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官并不理会于他,转首对身边的少女道,“上马。”

他跪的远远的,不敢抬头一窥少女的容颜,只见了她素色的裙裳之下露出一双富贵团圆牡丹丝履,小小巧巧的,绽放的牡丹鲜艳欲滴。

“刘盈,你到底想怎样么?”她欲甩开县官的手,却似乎因为握的太用力而没有挣扎开,恼问道。放肆的话语吓了小吏一跳,这究竟是哪一殿的妃嫔娘娘,竟敢直呼县官的名讳?

安抚住刨蹄欲驰的飞云,他说,“阿嫣,上去。”

张嫣怔了怔,看到了他的眸色。

夜色之中,他的眸色很深,有种奇怪的沉肃和坚持,让她说不出拒绝。

他还愿意叫自己一声阿嫣,总是还没有气怒自己吧?

她委屈道,“不是我不乐意上马,大半夜的,谁会穿骑装啊?”

她总是无意识的迁就着他。自他说自己奢侈后,除了正式需穿皇后命服的场合,舍弃花团锦簇的华装而改适清新淡雅的襦裳。但纵然是襦裳,也有长窄的裳摆,根本不适合骑马。

话刚说完,她觉得身子一轻,竟被抱上了马背,不由惊呼一声,在飞云背上伏下来。而身后,刘盈也翻身上马,勒了一把缰绳,飞云嘶鸣一声,载着两个人奔驰而出。马蹄踏在宫道之上,得得作响。巡行的卫尉军大惊失色,循着马蹄声过来,却只见着一路烟尘。

北阙门之上,城门校尉夏侯令远远的道,“什么人胆敢在未央宫中纵马?此时宫门已落,若无陛下手诏,不可出宫?”

那人勒出马,缓了下来,在阙门之下冷笑一声,道,“眼睛放亮一点,朕要出宫门,还要手诏不成?”

夏侯令闻言大惊,再看,马上的男子不是皇帝又是谁?连忙吩咐道,“开宫门。”

沉重的未央阙门缓缓打开。

待郎中令赶到北阙之时,皇帝的身影早已经消失在夜色之中。

“大人。”夏侯令忍不住问道,“陛下半夜出宫,似乎不妥吧?”

“不妥,不妥。”郎中令忍不住怒道,“我也知道不妥,刚才你怎么不劝一劝陛下?”

“也没旁的法子。”他苦笑道,“命一队期门军骑马远远护卫陛下,绝不能让陛下出事。”

张嫣只觉得呼呼的北风吹在脸上,有点疼痛。那个坐在自己身后的男子抿着唇,容貌沉肃如水,让她不敢搭话。但飞云脚劲飞快,她侧坐在上头,不得安稳,只得伸手紧紧抱住刘盈的腰。而他控缰的一双手臂,也将自己紧紧护持在胸前,不至于坠下马去。

一路之上,其实,并没有多么难受。

他拥着自己,驰马在华阳街穿行而过,出了横城门,一路往西北前行,四周景色愈发荒凉,两旁树木森然,在夜色中如博人狮虎,偶有一声枭鸟嘶鸣,扑棱一声张翅飞去,张嫣不由得有点害怕,越发依近了刘盈,抿嘴不言。

终于,刘盈放缓了马速,在山丘前静静的停了下来。

“你到底想怎么样?”张嫣在他跳下马后,终于忍不住问道。

“是,我承认我命人将谭和的消息透露给王珑,也承认是我让谭和说她腹中的胎儿是女婴。不用你问,我自己全部承认。我不屑撒谎。你要是想替你那个横死的儿子报仇,现在就动手吧?反正荒郊野岭的,也不会有人知道。”

“好了。”刘盈喝止她道。

“你说好了就好了?我偏要说,我只不过是请人误导她,然她以为自己怀的是一个女孩。饮红花,是她自己拿的主意,借着死去的婴孩攀驳于我,也是她自己的主意。我要是一点都不作为,就等着她产下一个皇子,然后耀武扬威的踩在我这个正宫皇后的身上吧。要是那样,你就满意了么?”

