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低首摆弄着自己的指甲,淡淡道,“以后若是阿嫣产下了皇子,哀家定然待他如珠宝。但是,王珑。”她蔑然道,“她算个什么东西,有资格产下皇子么?”

“这个孩子已有二月有余,定是在皇帝出巡沛郡之前便有了的。这些日子,她王珑伺候在长乐宫,可曾露出半点行迹?”

“不曾。”吕后摇摇头道,“这样的女子,要我相信她素行张扬,毫无心机计算,不能。她不同于之前…,好歹是良家子,亦有个八子名位。若产下皇子,可会觊觎帝位?我受了半辈子与戚懿相争之苦。不要满华的孩子也如此。”

“所以。”她淡淡道,“我会在一切发生之前,亲手将隐患给除掉。”

孙子。

她不需要那么多孙子。吕雉的面容一刹间有一些迷茫,她忽然回忆起那一年,楚营的军士将她送还到汉军。她将伤痕累累的手藏在身后,满怀欢喜与忐忑。

然后,“哎哟。”她抬头,看到一身湖水绿锦衣的戚懿牵着刘邦的手,走进大帐。

“这位就是姐姐了?”戚懿嫣然笑道,扬起年轻而有秣艳的容颜,她的腰如折柳,她的指如春葱,声如莺啼,眼如秋波。

凭什么?

凭什么我在楚营担惊受怕的时候,你在汉军安定的营帐中蛊惑我的丈夫?我的一双子女在逃跑的途中被他们狠心的父亲推下飞驰的马车,而你的如意受尽他的娇宠?

男人啊。都是那样的东西么?忘恩负义,永远只看的见那些狐媚的妾侍,而看不见那个在家中苦苦守候的正妻。

吕雉的心胸急喘,在戚懿已经死去四年有余的时候。她发现,戚懿带给她的阴影,还是没有消散。

“来人。”吕雉霍的起身,扬声吩咐道,“宣长乐詹事申食其入宫。”

走在从长乐宫回椒房殿的复道之上,张嫣想,她不会出手伤害王珑腹中的那个孩子。但是,如果吕后不愿意留下他,她也做不到出面为他求情。

她问自己,如果听到那个孩子无声无息的消失在这座宫廷中,你会怎么样?

大概,竟会有一丝高兴吧。

虽然那个孩子真的是无辜的,但是,一旦他出生,他就永远会是扎在自己与刘盈之间的一根刺。看一眼,眼都会疼。

“娘娘,椒房殿到了。”荼蘼轻轻唤道。

张嫣回过神,从凤辇上下来,进入椒房殿。方坐了一会儿,便有宫人来报,“清凉殿的王八子求见皇后娘娘。”

张嫣挑了挑眉,转面问菡萏道,“清凉殿的王八子,她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位王八子倒也有些运道。”菡萏一直留在未央宫中,知情之后,又惊又悔,连夜彻查未央宫。此时跪拜道,“本来,宫中六尚都在皇后娘娘治下,她怀孕的事情,是无论如何也瞒不住的。偏巧时机刚好,陛下巡幸沛郡,宫中侍从一部分随行,留下来的诸事便没有从前章程严谨。她这才能瞒到今日。”

怕不仅是有运道,而且有机心吧。

张嫣便弯唇微笑起来,眸中落了一点点深深浅浅的颜色。

第123章 羹汤

王珑踏入椒房殿的时候,张嫣正在剪一支杏花,然后将它插到花瓶中。花瓶曲颈鼓腹,浮着一层温润的绿玉光泽,配上斜斜插在其中的杏花,好像渭水河边鲜艳明媚的春光,都绽在这一枝杏花之上了。

“平身吧。”张嫣漫不经意道,然后抬头,目光先在她的腹部上轻轻扫了扫,然后看见王珑飞扬的眉眼和璀璨的眸光。

这是一个,想飞的女子。

王珑拜了半礼,闻言便起身,将手放在腹部,面上笑的更甜了。“张皇后居椒房殿中,臣妾为妃嫔,本该日日来此拜见。”她絮絮道。

“是我自己爱静,不乐意见人。”张嫣意兴阑珊的摇摇头。“听说八子已怀有帝裔,本来本宫身为皇后,照顾后宫妃嫔是责任。但本宫年纪小,对女子孕事并不熟悉。倒不好胡乱插手。自当禀过太后陛下,请年长宫人照料。王八子亦还是静静在清凉殿养胎,免得有个闪失,不仅自己伤心,也让太后和陛下难过。”

