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吕后狠狠的甩了他一个巴掌,“你还知道回来?”

她竭力保持平静,但背影微微颤抖,显是心情激动。“你就为了一个女子,将家国天下老母都抛于脑后,到最后,更是险些连自己的性命都赔进去?”

“母后。”刘盈再度叩首道,“儿臣知道自己错了。”

吕后仰天望了望,将眸中依稀的泪光逼了回去。

她这一个月来,在长安城中,担惊受怕,生怕传来儿子不在人世的恶讯。终于在此时此刻解脱。一把将跪在面前的儿子抱在怀中,忍了一个月的眼泪,终于无所顾忌的掉下来,“你知不知道?阿母真的以为,你已经不在了。”

她清清楚楚的记得,当匈奴入寇北地的消息传来,那一刹那,她的心惊胆颤,惊骇欲绝。

有一段时间,她真的以为,她的这个儿子,便这么死去了。

这些日子,她一介女子,带着稚龄的孙子,在心中疑虑的群臣和野心勃勃的藩王面前,苦苦支撑,心焦力卒。

只有在险些失去的时候,才能够明白,什么对自己最珍贵。

在夫妻情谊上受到不堪冷待的长乐宫中的吕皇后,发现只有手中握有翻云覆雨的权利,才能够给予自己足够的安全感。而她天性果敢,也的确喜欢弄权给自己带来的畅快淋漓的感觉。但是,在经历这一次险些失去自己儿子的日子之后,她才发现,对于自己而言,那些所谓的权欲富贵,都没有自己的儿子来的重要。

如果能够让刘盈平安归来,她宁愿此后不再弄权。只在长乐宫中,做一个好好享受天伦之乐的太后。

吕后哭的声嘶力竭,直到许久之后,才安静下来。多日的重压,在刘盈平安归来之后,终于彻底放了下来。一刹那间,只觉得精疲力竭,想好好的睡一下。

高庙是祭祀大汉开国皇帝刘邦的庙堂,汉人习俗“事死如事生”,在庙后设寝,每日里上食伺候,一如生时。天子与皇太后,皇后谒庙之时便在寝殿斋戒。庙寝之间,侍卫森然,一队队巡逻而过。

茅草香静静燃烧,让人心中安宁,刘盈跪坐在母亲榻前,细心的将锦被掖好被角。

这些日子,他一路上以旁人奉着从直道而行,自己却带着心腹人等沿间道,花了三倍的时间,在三日之前悄无声息的返回长安。当时长安表面一切繁荣,底下却蕴含着惊涛骇浪。其中,齐王的心思最在表面,他决定在外逗留一阵子,看看究竟有哪些跳梁小丑在野心勃勃的觊觎着他的帝位。

他看了熟睡中的母亲一眼。

吕后双手交握,静静的睡在卧榻之上。似乎只有在沉睡中,才能舒展日间沉重的眉色。

离别不过一季,母亲的眼角,又多了数道纹路。

记忆中,母亲从来没有今日如此失态的模样。

她总是沉稳的,虽然有时候她的做法会让自己很是难以接受甚至厌恶,但是,她总是沉稳不动如山。他从来没有见过,她抱着自己,失声痛哭到如此地步。

担惊受怕了这么久之后,在独子归来之后,她终于能够安安心心的睡上一场。

“睡吧。母后。”刘盈轻轻道,“剩下的事情,儿臣自然会一一处置好。”

苏摩迎着皇帝走上来,轻轻问道,“陛下,不多陪陪太后么?”

刘盈微微一笑,“母后睡的很熟,朕不想在里头吵着她。”

“陛下这是哪里的话。”苏摩喟道,她自先帝在时便伺候吕雉,与刘盈多年相熟,并不似一般宫婢般对天子敬畏太甚,“只怕只有陛下在身边,太后才能真正熟睡吧。——可要婢子去取一些冰来?”

刘盈不自禁的摸了摸脸颊,当时母后打这一巴掌时可是下了死力气,过了两三个时辰,手触还有些微疼痛。“不必了。苏姑姑,替朕照顾好母后。”

高庙仆射趋进便殿,参拜道,“微臣参见陛下。不知陛下有何吩咐?”