你要是敢说是,我立即就转身走开。

张嫣红了眼眶,却将泪意给忍了下去。刘盈,再爱一个人,也是有一个限度的。我没有办法已经爱你爱到鞠躬尽瘁了,还要接受你给的指责。

刘盈一把抱住她,伸手捂住她的嘴,她张口就咬,然而就算咬的再用力,他却始终没有放开,到最后却是她自己舍不得他见血,慢慢松了劲道。耳中听得他恼道,“我满意什么?我有说你一个字么?你总是喜欢自说自话。”

“我承认,初听到你也涉及在这件事里,我很惊讶。我以为你一直都是个需要我保护的孩子,却不曾想,你已经长的足够大,在我看不见的地方。”无论是思想,还是身体。

她怔了怔,眼泪立时就流下来,打湿了他的手背。灼在他肌肤之上,有一点温热,也有一点凉,百般滋味,他的喉咙滚动了一下,终于艰难开口道,“那个孩子的事,我并非不知内情。无论如何,终究是王珑自己决定饮下那碗红花汤的。我当日既然不曾惩治谭和,今日也就不会怪你。…我只是有些难过,当初那个微笑而单纯的阿嫣,如今却要使用这些手段来保护她自己。”

“所以你觉得我不够好,不是你心目中那个美好的阿嫣,所以你不要我了,是不是?”

她咄咄道,一时间眼泪流的更凶更急,“刘盈,你究竟把我当做什么?”

“我是你的阳春白雪,她们却是你的下里巴人?又或者她们是你切切实实的生活,而我是你梦境里到不了的桃源?因为看上去美好,所以一直捧在手心。忽然有一日,你发现我也会用那些肮脏的手段,我其实和她们也没有什么不同?你梦醒了,散了,你觉得我配不上你的祈望,阳春白雪一旦沾染了污泥,便再也不复纯净,你失望了,所以想要转身离开,是不是?”

“不是,阿嫣。”刘盈简直要叹息了,“你的小脑袋瓜子,到底一直在想些什么乱七八糟的?”

“我从来都知道,你没有表面上看起来的那么贤淑端庄的。小小年纪就学会瞒东补西的赖我一个香囊的人,怎么可能是贤淑才德兼备的女子?腹诽东园公老年纳妾的你,又怎么可能真正信奉那些妇德妇行?你淑女表面下有着太多的棱角,我也许不完全清楚,但至少知道它们的存在。只不过,你爱装贤淑,我就由着你。我总相信你持着一抹善心,不会做真正的恶事。”

是这样么?

她愣了一楞。

她一直以为他是太方正道德的人,谦谦君子,温润如玉,便努力在他面前装成一个乖宝宝,不敢行差踏错。却不曾想,他对自己的底子太清楚,所有的伪装都是白费功夫。

她从最初的激昂委屈慢慢冷静下来,举目张望,见四目荒凉而陌生,尚有蔓草绵延天际,忍不住问道,“这是什么地方?”她应该从未见过这里,却偏偏觉得地形依稀,很是眼熟。

“这儿是安陵。”刘盈沉声道。

张嫣怔了一怔。

汉制,新皇登基数年之后,陵墓便开始修建。安陵,便是刘盈的陵墓。

第145章 愿赌

很多年前或者说很多年以后,她曾经来过安陵,作为一个看客,看着经历了两千年漫长时光的陵墓,在夕阳西下静默横亘的沧桑。

他曾经对她允诺,此生生同衾,死同穴。那所谓的同穴,便指的是这座安陵了。西汉古制,帝后同陵不同寝,如果没有意外,百年之后,他们会共同葬在这尚未建好的陵寝,隔着一个百步的距离相望。

无论生前或是身后,仿佛,他们一直都是咫尺天涯。

安陵上,一阵夜风吹过来,张嫣微微呻吟了一声,抱着肚子蹲了下去。

她这一整天,精神都不是太好。直到喝完了那碗桂浆粥,才好过了一些。适才很长一段时间,因为情绪极度紧绷,根本注意不到自己的身体,现在渐渐平静下来,隐隐的腹痛便又清晰起来,不会刻骨,却是摆脱不了的缠绵。

“怎么?”刘盈瞧出她的萎靡,于是担忧问道,“难不成,又是信事来了?”

她点点头。

太医曾叮嘱她信期保养的几条要则,其中便有不得大喜大悲,她今天一天的情绪却都在走钢丝,若是荼蘼知道,一定又要说她不爱惜自己了。

少年人总是仗着年轻,不自觉的挥霍。到了年暮,回头望当年的青春,才觉得莽撞。

“算日子,不当是这时候啊?”刘盈奇道,伸手去握她的手,果然是凉的。

呃,她的信期,他一直心中都记得么?

