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他能够留下来,她实是真心欢喜。

两个人耳鬓厮磨,不一会儿,夜色已经深沉。

刘盈洗漱完之后,从净室里出来,张嫣还在浴足,见了他出来,不自然的将铜盆中的双脚缩了缩,随即反应到自己太着于痕迹,重又放松下来,勉强笑道,“持已,你这么快就好了啊。”

刘盈的凤眸眯了眯。

他走到张嫣的面前,轻轻唤道,“阿嫣。”

“怎么?”张嫣装作没有听懂她的意思。

“将脚伸出来。”

“也没什么好看的。”她做着最后的挣扎。

“阿嫣,听话。”

…张嫣便没有了声音,慢慢的,将双足伸展在了灯火之下。

好一会儿,刘盈都没有说话。

自张嫣陷落于匈奴军营之后,虽然在雄渠部的时候,所作的极度畏冷多半是出于假装,但她终究出生于在匈奴草原之南的大汉,自幼生长在富贵锦绣之中,在蒂蜜罗娜和渠鸻关照的匈奴军营之中还好,后来辗转跋涉在最冷时节的草原,又是在逃难之中,饮食起居都无法得到保障,哪里顾的上保暖防寒,渐渐的,四肢手足之上,便都生出了冻疮。

昨日刚刚回到长安,与刘盈重逢,因为两人的心情都放在了彼此终于能够再见的激动上,再加上张嫣有意将手上的冻疮隐藏了起来,刘盈并没有发现,直到此时,才见了她在这段苦难旅程中落下的痕迹。

阿嫣的足天生很小,形状很漂亮。一直以来金枝玉叶的生活,令她的双足曾经有着粉嫩的肌肤,燕好的时候,他曾经捉在手上爱抚过。

只是,如今。裸露在烛光下的一双足已经是微微肿起,起了一层薄薄的茧子。而圆润的脚趾之上,生着红红的冻疮。

刘盈一时只觉得心里发酸,垂下眸去。忽道,“把手伸出来。”

“持已?”

“听话。”

张嫣叹了口气,终究抗不过刘盈的坚持,将手也伸到了他的面前。

阿嫣坐在那儿,双颊消瘦,脸色苍白,愈发显得一双杏核眼眸很大。被途中一刀剪去的青丝垂下来,只到肩膀的长度,双手扣面上神情怯怯的。阿嫣一向骄傲而飞扬,很少有这种怯怯的神情,昔日那双洁白无瑕纤细漂亮的双手以及小巧玲珑宛如莲花的双足之上,如今,已经是生满了红肿的冻疮,在摇晃的烛光之下,触目惊心。

他的阿嫣,他从小珍视捧在掌心之中的阿嫣,在离开他之后的半年时光中,终究吃了太多的苦。

“可觉得难过?”他怜惜的摩挲着她的患处,问道。

张嫣敷衍微笑,“其实没什么啦。”

“可觉得难过?”刘盈执意问道。

张嫣叹了口气,这才说了实话,“其实也还好。在路上的时候没什么感觉。回了长安之后,可能是侯府的炭盆烧的比较暖,就觉得发痒。不过还熬的过去。”

“当初母后刚从楚营回来,也是这样。”刘盈忽然道。

汉二年,楚汉大战,汉军溃败,败军冲散了丰沛乡野,阿母与自己姐弟失散,他和姐姐在路上遇到了逃亡的父亲,阿母却被楚军所擒,与太上皇一起困于楚营多年。两年后,汉四年的九月,才被送回来。

从楚军回到长安的时候,吕后就和如今的阿嫣一般,身体消瘦的像是一抹影子,手足之上俱生满了冻疮。

张嫣一时无言,最后道,“持已,我觉得我后悔了。”

“嗯?”

“也许,那个时候,我真的不应该离宫的。”

张嫣将下颔搭在刘盈肩上,“如果,我不离开的话,后来的那么多不好的事情,就都不会发生了。现在想想,那个时候,虽然对你绝望了,但我终究不是过不下去。”

“我还是可以自请退居于北宫,不管你们在未央宫如何,自在我的地方种种花,养养草,清清闲闲的过日子的。”

“胡说八道。”刘盈听的心里一紧,手上收力,抱住妻子,语气蓦的沉下来,“你尽胡说些什么呢。北宫那地方久无人居住,荒凉的很,我怎么舍得你这般委屈?”

