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有些发愣。

从鲁元处论起来,张嫣也是该叫他一声舅舅的。但他从小不得高帝欢心,张嫣却是吕后的心头宝。数次接触,他总是觉得,这个年稚的女孩总有些处处针对自己的意思,但她从前虽然显贵,到底只是小小的侯女,与他没什么关隘。却不料日后她竟入主未央,自己反而得唤一声皇嫂。

这就不容自己等闲视之了。

他仔细想来想去,只觉自己从小到大,应该从来没有得罪过这位小皇后,不由有些费解。

“本宫年纪小,从未到过沛郡,此番前来,果觉沛郡人杰地灵。”张嫣含笑赞道。

刘氏从沛郡出,但刘恒与刘章俱是后辈,亦从未到过沛郡,只有吴王刘濞少年时在沛郡长大,含笑答道,“娘娘所言甚是。”

齐王刘肥因病未曾前来,便遣其世子章代父回沛参拜天子。张嫣又问道,“不知齐王身体究竟如何?”

刘章心中再轻狂,面上也不敢对皇后失了恭敬,垂下桃花眸答道,“劳皇后娘娘关心,家父听闻陛下回沛,老泪纵横,很想回乡侍驾。但实在是病重难行。臣虽在外,亦忧心父体,待陛下回长安后,便赶回临淄伺候于父亲榻前。”

张嫣嫣然慰道,“世子孝心可嘉,齐王定当告慰。”心中却着实有些疙瘩。忆起惠帝元年,她在吕后寿辰的长乐宫,险遭刘章调戏,幸好被赴宴的刘盈撞见。而当年,吕后与母亲都曾有意撮合刘章与自己。于是忍不住又瞧了瞧刘章,他形貌虽昳丽,但总有着一种阴刻,为己所不喜,怎么瞧,都比不上持已好。

吴王刘濞笑道,“本王却要继续叨扰陛下和娘娘一程了。舍妹即将成婚,臣便请过陛下,回长安参加她的婚礼。”

“唔。是吴国翁主与雁门都尉的婚事么?”张嫣的眼眸亮了亮,道,“我少时与张偕熟识,情同兄妹。如今他与吴国翁主结得百年之好,实是可喜可贺。”

“多谢娘娘吉言。”刘濞拱手,自惭笑道,“我虽忝居吴国,家母和妹妹却眷恋新丰,不肯随我就国。如今三年父孝已满,婚期已然定下。臣只有这一个同母胞妹,自然念着要好好送她出嫁。”

夜中,寝殿中,刘盈不经意问道,“听说你今日与吴王他们相聚了。”

“嗯。”张嫣颔首,“在宫中偶遇,便说了一会话。陛下,是不是觉得我行事欠妥?”

刘盈摇头道,“哪里的话。都是一家人,从前不容易见。如今在沛县,多亲近一些,总是好的。”

张嫣撇撇嘴,刘盈总是往好处想。她却没那么闲,高帝分封刘氏诸亲,认为他们能拱卫大汉江山,殊不知,刘氏诸侯王才是对大汉威胁最大的人。如今大家尚未撕破脸,但日后却总是要渐渐敌对的,她对这些人,除了历史记载上的了解外,还想亲自见一见,才能够知己知彼。

三日后,天子兴尽而归,返回长安。沛郡父老一路相送,直送到郡土边境。

张嫣朝着消逝在远方的沛郡,轻轻叹了口气。

刘盈本也有些黯然,见了她这模样,不由失笑道,“怎么,你比我还留恋沛土?”

“持已。”张嫣拉着刘盈的衣襟,软软喊了一声。

我不是留恋沛土。

我不是留恋这片土地,而是留恋在这片土地上的你。

因在沛土的你,总是不经意的在微笑。眸色比往常透出更多的温暖。

沛宫中不会有那些未央宫中的妃嫔,从头到尾,只有我和你,我们可以互相牵着手,像俗世的农家夫妇。

我很舍不得在沛土的这十日时光。

但是我知道,无论如何,我们终将要回去。它就像我偷来的梦,但梦总会醒,我们终究要回到现实。

在驰道上的最后一天旅程,张嫣掀开车帷,远远的,灞水长安城的轮廓已经在望。

张嫣回头唤道,“持已。”

厚厚的一跺章奏捧在手中,刘盈不经意的答道,“怎么了?”