她一时间不知道心中是什么滋味,闷闷道,“太医说,信事初来的这两年会有一些紊乱,也是正常的。我体质偏寒,可能会有一些疼痛,不过也没有太大关系。只要…”

嫁人生子之后,自然也就好了。

她早已嫁人,生子却遥遥无期。

正有些怨艾,忽觉身上微微一暖,是刘盈解下氅衣,为她披在身上,细细系好结带。

“我不用。”她微微挣扎了一下。

“乖,听话。”刘盈拢住她的手,替她搓暖,“是我不好,大半夜的把你拉到安陵来。却没想你身子娇弱,受不住冷。说到底,我是男子,总要比你耐寒一些。”

“你也知道你今天莽撞啊。”张嫣忍不住扬高声音道,“身为一国君主,大半夜的在宫中纵马,一个从人都不带,出城跑到这么偏远的地方来。待到明天,朝中那些谏议大夫一定会参你不修君仪,你等着被一群人追吧。”

她一直以为他是最循规蹈矩方正的,却不曾想,有一天,也会做出这样莽撞冲动的事情来。

刘盈回首瞧了瞧长安,豪迈笑道,“既然都已经在这儿了,明日事情就留给明日忧烦吧。”

今天晚上,他只想暂时将那座繁华深重的未央宫抛在身后,安静的不做那个朝堂上的皇帝,而只做为他自己。

飞云在远处的桑树下刨着蹄子,啃着树下带着水露的青草,它是训练有素的御马,不得主人召唤,也不会随便抛开。

“阿嫣。”刘盈牵着她的手,站在树下,听着飞云打响鼻的声音,忽得道,“你说,为什么朕明明真心好好待身边每一个人,最后还是造成这样惨烈的结局?”

他的目光有一些迷茫,有一些痛楚。今天晚上,王珑久病后去世,阿嫣受了算计所以愤慨,但其实,他也被伤的很重。王珑设计了今夜之事,想要对付阿嫣,但是,她也在自己心头将那个已经平复了一些的伤疤又挖了出来,隐隐作痛。

张嫣微微一笑,“陛下不妨去问问太后,当初,她为什么不和戚夫人和睦相处?陛下又不防问问自己,嗯,就算再和赵隐王兄弟情深,你肯不肯将这皇位拱手相让呢?本来就是注定的。太后再怎么出格,陛下还是会原谅她,因为她是你的母亲。王珑做恶身死,你依旧让她下葬妃园,因为她到底曾是你的枕边人。可是对我们而言,彼此只是陌生人罢了,不,我们连陌生人都算不上,而是敌人,又怎么能够真正的和睦相处?”

张嫣抬头,直视着刘盈震惊的眼眸,忽然有一种豁然开朗的痛快感觉。

阿母曾经说过,有些事情,他到底不是自己,就算存心体恤,思维也有盲点,不能事事为你想到。

他是土生土长的汉朝人,自幼所见所习就是男子可三妻四妾的观点,并习惯性的认为身后的女子也默认。再受挫折,他也永远只会在这个圈子里找解决的法子,而不会走出这个圈子去思考。

阿母说,如果他让你委屈了,你不要憋在心里头,委屈到死他也看不到。你就该直接砸在他脑袋上,把他砸醒。然后他才会去听,去想,去面对,去反思,如果他能够为你做到,那么他会努力做的。

那么,她就冒一次险,好好的砸醒他,让他无法再装聋作哑的躲避。

“刘盈,不是天底下的人都和你一样是圣人,就算是圣人,也不是什么都能忍下的。彼此无情感基础,踩着对方上位的奖赏又太诱惑,没有一个女人,会真正安于贤良淑德。如果说君恩就像一块饼,本来有没有足够的规则要求公平划分,每个人就会都想挤掉别人的份来占的大一些。你纳一个女子进未央宫,是如此。纳千万个人进来,亦是如此。”

她抬头,直视着刘盈,目光晶亮,声音温柔而又甜美“你是不是想要问,我是否也这样想。”

“是的。而且很抱歉,我想要的更多,因为我连分都不愿意跟人分。我连一件衣裳都不愿意穿别人穿过的,凭什么要我和别的女人分享男人?”