刘盈道,“朕想去拜谒一下先帝神主。”

“诺。”尽管有些讶异,高庙仆射仍一丝不苟的拜道,“臣这就去命人准备大牢礼。明日即可…”

“大晚上的,准备什么大牢礼?”刘盈不耐烦道。“朕只是想和父皇说一些话。像民家父子一般,不用太过正式,只要备些酒肴就成。你悄悄去办,不用惊动任何人。”

夜中的太庙,因了皇帝之前的吩咐,伺候的奴婢都悄悄退了出来,整个大殿空荡荡的,便显出一丝清冷来。

“大汉太祖高皇帝刘邦之灵位”,一代开国皇帝的神主,静静的矗立在那里,一笔一笔铁画银钩,像勒进筋骨里。庄严而又神圣。又像是在生一样,冷冷而慈爱的看着殿上的儿子。

“父皇。”

刘盈将酒斟在青铜酒爵之中,道,“儿臣登位之后,虽有孝心,但国事繁重,竟是不能时常来看你,实在不孝。你生前最爱饮这兰生酒,今天晚上,儿臣陪你痛饮一场。”

托盘之上盛着两爵兰生酒,他将一爵酒液洒在地上,然后饮尽另一爵酒。兰生酒甘冽的滋味侵润过他的喉咙,冷冷的,像是北地的风。

“父皇,你曾经说过,我不像你。”刘盈的凤眸变的幽深了一些,在深夜之中静静倾述,“我本来有些不服气,如今却信了。儿臣此次任性,险些将大汉置于动乱之际,父皇,儿臣是不是让你失望了?”

他沉默了一会儿,声音渐渐低回,“父皇,阿嫣曾来高庙庙见过你。阿嫣,她的事情…其中另有内情,但是父皇,儿臣不会做出令刘氏宗族蒙羞的事情。”

连日以来的疲倦,连同焦躁与酒意一同上涌,刘盈只觉得朦朦胧胧中,刘邦从神龛之中走下来,眉眼苍老,宛如生时。

此时此刻,他不是那个白日里权威凛然的天子,只是一个想要向父亲祈求认同的儿子,醺醺然,“父皇,江山和美人,儿臣都想要,也都想牢牢的握在手中。儿臣知道,你希望刘氏宗族和美相继。但儿臣虽仁善有保全之心,却实不能容忍他们在儿臣身后欺凌儿臣的寡母孤儿。如今,吴齐二王各有心志,已不是儿臣能够护持的。但儿臣愿意允诺,儿臣既已不能保全如意,其余兄弟,总会让他们平平安安。”

“可是父皇。”他迟疑了一下,道,“如果你在天有灵,保佑儿臣的话。请你保佑阿嫣平安。”

那一夜,张嫣带着笑的泪眼仿佛又掠过他的眼前。

阿嫣说,“你要等我归来。”

如今,在离阿嫣遥远的长安,他只求阿嫣平安。

在云中城,他曾与阿嫣允诺,“今生今世,不离不弃”。与阿嫣有十年舅甥之情,四年夫妇之义,相依相伴,相知相守,对阿嫣的感情已经刻到骨子里去,成为生命不可或缺的一部分。没有阿嫣在身边,他便感觉到,虽然人已经回到了长安,但是半边魂魄,依旧滞留在云中,与阿嫣相依相伴。

可是在长安,他看到苍老了的母亲。

他心愿与阿嫣生同衾死同穴,此情此志,终生无悔。可是在苍老的母亲面前,作为一个儿子,他同样不能够让母亲为自己担忧辗转反侧。做为一个皇帝,他更是需要对天下人负责,在这座刘氏宗庙之中,他不能够做一个只为男女私情而荒废一切的昏君。

在帝位上坐了这么多年,他才懂得了父皇的顾虑。

父皇在位之时,大封功臣,同时以宗室近亲为诸侯王,分封王国。这两股力量彼此之间,相互合作也相互制约,皇帝作为一切权利财富的给予者和仲裁者,平衡着这两股势力,并独领君权。大汉国开立未久,国力在这种平衡中处在一种稳步上升的阶段,他并不愿意因为内斗而降低了这种国力上升的力度。

只是,刘盈轻轻哼了一声。

他愿意以仁善之心待人。这些亲戚臣子却未必愿意以仁善之心伺君。

在他“卧病未央宫”的时候,长安城中,有多少列侯权贵蠢蠢欲动,与关东诸侯王联系?宗室之中,楚王叔为父皇幼弟,未发迹前与自己母子感情最好,这一次,也只是观望;齐王为先帝长孙,生出异志,想夺得帝位。更有吴王刘濞,站在齐王的背后,兴风作浪,心头暗思,令人作恨。真正能够掌握在天子手中,只有天子从微寒中提拔出来的第三支力量,如郎中令宁炅,以及广大太学学子。