她嫣然笑道,“你过来些。”

他以为她要与他说些什么,于是微微倾过身一些。

她掂脚,在刘盈的唇上亲了一下。

刘盈怔了一下,心中苦笑。

他们唇贴着唇,静默了十秒,彼此感受着对方的温度。张嫣回过头去,难过道,“如果能够一直留在沛郡,该有多好?”

刘盈拍了拍她,“傻孩子。”

城门兵同声跪拜皇帝声中,宣平城中门洞开,天子骑驾入内,行于长街驰道,最后从未央宫北阙回宫。

“陛下总算回来了。”未央宫中,两个容颜姣好的宫装女子相偕走在沧池中,左首美艳的女子微微咬牙道,“都是吕太后,令后宫有名分的妃嫔都往长乐宫侍疾,却偏偏让她那外孙女去陪伴陛下出巡。不要说她张孟瑛与陛下有舅甥之份本不匹配,一个虚岁才满十四岁,无知无识的女童,怎么能承欢于陛下,一路照顾周到。”

“王姐姐。”丁夫人吓了一跳,连忙掩口道,“无论如何,张皇后是后宫之主,又身份高贵,有太后与长公主襄助,你这样口无遮拦,若是给人听着,可不好。”

“怕什么。”王珑美眸闪过一丝不屑,淡淡道,“你亦是陛下宠幸的八子,这么畏畏缩缩,实在丢人。咱们不过私下里说说,又有谁会说给太后和张皇后面前去。纵然闹开了,陛下是会偏着椒房殿里那个碰不得摔不得的十四岁的小皇后,还是他宠爱的枕边人?”

第121章 八子

未央宫·高门殿。

丁酩持烛台从内殿中出来。

汉室初立,后宫嫔妃设有七个品级。除皇后为帝王正妻外,尚有夫人,美人,良人,八子,七子,长使,少使六等。今上极念旧情,继位后于女色上并不沉迷,后宫有品级的妃嫔多是从太子潜邸便追随在他身边的数个旧人。自赵良人因跋扈失宠之后,未央宫中,除张皇后外,便是她与清凉殿的王珑平分圣眷。

天子之妾,俱可尊称为夫人。但实论起来,她与王珑,封号俱不过是第五品的八子而已。

“娘娘。”侍儿惠芸年纪不过十四岁,正是最活泼机灵的时候,忍不住转动眼珠问道,“太后偏心张皇后太过,适才在园中王夫人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你就真是土人儿,一分儿也不生气么?”

“生气?”丁酩微微一笑,“惠芸,各人有各人的命数。皇后娘娘是太后的嫡亲外孙女,难不成要吕太后不偏心张皇后,反帮衬着我们这群无亲故的宫人?这世上本没有公平这东西。命数输了一筹,只好从其他地方来弥补。再说了。”

她冷笑一声,“她王珑又是什么好心肠,不过是想挑动我同仇敌忾,共同对付张皇后罢了。但是她是不是忘了,张皇后再受眷宠,不过是个十四岁女童,尚在待年中,连人事都不晓,于我的威胁,远不如同是八子享圣眷的她。我若真要说争宠,先要对付的反而是她王珑啊。”

“呀。”惠芸恍然大悟,掩口微呼,“原来是如此啊。”

“知道了就好。”丁酩和煦笑道,“惠芸,当初我选你为侍,便是看重你的忠心。但你日后也当谨慎言行,莫要被人抓了把柄去。该烂在肚子里东西,便一个字都不要说。”

“诺。”惠芸深深拜了下去。

丁酩便满意的点点头,回过头去。

有些话,她亦没有与惠芸说。

今上性子仁善,除少年时曾经有一段时间放纵于女色之外,对后宫中的妃嫔都极体贴,王珑怕是被陛下的宠爱遮住了眼,于是轻狂起来,却不会想想,若是陛下对她们这些妃嫔真有怜惜的话,又怎么会对胞姐亲女的张皇后薄情?

到了申时,有宣室殿的中黄门前来宣旨,道是皇帝晚上来高门殿歇宿。

丁酩谢了旨抬头,眼中露出明亮的光彩。

陛下出巡沛郡,一路舟车劳顿,身边又只带了张皇后一个女眷,算起来,应是有大半个月未近女色了。

而回到长安的第一个夜晚,他选择的是自己。如是想,丁酩便忍不住微笑起来。

刘盈来到高门殿的时候,已经是酉时半了。

“陛下。”丁酩迎着他进来,服侍他换了燕服,问道,“陛下这次去沛郡,可觉得疲累?”