“我最恨的就是你。”她忽然跳起来,捶打着他的胸肢道,“居然让我陷入与这种人为伍争夺的境地。甚至,你还开口让我去照顾王珑。”

“见鬼的照顾。她敢让我照顾,我还不敢照顾她呢?要是我经手一样东西,都让她诬赖上我,我怎么办?你立我为后,却又根本不碰我,你知不知道,未央宫中有多少妃嫔心中有念要将我这个有名无实的皇后拉下马来?”她被他钳住双手,并将自己按在他的胸怀,于是干脆放弃挣扎,贴在他的胸襟上,“我一直在对你微笑,你就以为我真的安乐无忧么?我其实也会害怕,怕你有一天忽然对我说,你不要我了。”

天地静谧,还余她微微饮泣的声音。刘盈将她软软的身躯拥在怀里,面容微微做苦,眸光却很肃然,在思考阿嫣的话语。

在他怀中哭久了,她打了个嗝,换了一个姿势,只觉得困意依稀,忽听得刘盈温柔的声音,慢慢道,“阿嫣,当日那个承诺,算了吧。”

“你说什么?”她骤然抬起头来,震惊无言。

她赌输了么?

他觉得她太离经叛道,太贪心务得了么?

他终于如她所惧,说不要她了么?

“阿嫣,你不要太胡思乱想。”头上,刘盈叹道,“我不是不要你,只是我忽然发现,我要不起了。”

“我本来以为,我能够留住你的。”用世上最尊崇的地位和最富足的生活,“现在却发现,你想要的,我根本给不起。”

“那么。”他犹豫了半响,终于出口道,“我放你走,去找一个能够给的起你想要的东西的人。”

“你什么意思?”张嫣问道,“你看重那些丁八子王美人,多过于我么?”

“不关她们的事。”刘盈温言道,“只是我罢了。其实。”他望着她,眸光伤感,“本就是我早该放手的,却因为实在舍不得,强留了你下来。上一次…,我便知道,你已经长大了,你会慢慢的想要爱,要宠,这些。”他强调道,“都是我这个做舅舅的给不起的。”

“什么舅舅。”张嫣怒道,“你随便去路上问一个人,都会说,当今皇帝陛下明媒正娶的皇后是宣平侯女嫣。你是我的夫君,夫妇敦伦,天经地义,我才不信那些有想没的。她踮着脚,胡乱的亲吻着男子的颊唇。”

刘盈不忍她为难,于是微微弯下腰来。

“阿…”嫣,他张口要唤她,而一只漂亮的丁香舌头便蹿进去,他吃了一惊。终于经不住诱惑,去追逐着那只精灵。

他本以为一辈子不可以的,可是为了留下她,他终究还是打破了自己的原则一线,想去试一试。

怀抱很温暖,他的心却慢慢往下沉。

他抱住阿嫣,将她放下来,叹道,“阿嫣,放弃吧。”

张嫣哇的一声哭了,“你就是欺负我。”

刘盈看着她在夜空之下蹲在地上,抱着膝尽情的哭泣。只觉得自己的心都是疼的,她这般的哭泣,只是为了自己不肯真正的“欺负”她。

但为了安抚她,他只能学着尽力微笑抱着她,“乖女孩,不要哭了。”他抚摩着她的青丝。

张嫣分明感觉到,一滴冰凉的泪水,落到了自己的颈窝之中。

“父皇和母后从前在家乡,虽不能说恩爱,也能好好守在一起过日子。后来,父皇做了皇帝,家里尊贵了,反而却和母亲僵化起来,好像生死仇寇。阿嫣,我不想和你走到相看成仇的地步。”

如果,注定有那么一天,那么,我宁愿在这个时侯送走你。至少,很多年后,当你垂垂老矣,想起我来,能够说,“我有一个舅舅,他曾经对我很好很好。”面上带着温柔的笑意。

“我是真的真的很想把你留在身边,守侯着你的笑容,看上一辈子也不厌。可是看起来我还是做不到,因为我,你才会总是哭泣。”

刘盈闭了闭眼,道,“既然你在我身边得不到快乐,那么,我放你走。”

“你。”张嫣一时间只觉得哀莫大于心死,“你宁愿不要我,也不愿意亲亲我么?”

