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舒,沈莫被说的脸红耳赤,不敢辩解。

刘盈说道怒火万丈处,狠狠一脚踢翻了室角的香炉,“朕真恨不得一个个杀了你们。”

“发兵。”他吩咐道,“朕亲自带人去追回皇后娘娘。”

“陛下不可。”众臣大惊,俱都齐声拦到。

刘盈咯咯冷笑,“怎么,主母落在敌人手上,你们却都没有效死的勇气么?”

沈莫将头磕在地上,咚咚有声,不一会儿,额头上便起了血迹,“陛下,如果让臣率军去追,真能救出娘娘。臣就算拼了这条性命,也不敢有半句怨言。只是,匈奴敌军势重,城中汉军,守城尚且勉强。若出城追击,只怕全军覆没,也换不回娘娘。皇后娘娘身份矜贵,慧而才重,她既能说动楼烦王退军,可见得她是有自保之力的。反而,如果我们轻举妄动,匈奴反而会怀疑皇后娘娘身份,对皇后娘娘的安全不利。”

“皇后娘娘一片心意,不过是为了要陛下平安。臣谨愿陛下珍重娘娘这一片心意。保重自己啊。”

黑夜夜尽,清晨的曙光穿透天际。

孟舒,沈莫在院中跪了一夜,神情憔悴。

城外,匈奴人已经退的干干净净,只留下一片空阔而繁杂的战场,一如云中城当初。

春秋战国之时,舌辩之士能以一言改变战争局势;昔日,淮阴侯韩信领命攻齐,郦食其以言语说齐七十余城,战将惧之,说道,我们一辈子拼着血汗性命大战,也不过攻下几个城池,却抵不过郦食其舌尖轻飘飘的几句话。

但匈奴又与战国各国不同,夷狄与中原人民自古便不属同一族类,他们崇尚武力和英雄,并不讲究那些合纵连横,又与大汉没有太多的利益纠葛,所来不过是为了抢劫城池中的财富人口。张皇后以一己柔弱女儿之身,乔装易扮,孤身独入匈奴营帐,竟能说得楼烦王且冬末放弃眼皮子底下唾手可得的云中城,转身离开。

“实在是不知道,张皇后是如何做到这一点的。”

当此之时,每一个知情的人,都对那个柔弱美丽的少女皇后,在心中升起了一股敬意。

卧室的门咿呀一声,从里头开了。

管升走出来,道,“陛下有谕,让你们起来吧。”

“——军情紧急,这么跪着算什么事?要是真的有悔过之心,便好好的与匈奴人打一仗。”

“诺。”众人大声答道。

丙子,曲周侯郦商率三万巴蜀材官赶到上郡;丁丑,大将军颍阴侯灌婴率大军出发,与匈奴先头骑军在野地相逢,大战,匈奴败退;庚辰,匈奴左谷蠡王会合西路楼烦、白羊二部;辛巳,长乐宫吕后发出诏书,告天下,皇长子恒山王义与三日后策为太子,行庙见礼。制曰,可。

第181章 千钧

甲申这一日,长安城天气晴好,太阳比往常更早的出现在地平线以上。恒山王刘义一早便换了祭服,随吕太后軿车之后,到达长乐宫南端的高庙。

“恒山王爷。”宫女细声细气的吩咐道,“待会儿,可要好好的做完前儿个教你的礼节啊。”

“我省得。”刘义稚嫩的声音传来,“半个月之前就做过一次。”

吕后在东厢坐着,听到了男童的声音,冷冷的轻哼一声。

这实在是一件很奇怪的事情,对于刘义这个陌生的孙子,尽管他身上有着她的血脉,在刘盈可能逝去之后,成为她在世上唯一的直系子孙,但她还是不能将自己投注在儿子身上的感情取出哪怕一半放在他身上。

虽然,他已经是她如今唯一握在手中的依靠。

不过,她睇了刘义一眼,眸中刚硬之色微微柔软了一些。

纵有这孩子有千般缺点,总有一点好,便是乖巧听话,足够做她手中的傀儡。

“太后娘娘。”庙郎入内禀道,“吉时将到,请太后娘娘出来。”

“知道了。”吕后起身。忽听得高庙之外远远的传来喧闹之声。

“太后。”苏摩匆匆从外面进来,“是齐王襄。”面色不佳。

“知道了。”吕后再度漫不经心的笑道,吩咐身边的大谒者张释,“命戴中尉率北军前来。”神情肃冷。

先帝刘邦即位之后,大肆分封宗亲为诸侯王,诸侯王在封地之中掌军政大权,哪怕是皇帝也没有太多节制之力。但相应的,宗王也有一定的限制,非传召不得擅入长安,便是其中最重要的一条。如今,齐王刘襄未得传召而敢公然出现在高庙,可见得,已经是到了图穷匕见的时候了。

太祝令高声斥问的声音从殿外传来,“何方逆贼,竟敢擅闯高庙?”

