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持已。”身边有人微笑着唤他。

他睁开眼,看张嫣穿着一身玄色曲裾,穿戴齐整,跪坐在榻前唤他。她的眉眼微笑舒扬,应是刚刚洗漱过,尚带着微微的水气。身后挽着椎髻,蓬松而又妩媚。

他松了一口气,闭上眼,将绷紧的后颈一分分的松弛下来。问道,“阿嫣,你很喜欢朕的这个字么?”

“是啊。”张嫣点点头。

她嫁给他,就不再当他是自己的舅舅。这个舅舅的称呼便自然不能再常唤,终日提醒他自己与之的距离;而刘盈这个名字,某种意义上便是属于过去的那个舅舅的,她又不甘愿终日生疏的喊他陛下。

只有这个字,是纯粹属于新生后的刘盈的。

刘盈叹了口气,道,“那么,你就叫着吧。”

身为大汉皇帝,本来没有人可以轻易唤他的表字,而亲近的家人,如母后,阿姐,亦会唤他的名。说起来,他的表字实是有些无用。

若得一个人叫着,倒也很好。

“而且…”

第107章 年来

“而且。”张嫣道,抬起头来看着他,眸光带笑,“陛下记得惠帝二年时我从宣平回长安来事么?”

那一年,刘盈心中苦闷,携樊伉微服出游新丰,在长街之上,重遇了刚刚归来的张嫣。

他们一同坐车返回长安,在城门处,遇到一个自称赤眉子的方士。

“赤眉子说。”张嫣微笑着续道,“所谓‘盈满则亏’,陛下名讳中这个盈字,实是带了将亏之象,他年恐损至德。纵然事后咱们只是当他胡言乱语,但我心里总是记挂担忧。道德经上说,‘持而盈之,不如其已。’留侯依此为陛下命字为持已,便是取适可而止的意思。两相堪合,则可弥补陛下名讳的不足,嫣为陛下计,自然会喜欢。”

刘盈看着她微翘的唇角与殷红的面颊,一时有些发愣。

张嫣对他的拳拳心意,他自然感受的到。但也正因为感受到了,才有些无措。

当日,赤眉子亦曾言相,言他与张嫣,他日将有夫妇之分。

他自然将之当做无稽之谈。他一心待阿嫣为单纯可爱的外甥女,怎么可能结为夫妇?

但是如今,他在心中萧瑟一叹,又忍不住看了看张嫣唇边若隐若现的酒窝。

竟真是与她结秦晋之好。

究竟是赤眉子的谶语成全了他和阿嫣的姻缘,还是他与阿嫣冥冥中自有天分,这才让当初的赤眉子窥见,于是说出谶语。

他不知道,也不想知道。于是掀开被衾起身,道,“天色不早了。朕还要去宣室了。”伸手在额前推了推,咋舌道,“这酒后劲太大,到现在头还是有些晕。”

张嫣不禁有些心虚,伸手替他揉了揉头穴,道,“我本来以为陛下酒量够大的,才没有分寸的劝酒。却没有料到那梅酒的劲道这么足。陛下,我吩咐宫人在廊下温着份醒酒汤,你要不要喝过了再出门?”

见他面色苍白的点头,于是转身吩咐荼蘼忙将醒酒汤端来,就着漆杓吹了一口气,送到刘盈面前。

在醒酒汤苦涩的青草香中,刘盈依稀闻到一丝清新的兰麝芬芳,似乎来自少女吐气之间,又仿佛萦绕在执杓的纤秀手指,他甚至觉得,那种芬芳已经沾染在自己的身上,纠缠不清。不由轻轻打了个冷颤,连忙接过醒酒汤一饮而尽,抛在一旁,道,“阿嫣,朕先走了。”也不留更多的话,披了衣裳就离开。

张嫣将手中漆杓放回到早已见了底的汤碗之中,回过头看着刘盈似乎带着一丝落荒而逃意味的背影,扑哧一声便笑了。

“陛下。”韩长骝在廊下,见刘盈出来,连忙迎上去道,“奴婢服侍你…”

“不用了。”刘盈甩开衣袖,恼道,“你还守在这里做什么?皇后年纪小不懂事,你明知道朕不愿亦不能留宿皇后的寝殿,身为朕身边第一得用的内廷总管,昨夜里既然不上前拦着阻一下?”

张皇后年纪小不懂事?

