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喝清茶的时候,的确满不喜的。”刘盈笑道,“只是如今喝久了,反倒觉得茶粥满腻味的,不如清茶可喜。从今以后,嗯。椒房殿里就不必煮茶粥了。”

张嫣眼睛一亮,笑拜道,“臣妾听命。”

每个人都有一些固有的东西深植在体内深处,譬如习惯,譬如口味,亦譬如观念。可是那并不是不可改变的。她用了大半年的时间,让刘盈喜欢上纯茶而放弃茶粥。那么,又要用多久,让他逐渐习惯自己作为他的妻,而不是从前的外甥女呢?

诚然,后者比前者要难的多。

但起了头,便总有一个希望,终有一日得见曙光,不是么?

她于是笑道,“今儿我去听了毛亨博士讲诗。毛博士学问自然很好,可是我始终觉得,《诗经》便是先秦时流传下来的民歌,其中固然有一些暗讽时事,但是也不必每一首都往那些大道理上套。”

“哦?”刘盈饶有兴趣道,“这些日子,你在太学中求学,觉得如何?”

“各位博士名满天下,自然胸有博学。”张嫣笑道,“很多从前自己看书不懂的地方,听了他们讲授,便霍然开朗,颇有乐趣。”

刘盈望着她奕奕有神的神情,若有所思道,“阿嫣,看起来,你对去太学学习,很开心啊。”

“嗯。”张嫣轻快颔首道,眸光明朗,“这些太学生都很年轻,博士学识渊博,治学严谨但学风向上,大家聚在一起求学,觉得心思自然明亮通透了。”

她忽发其想,“要是陛下你也去上太学就好了。”

“朕若有惑,直接诏博士以询问便好。”刘盈不以为意,摇摇头道,“何必去什么太学。”

“这你就不明白了。”她叹了口气,忍不住跪直身子,越过二人之间的凭案,伸手在他两颊之上作势扯一下,“陛下,我从小见你,你就一直是这么老气横秋的。这求学的乐趣不在于学问本身,而在于大家一起求的过程。你来我往,争锋相对,这才有意思。”

“胡闹。”他拍开她的手,又问,“阿嫣似乎对那些太学生很有好感。那这些日子可以相视觉得不错的?”

她愣了一愣,问道,“舅舅,你问这个做什么?”

“有没有?”

她摇摇头,“舅舅是想预先知道哪些太学生卓异好堪拔用么?”自以为找到解释,答道,“可惜我每次来匆匆去匆匆,没有功夫去和他们结交。就算有功夫,也不好和陌生男子多谈。”

因为低下头去,她并没有看到刘盈静静的凝视着她,目光奇异。

他笑道,“朕不过是盼着你开心一些。左右这未央宫诸事清闲,并不用你这个皇后着忙些什么。你便再在宫外耽搁些时间,也没有什么。只是有一条。”他叮嘱道,“要多带些侍卫,护卫安全。”

“嗯。”她应了一声,笑的眉眼弯弯。

天色渐晚,外头的雨下的越来越大。张嫣起身问道,“这么大的雨,陛下再去别的地方也不方便,不如今晚就住在椒房殿吧。”

刘盈犹豫了一下。

这半年,他不敢待她太好,也不敢待她不好。只好着意保持距离,何况阿嫣渐渐长大,他更加有他的顾忌。

理智上,他想他是该离开的。但他却着实留恋与阿嫣同在椒房的时光。

未央宫中的妃嫔虽不见多,但也不少。有的温柔,有的美丽,有得清雅,有的深情,顾盼进退之间,各有风情。只是汉初尚武不尚文,挟书律刚废不久,男子都少有读书之人,何况女子?不读书则逊于眼界,谑笑语言之间不过为博宠,少有能解他心解他意的,能够在灯下品一杯茗谈天论地的,只得一个阿嫣。

他抬头看看张嫣持灯殷勤相待的眸光,不由自主的便点点头。

张嫣便笑了。

那笑容清凌凌如秋夜的月光,华美而令人心静谧。刘盈本有些后悔,见了这样的笑容,便觉得倒也值得。

文武之道,在于一张一弛。追情逐爱亦是一样。自从半年前狠狠的刺激了一下刘盈之后,这半年来,张嫣便步步循规蹈矩,谨慎言行,决不让刘盈察觉出她的不良居心来。只留得刘盈独自纠结了好一阵子,观察她的模样,便再度确定当夜不过是一个意外,渐渐放下心来。