高庙之中,郎卫已经是不敌来者,节节败退。玄衣青年男子在一众勇武侍卫的拥护下入得庙来,朗声自承身份,“吾乃齐王襄。”

“高庙乃是先帝灵主所在。”太祝令崔阖的眸中闪过一丝惊异,随即愤怒质问,“齐王居然敢硬闯,难道不怕祖宗发怒,怪罪下来?”

“正如崔太祝所言。”刘襄在庙堂之下百官投过来的目光中丝毫不惧,昂首阔步,扬声大笑道,“高庙乃是我刘氏先人之庙,我为刘氏子嗣,如何进不得?”

吕后站在东厢之下,听着刘襄放肆的声音,淡淡一笑,弯腰向刘义招了着手,“义儿,过来。”

刘义迟疑了一下,唤了一声,“大母。”轻轻的走过去,握住她枯瘦有力的手。

“义儿。”吕后在他耳边道,“你是高皇帝之孙,当今皇帝长子。如今,外头有一群坏人,仗着你阿翁如今卧病在床,就过来欺负我们老幼。你陪着大母将他们打出去,好不好?”

刘义奶声奶气的回答了一声,“好。”

吕后微微一笑,摸了摸他的额头。然后挺直了身体,属于汉宫太后的威严又回到她的身上。

仰首道,“开门。”

是否自己这些年来安静了太久,他们以为如今长安城中只剩下一对寡妇孤孙,却已经忘记了,自己从不是手慈心软的女子?

东厢的大门在她的命令之下缓缓敞开。

九年之前,她曾在长乐宫中诛杀淮阴侯韩信,守住了儿子的储位,以及丈夫刘邦后方的安平。当时之日的惊险,多年之后,自己回忆起来,尚有些心惊肉跳。而今日之局面,却远甚于当时。

毕竟,淮阴侯虽然号称身经百战用兵如神,却只是列侯,手下无一兵一卒,只能够矫诏借狱犯行事。一旦被诛,则手下势力云散。齐王却是高帝长孙,显赫一方的诸侯王,背后有着整个强盛的齐国。

天光从高庙庙门之处射进来,吕后眯了眯眼睛。

她是大汉的太后,运筹帷幄。但同时,她也只是一个女子。在游刃有余的时候,她会想要大汉变的更强盛。但当时不我与的时候,她却心眼很小,只想守住自己的血脉平安康贵。

毕竟,她一生杀伐果断,这天下纵再好,如果不是自己的血脉传承下去,她要来又如何?

更何况,她轻轻哼了一声。

她不是刘邦,刘邦可以不惧怕失败,他失败了之后可以遁逃,还可以重新聚拢手下从头再来。但是自己再强悍,也不过是一个女子,一旦失败,则除了血脉相关的吕张二氏,不会再有人对自己忠心。而纵然真的是拼到两败俱伤,她也不会就这样将已经得到的东西拱手让人。

吕后握紧了刘义的手,缓缓的从门中走出来。

她从来都无路可退。只能够一往直前。

吕后一身玄色皇太后礼服,头戴凤冠,威严无比。她以皇后及太后之尊,临天下十余年,积威已重,出现在众人面前,一时之间,纵然是齐王刘襄,也被逼的忍不住想要低下头去。

“齐王襄。”吕后冷冷的睥睨着台下的刘襄责问,“昔日高皇帝定下祖制,诸侯王非宣召不得入京,你如今出现在长安?莫非是想造反么?高庙是何等重地,你竟敢带刀枪强行闯入,可承的起这样的罪责?”

刘襄从吕后所给的威慑中清醒过来,心中警钟微作,大声笑道,“本王带兵强闯高庙,虽是本王的不是。待此间事了,本王甘愿再向先帝灵前领罪。但有道是‘失火之家,岂暇先言大人而后救火乎!’倒是有人意图以旁人混淆皇室血脉,这罪责,本王身为刘氏子孙,实不能容忍,不得不出面过问。”

这话出口,庙堂之下,文武百官都倒抽了一口气,将目光凝视在吕后身边小小的恒山王刘义身上。

六岁的刘义,虽然不解众人的目光,却敏感的察觉到了不适,动了动身子。

庙下,齐王刘襄恶毒道,“我为齐王,却从来没有听说过有着一位皇长子,此子忽然冒出来,所为何来?”