张嫣伏在他的怀中,淡笑不语。

第205章 乐苦

“哎呀。”

张嫣发出一声惊呼,却是刘盈将她抱起,向床边走去。

她虽自幼受宠,与阿翁,刘盈的感情都很不错。但长辈待小辈的亲近,总多着一点庄重,少了一分轻狎,从来没有过用这样的亲昵姿势被抱着走路,在刘盈的怀中撑着仰起上半身来,见自己双脚悬空,很有一点窝心,也有一点新奇的感觉,便咯咯的笑起来。

刘盈却觉得有些心酸,只觉得怀中佳人轻盈的像一根羽毛似的,仿佛风轻轻一吹,就能飞走似的,连触手的骨处都生出硌人的触感。从阿嫣身上散发出的淡淡馨香萦绕在鼻尖,二人久别重逢,明明当是心中妥帖,却偏偏心中有一股痛,不严重,却缠绵,彻入五脏六肺,像小小的虫子一样啃啮。

这情绪,他无处排解,也不想让阿嫣知道,只低头问妻子,“怀着孩子,可觉得辛苦么?”

“不会。”张嫣微笑,伸手按住腹部,双颊便显出浅浅酒窝,“宝宝他很乖,那个时候我们在草原上赶路,他知道阿母有重要的事,从来都不吵不闹,我都不知道有了他。直到出了匈奴,快要到蜀郡的时候,实在受不住了,才跟我打了招呼。这些日子,我只是嗜睡了点,也没有什么其他毛病的。”

荼蘼立在窗下,听得室中喁喁,渐渐的声音便低了下去。于是欣慰的笑起来。

屋子里这对大汉帝国最尊贵的夫妇,在久别重逢之后很快的磨合甜蜜。虽然彼此之间曾经有过一些风霜苦难,但是,她抬头,看了看夏园中的夜空。

阴翳的乌云不知道什么时候散去,露出一轮清丽的明月,洒下淡淡清光。就如未央宫中自张皇后远遁后所起的沉郁,一切都过去了,从今以后,便是一片蓝天。

“对了。”要吹灯的时候,张嫣忽然想起来,拉了拉刘盈的衣袖,“持已,我有几个事,想跟你说。”

“什么?”

“第一个是孟观。”

“你知道,我这一路从匈奴回来,为方便记,与孟观以兄妹相称。他实在相助我良多。昨天我回来,曾托侯府总管张敬照顾他。但终究有些不够,现在我身子重,也不好随意出门,想请你亲自帮我谢谢他。”

刘盈若有所思,过了一会儿,方道,“好。”

张嫣怀孕之后,精力不济,打个了哈欠,又打起精神,咕哝道,“还有就是月氏的事情。”

“月氏?”刘盈很是惊讶。

据他所知,月氏也是北方的一个游牧民族,据说秦时与中原接壤,后来楚汉相争,冒顿趁机统一北方草原,月氏也就向西收缩,渐与中原绝迹。

“是啊。”张嫣抿唇微笑,“我曾经听人说过一个想法,与月氏合作,东西夹击匈奴。这一次从匈奴回来,途径月氏,正逢月氏国中政变,为了脱身,与新任月氏王谈了一次。”

她将与安支的谈判明细告知刘盈。刘盈沉吟片刻,道,“我知道了。这事我会携同你阿翁去处理。你便不要管了。好好养胎就是。”

“还有什么事要跟我说么?”

“嗯。”张嫣撑起精神,微笑道,“明天我想进长乐宫一趟,拜见阿婆。”

“不成。”刘盈面色丕变,直接拒绝。随即意识到不妥,将神情放柔,道,“你如今只好好的在侯府养着就是了。母后那儿,我去帮你说话便是。”

“你不知道这其中的严重性。”

张嫣皱眉,解释道,“说起来,我这次任性出宫,又险些连累的你身处险境。阿婆虽然明面上没有说什么,心里一定是恼了我的。我昨儿个刚刚回来,也就罢了。这两天,若不亲自过去拜见认错。阿婆会更不谅解我的。”

“哪有你说的那么厉害?”刘盈相当不以为然,“你就乖乖的歇着吧。小乖。”他压着她的四肢躺下去,为她将被衾仔细而又珍重的掖好,“母后纵然再恼,终究你也是她从小看着长大的。这些年说起来,有些时候,她疼你比疼我还多,不会真记恨你的。更何况。”目光移到被衾下张嫣的肚子上,“你如今还怀着孩子呢。”