“嗯。”刘盈揉了揉额角,颔首道,“是有些。”

丁酩温柔笑道,“臣妾从前在家之时,曾向一位老大夫学过一些推拿之术,不妨为陛下效劳一番?”

夜渐深。

长乐宫中,宫人袅袅上前,在案几上放下瓜果。吕后挑了挑眉,问道,“此次回沛乡,阿嫣玩的可开怀?”

“嗯。”张嫣重重点头,微笑道,“我很喜欢沛郡的风土呢。此次去回沛郡,陛下还曾专程携了母亲与我,往沛东,太后父母墓冢祭拜。那墓冢在沛郡东处,乡人们收拾的整洁,四周种了一些槐树,以及长到齐人高。”

吕后心中欢喜,忍不住唇边笑意,道,“陛下性子孝悌,哀家一直知晓。”

“倒是你,一路与陛下同行,和陛下怎么样?”

“还能怎么样?”张嫣垂眸,羞赧道,“陛下一直待我很好。太后不必忧心的。”

她哪里是急那个。吕后叹息,她那个迂腐儿子,哪里能真的做出待阿嫣不好的事情?她睇望着近在咫尺的阿嫣,她身形又比去年高挑了一些,脸颊如雪,曲线玲珑,虽然还是小了一些,但勉强一点,亦能承欢了。

皇帝将身边的人管制的口风极紧,她只知晓在今年冬日后,刘盈会留宿在张嫣的椒房殿。但寝殿中的密事,她亦不能肯定。

你们,可曾欢好?

吕后张了张嘴,很想直接问出口。然而知晓张嫣素来面薄,若是内中又有隐情,自己这么相询,不免又伤了她的心。遽然想起,听人说过,处女有眉心相连,双唇桃粉,耳际茸毛较厚,后颈侧发际偏下之征。于是仔细打量,见张嫣执壶嫣然而笑,眉色如烟,双唇色泽嫣红,后颈侧发际亦齐耳,一时竟也吃不准,到底她与刘盈究竟到了哪一步。

“太后。”张嫣饮了酒,面上就有些红晕,倚在她怀中,笑道,“反正陛下今日也不会去我那儿,不如,我便在长乐宫留宿吧?”

一时间吕雉便心软,拍了拍她的手,道,“好。咱们便像小时候一样,好好说一夜话。”

未央宫·高门殿。

丁酩已经陪着皇帝歇下,忽听得殿外有人隐约说话之声,怕惊醒了刘盈,招过惠芸,轻声吩咐道,“去看看哪个人这么大胆,明知道陛下在我这儿,还敢在这儿喧哗。”

“娘娘。”惠芸入殿,皱眉回禀道,“是清凉殿的人,说王夫人忽然病了,欲请陛下过去看看。”

丁酩愣了愣,道,“王珑是欺负我好性子了?生病了就去请太医,闹到我这来算什么?跟她的人回去说,陛下今日劳累的很,已经歇下了。”

惠芸领命而去。过了一会儿,殿外便安静了。

丁酩睡了半宿,忽又听到有宦使清朗的叩问之声,睁眼看床前更漏,已是过了子时,不由恼道,“王珑今日到底想要做什么?”

惠芸提灯出来,见这次前来的竟是清凉殿王夫人身边的贴身宦官史方,知道王夫人这回是下定决心要请陛下过去了,心中不悦到极处,板脸问道,“史公公,你这是…?”

史方胖胖的面上笑的慈祥,揖道,“烦请女官进去通报一声,奴婢是来向陛下道喜的。”

这般动静,终究是惊醒了刘盈,起身道,“外头这是怎么了?”声音尚有些含糊。

丁酩穿着中衣坐在床沿,笑道,“听说是王姐姐夜里身子不舒服。想请陛下过去看看,我见陛下疲累,正睡的好,不忍心唤,本打算等明晨再告诉陛下的。”

不同于王珑的明艳张扬,她素来以贤惠名未央宫,此时也不肯让刘盈看出她心中的不悦来。

刘盈倒没有想太多,只因从前王珑从未敢做在半夜其他妃嫔处打扰自己休息的事,便当她真是重病难起,披了衣裳出来,问道,“可去太医院唤了太医?王夫人的身子到底如何?”