“你胡说。”刘义隐约听懂了他的意思,激动起来,跳脚道,“我是我父皇的儿子。”

“哈哈哈。”刘襄大笑,“本王从来没听说过,一个人的身世,可以由自己作证的,更何况,说这话的人还是一个黄口小儿。”

高台之上,吕后放开了刘义的手,轻轻的打量了刘襄一眼,慢慢吐出一句话来,“本宫也听说过一个说法,先齐王刘肥未必是先帝子嗣。”

“你…”刘襄一时哑口,背后冷汗亦涔涔而下。

吕后不愧是经历过无数风浪的奇女子,一回击,便是狠辣非常。

他以刘义这些年来声名从未传出过长乐宫,未必是皇帝亲子的缘故,反对刘义在皇帝病重的时候被封为太子,甚至之后成为大汉天子。吕后便答道,你齐王刘襄的底细也不是干净的,当初先齐王不过是外室之子,谁知道,沛县的曹寡妇当年除了刘邦之外,还有没有入幕之宾。

若先齐王刘肥不是先帝子嗣,那么,不要说这大汉万里江山,不干他刘襄分毫事情。便是齐王的封位,都保不住了。

“太后娘娘此言辱先父过矣。”刘襄暴怒驳道,“先父是先帝亲口认下来的长子,得以七十余城封为齐王。如今太后娘娘却说出如此的话,是认为我齐地无人么?”

“笑话。”吕后高声斥道,将唇抿成一条直线,身上威严尽显,“原来齐王眼睛里还看的见人啊。恒山王义母为未央宫美人,前元二年,今上临幸于长乐宫临水观。小监广在附近有闻,于观中墙壁之上书下‘上幸使女袁氏于此’字样,十月之后,袁美人于长乐宫永巷之中产子,身世清白可证。宗正寺谱牒亦有记载,反倒是你的亲大母曹氏,为他门之妇,至死未入刘氏宗庙。齐王如今打算如何证明你父王的身世?”

刘襄额头青筋直跳,冷笑道,“你是太后,自然怎么说都有理。可是,说千说万,说不过一个理字,刘义不过是半个月前才载入宗正寺谱牒,若他真是尊贵皇子,为何本王随父王于前元四年来朝的时候,未央宫中家宴,却没有见过这位侄儿?”

“恒山王义抚育在大母膝下,你没有见着,有什么稀奇?齐王真是长进了啊?”吕后居高临下,睥睨着台下的刘襄,冷笑道,“仅凭着些风言风语,就敢质疑皇室血脉。刘肥怎么就教出你这么个蠢儿子?”

辱及先人,刘襄怒极之下,刚要反驳,却反应过来,“慢着。”他本是质疑刘义的皇子身份,却被吕后倒打一耙,以自己父王的身份来反击。便陷入吕后的圈套,于父王身世上纠结起来,反而忘了最初的本意。这时候忽然想通,若是此时还跟着吕后的话题往下走,只会越来越弱势,最终尘埃落定,此后再想打压刘义,便难上加难,于是不再在这个问题上纠缠下去,只抓住最大的漏洞攻敌,冷笑道,“刘义此儿,生母不过一卑贱宫人,若能得封大汉太子,我大汉刘氏宗室,都不服气。臣想敢问太后,这道策太子的策书上,用的是何玺?”

高台之上,吕后面色微微一变。

刘邦称帝之后,定都长安,令尚工铸三玺,分别为皇帝行玺,皇帝信玺,天子之玺。三方御玺各有司职。皇帝行玺用于赐诸侯王书;皇帝信玺可发兵,征大臣;天子之玺用于事鬼神事,征召大臣,策封皇太子及诸侯王。

如今,刘义策封皇太子,按大汉制度,策书之上当用天子之玺,庙见之时,以御史大夫赵尧为使策封。

但刘盈离去之时,将皇帝行玺、皇帝信玺放在符玺台,而那一方天子之玺,却是随身佩戴。月前,匈奴入侵北地,天子之玺便随着皇帝的不见踪影而销声匿迹。太祝令手中的这一张策封皇太子的策书上,自然不会是天子之玺。

吕后心中如电般闪过,齐王襄继承其父的庸碌,其母的鲁莽,不是精密的人。必有精通汉家典制之人在他身后筹谋,才能够将破绽抓的这么准。口中却若无其事的答道,“自然是天子之玺。”

“是么?”刘襄凉薄一笑,强势道,“如今百官都在此等着皇子恒山王庙见,臣请一观策书,以消臣的疑虑。”

“齐王襄。”吕后抚了抚袖口,漫不经心的笑道,“你说的简单,只是这策书,是你说看就看的么?太卜卜令今日乃是策立皇太子的吉日,皇太子的策仪却被你捣乱。你敢要求观策书以消疑惑,但若是策书上果如本宫所言,你能应诺当场伏裁以偿自己的罪过么?”