宫人伺候帝后洗漱之后,分别服侍于屏风内外的床榻之上睡下。然后添上一把香,吹熄了内殿的灯。

椒房殿里便余一片浮漠的夜色,虽然不见其人,不闻其声,但因知晓他便在离自己极近的地方,张嫣便觉得甜蜜安心,空气都有清甜的味道,睡的极为安稳。

第二日,张嫣取过许襄当日递给自己的《四民月令》。仔细读阅之后,哑然失笑,“许襄果然是书生本色。”

“既是农书,自然是要越通俗易懂越好,他却仍然要骈四骈六,打算谁看的懂啊?”

于是唤过解忧磨墨,取笔沾之,在纸上批注。

解忧望着她,忍不住进言道,“娘娘,外臣与皇后私相授受,纵然许祭酒是你的亲信,也不是正理。此事可一不可再。他日再有事,可请许祭酒托张詹事转呈。”

“不过是偶尔在街上遇到,碰巧罢了。”张嫣不以为意的笑笑,童心忽发,忽然在解忧点了一个点,笑道,“解忧你也不要这么在意。”

解忧吓了一跳,后退一步,抹掉脸上墨渍,想要笑却忍住了,叹了一声:皇后娘娘,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当你的风采逐渐随着年岁成长的时候,究竟知不知道,亦会有无数的少年的目光随着你而转。那个许襄,她亦曾见过几次,每次望着张皇后的目光,分明是一种隐忍的爱慕。

可是,她看着凡事聪敏但偏偏在此事上天真的皇后,将口中话咽了回去,有时候,不知道,会更好一些吧。

半月之后,前搜粟都尉许襄所编撰《四民月令》,在长安悄悄发行。

太学之中,数名太学生手握《四民月令》品评,其中一名叫严助的学生道,“许祭酒这本农书,写的倒颇有诗中豳风《七月》的遗风,读起来琅琅上口。”

“再好,不过是一部农书罢了。”葛蒙不屑道,“孔子贱农,许祭酒为儒家学人,却花功夫著农书,未免太堕落。”

“这话不妥。”严助摇头道,“二年时,陛下方下令,农者为天下之本。合阳侯为陛下亲伯,尚亲身躬耕。此《四民月令》定天下农时,暗合《吕氏春秋》中《任地》,《辨时》诸篇,大裨益于天下。我等不可轻之。”

“张孟。”他眼尖瞧见刚刚踏入太学的玄衣少年,连忙唤道,“后日是重阳佳节。太学休学一日,我等商量去渭水河边游玩,你可要一同前去。”

张嫣一时有些犹豫。

虽然她实在与这帮子人不熟,但作为同学,太傲岸孤岩并不是善事。何况,前些日子,她家舅舅尚敦促她多与人来往。

于是点头道,“如此,恭敬不如从命。”

重阳日,与刘盈往长乐宫陪吕后用午膳过节,张嫣换了男装外出。

赶到渭水河边后,众人已经游玩了好一阵子,张嫣歉然道,“对不住,家中有长辈相与过节,这才耽搁了时辰。”

严助笑道,“没关系。我等都是外郡之人,在长安没有亲眷,却是不及张兄有福气。”

张嫣抿唇微笑,倒觉得此人很是平良可亲。

太学中人早就对年少清贵的张嫣好奇不已,只是她每日里独来独往,不好上前相问,今日有此良机,立时有人上前问道,“张孟兄,敢问你今年贵庚?”