刘盈摇摇头,看着她的娇颜,一枝梨花春带雨,若能得此不销魂。“阿嫣,你不要怀疑,如果可以,我是真的原意把一切你想要的捧给你的。但惟有如此,不能。”

“阿嫣,你瞧,你还小,以后,你会吃很多很多的米,走过很多很多的桥,看过很多很多的花。”他笑着劝道。

“可是。”张嫣抬起头来,望着他,神情认真,“却偏偏只爱一个对我很好的男人。”

第146章 上元

刘盈于是沉默了。

许久之后,他意兴阑珊道,“走吧。”

“这儿太荒凉,咱们到山下陵邑去走走。”

他打了个呼哨,于是飞云得得的奔驰过来,在他身边停下。

张嫣低头看看,她身上披着他的玄色貂氅,其下依旧是那件不适合骑马的素色襦裙,来的时候,是刘盈抱着自己侧坐在马上一路奔驰而行,而此时,她却不愿如此,于是低下头,伸手去扯襦裙裳摆。

冬日的衣裳,中间纳了丝绵保暖,很是厚实,椒房殿备给她的衣裳料子又都是极好的,她扯了数下,都没有扯开,不由得蹲在那里委屈,这么大冷天的,连她的衣裳都欺负她。

撕拉一声,她终于用发簪,将襦裙裙裳撕出了一道开衩,安静的翻身上马,道,“好了。”

飞云不悦的刨着蹄子,表示抗议,它对背上的少女并不熟悉,只在来的路上因为有主人共骑,方能忍受。如今单独被张嫣骑在背上,便不免暴躁不安起来。

刘盈伸手安抚着它,直到它安静下来。

骏马最通人性,在他一次次的摩挲下,感觉到了主人的心潮澎湃,于是便不再闹脾气。随着刘盈牵着马辔,在夜色中安静的前行。

他没有回头,却知道,他的那件玄色大氅,披在阿嫣的肩头,一宽大的将撕裂的襦裙严严实实的遮盖,不会显出不雅。随着马行的颠簸,微微抖索,覆在阿嫣的足踝之上。

他忽然有点嫉妒,他的貂氅能够随意亲吻阿嫣,他却不能够那样放肆,只因为,他没有那个资格。

他牵着的马上,坐着他心爱的女孩,他不是不爱她,却不得不送她离开自己身边。有那么一瞬间,他愿意将一切抛下,只求陪在她的身边。

愿在衣而为领,承华首之余芳;悲罗襟之宵离,怨秋夜之未央!

愿在裳而为带,束窈窕之纤身;嗟温凉之异气,或脱故而服新!

愿在发而为泽,刷玄鬓于颓肩;悲佳人之屡沐,从白水而枯煎!

愿在眉而为黛,随瞻视以闲扬;悲脂粉之尚鲜,或取毁于华妆!

这一日,是上元。

惠帝三年,刘盈在安陵置邑,迁了一些关中子民富户在安陵邑安家。上元夜是一年佳节,长安城开宵禁,这座偏敝的安陵邑,市道上竟也有些行人来往,商肆夜不闭门,颇见热闹。

东街的一家酒肆,斜斜挑出一面旗子,燃着昏暗的光。伙计在案台后休憩,见一名玄衣男子进来买酒,起身懒懒的打了,递给客人。

刘盈付了钱,又问道,“你们这儿有没有热汤?”

“这位客官说笑,哪有在酒肆中要热汤的?”小伙计便有些不耐烦。

“帮个忙吧。”刘盈温声道,“我的妻子有些不舒服,我想她喝一些热汤,也许会好过一些。”

他闻言,抬头向店外望去,果然见树上刷着的骏马一边,披着玄氅的少女跺着脚等候,不停的呵气搓手,侧面皎皎,很是动人。

他忽然就动了点羡慕之心,笑道,“你对你妻子体贴的紧,她嫁了你,倒是很有福气。”

“福气么?”刘盈怔了怔。然后虚弱的笑笑,“也许吧?”

“今日酒肆中是真的没有热汤,不然,我烧点烫酒给你?”伙计殷殷道。

“也好。”刘盈温和的点头道,“记得不要拿太烈的酒,她酒量不好。”

刘盈出酒肆的时候,见一轮明亮的月盘已经升到当空,照在地上,显得很是清冷。阿嫣仰脸看着月色,神情竟比月色还要清冷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