韩长骝简直想仰天长啸一番。

我的陛下,你不能刚刚吃了亏,还护崽子护成这样啊。那位椒房殿中的小皇后,明明是在扮猪吃老虎,步步为营耐心的等着将他这位舅舅夫君擒到手中。

可是,他想起今晨张皇后起早,进寝殿时意味深长的瞪了他的那一眼。

怎么看,在这位腹黑的小皇后面前,他们这位敦厚老实的皇帝陛下都没有什么胜算。因无论如何,重情如陛下都不可能亏待于皇后,他背下这个罪名,也不过是被陛下申斥一顿。但如果坏了皇后娘娘的事。

他这个内廷总管,只怕要做到头了。

韩长骝默默的将血泪吞回去,忍痛道,“奴婢知错。”

“知错知错。”刘盈忍不住想踹他一脚,想想多年来主仆相得的情谊,硬生生忍住,沮丧道,“知错有什么用?”

你有见过当人家舅舅的,睡过外甥女的床么?

他费心的为自己与阿嫣之间划了一条界线,这回却是自己如此不光彩的越界,实是恼恨的可以。

他走了一段路,终于忍不住招长骝过来问道,“那昨夜,皇后娘娘究竟是怎么安置的?”

韩长骝忍笑,一本正经道,“皇后娘娘甚是守礼,安顿好陛下后,便在陛下平日里睡的屏外榻上睡了一夜。陛下不必担心。”

刘盈这才安心的吁了口气,却听得长骝最后一句话,越品越觉得不是味儿,忍不住又狠狠的瞪了他一眼。

这一日,他在宣室殿处理国事繁忙,直到相国曹参与大夫陆贾告退,这才稍歇一口气,抬起头来,目光却落在书案之上宣平侯府后来进上来的一令光妍可鉴的良纸之上。

“阿嫣。”他忍不住唤出这个名字。头痛的揉了揉额角。

朕,究竟该拿你怎么办呢?

时光荏苒,转瞬半年。

秋风吹彻长安城的时候,良纸已经遍行于长安城中,因为轻薄方便甚于竹简,挺括价廉凌于缣帛,迅速的流行起来。并以越演越烈之势,以长安为中心,快速的向大汉郡县诸侯国传去。

因今上除挟书律,僵死多年的民间治学之风,亦一瞬间以井喷之势爆发出来。东西两市在百家营生之外,又多开书肆。贫穷学子往来于书肆之间,纵无力购买书籍,一得饱阅,亦是幸事。

宣平侯府。

“张达。”张敖唤着眼前的心腹下人,“本侯支持墨门中人研发良纸,陛下感念我献纸之功,不夺其方。仍令侯府经营。你家父子两代为我效力,我知你聪明精干,欲将此事托付于你。”

“多谢侯爷。”张达感激涕零,再拜道,“小人一定尽心竭能,不负侯爷信任。”

“那便好。”张敖点点头,忽得板脸道,“只是,从今后,你便不再是我宣平侯府奴隶,可恢复原陆姓,日后一切在外所为,都与侯府无关。”

“侯爷。”张达顿时大惊,“可是小人有何做错之处,还请侯爷责罚。小人只求侯爷收回成命。”

“你莫要怕。”张敖勾唇笑笑,安抚道,“不是因了你犯错。你可见过哪家商贾是顶着奴隶身份做事的?不是我宣平侯府人,出了事我便不帮衬着你么?你出去后,你父母亦仍在侯府中,本侯必不亏待。”

待陆达离开之后,家人报道,“侯爷,中宫私府令孟女官求见。”

张敖睁目道,“让她进来。”

不多时,解忧入内拜道,“婢子见过侯爷,不知侯爷命人唤婢子前来,所谓何事?”

张敖摇摇头道,“解忧,你既是皇后娘娘任命的私府令,便是女官,日后不必自称奴婢了。”

解忧沉默了一会,拜道,“婢子多谢侯爷。”

话是这么说,但是解忧明白,自己是被父母卖断到宣平侯府的奴婢,也正因为此,宣平侯才对自己的忠心深信不疑。

“承蒙陛下恩典,令宣平侯府持良纸之方而通行天下。”张敖正色道,“适才我已经选了一位心腹家人,赐以自由身,此后以商贾名义贩卖天下良纸。良纸虽较竹简缣帛便宜方便,数十年内,所得必多。我寻思着,这造纸之议,本是皇后所发,我不过是从议之功,则从良纸营生所得,侯府分文不取,悉数归到皇后内库。”

解忧言现讶异,道,“侯爷不必如此的。皇后娘娘乃是侯爷与长公主亲女,本是一家人,何必分的这么清楚?”