她怔了怔,答道,“过了这个月,便虚有十四。”

“才十四么。”众人愕然,各郡有贤才而荐于太学,无论如何,十四这个年纪,始终太小了。

“咳。”严助咳了一声,道,“走了这么久,我们也累了。不妨找一家食肆歇歇脚吧。”

近年来,渭水河边又新开了不少食肆酒楼,坐在楼上,便可面观渭水河淡荡风光。生意极好。太学诸生囊中并不充绰,于是挑了一家中等食肆,入内上楼,相与举酒论文。

忽听得楼下一个清亮的女声,“店家,给我找一个楼上靠窗的位置,上一些酒菜,我们要等人。”然后数声脚步相与踏上楼,食肆上众人目光相望,尽皆有些惊艳。张嫣正背对着楼梯,不由好奇的回过头来,与来人打了一个照面。

第110章 狭路

一瞬间,张嫣睁大双眼,感觉四周只听的到自己怦怦的心跳声。脑中思绪却混乱昏沉,什么念头也无法思考,只能呆呆的望着对面的貂裘少女。

她约莫十六七岁,身材高挑,容颜秣艳而五官夺目,虽穿着汉家秀丽柔和的深衣,却掩不住从骨子里透出来的勃勃生机。

张嫣从没有想到过,会在如此一个不经意的时间,没料到的地点,重逢一个忘记了的故人。

罗蜜。

她知道自己不会认错人,因容貌下的灵魂和记忆中曾经在一起的彼此时光,在一眼的对望中就能找的到回应。

蒂蜜罗娜愣了一楞,亦轻呼了一声,睁大双眼。忍不住朝这边走过来。

“夫人。”中年男子拦着她,轻蔑瞟了楼上众人一眼,“咱们出门在外,不必理会闲人。”语气桀骜,汉音虽流畅,却带着些生硬的腔调。

阿蒂刷的一声拉下脸,“额果德,我的事,什么时候由你管了?”不管不顾,径直走到张嫣面前,问道一声,“你…”却忽然卡壳了。

近乡情更怯,不敢问来人。

若是藏在梦里而不能宣泄于口的家乡,便更是连如何开口相询都不知道。

你叫什么名字,今年几何?

你这些年来可好?

你曾否迷茫,不知所措,又是否在多年之后找到坚定的方向?

静默了一刹,张嫣终于扑哧一笑,问道,“这位小娘子貌美非凡,不知芳名如何?”

蒂蜜罗娜一瞬间愕然,然后失笑,没想到故友多年失散后第一次重复,出口的第一言竟是当众调戏于她。

她身后几名做汉人装扮的匈奴武士尽皆怒目而视,若不是顾忌着这是汉人地界,只怕便要拔刀相向了。

张嫣看着他们落定,微微蹙眉,看这模样,罗蜜在他们之间虽地位尊崇,却未必能随心所欲。她要如何才能找一个借口,才能与罗蜜畅谈别来诸事?

“张孟。”在座众人噤声对视,过了一会儿,才推出严助上前好奇问道,“你同那位女子认识么?”

张嫣喝了一口酒,叹道,“不算认识…”

酒喝过了三巡,对面桌上争语不绝,声音越扬越高,阿蒂倏的一声站起来,将手中酒水泼在大汉衣襟之上,冷笑道,“额三爷,我就是冒犯你,又怎么样。”

额果德大怒,伸手去扭她的手,四周从人吃了一惊,连忙上前去分。却已经来不及,阿蒂向张嫣望了一眼,意味深长。

然后,她被人推了一把,退到栏杆边,一个没有收住势,竟直从食肆上直直跌落,渭水河从食肆楼下徜徉而过,溅起一大片水花。

“有人落水了。”众人惊呼一声,连忙赶到阑干之前查看。忽听得身后又是扑通一声声响,白玉京回过头来,惊的肝胆俱裂,喊道,“主子。”

“又有人落河了…”

深秋的河水漫过肌肤的第一瞬间,张嫣就开始后悔。她平素都是小心稳妥的人,长到十岁之后,除了义无反顾的决定嫁给刘盈之外,再也没有冲动行事。却在适才那一刹那,脑子发热,陪着那个疯子跳渭水河。

可是那个人是罗蜜。是和她有着一样背景的,从千年后另一个时空穿越岁月而来到此间的罗蜜。在这个时空,她重新了得到了亲情与爱情,但和她拥有同样一分记忆,一个不能出口言于人的秘密的同伴,只有一个罗蜜。

为她们共同如花的岁月,以及那些岁月里欢笑的人,和人后梦里难以诉说的苦闷寂寞,她愿意随着罗蜜疯狂一次。

冰冷的河水灌进她的颈项,汉式深衣儒雅风流,下摆却狭窄,束缚着双脚,咕噜噜的往下沉的时候,她的心却清明出奇。冷静的伸出手,刷的一声撕下下裳,然后抛开,顿时觉得手脚都解放开来。

这一瞬间,她的心中只浮起一个念头:感谢上苍,还好她在多年前发明了禈裤,要不然,这回可就走光大了。

半个时辰后。

千名北军卫士赶到渭水河边,沿着河水向下游寻人打捞,静静的夜色中,渭水河两岸军士高高的举着火把,每隔数十米便有一人,蜿蜒成两道曲折的火龙。

河岸东侧的小树林中,冒顿按着腰中藏刀,弯腰走进,皱眉看着直挺挺跪在那的额果德,皱眉问道,“怎么回事?”