纵然是看在这个她盼了许久的孩子的份上,吕后也不会真的气阿嫣的。

反倒是阿嫣自己,他看着张嫣消瘦的脸颊,怜惜道,“你看看你,如今瘦成这样,不说去长乐宫一趟费多大功夫,说起来,母后的脾气可不算好,若是你在她那受点火气,又或者见一群有的没的人,岂不是不好?有我和你阿母为你说话,母后不会真的恼你的。”

“我不是…”她眉眼焦急,还想再说些什么,心头却有一股呕意忽然泛上来,强烈而无法忍受,一时间什么也顾不得,越过他的身体,倾在床沿干呕起来。

也许张嫣腹中的这个孩子真是个乖巧的孩子,但再乖巧的孩子,终究是有自己的脾气的。在母亲在外流浪滞留的整整四个月中,他一直静悄悄的,没有给阿母增添多少烦扰,却在张嫣回到长安,一切都安定下来之后的第二天,终于发作了出来。

此后,张嫣便爆发出了强烈的害喜反应。一时之间,什么食物药汤都吃不入口,便是勉强吃了几口,也会在下一刻间很快得全都呕出来,不要说补身子,便是连母体自身的营养也保证不了。又兼着混沌嗜睡,少有的清醒时辰,也有些头晕目眩,由太医淳于菫开药调着精神,连夏园中的那张床都下不了,更不要提旁的有的没的了。

刘盈忧心娇妻爱子,终究也抛开对旁人杂言的忌讳,每日里来往于未央宫与信平侯府,陪在张嫣身边。

接下来的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张嫣都困守在夏园中,昏昏欲睡,无论是刘盈在处理完一天的政事后赶到她的身边,替她擦拭手脚,亲吻额头;还是在第二日清晨第一缕阳光升起来之前,从她身边掀开被衾下榻,起身梳洗,赶回未央宫上朝。她知道的都不是很清楚。却在这一日深夜里忽然醒来,精神出奇的清明,转过头去,见在自己旁边的床位上,刘盈静静的睡在那里,深蓝色的被衾盖在他的身上,纵是在深夜中,依旧可以见到微微皱起的眉头。

她望着这个男人,有些发呆。

也不知过了多久,身旁,刘盈的眉头忽然蹙起来,含糊梦呓道,“阿嫣。”那声音有些急。她怔了怔,连忙答道,“哎。”以为他是醒了,却原来根本没有清醒,只是伸出手来,胡乱的摸索着,触到了身边女子俯过来的温热的脸,睁开眼睛茫然的望了望,确认是自己的妻子,于是安心笑道,“你还在这儿,真好。”拥入怀中,重又入睡。

一时之间,她就觉得鼻子发酸,拼命想忍,却根本忍不住,泪珠子成串的掉下来,掉在暗夜的被衾里,浸出淡淡湿痕。

她历经艰险,前后花了整整四个月的时间,终于从匈奴逃出来,回到长安。以为自己终究能走出那段噩梦,重新安享幸福。却没有料到,她自己走出来了,刘盈却依旧留在那段失去她的日子阴影里,患得患失,需要时时确认自己还在身边,才能放心。

暗色牛皮纸灯罩笼罩下,床踏上的八宝羊角宫灯散发出柔和黯淡的光芒,投在方寸之间,将夜晚的卧室映照的染上一分暧昧温暖。

自她离开侯府嫁入未央宫之后,信平侯府的夏园依旧按自己未出阁的样子,时时整理,保持着能住人的模样,会在冬季时,铺上厚厚的棕红色暖色调毯,让起夜的时候不会感到寒凉。

她的少女时代,曾经在这座华丽的闺楼中度过一段时光,推开窗,望着未央宫的方向,思念刘盈。

而她两世为人,寻寻觅觅,希望能找一个能够放心信赖依靠的怀抱。如今在这个离古朴清健的初汉,终于能够实现愿望。心中明明应当是很快乐的。却偏偏,在这一刻,在自己少女时代住过的闺房,却生出了一种落泪的冲动,反从中咂出一段苦涩来。