经历了北地一个月时间的铁血考验,他用失去心爱的女子作为代价,终于学会了,怎样去更好的做一个皇帝。

刘盈闭了闭眼,在心中承诺:

阿嫣,我会廓清一个清明的大汉,等待你的归来。

第183章 定局

前元七年秋九月,以天子“病愈”故,赦天下三年以下囚徒。

韩长骝抑制住心中的酸涩,道,“陛下这些日子受苦了。”

久别之后,重新回到富丽堂皇的宣室殿,刘盈亦感慨万千,微笑道,“长骝,这些日子没有你跟在身边,朕倒真有些觉得不惯。”

宦者纵然是做到君前第一人,依旧是无根无基,能够得到皇帝这样一句话,就是最高的赞誉了。韩长骝感激涕零,泣道,“只是可惜,皇后娘娘没能一同回来。”

“阿嫣…”

刘盈一时惘然。记忆中阿嫣带着笑的容颜仿佛又掠过他的眼前,依旧颊染绯云,眉目楚楚。许久之后,方轻轻道,“阿嫣会回来的。”

他站在大汉京城长安最高的地方,心中是如此坚贞的相信。

“陛下。”

侍中在殿外禀道,“左相国王大人求见。”

刘盈回过神来,“让他进来。”

安国侯王陵颤巍巍的入了宣室殿,参拜道,“老臣王陵,见过陛下。”

刘盈连忙上前相扶,见不过三个月,这位呕心沥血的老臣两鬓便又斑白了一分,心中亦是微微惨然,“老相国辛苦了。”

王陵却避过刘盈的搀扶,不肯起身,长拜伏于地,叩首道,“陛下能病愈,实在是邀天之幸。”两行老泪,落在殿中地下,“臣只望陛下往后保重身体,再不要有今日之病了。”

国有长君,是邦国之福。这一次齐吴之变,究根查底,是天子不以千金之躯为念,轻易出了宫门,令己身遭遇危境而致。在刘盈失踪的时候,大汉家国动荡,实在是老王陵不愿意见到的情景。为人臣子自当尽忠报国,只是亦当尽全力规劝皇帝,不再犯此种错误。

刘盈叹了口气,知道王陵这次是真的怕了,此言也实是为自己着想。

在经历了亲人的背叛之后,对这位忠心义胆的老臣,心中亦有敬服之意,应道,“老卿家放心,朕…以后再不会了。”

对于这次的事情,他,不是没有自责的。

对刘盈而言,与阿嫣之间的感情,以及为了阿嫣而做的事情,他并不后悔。可是这并不代表,他觉得这样做是正确的。

他在唇边轻茫的苦笑了一下。

只不过是,阿嫣让他心甘情愿去犯错罢了。

“朕向老相国承诺。”他郑重道,“日后再也不会擅自出长安了。”

王陵大喜,颤颤巍巍的起身,“陛下愿如此,便是天下之福气。”

皇帝从高庙归来的第二日,于未央宫前殿举行大朝会。

“如今北地的战况如何?”

“自颍阴侯灌婴与匈奴在句注山下对峙。”陈平在朝上道,“如今两军已陷入胶着状态。”

“匈奴人狼子野心。”宣室殿之上,玄裳的帝王面容淡淡,话语却如锋,“楚国公主和亲刚过几年,说什么永结兄弟之邦,结果却等来了十万匈奴骑军入侵。实不足以与之为谋,朕意继续征派巴蜀材士,与匈奴大战。”

“陛下。”陈平一惊,忙劝道,“此举不妥。匈奴人入侵不过是想在中原劫虐一场,如今事已不可为,想来他们也该当退却了。此时加派大军,岂非反而激怒匈奴人的狼性?”

“右相国大人。”刘盈冷笑驳道,“两国相交,不可一味示弱。匈奴此次入侵北地,如入无人之境,若觉得我大汉可欺,改年再来这么一次,大汉上下当如何应付?若不迎头给他一个痛击,让他们知道我大汉亦是有人的,日后方不敢轻言侵汉。”

“好了。”刘盈不愿多言此事,转身道,“朕主意已定。各位爱卿于其在这上头纠缠,不妨花功夫想想,怎样以最少的时间精力打赢匈奴。”

匈奴事议已定,宗正刘礼便上前奏道,“启禀陛下,罪人故齐王襄如今已下宗正狱,臣等不敢擅专,特此请问如何处理刘襄罪行。”