“是啊。怎么那么多汉人。”旁有另一从人道,“莫非是汉人皇帝发现了单于微服来长安的踪迹,着人来搜捕我们。”

“看起来不像。”冒顿摇头道,“他们只是沿着渭水河行走,看起来,倒像是来救人的。不是针对我们。”

“单于。”额果德倏然叩首,用力极大,额头磕在地上,不一会儿便见了血,“臣以下犯上,害的阿蒂阏氏落水,愿受惩处。”

“额果德。”冒顿静静的看着他,“你胆子不小啊,竟然推阿蒂阏氏落水?”

“我。”额果德语塞,匈奴出名的莽汉子此时心中亦有些迷糊,他并无意害蒂蜜罗娜落水,只是当时在食肆之上,他是被蒂蜜罗娜气的不清。推躏之间,自己究竟出了几多力气?回想起来,脑中竟一片模糊。连自己都不敢肯定。

冒顿冷哼了一声,“你对阿蒂究竟有何不满?”

额果德道,“阿蒂阏氏人生的美,又是须卜家的女儿,按说做这个大阏氏也是绝对配的上。只是她太不安分,入王帐这一年来,总是试图劝谏匈奴大事,又对汉人颇有好感,我额果德自然看不过。”

“哦?”冒顿扯唇冷冷笑了一下,“你莫非是以为,本单于是任女子摆布的人?”

额果德大惊,拜伏道,“臣不敢。”

“本单于用人,看的不是男女,亦不是年纪资历,阿蒂年虽幼,很多见解却发人启思与众不同,当然也有一些太孩子气理想,但是十中能用一二,对我匈奴,亦是好事。她从…”

“可是?”额果德仍旧想要辩驳。

“那么,你的部落没有用双辕车?”

额果德顿时语塞,双辕车比单辕便利不少,将部落搬迁时的青壮劳动力从驾车中解放出来,单以次点,阿蒂阏氏便对匈奴有大功业,纵然他对蒂蜜罗娜极不满,这一点上也不能否热。

“对了。”冒顿若有所思问道,“另一个落水的是什么人?”

“不知道。”额果德摇摇头道,“是一个很年少的孩子,看起来不过十多岁,但是生的很漂亮。阏氏落水后,我们也忙想救援,但匈奴人生于草原,善于奔马却拙于水性,都一筹莫展。只怕,只怕阿蒂阏氏…”

他脸色惨然,长安秋冬之际,刚刚下了半个月的雨,渭水河水线高涨,蒂蜜罗娜不过是个十六七岁的女孩,只怕凶多吉少。

“不会。”冒顿摇头道,“阿蒂的水性很好。”

渠鸻曾经说过,左谷蠡王部落有湖,阿蒂从小在其中玩耍,水性精熟。渭水河虽大,但也难不倒阿蒂。

“单于。”从人犹豫问道,“咱们本定好了明日便返回匈奴,如今阿蒂阏氏却出事,您看,这怎么办是好?”

“怎么办?”冒顿讥诮笑道,“走了一趟长安,却将自个儿的阏氏丢了。这算什么事儿?咱们沿着渭水河岸悄悄的寻找,注意,莫要让汉人发现了行踪,虽然咱们不惧,但毕竟这是汉人的地盘,纵然是勇猛的孤狼,只会叼了一只羊跑开,而不是愚蠢的滞留羊群。”

今夜,渭水河岸最灯火通明的地方,便是张嫣落水之初所待的食肆。

北军重重护卫下,刘盈铁青着面庞坐在其内。

“当时与娘娘同行的太学生都问过了。”韩长骝小心翼翼的禀道,“因前面有一个女子落水,大家都在看热闹的时候,没有人看清皇后是怎么落水的。陛下要是不放心,不妨命廷尉宣义来主审此事。”

“不成。”刘盈摇摇头,重重的捶在食肆栏杆之上,懊恼道,“阿嫣私自出宫之事不能公之与众,朕连母后那儿都没有敢说起。若是由廷尉介入,纵然阿嫣最后能平安归来,只怕也要被廷臣参失德之罪。”

他恼道,“护卫皇后的侍卫都是死人么?竟然眼睁睁看着皇后落水而不能救?”