“正因为是一家人。”张敖笑道,“皇后不必推辞。”

他叹道,“你回去与皇后娘娘说,汝父早年为赵王,虽黜,但先帝到底看在长公主份上,将我父子多年累财留于我。而长乐宫中,吕太后亦有言,他年身故,长乐宫中一切私财,都赠予满华。我们夫妇只有偃儿一个嫡子,这偌大家业,都是他的。他并不吃亏。反而是阿嫣,虽身为皇后食有采邑,但手中亦要有实财才好。偃儿与她从小亲善,必不会小气。”

“是吧?偃儿。”他言毕,转面向堂外问道。

过了一会儿,张偃拉着池果从堂外探出头来,心虚笑道,“阿爹,你知道我在啊?”

“那么重的声响,你当为父是聋子听不到么?”张敖冷哼道,“好端端的,不跟先生学书,跑到我这来做什么?”

张偃咳了一声,问解忧道,“那个——”

“小世子。”解忧屈膝拜倒,“奴婢姓孟,名解忧。”

“哦。”张偃似小大人般晃了一下脑袋,粉嫩嫩的容颜,又是清俊又是可爱,叮嘱道,“你回宫帮我问阿姐一声,她什么时候才回家一趟?我都快一个月没见她了。”最后一句话微微抱怨,却又露出小孩子的行迹。

解忧失笑,“如此,婢子回去会如实将世子的话禀于娘娘。”

“哎呀。”张偃对适才父亲将侯府偌大一块买卖轻易拱手似乎完全没有听见,只是喃喃抱怨道,“皇帝舅舅也真是的,尽跟我抢阿姐。”

一时间,张敖与解忧都有些失笑。

宣平侯世子大人,你要什么时候才明白,从出嫁的那一日起,她便已不再只是你的阿姐,而是,另一个男人的,妻子。

第108章 治学

束帛加璧于驷马安车之上,天子使者迎车,弟子乘轺传从,碌碌从长安东市而过。过往行人停下脚步相聚而议道,“这又是哪一位大家,入长安欲往太学为教了?”

便有知情人高声谈笑道,“这你便不知道了吧?这位大家是精研《尚书》的伏生。”

昔年李斯谏始皇焚书,除医药、卜筮、种树之书之外,民间不得私藏诸子百家经典,伏胜为济南人,时任秦博士,闻之,冒死将《尚书》藏于壁中。半年多前,惠帝昭告天下,除挟书律,年已渐老的伏胜这才重返旧地,掘开墙壁,重得《尚书》完好者二十九篇。

长安百姓便咋舌惊叹一声,叹道,“那这《尚书》博士便有了,可不知《礼》,《易》,《尔雅》,《黄帝四经》并《道德经》各典籍的博士,还要到哪里去寻呢。”

安车之中,羲娥倒了一杯茶,斟给父亲,埋怨道,“阿爹,你年纪大了,咱们好好的待在济南补续《尚书》不是很好么。为什么还要千里迢迢来长安当这个《尚书》博士呢?”

“女儿家不懂事啊。”伏胜咳了两声,叹道,“今陛下好学,置太学以教天下人,为使天下人知《尚书》。纵是陛下不请,我也是拼死要来这一趟长安的。”

这天子置博士兴太学之事,便是近来长安城中最流行的话题。

四年夏四月,惠帝发求贤令,令各地郡守察治下有才德之士,荐举于朝廷。同月命有司礼聘天下治读诸典籍之学者,同时兴太学,置各书博士,以教察举士人。

诏书一发出,则在天下有识之士心中掀起偌大波澜。

从今之后,若你的才德名动乡里,进而让一方郡守赏识,推荐入太学。然后在太学受业两年,天子出策而试众人。成绩卓异者辟为郎吏,入未央宫待诏司马门。随时有可能近天颜,得到皇帝赏识,便得大用。察举制却给他们开辟了一条能够入仕为治国的新路,这条路虽然又狭窄又艰难,却是一条切实可以达成的路子。

然而这大汉天下文学芽却实在是被扼杀了太久了,一时挟书律废,虽民间人人向学,但那些德高望重可堪朝廷聘为博士的宿学者,却实在是太少太少。一时之间,七十二博士定制,竟招不满三分之一。

长安西·孝里。

治《诗》博士毛亨正在堂上讲书:

“所谓关关雎鸠,在河之洲。”毛亨摇头晃脑道,“《关雎》者,明后妃之德也。风之始也,所以风天下而正夫妇也…”

“先生。”座下一位蓝衣少年问道,“我观《关雎》,虽清甜可喜,春光俨然。实不过是歌咏男女情爱之诗,硬要说它说的是后妃之德,是否有点牵强?”