高座之上,天子静默了一会儿,刘盈漠然道,“下群臣大议吧。”

案上一盏孤火,摇曳昏暗,刘襄一身白麻囚服,坐在诏狱之中,已经发了许久的呆。

所谓天赐弗取,反受其咎。当时匈奴入寇北地,本当在未央宫的皇帝刘盈却忽然失去了踪迹。吕太后只能借着一个一直长在长乐深宫中的幼孙来撑住大局。先帝诸子中,剩下的几位皇叔年纪尚幼,不能摄事。他的父王却为先帝长子,他自己也为刘氏皇族第三代中最长者,背后拥有齐国强大的势力,如何可能不动心?

刘襄仰面苦笑了一下。

他本以为,只要他在高庙以声势逼住了吕太后,同时,齐吴二国四十万大军陈在函谷关下,到时候,大势、大义都在自己手中,就算是朝中文武百官,也得慎重思虑究竟该站在谁的那一边。

算计好了一切,却没有料到,刘盈竟从北地那样的绝地中逃出性命,并且掐的那么准,在千钧一发的时机到达高庙。

以先帝嫡子身份继承大统的天子既然平安无事,他所有的野心,想法都不过成为笑话。擅闯高庙,逼责太后,桩桩成了擅越的大罪,更要命的,是齐国集结并陈在函谷关下的三十万大军。

当刘盈出现在高庙时候,他便知道,这一次,自己是必死无疑了。

牢狱的大门喀拉一声打开。他迎面看去,烛火背光,来人身后一片明亮天光,映的面目一片空白,好一阵才看清,最中间的男子头戴通天冠,身着玄裳,正是他适才所想的人。

刘襄跪直身体,大袖从身侧展开,并叠至额前,然后下行分开,置于身前,同时额头触至地面,“罪臣襄,见过陛下。”

狱中静默了一会儿,然后刘盈道,“你们都出去吧。”

“陛下。”狱长情急出声阻止。“齐王欺君犯上,心存反意,罪无可恕。陛下与这样的人单独处于斗室,若是发生了什么意外,可怎生是好?”

“不必担心。”刘盈淡淡道,“齐王是刘氏子嗣,乃朕亲侄,对他这点信任,朕还是有的。”

狱长于是不再说什么,狱卒将手捧托盘放在狱中案几之上,轻轻退了出去。其上置着丰盛膳食,青铜斛中,酒液熠熠生辉。

“我一直在想,我会用什么方式死去,现在终于知道,原来是鸩酒。”刘襄朗声大笑,复又跪伏下来,将头贴在地上,沉郁道,“罪臣犯下大错,自知不赦。能得陛下纡尊降贵,亲自来见上罪臣一面,罪臣死而无憾。只是不知陛下打算怎么处置齐国?”

刘盈淡淡道,“齐王襄图谋不轨,赐鸩酒赴死,谥号为哀。夺爵,三个月后,以故齐王子中择一继承齐王位。”

“哀么?”刘襄举起鸩酒酒斛,苦笑道。

恭仁短折曰哀;德之不建曰哀;处死非义曰哀。

此生以哀字为谥,于他,也算是名副其实了。

“你死之后。”刘盈承诺道,“你的妻儿,朕不会为难的。”

“多谢陛下。”刘襄怔了怔,放下手中鸩酒,再拜谢恩,“昔日,罪臣父王临死之前,曾经嘱咐臣,陛下性慈善,只要我跟着陛下,不会受亏待的。如今想来,臣的父王是对的,只可惜…”言语苦涩。

此时此刻,他是真的服气了。

他在以为自己的这位皇叔失踪在外的时候,上门欺辱他的孤儿寡母,认输罚罪,理所当然。却没有料到,在自己认罪伏诛之后,刘盈仍愿照顾他的家人。

只是,刘襄忽然想,若不是刘盈出了事,他这一辈子,也不会生出出头夺位的念头。

说到底,还是未央宫中的那个位置,真的很诱人吧。

提到亡兄,刘盈一时间也有些感慨。他和面前跪在地上的刘襄,本也是至亲亲人,他又何尝愿意作出处死子侄的事情来?只是每一个人犯下错来,都要自己承担。而早知今日,何必当初?终究只能说一句,时也,命也。