“骑郎尹勤还在外头跪着呢。”韩长骝道,“事发之后他便跳水救人。只是他在陆上虽武功伶俐,却不精于水性,险些连自己都淹死。大队人马赶到渭水河后,他才从河中起来。”

“就让他在外头跪着吧。”刘盈冷笑道,“什么时候皇后无事归来,什么时候让他起来,若是——”

他忽然说不下去了。

若是阿嫣有个什么三长两短…

他极目望去,窗外是沉沉的夜。渭水河波光粼粼,宽广绵长。阿嫣年纪那么小,看上去亦柔弱,落水了这么些个时辰,她是否安好?

“陛下。”中尉戚鳃从士兵手中接过一样东西,不敢延误,进来跪拜道,“这是北军从渭水河下游打捞起来的。陛下是否要过目?”

韩长骝走下去,将校尉双手举起的东西接过,并转交给刘盈。

那是,一块撕裂的衣幅。

虽经了流水冲洗,却仍可辨乃是上好的齐鲁冰纨,上绣暗色藤蔓,绣工精致,乃是未央宫织室所出。

刘盈望着这幅裂帛,只听得己心咯噔一下。阿嫣出宫之时的模样顿时便仿佛出现在眼前,她扮作小小少年,伶俐清爽而语笑春山。

阿嫣,她还好么?

在面对可能失去张嫣的时候,刘盈骇然发现自己居然心痛如斯,焦急欲焚。

他其实,很喜欢看阿嫣微笑的模样,淡淡飞扬的唇角,以及双颊若隐若现的酒窝;他其实,很喜欢听她唤自己持已,声音软软的,带着一种特有的娇憨与清甜。寒冷冬夜里,阿嫣会在椒房殿煮茶,然后将沸腾的水倾入洁白的陶杯之中,溅起碧绿的茶汤。

原来不知不觉间,阿嫣的模样,已经在他的心底嵌上深深的痕迹。而他,好像也已经习惯了,至始至终,有一个人,在椒房殿点一盏灯,等他回家。

刘盈打了一个寒颤,问自己,到底阿嫣对自己,是在什么意义之上?

第111章 背驰(上)

刘盈忽然觉得,他就像在一个在漆黑的夜色中赶路的旅人。一直避免靠近那座万丈深崖。然而脚下的这条路景色太美,夜色迷失了他的方向。天空忽的一道雷响,在瞬间闪电照彻天地的光亮中,他恐惧的发现,那座自己避之惟恐不及的悬崖,赫然便出现在自己的前方,不过数步之遥。

不要胡思乱想了。他喝斥自己。无论如何,他希望阿嫣平安喜乐。眼下最要紧的,还是立时找到她的下落。

“继续找。”他寒声吩咐道,“生要见人,死——”他摇摇头,拒绝接受这种可能,“总之,戚中尉,若是找不到人,您就等着黜职吧。”

长长的渭水河,不懂得人间悲喜情怀,在夜色中静默的滚滚流去,直到天荒地老。

河岸芦苇萧瑟,在秋风中静静摇摆。

“哗”的一声,年长的少女从河水中钻出,甩落了一头滴水,扶住岸边枯萎的垂柳树,大口大口的喘着气。回过头来看着另一个精疲力竭游上岸,的少女,戏谑笑道,“这么多年了,咱们再比一次游泳,我还是赢了你。嫣然。”

重新听到那个久违的名字,一瞬间张嫣百感交集,驳道,“你怎么不说你是抢先跳水占我便宜?”心情却沉重。她这次落水,长安城中此时一定天翻地覆了。又是愧又是悔,不禁埋怨蒂蜜罗娜道,“有什么话你不能好好说,非要当众玩这招跳河,这下可好,我舅舅一定急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