“这…”刘襄一时犹疑。

“不过是个懦夫。”吕后心中不屑暗忖,厉声喝道,“我看齐王是魔怔了。北军军士听令,拿下齐王问罪。”

刘襄在齐王邸护卫簇拥下且战且退,额头冷汗微渗,勉强大声笑出质问,“大汉百官都在高庙之中,太后娘娘忽然发作,可是心虚么?莫非,这其中真的有什么隐情。陛下已经病重将近一月,许久未面见群臣。臣请面见陛下,若陛下认为臣担心汉家宗庙社稷,也是有罪的,臣甘愿领罪。否则,纵然今日臣等血溅当场,齐国三十万披甲之士正陈列在函谷关之外,若不给齐国一个满意的交代,即日之后,便会攻打长安。”

吕后淡淡一笑,“你是在威胁本宫么?”面上已有森然之气。

她微微扬起下颔,面上无一丝相惧之意。长安城中,北军最是精悍,中尉戴安之为亲吕族人;郎中令宁炅是天子一手提拔出来的悍将,也绝对不会背叛,纵然齐国军容再强盛,此时也在函谷关外,而她掌握了这两支军力,在长安城中,便可以震住一切鬼祟力量。刘襄区区一个齐王,竟敢直犯高庙,她以当朝太后之尊,治他一个不道之罪,血溅当场,待扶植幼孙上位,便是再与关东所有诸侯国一同开战,与她,又有什么可惧的?

文武百官骇然相望,将近一个月的时间没有见到天子,心中疑虑早就生起,此时又见在皇太子的策礼之上,吕太后与齐王刘襄对峙,渐渐便没了分寸。

一时之间,高庙之中涌入大量兵士,剑拔弩张,双方都寸步不让,眼见得一场血战一触就发,忽听得庙门之外章台街上传来踏踏的马蹄之声,过了一会儿,高庙大门轰然洞开。

吕后扬眉,“怎么回事?”

没有人来得及回答,高庙之中,所有人等的目光都望向了来人。

青衣式道令手中举着卷起的皇帝制书,从马上下来,一路奔入高庙之中,在高台之下砰的一声伏拜叩首,高声道,“陛下有旨,三刻之后将进谒高庙。”

第182章 帝驾

式道令高亢而清亮的声音传彻在高庙之中,“陛下有旨,三刻之后将进谒高庙。”

“陛下法驾即刻将至,高庙诸人速开中门迎驾。”

怎么可能?

吕后惊疑不定,盈儿已经失踪了一个多月,她都以为他多半没有幸存生还的可能了,如何会在这个时候忽然出现,并全副仪仗到达高庙?

怎么可能?

刘襄面色剧变,从未央宫中传出来的消息,在椒房殿养病的根本不是皇帝本人,也因此,太后吕雉才急急的找出皇长子刘义,并先后策封为襄成侯,常山王,都是为了今天封皇太子做准备,在皇帝“病重大渐”之后,推出来做下一任幼帝。

在这样的情况下,刘盈怎么可能突然出现在高庙?

天子回来了。

高庙之中,百官喜形于色。

自八月匈奴入寇消息传出来后,天子便“卧病不起”,回未央宫中“休养”。十万匈奴大军尚陈列于大汉边境,函谷关内外,诸位成年诸侯王也都开始窥伺、蠢蠢欲动,大汉国可谓遭遇内忧外患,此时,天子终于“病愈”归来,一举打破此时长安城的困局,实乃大汉邀天之幸啊!

一时之间,在所有人举目注视之下,远远的,长安城安城门中门大开,天子法驾卤薄属车三十六乘,拥簇着金根车从御道之上一路行来。侍中参乘,驷马开道,大旗十有二斿,其上画日月升龙,左纛以牦牛尾为之,威仪赫赫。

中侍长韩长骝高亮的声音扬起来,“陛下圣驾驾到。”

众臣跪伏在地,“臣等叩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众卿请起。”

刘盈从金根车中下来,走过高庙之前的陈道,在庙台之上转过身来,举手虚扶众臣道。

多月不见,头戴通天冠、一身十二章玄裳的皇帝,身形看起来比从前见消瘦不少,面色苍白,微微憔悴,果然看起来一幅大病初愈的模样。

高庙仆射令人抬来玄表纁里的坐榻,刘盈掀起衣裳下摆,坐在其上,这才将目光投向跪伏在其下的刘襄身上,“朕在未央宫中养病,都听闻了齐王大闹高庙的事情。如今,朕既然已经亲来,齐王有何不满,不妨说说看,朕在这儿听着。”