“多谢陛下。”刘襄惨笑道,“襄残命一条,能得陛下亲自相送,也算死得其所了。”豪气端过案上酒斛,便要倾入喉中。

“你知道吴王如今如何么?”刘盈忽然问道。

刘襄微怔。

“你的那位吴王叔。”刘盈笑的讥诮,“在策立淮阳王之日,便已经乔装从武关出关,回他的吴国了。他麾下的十万吴军,虽然也曾经出动,却只在吴地边境打了一个转,便又转身回去了。”

朝廷下发文书质问,吴王濞上书申辩,言称自己只是听闻北地军情,心中忧虑,愿更练吴地军士,以在朝廷有用之时,能够痛伐匈奴。

刘襄只是一时被未央宫皇帝的宝座给冲昏了头脑,并不是一个傻子。愣了片刻便想清楚其中关节,面色顿时变的铁青,“皇叔的意思是,吴王叔——吴王刘濞,他另有所谋?”

刘盈扯了扯唇,没有回答。面上却殊无笑意。

吴王刘濞是先帝从子,父合阳侯刘仲,能够以吴地得封诸侯王,已经是功高到顶,封无可封,费心帮着他刘襄,真的是别无所图么?

他若要图,也只能图一个万乘宝座,九五之尊了。

事到如今,吴王濞的意图并不难猜想:

昔日先帝封齐王的时候,对长子肥多有歉疚,便将齐国七十城都封给了他,民间能说齐语的百姓,皆划为齐民。关中当时历经战乱而十室九空,相比之下,齐国却百姓富庶。很长一段时间,长安城一片凋敝,还比不过齐都临淄。此时先帝其他子嗣都还没有到弱冠的年纪,就国时日短浅,连藩国的力量都没有完全掌握住,更不要说角逐天下了。

他吴王刘濞本是先帝子侄,并无继承大统的希望。但在天子失踪,帝座空悬的情况下,淮阳王刘弘与先齐王长子襄,一个是先帝嫡孙,又有吕太后扶助,但生母卑贱,年纪幼小,声名不显;另一个却是先帝长孙,业已成年,为外王强藩。二人各有所长又各有不足,若争持帝位,最后难免拼的两败俱伤。趁得此时,百姓困苦二王相争,刘濞另起一支孤军,以安天下的名义,一举入关,协同朝中权臣,未尝没有最后僭位的可能。

能够将时势运用到这种地步,吴王刘濞,的确是一个人物。

“刘濞小儿。”刘襄气的浑身发抖,“竟敢如此欺我。”

成王败寇,他对皇位起了野心,最后失败,也是命该如此,并没有怨悔的心思。但刘濞将他玩弄在鼓掌之间,最后他身死国移,刘濞却仍然平安的做着他的吴王,实在是令他恨不得啖其肉啮其血。怨毒道,“若非他刘濞告诉我皇叔失踪的消息,我在齐地做我的王做的好好的,又怎么会起这个心思呢?陛下。”

他恨恨的看着刘盈,“如果我刘襄造反的话,那么,刘濞便是阴谋不轨,更加不可原谅。”

刘盈淡淡道,“此事你知我知,但是知道又有什么用?没有证据,朕能以莫须有的罪名惩治了一个藩王?”

刘襄气喘如牛,愤恨难平。忽然想通了什么,安静下来,抬头看着刘盈,笑道,“皇叔既然看透了此獠打算,知道他为人心性,日后必然不会放过他,是么?”

刘盈静静看着他,过了片刻,方颔首应诺。

刘襄便释然一笑,举起酒斛,一口饮尽。不一会儿,便腹痛如绞,慢慢蜷缩成一团,卧在榻上。

等到醒的时候,便觉得身下颠簸,青帷马车正在大道上行走。

“这儿是哪儿?”

“襄公子。”身边有人为他端过来一杯清水,衣裳洁白,面上却没有胡须,恭敬笑道,“奴婢叫管升,这儿是轵道,你已经出了长安城了。”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管升将一个包裹放在他身边,“这是大家给你的。里面有五百两黄金,以及一份身份名籍。宗正寺的皇室名牒上,故齐王已经死了,从今以后,你只是一个普通的平民。”

阳光从车窗中照进来,有一种炫目的光辉。过了好一会儿,刘襄才回过神来,苦笑道,“陛下对臣…草民,有什么安排么?”

“主子并没有吩咐。”管升微微笑道,“从现在其,襄公子想要做什么,便可以去做什么。便是你打算回临淄去见见你的妻子儿女,只要私下里不要让人发现,也是可以的;如果不愿意的话,便做一个普普通通的百姓。这辆马车的御者是安排好的,他会听从襄公子的吩咐,去任何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