地位,只是单纯的以一个长辈舅氏的身份看着自己的外甥女,觉得其十分机灵讨喜,只是胆子太大了点,需要好好教导一番,才能在日后过上顺遂的生活。于是板了脸色斥道,“你胆子可真大,父皇也是你能斥骂的?若不是父皇怜惜,你便不是只在大夏殿前跪一跪的事情了。以后不可以这么莽撞了。可知道了?”

张嫣垂首,柔驯道,“阿嫣知道了,以后再也不会了!”

她这般乖驯的模样,刘盈怔了怔,倒不好再继续板下脸去了,于是放柔了声音,问道,“阿嫣,你在大夏殿跪了那么久,腿上觉得疼么?”

张嫣怔了怔,没有听到刘盈提起前,自己还觉得好好的,如今一说起来,就觉得膝盖上刚刚跪着的地方泛起火辣辣的疼痛,顿时一张小脸便扭曲了,“好痛啊。”

“太子殿下。”一个黄衣宦官进殿禀道,“灵渠膏已经取来了。”

“嗯。”刘盈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回头唤道,“拿进来吧。”

他对张嫣道,“我让韩长骝取的灵渠膏,是太医署的灵药,对清淤消肿最是灵验,把裙子掀上去,我给你上药吧。”

张嫣吃了一惊,缩了缩脚丫,讷讷道,“这可怎么是好?舅舅,你是大汉皇太子,怎么好给我一个小丫头亲自上药呢?叫荼蘼来就可以了。”

“说什么呢?”刘盈道,“我虽是太子,但也是你的亲舅舅啊。”他的目光微微凝了凝,又笑着道,“如今你阿娘怀着身孕,不能忧思太过,我既然是你的舅舅,自然要多照顾你一点。”

张嫣无法推诿,只得勉强应了,解开身上的六幅石榴裙,白色中裙掀起,露出一双雪白的腿来。

刘盈笑得一笑,揭了膏药盖子,在女童面前屈下膝来,握住她的左踝,微微一怔,只觉少女肌肤色白胜雪,触手滑腻,也就愈发显得膝盖处的淤青触目惊心。目中不禁露出一丝怜惜之色,将淡青色的膏体抹在她的伤处,用力揉开。

张嫣不自禁的往床里缩,呼道,“痛。”

“忍着些儿。”刘盈安抚她道,“需得把药力揉开了,好的才快。”

张嫣痛的眼泪汪汪,不敢动弹,只觉得膝盖上被他力揉的地方,又痛又痒,咬牙死死忍住了。待到刘盈将她两只腿上的伤处都抹过了,她已经是痛到精疲力竭。

“好了。”刘盈起身道,“明儿个想来你就能好了。今天你也累了,早些歇息吧。”

淡绿色的膏药铺在自己的膝盖上,带着一丝薄荷的清凉味道,散发出淡淡的青草香,张嫣乖驯的点了点头,“知道了,谢谢舅舅!”

荼蘼捧着一个铜盆进来,笑着道,“翁主,奴婢伺候你洗漱吧?”

张嫣点了点头,“也好。”

荼蘼立在梳妆台后梳理着张嫣的长发,“翁主日后不要这般行事了,今个我在椒房殿里听到消息,真要被吓死了。”

张嫣看着妆台上六神铜镜,口中道,“以后不会了!”这一次是因为自以为在梦境之中,才会胆大妄为想怎么做就怎么做,以后,再也不会有这样的胆子了!

模糊的铜镜映照出六岁女童的容颜,眉目宛然,依稀和幼年时的嫣然一模一样,左耳之上一粒胭脂痣醒目异常,鲜红鲜红的,宛如将坠欲坠的一粒相思雪。

“这颗胭脂痣真漂亮。”荼蘼注意到她的目光,笑着道,“大王被押解入京的那一天,翁主跟在雪地里追着跑,不小心摔倒了,耳朵磕在石头上,出了一点点血,待到好了,就生出这么一颗胭脂痣来。”

“是么?”张嫣若有所思道。

“是呢是呢。”荼蘼欢快笑道,“大家都说翁主是有福气的人,连元公主都笑着说这胭脂痣满好看的。只是。”她的声音慢慢低下去,“不知道大王什么时候能够放出来。”

张嫣注意到她低落的情绪,一时间有些不适,却不知道用什么样的言语来安慰,沉默片刻后,只得干巴巴道,“会放出来的。”

“奴婢也是这么想的。”荼蘼就开解了一些,伸手绞干帕子,麻利的替张嫣擦拭手足,又伺候着她换了一身素色寝衣,躺在殿中的玄漆彩绘楠木围床上,放下绯红色熟锦流苏斗帐子,最后在凤首青铜熏香炉里添了一把茅草,瞬时间,殿中香气一馥,清清甜甜的,很是好闻。

“我给翁主唱支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