长乐宫朱红髹漆,沉烟宝鼎,屏风器设俱都厚重,是吕太后后惯来喜欢的端庄风格,最能够体现出她大汉皇太后的威严与权势。

此时,吕后闲坐在殿中坐榻之后,一名黄裳妇人在她身后侍坐,轻轻替她锤着肩背。

“母后。”鲁元长公主执起手中执壶,给母亲注了一杯早春的新茶。

“…说起来,咱们这么多年来喝的都是姜煮茶,也没什么不好。偏偏阿嫣嘴刁,说喝不惯。硬是折腾出手抄茶来,连带的母后和我也被她给带偏了口味,如今再想回去品那煮茶,竟也觉得不习惯了。”

黄裳妇人掩口笑道,“姑祖母,你瞧,鲁元姑姑这是在变着法儿向你给皇后娘娘说情呢。要我说,你还是就放过皇后娘娘这次吧。否则的话,姑姑一定会很难过的。”从吕后身后抬起头来,露出一张明媚的容颜。

吕后瞪了女儿一眼,“你若不是我女儿,我一定把你赶出这长乐宫去。有你这么嘴拙的么?”颇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气势。

鲁元便闭了嘴,只是脸上神情,依旧有些不以为然。

吕后叹了口气,“笨就笨点吧。也好,反正…”

现在也没有人能够在她和皇帝的手上能够欺负的了这位大汉长公主了。

第206章 雨收

“好了。”吕后摆了摆手,道,“满华,你若是来看我这个做娘的,我的长信殿大门随时为你敞开,可是,你若是只为了替阿嫣说情,可就免开尊口吧。”

“可是,母后——”

鲁元一时有些发急。

从张嫣回来,已经过去了大半个月。这大半个月里,张嫣一直在害喜,困守在信平侯府里养病,消瘦的比刚回来的时候还要惨淡一些。她身为阿母,又是心疼又是着急,更兼着在母后这里,一向无往不利的自己连连受挫,脸色涨的通红,跟着吕后身后,穿过长乐宫重重垂挂的朱红色帷帘。

“鲁元姑姑。”吕伊在殿门之外拦着鲁元的脚步劝道,浅浅的笑,露出细致梨涡,明艳鲜亮,“我知道你心疼皇后娘娘,可是,你瞧。”

她往殿内努了努嘴,“姑祖母还在气头上,不如你过几日再来,这几日,我在帮着在姑祖母耳边给皇后娘娘说些好话,你别急,太后一定会原谅皇后娘娘的错的。”

鲁元虽然觉得吕伊的话听在耳中,总有一丝不对劲的地方,但一时半会也想不明白,感激道,“五娘,多谢你。”

“长公主。”长乐宫监寇安从殿内走出来,来到她面前,轻轻道,“太后请你回去。”

她在吕后的殿门之前,呆呆的站了一会儿,叹了口气,转身随着领路的小黄门,走了出去。

一如过往的这半个月来,无功而返。

这样下去,终究不是个法子。

鲁元思忖。

不知道怎么的,阿嫣倚在病榻上,瘦的只剩下一把骨头的样子,便浮现在面前。

纵然是病弱成这样,想起母后如今的冷淡态度,阿嫣还是不安。

虽然极力抑制,但作为一个母亲,她敏感的察觉到,阿嫣对母后有一种奇怪的畏惧感。这种畏惧,在以往祖孙感情融洽的时候,还不算明显。但当阿嫣因为北地之行见怒于母后之后,便更加严重,甚至有些焦躁起来。

这样的焦躁不安,甚至影响了阿嫣的情绪进而身体。

“长公主。”小黄门愕然回头,惊呼道,“你这是要做什么呢?”

她冲动的回头,向吕后所居的长信殿奔去。白色绣牡丹丝履的木制屐齿在长廊上疾走,发出踏踏的声音。

“长公主,你不能——”内侍们膛目结舌,上前去拦。

“我要进去。”鲁元怒目而视。

温和敦厚的长公主第一次在长信殿中发了脾气,内侍们惧于她太后亲女的身份,都讪讪的退下,鲁元便直接冲进了殿。

内殿之中,吕伊陪在吕后身边,正伺候着吕后用一碗薏米鱼片羹,舌灿莲花,逗的吕后笑起来,听得殿门喧哗之声,一个人影匆匆的奔进来,吃惊抬头,愕然道,“鲁元姑姑,你怎么…?”

“母后。”鲁元冲到母亲的身前,蹲下来,道,“你不要这么狠心。你究竟要我们怎么做,要阿嫣怎么做,你才肯松口?”