“恭喜陛下,贺喜陛下。”史方笑容满面的跪拜,娓娓道,“陛下出巡这段日子,王八子经常茶饭不香,夜间亦无法安睡。本只当是思念陛下所致,并未多想。今天夜中,忽得呕吐不止,这才请太医来诊,太医说,八子已是有了两个月的身孕。”

“哦?”刘盈怔了怔,面上亦作出欢喜之色来。

皇帝如今已经二十有二,膝下犹空虚。先太子妇母子俱亡后,又为父守孝三年,子嗣之上,便耽搁了下来,到惠帝五年,子嗣犹稀少。后宫有妃嫔有孕,无论怎么说,都算是喜事。

“只是。”史方悄悄的望了望皇帝的脸色,这才道,“太医虽开了安胎药,王娘娘还是有些不适。”

“朕过去看看吧。”刘盈说完,忽得又想起这般未免伤丁酩的心,便回过头,歉意道,“待过些日子,朕再过来看你。”

丁酩强做出一脸欢欣笑意,“王姐姐怀得帝裔,这是天大的好事。陛下快点过去吧。我”她咬碎一口银牙,“不要紧的。”

刘盈握了她的手,便匆匆出来。她站在原处,瞧着皇帝乘舆匆匆走了,方阴沉下来,道,“难怪她敢那么嚣张,原来是仗着有了身子。但早不张扬晚不张扬,偏在陛下歇宿在我的高门殿的时候张扬出来。王珑,你未免欺人太甚。”

清凉殿中,王珑卧于榻上,抚腹小心翼翼,面上却掩不住喜气洋洋。

刘盈抚慰了她一番,吩咐道,“长骝,你遣人到长乐宫,向太后报喜。”

“陛下。”韩长骝连忙劝道,“你也瞧瞧现在是什么时辰。太后怕早就安寝了。虽然八子有孕为喜,但也不好为此就扰了太后不是?”

“是。”刘盈这才清醒过来,叹道,“朕一时欢喜,竟忘了时辰。”

第二日,张嫣在长乐宫醒来,梳洗过后出殿,忽听得堂中吕太后扬声道,“哦?这么说,王八子她是真有孕了?”

“是。”中黄门应答的声音谦卑而又谄媚。

“哐当”一声,张嫣手中的书落到地上。

“皇后娘娘。”宫人连忙上来来扶。

“无事。”张嫣笑道,弯腰将书捡起来。

第122章 嫡庶

“阿嫣。”殿中,吕后听到了动静,言笑宴宴问道,“昨晚睡的可好?”

“多谢太后关心。”张嫣轻巧的走过来,笑盈盈道,“长乐宫富丽繁华,又是我幼时住惯的地方,怎会睡的不好?”面上神色如常,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这不过是平平常常的一个早晨罢了。

“嗯。”吕后便点点头道,“王八子身怀帝裔,这的确是喜事。”回头吩咐身边宦侍,“张泽,你去命人备下我和皇后娘娘的赏赐,送到清凉殿。”

长乐宦令张泽恭声应了一声诺。

“阿嫣。”吕后和煦笑道,“饿了吧。陪我一同用早膳吧。”

长乐宫人早便熟知张皇后的口味,为她备下的是她平日最爱的鸡丝白羹。张嫣捧羹啜食,颇觉平日里鲜美的膳食如今竟食不知味。吕后瞧她良久,忽的叹了一声,“若不开心,就说出来。你当阿婆这儿是什么旁的地方,用的着你这般遮掩?”

张嫣眼圈就红了,哐当一声的放下手中漆杓,自暴自弃嘟囔道,“那是舅舅的喜事,与我有什么干系?我又能怎么办?”

做欢喜色,真心恭贺刘盈,她做不到。但要让她因此对付王珑腹中无辜的胎儿,她同样,也做不到。

吕后左右瞧瞧,待殿中众人解意退下,才道,“阿嫣,来,到本宫身边坐下。”

她摸着张嫣的发丝,笑道,“这才像我吕雉的外孙么,心中有恼,便明明白白说出来。如果明明心里恼的很,面上还要装成一副与有荣焉的样子,强颜欢笑,就算做了一辈子皇后,得了半箩筐贤名,又有什么意思?”