“孺子不懂诗。”毛亨拉下脸道,“《诗经》三百,如果都如字面浅易,则天下人皆可读之。”拱手道,“陛下还要费心置我等这《诗》博士若何?它暗合史事古意幽微,其中深意,我等纵穷尽一生之力也不能研究透彻,孺子一介黄口小儿,怎敢轻易开口亵渎?”

“哦,哦。”稚弱少年笑问道,“那么依先生所言,《关雎》是称颂后妃的哪种美德呢?”

毛亨捻须道,“《关雎》言后妃性行合谐,贞专化下,寤寐求贤,供奉职事,是后妃之德也。后妃有关雎之德,是幽闭贞专之善女,宜为君子之好匹。乐得淑女,以配君子,忧在进贤,不淫其色;哀窈窕,思贤才,而无伤善之心焉。是《关雎》之义也。”

这一讲,便讲到了红日将落。

散学之后,众太学生走在廊下,相与闲谈,问道,“适才那位张孟,是哪家诸侯的公子么?”

筹备不过半年,此时的太学并不正式,只是在长安西奉常官邸博士馆暂作教授。最初的这届太学生,人数也很少,共计不过百余人。一共有三种来源:各典籍博士可自携学生入太学三至五人;诸侯以任子可进一人。以及各地郡守察谏所进。

因列侯子弟可直接任子为郎,所以除了一些有识之人,列侯子弟并不愿凭空多受这么一段苦,学习枯燥的经文两年。只是适才那个自称名叫张孟的少年,年纪太少,肤色细腻不似经劳作,通身气度举止亦无一不似出自权贵世家。又兼眉目清皎,若不是耳上没有穿孔,只怕众人便要认为是个女郎了。

“不是。”座中有人摇头道,“我在长安诸权贵家中,从未见过这个年纪的出色子弟。”

“那么,难道是郡守察举?”

有人笑问道,“不知他是哪个郡的。”

“听说,张孟是由内史罗珠所荐。”

于是众人都轻吸了一口气。

内史是掌治包括帝都长安在内的京畿三辅地区,位虽相当于郡守,但因皇帝与三公九卿俱在长安,反而显得并不足道。正因为长安城内多贵人及才茂之士,张孟能在其中得内史所察举,他背后的身份,便越发的神秘而不可猜测。

行在路上,忽然天气转阴。转瞬间,豆大的秋雨便劈头盖脸的浇了下来。张嫣忙用手中书遮在头顶,避在东市一家市肆屋檐之下,嘴角微微含笑。

按照毛亨的说法,她好像不能算是一个有德的后妃啊。

她斤斤计较,不乐意丈夫有别的女人,着意将赵良人捧的高高的,于是那位不聪明的良人便自鸣得意,自以为仗着小皇后的势在未央宫中嚣张横行,惹的各宫之人都有怨言,刘盈亦有不快。

上个月,刘盈微服在长安东市,目睹了赵家外戚仗势横行,甚至在皇帝出面的情况下,不认识皇帝本人,当面冲撞。又着意使人让吕后知道了这事。结果吕后大发雷霆,明旨将赵颉下到永巷。刘盈终于没有出面维护。事后倒是怕她伤心赵颉不知好歹,好好的抚慰了她一番。

她几乎没有见赵颉的面,便斗倒了这位良人。但是,似乎心中也不能开怀。没有了赵良人,未央宫中终究会有李良人,曾七子。来的来去的去,除非她能够切切实实的得到刘盈,否则一直不会有尽头。

在这个时空待了太久,虽然富贵,却有些孤独。忘记了前世在大学校园中求学,与大群同学笑笑闹闹的欢快日子,却在适才这座最古老的太学中,找回了一二感觉。

雨水沿着屋檐落到地下,浇出一个小小的凹洞,再溅起来,些微打在裳摆,润润的透心凉。

“主子。”尹勤冒雨前去购伞,白玉京陪着她站在屋檐下避雨,见状皱紧眉头谏道,“您实在不该来这太学的。别的不说,主子心善,必不忍占了那些贫困向学子弟的一个太学名额。”

“没有的事。”张嫣笑着摇头道,“因为我要来,陛下才给三辅添了一个名额的。”

白玉京被噎了一噎,又道,“纵然如此,依旧不好。主子是贵家女眷,这女扮男装总是不可能半点不落痕迹的。若日常冒犯一二,又或者被人发现了行迹,奴婢万死难辞咎便算了,主子的名节亏损可怎么办?”