吕后哼了一声,将木杓摞在了羹碗中,发出轻轻的碰撞声。“你这是什么话?莫非是想要威胁本宫?”声音极为不悦,透出一股冰寒气息。

鲁元哀哀道,“母后,你知道我嘴笨,你不要胡乱误会。可是,母后,你相信我,阿嫣真的很想亲自过来拜见你,并且给你认错的。只是,她被陛下给压在侯府里,又嘱咐了身边所有丫鬟下人都不得让阿嫣离了眼前儿…”

“你是没见了。”鲁元的眼圈儿一红,啜泣道,“阿嫣现在都瘦成什么模样,就像一张纸似的,风一吹,都怕跑掉了。她吃了点什么东西,过不了一会就会全都吐出来。我们看了都难过的不得了,可是她不想我们担心,都瞒着,见面就笑,还说,很想来长乐宫给母后请安的。她的这种境况,就是陛下一个大男人,当面笑着安慰她,背面里却难过的紧。我有几次,在夏园背人处,都见了陛下在暗暗发呆…”

吕伊咬了咬唇,收回了欲踏出的脚步,站在一旁的角落阴影里,自失一笑。

再多的讨好,再机巧的话语,都比不得别人的母女情深,一个不如意,就敢闯宫;这边眼圈儿一红,那边感情也就动了。

“…阿嫣回来的第二天。”鲁元续道,“知道自己没法子下床之后,便给母后写了一封手书。她说,她知道自己前番错了离谱,不求母后即刻原谅于她,只求母后好歹给她一个认错的机会。”

“好了。”吕后淡淡道,“说的那么可怜兮兮的。至于么?把信给苏摩么?”

“母后…”

鲁元愕然,呆愣的抬起头来。

这些日子,她一直在吕后这儿吃闭门羹,此时忽见吕后松了口,一时反而愣怔的转不过气来。

“不乐意?”吕后瞟了她一眼,没好气的道,“你若不乐意,我还不作兴呢。”

待到日色转西,鲁元和吕伊都告退了,苏摩收拾殿中,捧起放在案上的张皇后的信笺,问吕后道,“太后娘娘,这张皇后的手书,你可要现在看看…”

“放在那儿吧。”吕后懒懒道。

八宝羊角宫灯在富丽堂皇的长信寝殿中放出柔和的光芒,吕后梳洗入寝,在梳妆台前坐下。宫人们捧来柏叶膏,为她轻轻涂匀在手足之上。她看着淡淡的绿色膏药,不由心中一动。

说起来,这柏叶膏还是当年阿嫣提供的方子。

当年,年幼的阿嫣听说了外婆因为身陷楚营之中的那段时光,多年忍受手足冻疮之苦,于是翻遍了古书,终于寻得这个柏叶膏方,送给了自己。

这些年,她坚持用了下来。积年旧疾竟也真的渐渐好转。今年冬天,长安寒冷一如往年,而她的双手竟没有往日红痒的征兆,也没有再起一处冻疮。

她随意瞟过去,便见阿嫣的那封信,苏摩特意的压在梳妆台上的玳瑁牡丹四合如意妆盒之下,极为显眼,一望过去便能看到。于是扬了扬眉,伸手抽出,展开草草揽阅。

阿嫣在纸笺上并没有用太多感性的词语,或者是用多年来祖孙之情来打感情牌,只是用了寥寥几行语,承认了自己当初思虑不周,一时任性离宫,竟致使后来刘盈陷入险境,令自己在长乐宫中担心,实在不孝。伏唯再拜云云。

夜晚临睡的时候,不适宜饮茶。每天晚上,吕后都要用羊奶子敷一次脸,苏摩端了热奶子盆进来,见吕后懒懒的倚在大金丝楠髹玄漆床屏之上,洁白的纸笺展开放在一旁,于是笑道,“哟,太后娘娘终于肯看了。”

吕后没有回答,却忽然道,“这段日子,陛下的行踪如何?”

“…不就是那样么。”苏摩将浸在奶液中的帕子拧了半干,敷在吕后已经不再年轻的脸庞上,动作轻柔,而声音漫不经意,“陛下虽然心疼皇后娘娘,日日去信平侯府探望,可从没有误过政事。对了,听说明儿个,又要举行这个月的第三次群臣大议,想来,这次功臣排序的事情,可以尘埃落定了。”