张嫣噘唇道,“可是进宫之前,阿母教诲我说,做皇后要大度,不能够对陛下宠幸其他妃嫔而心怀嫉妒。”

虽然,她在心里偷偷画了个圈圈,她从来没有在心里认可听从过这些话。

吕后啐道,“别听你阿母的。”天光从长乐宫的门户中照进来,照在她森然的面容之上,有些明暗不定。“她都被那些个酸儒教傻了。若不是她是长公主之尊,有我和皇帝给她撑腰。这些年,你父张敖又的确尊重于她,只怕早就被啃的连骨头都不剩了。”

她的目光微微一转,肃然中竟显出一分凄凉来,“阿嫣,你却不同。哀家不可能护你一辈子,在这座未央宫中,你要想好好的活下去,就要学会自己去打拼。椒房殿不是你的终点,哀家寄望有一天,你能够接替我,成为这座长乐宫的主人。”

那个清明的早晨,张嫣便被接踵而至的悲伤所打动,垂眸轻轻道,“我才不想要这长乐宫。我只想,好好的和舅舅在未央宫中相守。”

吕后听清了她的嘟哝,不免唾弃她的痴心。然而心中却掩不住欢喜,当初,她亲手撮合了儿子和外孙女的婚姻,自然也希望他们能和美。

作为过来的女子,她其实不屑于张嫣的痴善。

但是,作为刘盈的母亲,阿嫣这般恋慕刘盈,她到底与有荣焉。拍了拍张嫣的手,殷殷道,“哀家已经替你想过了。你纵是皇后之尊,膝下若无嫡子伴身,他日依旧是局面难支。此番王珑有孕,于你,也是一个契机。”

张嫣默然无语。

“哀家倒要看看。”吕后抿了抿唇,抬头,森然道,“她有福气生皇子,可有福气享皇子的福。孕育事本看天意,一时也急不得。待那王氏产子后,本宫做主,将她的皇子托在你膝下抚养,虽非亲生,倒也可解一时之急。”

她一字字说的森冷,张嫣听的悚然。吕后此策,对王珑而言,自然是冷血至极,但对自己却真是一片拳拳爱心。她虽自忖心正,但也做不到为了一个外人而不领吕后的情。

“多谢太后好意,但我用不着。”

她不顾吕后遽然不悦的脸色,倨傲的抬起头来,“我张嫣若要养孩子,便要养自己的亲生骨肉。给别人养孩子,不仅自己心里疙瘩,长大后,若那孩子知道他的身世,又会怎么看我?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情,我不要做。”

“说的轻巧。”吕后冷笑,“阿嫣,你至今尚未与陛下圆房吧?这嫡皇子何年何月才能出世?若是遥遥无期,而中有变故,你岂非追悔莫及?”

这还是第一次有人在她面前血淋淋的剖开伤口,张嫣倔的将唇抿成一条直线,面色苍白。“精诚所至,金石为开。我不信舅舅舍得让我落到那么不堪的境地。太后。”她放缓了声音,柔声道,“来日尚方长。陛下和我,都还年轻。未来还有无限可能。你又何必那么着急?”

“我亦不想着急。”吕后目光明亮,道,“而是,阿嫣,你身后站着吕张二氏,他们需要一个稳妥交待。”

张嫣咬牙道,“三年。若是三年以内,我不能让舅舅心甘情愿与我圆房。我便如太后意,领养皇子。”

“好。”吕后拊掌,道,“你既如此说,哀家便再等你三年。”

她逼到了一个答案,便不再咄咄逼人,重放柔了声音,问道,“阿嫣,你可想好了?”

张嫣点头道,“是。”

吕后似笑非笑的瞧了她一眼,声音沉静,“我本来想给王珑母子留一条活路。阿嫣,你若没有这慈悲心,那就不要怨本宫狠心了。”

张嫣沉默了一会儿,许久后,轻轻道,“太后的打算,与阿嫣无干。阿嫣不打扰太后休息,先回未央宫了。”

长乐女官苏摩亲自送张嫣上了凤辇后,回到长信殿,神色之间略显迟疑。

“怎么?”吕后瞧见她,微微一笑,“阿摩,你想说什么就说吧。你跟了我这么多年,还有什么好避忌的?”

苏摩揖拜吕后,轻声道,“是,太后,我只是想不明白。张皇后固然亲近,但王美人腹中的孩子到底亦是太后你的亲孙儿,你真的要…”

吕后低低的笑起来,“阿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