张嫣愣了一楞,收了笑容,道,“你放心,我在这待不长久的。待到过些日子,西郊太学馆宿正式建立起来,我便不方便去了。”

不过是偷一点欢,忆一点前尘。

身后忽有人唤道,“张娘娘。”

主仆二人齐齐吃了一惊,回身望去,只见一个斯文清俊的白衣男子亦走到屋檐下避雨,相貌儒雅,当是读书之人。

“原来是许祭酒。”张嫣清冷笑道。

半月前,许襄卸搜粟都尉,拜为博士祭酒,专掌太学草创期间诸等事宜,隶属奉常孙叔通,职六百石,论起来,相较于从前,却是升官了。

她摆摆手,示意白玉京不必担心,笑问道,“许祭酒对如今这份官职该满意了?”

目光含复杂感激之色,许襄诚挚再拜道,“多谢娘娘成全。”

六百石官职在权贵遍地的长安城中,并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地位。太学博士祭酒除清贵外,日后从太学走出去的才杰,纵然出将拜相,于他许襄,仍有半师之谊。

它带来的人脉与威信,是一笔不可估量的财富。

“娘娘,前些日子我按娘娘的吩咐撰写了一份《四民月令》,娘娘可要过目?”从袖中抽出用新纸书写的农书,递给张嫣。

张嫣翻看了片刻,嫣然笑道,“我倒想仔细看看,只是时辰不早该回宫了。下次看完了再还你吧。”

“自然是随娘娘的意。”许襄隐藏的着迷看着面前男装的少女,距离上次相见,已经有将近半年。半年中,她似乎又长高了一些,越发的柔美可人。这样想,一瞬间,许襄只觉怀中当心位置所藏小小锦囊忽然灼热起来,烧的他的心不能安稳。

因一场雨的耽搁,等张嫣从未央宫侧门悄悄入宫,回到椒房殿。已经过了酉时了。

“娘娘。”荼蘼迎上来,道,“陛下已经在里面等了一阵子了。”

“哦,是么?”她开心道,急匆匆的换下微微湿润的长裳,披了一件外袍便入殿,唤道,“持已。”

刘盈坐在榻上抬起头来,猝不及防撞到她衣裳不整的样子,连忙转面回避,斥道,“穿好了再说话。”尚觉脸上微微发烫。

第109章 照面

张嫣怔了怔,低下头看,因为自己适才跑的太匆忙,黄色丝绢长袍不曾掩好衣襟,露出里面素色禅衣,纱色隐隐透出里面一片雪白细腻的肌肤。

她扑哧一笑,回身将长袍掩好,问道,“陛下等久了没?让他们传膳吧。”

秋冬宜将养脾胃,将精选羊腩肉煮烂切细,加黄芪,粳米,大枣及姜末煮烂,做羊白羹。以及红焖桂鱼,山药敖兔,脆炒香覃,几道皆是鲜美补益之食。

停箸之后,刘盈叹道,“莫怪朕总爱来椒房盘桓。你这儿的饮食,胜过宫中他处良多。”

张嫣嫣然一笑,替他臻了一杯清茶,递过来,道,“陛下不妨饮一杯茶,再夸赞阿嫣吧。”

冬茶茶汤清亮,味清苦,刘盈啜饮了一口,抱着杯子暖手。泠泠秋雨敲在殿顶之上,发出叮叮声响。椒房殿内却温暖明馨,别是一重天地。他凝神细听了一会儿,忽的回忆起往事,笑道,“小时候阿嫣你不爱喝茶粥,朕还当你特异。如今陪着你喝这种纯茶日久,才知道你是有道理的。”

张嫣皱了皱鼻子,笑道,“茶本清香,若被粟米姜蒜之味盖掉。着实可惜了。当年我在宣平有一个朋友,怎么也喝不惯清茶。受了她的教训,进宫之后,怕陛下你亦不习惯。从来都是在椒房殿里同时备着清茶和茶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