“诺。”

主既无留客意,客亦不想逗留。不过说了几句话,王珑很快便告退,临行之前,眸光掠过椒房殿华丽的帘帷榻几,矜持一笑,便走了。

“这个王珑太轻狂了。”荼蘼气的双手发抖,“纵然她这一次真的能生出一个皇子,小皇子也得喊皇后娘娘一声母后,王珑实是不自重。”

张嫣吸了吸鼻子,低下头来。

她以为她会不由自主的嫉妒那个为他怀孕产子的女子,但适才坐在那儿,看见王珑参拜自己的时候,她仿佛只是面对一个很陌生的人,情绪并无半点牵动。

一个小小的王珑何德何能能挑动她的情绪?真正能让她悲让她喜的,从来都是那个在她心中看的很重的男子。

他将王珑带到自己面前,然后自己才不得不去面对她,以及她腹中的孩子带给自己的难过,与羞辱。

张嫣忽然起身道,“我今日兴致好。去小灶房做点小菜吧。”

张皇后素爱品试美食,椒房殿尚膳闻名于未央宫,据说有多半便是出自张皇后的指点。食官令岑娘更是经常与张嫣切磋厨艺。她踏足膳房,本也是常见的事。

荼蘼女官正在殿中嘱咐侍女小心翼翼的伺候今日的皇后娘娘的时候,忽听得殿后轰隆一声,听声响,正是从御膳房传来,吃了一惊,连忙三步奔作两步,赶了出来。

“娘娘。”她跨进去,忽然失了声。

灶台上一片狼藉,中央一口岑娘平日里常用的圆口灶,火苗哗的一声喷出来,烧的案上一片漆黑。只有张嫣仿佛早料到了会这样一般,远远的躲到一边,此时慢里斯条的伸手捋了捋发鬓,除了面上落了一点点灰,连发髻都没有乱上一根。

而四周侍立的宫人,目瞪口呆。

张嫣咳了一声,转身吩咐道,“找个人就将这儿收拾收拾。然后咱们继续。”声音清凌凌的。

“不必了吧。”岑娘一个激灵,连忙道,“皇后娘娘,你若是想吃什么,吩咐下来。臣用尽全力替你做出来。你金枝玉叶之身,在一边指点指点便是我们的荣幸,哪劳你亲自动手呢?”

“那怎么成?”张嫣调皮的伸出食指摇了摇,示意噤声,道,“陛下最爱吃菰饭了,本宫亲自动手,也是本宫对陛下的一片心意。”

她的面上如平常一般笑的灿烂,仿如春日花开,声音亦清甜侬软,听着却像刮着冰渣子,分明底下蕴着一片寒意。

有你这么表示心意的么?

众人打了个冷颤。

“娘娘。”前方传来岑娘惨不忍睹的声音,听起来很是虚弱,“做菰米饭不用放苦酒吧?”

“咦,这是苦酒么?”张嫣惊异道,“我以为是酢酱呢。”

荼蘼远远在外头听着,不由呻吟了一声,抚头心中祈求道,陛下,你若是自求多福,今天,至少是今天,便不要来椒房殿了吧。

然而天不遂人愿,十之八九。这一日,刘盈心情不错,纵使因前段日子的出巡而宣室殿中积压了不少政事,批复之时唇边亦噙着一抹笑容。忽觉疲累,见天将近酉时,便道,“时候不早了。朕便不留各位爱卿了。余事明日再议便是。”

相国曹参待众臣告退,却落后了一步,道,“陛下,有一件事,臣不知当不当说。”

“哦?”刘盈讶异抬头,道,“曹相国乃是先帝重臣,朕素来倚重。但说无妨。”

曹参摸了摸鼻子,苦笑道,“陛下巡幸沛郡之时,太后娘娘经常来未央宫,过问政事。”

刘盈摇摇头,笑道,“朕当什么事呢?朕素敬母后,若有难解之事,亦会垂询于长乐宫。太后在朕出行之际,偶尔关心于政事,亦不是什么大事。”