不过是轻描淡写的几句话,刘襄跪在下头,只觉得冷汗涔涔直下,脑袋嗡嗡作响,只是道,“臣…”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刘盈举手轻咳,盯着刘襄一会儿,方道,“你竟然不说,那么朕来说。”

“昔日奉常叔孙通制大汉礼仪,凡皇子封王,百官陪位,遣御史大夫庙立即可。朕重病之时,将国事暂托于皇太后,皇太后亲临高庙,足以代替朕躬。朕却听闻高庙中事,虽在未央宫养病也不得安宁,只能亲自走一趟。怎么?”他望向齐王刘襄,“齐王侄还有何疑虑?”

刘襄失魂落魄,将头抵在抚地交叠双手之上,失魂落魄道,“臣不敢。”

从见到刘盈出现在众人面前的一刹那起,他就知道,他这一次算是彻底失败了。只是幸得还没有算完全撕破脸,只得紧紧抓着之前为汉家社稷着想的借口,再顿首道,“陛下,臣只是以为,常山王母家卑弱,臣等宗室皆认为不堪配宗庙承祭之位。”

这一次,刘盈默然了一会儿,方开口道,“诸卿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只是朕不孝,春秋虚度二十有四,膝下唯有此一子。前次病重,虽大治,深感无嗣不足以安国,于是决定,改策皇长子义为淮阳王。”转身吩咐道,“取新策书来。”

管升应了一声,捧出黑色漆封玉版策书,递到中侍长韩长骝手中。

“御史大夫赵尧何在?”

赵尧慌忙出列,大声道,“臣在。”

“吉时已至,即刻行策立新王之礼吧。”他淡淡道。

“诺。”赵尧凛然拜受。

高庙之下,宗室百官皆微微骚动,皇帝虽表现的像接受了宗室的劝谏退后一步,不再策皇长子义为皇太子,改策淮阳王。但事实上,从策书早已经写好,直接捧出来而非现场写就看出来,皇帝心中早已有所打算,只是借着齐王刘襄的话下得台阶罢了。

便有怜悯同情的目光投向稚龄的新淮阳王身上。这个五岁的男孩子,差一步就可以成为皇太子,本来有机会继承刘氏宗祀,成为君临天下的大汉皇帝。却在他的父皇“病愈”之后,被降策为淮阳王。

诚然,淮阳王的封地广于常山一国,境内富庶也颇有倍之。但,若是与皇太子的地位与将来相比起来,就显得微不足道了。

维七年九月甲辰,上改皇长子义名弘,御史大夫尧庙立为淮阳王。

这一份策书上盖的御玺,自然是那枚“天子之玺”。

其时,百官会于高庙,按位立定,谒者引淮阳王当庙下,北面。

御史大夫赵尧当淮阳王西北,东面立,读策书曰:于戏,小子弘,受兹青社!朕承祖考,维稽古建尔国家,封于东土,世为汉籓辅。于戏念哉!恭朕之诏,惟命不于常。人之好德,克明显光。义之不图,俾君子怠。悉尔心,允执其中,天禄永终。厥有炋臧,乃凶于而国,害于尔躬。于戏,保国艾民,可不敬与!王其戒之。

刘弘端正拜道,“儿臣领命。”

常侍严助捧出淮阳王玺绶,欲东向授淮阳王。忽听得上座皇帝咳了一声,道,“交给朕吧。”

满座文武顿时回过神来,皇帝的意思,便要亲自授淮阳王玺绶了。

按礼,亲王玺绶因由常侍东向授于王。这个时侯,大汉立国未久,虽有初步典制,却并没有形成成例。奉常叔孙通又于今年上致仕,余者不敢反驳皇帝的意思,黄门便将盛放着淮阳王玺绶的托盘奉到皇帝手边。

年幼的淮阳王对于今日高庙中发生的种种变故并没有什么不满,相反,在皇帝出现在高庙之后,便一直显得很是欣喜,此时按着宫人教导的礼仪趋步到皇帝身前,再拜道,“儿臣见过父皇。”

刘盈点点头,取过盘中玺绶,交给刘弘,叮嘱道,“日后若为王,要勤于爱民,勿辜负朕的期望。”

“敬诺。”刘弘受了玺绶,放于一旁,恭敬的大礼再拜,三稽首。

“母后。”刘盈将头上通天冠脱下来,放在一旁,跪于吕后座下,惭然道,“儿臣不孝,这些日子,让你担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