“若是不只是偶尔呢?”曹参忧虑道。

“什么意思?”刘盈怔了一怔。

“陛下与太后乃是母子至亲,本为一体。太后是先帝发妻,不说先帝打下这大汉万里江山,其中亦有太后一分功劳。便是当年臣等在沛县未博富贵之时,也与太后有深厚交谊。太后非可以一般妇人待之,持国稳重,有时甚于陛下。所以朝堂之上有难决之事,陛下必先问于长乐宫。此乃陛下仁孝,也是我大汉的福气。但是陛下,这大汉天下毕竟姓刘。陛下可与太后共天下,太后却绝不该绕过陛下插手政事。”

“而这大半月来,太后几乎事靡巨细皆亲问之。更有事不问百官独断专行。”

刘盈沉默了一会儿,道,“相国先回去吧。”

他想了一会儿,道,“召郎中令陈平到宣室殿来。”

待陈平入内,刘盈问起近日未央宫中人事细微之处,然后在宣室殿中独自坐了一会儿。

“陛下。”韩长骝问道,“今晚打算往哪位娘娘处?”

未央宫中,王八子因有身孕而新贵,他本以为皇帝此日也会去清凉殿看望。却不料刘盈的脚步踱了一刻,抬头道,“唔,去皇后的椒房殿吧。”

他甫踏入椒房的时候,就觉得与往日椒房的闲适颇有些不同,而迎他入内的荼蘼回望一眼,目光似乎带了一点怜悯。刘盈正莫名其妙,抬头却望见殿中阿嫣站在梯子上,踮脚从书架顶端上取下一卷书来,身段歆软。

“小心一些。”他吓了一跳,连忙上前将她抱下来,皱眉道,“椒房殿有那么多侍女,你随意唤个人帮你便是。何必自己亲自去取?”

张嫣笑了一笑,若在旁日,自然有人拦着自己。但今日自己似乎火气太大,殿中上上下下竟是无人敢触自己霉头。不过话又说回来,不过是爬个梯子,能出什么事,值得大惊小怪。

而这双广袖之下的手臂,究竟又曾揽过多少美人腰?

想到这儿,往日那些深藏起来的委屈似乎就全部浮出来,张嫣垂眸,轻轻问道,“陛下今日心情很好?”

“你也听到消息了?”刘盈怔了怔,了然道,“你是皇后,未央宫的事情,自然瞒不过你的。”

“天不早了。”她将手中书抛在榻上,道,“用晚膳吧。”

荼蘼磨磨蹭蹭的过来,最后一次用眼神相询,见张嫣庄重点头不容置疑。于是无奈,只好命人端了备好的晚膳进来。

做的是刘盈素日爱吃的菰米饭,配以一碟笋脯,一碟炒葵,一碟熬羔,一碟鲐鱼。刘盈心中有事,唤道,“阿嫣,你觉得…?”尝了一口米饭,忽觉一种奇异的味道在口中泛出来,咳道,“这,这饭…?”

“这饭怎么了?”张嫣笑盈盈道,“哦。我今个儿从太后那儿出来,听说王八子有了身孕,陛下得子,此乃大喜之事,很为陛下开怀,于是亲自动手为陛下做了这顿饭食。陛下可不要辜负了阿嫣的心意哦。”

刘盈的神色乍红乍白,问道,“这是阿嫣你亲自下厨做的么?”

“是啊。”张嫣重重颔首,伸出双手放在他面前,邀功道,“瞧瞧,我为了替你做这顿羹汤,还切伤了手呢。”

她有一双很漂亮的柔荑,指形纤细秀美,色如白玉。在右手食指之上,确实划拉出一道口子,连血都未见,其上沾染淡淡油烟气息,虽经清水洗涤,还未全部褪尽。

“呵呵。”刘盈勉强笑道,“阿嫣你贵为皇后,想吃什么,便叫食官去做就是了。本不必亲自动手的。”

“要的。”张嫣嫣然坚持道,“食官做的是食官的职份。我亲手做的却是我的心意。”她低下头来,脸色微微泛红,赧然道,“这次我随你去沛郡。听沛郡的老人说,民间新媳妇入嫁夫家,都是要为夫君洗手作羹汤的。当年阿嫣嫁进未央宫的时候年纪还小,没有人这么告诉我。我现在就当是补做,你尝尝可好?”

刘盈一时只觉哑口无言,不由问道,“那你今日所用,亦是自己做的么?”

张嫣摇摇头道,“我性非勤饬,只做了一人分量,奉给陛下了。至于自己么,岑娘随便做给我吃就好了。”

他瞧了瞧她面前食案上的四色相同小菜,愈发觉得菜香幽然。

第124章 鸿沟

“舅舅。”张嫣面上露出受伤神色,“你觉得我的手艺不好么?”

“怎么会?”刘盈勉强笑道,菰米饭味道奇异,他便只好试菜,见那一碟葵菜色泽鲜亮,于是用竹箸夹了一筷子。

“这是我挑的春季最嫩的葵菜。”张嫣笑盈盈解释道,“用芸苔油炒至五成熟,将沥干的葵菜放入,猛火急炒。然后加适量盐,在颜色正好的时候端起来。才会脆滑鲜美。”

刘盈困难的将这一口葵菜咽下去。唔,阿嫣,你说的倒是头头是道,但问题是,你到底加了多少盐进去啊?

他微微下冷汗,不敢再碰那牒葵菜,于是又夹了一块熬羔。

“这道熬羔啊。”张嫣嫣然道,“要先放饴糖,糖化后加切好的羊腿肉,同葱丝,姜丝一同翻炒。熬肉最讲究火候,火候到的时候加盐和糖,放桂皮,八角调味。我记得舅舅从前最爱吃了。”

敖羔味本甘腴,这一道却甜腻到了极处。刘盈实在没有勇气再继续,只好放下竹箸,只觉得胃中微微抽疼。

“还有这碟笋脯。”张嫣兴致勃勃,殷殷劝道,“去年新笋捡嫩的,煮熟晒干,又淋了白糖,盐,茴香,桂皮,烧后开改用小火慢慢烧煮。鲜美不下荤食,舅舅尝尝,味道可好?”

刘盈待要拒绝,然而看着张嫣面上单纯期盼的神情,实在说不出话来,只好就着她端起的漆碟,尝了一口笋脯。

唔。上天庇佑,这一瞬间刘盈简直有感激涕零的冲动,总算,总算这份笋脯还勉强能入口。

张嫣心不在焉的剔着鱼刺,瞧着刘盈明明苦不堪言却偏偏不好抱怨的样子,心里微微开释的同时,也夹杂着一丝心疼。

你让我难受,我便也不让你好过。

可是你要真的不好过了,我又如何能真正开心的了?说到底,最初的时候,我不过是为了能够和你一辈子开开心心的在一起。

笋脯除了属于竹笋的清香外,还含着一丝酸,味道奇异。但比起炒葵咸苦,熬羔甜腻,鲐鱼腥膻,刘盈便觉得已经是人间美味了。

好歹,阿嫣还留了一份笋脯给他下饭。

刘盈怕张嫣再劝,忙就着笋脯吃饭,耳中听得张嫣清脆的声音道,“唔,岑娘的手艺愈发精进了。这鲐鱼做的细滑鲜嫩,入口即化。”越发苦笑难言,只觉口中酸甜苦麻辣五味俱全。

好容易将一碗菰米饭吃完,见张嫣甜腻劝道,“唔,舅舅,要不要再添一碗?”连忙摇头,道,“朕已经饱了,不用再添了。”

张嫣深谙见好就收的道理,眼珠儿微微一转,便命人将食案撤去。

殿中,红泥风炉上的小提壶汤水尚未滚沸。

从前每次刘盈在椒房殿用完晚膳后,张嫣都会为他亲手沏一杯茶。此时便接过解忧端出来的绿蚁杯盏,笑吟吟道,“陆氏在蜀地新得了一种茶,因产自蒙山,便叫做蒙顶茶。一饮有涩,三饮寡淡,惟其第二汤最好…”

“不用那么麻烦了。”刘盈摇摇头,道,“朕自己来就好。”也不管那些有的没的泡茶手法,直接将茶叶放入杯中冲水,一口饮下。

“可是陛下。”张嫣看的张目结舌,讷讷道,“那水还没有滚啊。”

他连着灌了两杯茶,才将口中古怪的味道稍稍压下去,苦笑道,“朕一时口渴的紧,暂且从便吧。”

用了这样一顿惊心动魄的晚膳,原先腹中的那么一点心事,刘盈便都暂且放下,只想着好好安寝回神。

他一贯睡的极好,这次却睡不沉实,到了半夜里,忽觉得腹中不愉,忍不住呻吟出声。惊醒了身边的阿嫣,支起肘嘟囔问一声,“怎么了,舅舅?”声音尚有着未去睡意的迷糊。

“没有事。”他起身,替她将被衾盖好,安抚道,“你先睡着吧。”

待到第二次,张嫣便真正清醒过来,连忙吩咐荼蘼掌灯,见刘盈面色苍白,双眸无神,额上涔涔冷汗落下来,连忙扬声唤道,“韩长骝,你立刻去太医署唤淳于太医过来。”

他暂时缓过一阵劲来,见阿嫣一身中衣立于榻前,发丝尚散乱着批下,骇的一张巴掌大的小脸都白了。苦笑了一下,吩咐道,“你进去披件衣裳。”

张嫣低头,这才看见自己睡时微微扯开的胸襟,脸微微一红,入内殿胡乱挽了一个椎髻,再披了一件长袍,便匆匆出来。问诊了脉的太医,“陛下这到底是怎么了?”

淳于衍放下手,起身揖道,“回禀皇后娘娘,陛下这应是肠胃不和,近来是否吃了刺激性的食物,又或者饮了生水?”

张嫣的脸瞬时间红一阵白一阵的。刘盈亦收回手不答,只是吩咐道,“既如此,你去开方煮药吧。”

“诺。”

党参黄芪补中益气,刘盈饮过了之后,总算觉得神宁心安缓过气来,见张嫣站在一边微微愧悔的样子,忍不住动了动唇角,唤她道,“阿嫣。”

他执起她的手,沉痛嘱道,“你从小娇生贵养,你阿母将你交给朕,可不是让你受苦的。以后爱尝什么便吩咐人去做,再不必亲自下厨的。”

张嫣忍不住便扑哧一声轻轻笑出来,看起来,这一顿晚膳,刘盈真的是受了不小的罪,这才心有余悸。

她低低的应了一声,“好。”

这时候,她真的有些后悔自己的任性。

她自己的厨艺,自己清楚。

她自幼爱美食,在品尝佳肴和指点别人做饮食都有相当深的造诣,堪称行家,每每能将能将一道菜的好处和步骤说的鞭辟入里头头是道。但是,前提是,她不必亲自动手。

亲自动手的话,用莞尔的话说,她就是一个厨房杀手。

她永远分不清盐和糖有什么区别,也总是将酢酱和苦酒弄混。不必刻意,做出的菜就能让圣人也喷饭。莞尔也曾冀望过在她长大后享一享她的福祉,却在尝过一次她做出来的饭菜后,就直接黑着脸下禁令她不得再碰任何厨具,死刑永不赦免。来到汉朝之后,因有自知之明,她一直都是只指点旁人代劳,而从没有自己去碰那些锅碗瓢盆。

他是皇帝,她却只是他的妻子,他如果不喜欢,完全可以拂袖而去。纵然不想与自己翻脸,他也可以直言自己不喜欢,然后命人重新换过饮食。

他却只为了不让自己难过,硬生生逼自己吃完了那一案食菜。

其实,她知道,这一次,是她在任性。

对待这件事情,他们用的是两套不同的准则。站在她的立场上,她自然可以千埋万怨。但是,作为他而言,他并没有做错任何事情。

也许两个人都没有错,但是当他们撞到一起,这个世界就错了。

她知道自己的任性,却纵容了自己的任性。以为他会发作自己,然而,他却包容下了她,没有说出一句怨言。

她一直以为,只有在那些女孩子杜撰出来的小说里头,才会有那样的傻子,肯为了不让你露出一点点难过,肯埋头吃完一顿绝对称不上美味的饭菜。他甚至不知道,她究竟是在为什么和他怄气。

傻么?

也许。

但正是因为他天性里的这份痴傻,才让她心仪于他,愿意赌上这么大赌注,顶着天下人的目光嫁给他的因由。

在追逐着他的长长旅途中,她也曾伤痕累累,甚至在刚刚听到王珑消息的时候,一度怀疑,这样子的自己究竟是不是值得。

值得的。

只要他天性里的那份痴傻还在,那么他便没有变,依旧是那个她倾心爱的刘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